第十八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

　　第十八章小人书
　　
　　在缸窑陶瓷厂上班的二姐回家了，给冬炊带来了一支钢笔和一个练习本。
　　二姐在院子里摆好椅子和凳子，告诉冬炊：“冬炊，椅子和凳子我都放好了，快去学习，今天写字就用我买的新钢笔。”
　　冬炊拿着书包到院子里学习去了。
　　冬炊在看书的时候，二姐因为要寻找自己的一个发夹，打开抽屉，无意中发现了三本小人书，很是惊讶，嘀咕道：“哪来的小人书？肯定是冬炊偷买的。”
　　二姐拿着小人书来到院子里，质问冬炊：“冬炊，这三本小人书怎么来的？”
　　冬炊说：“是月烟姐姐给的。”
　　二姐：“月烟姐姐给的？”
　　冬炊：“是的。”
　　二姐：“你能看小人书吗？”
　　冬炊：“小人书也是书，为什么不能看？”
　　二姐：“看花了心，你就不想学习了！”
　　冬炊：“没花心。”
　　二姐：“没花心吗？你别不承认！书本不学，净看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二姐说完，把三本小人书全撕掉了，碎纸扔到灶膛里，然后说：“下次我要是发现你看小人书，全给你撕掉！”
　　要是别的孩子看到自己心爱的小人书被撕掉了，肯定会大哭的，可是冬炊没有大哭，不好哭，这就是冬炊。
　　冬炊瞪了二姐一眼，就不再理她，继续写作业。
　　二姐说冬炊花了心，其实是说中了，冬炊自从看了月烟带的三本小人书后，确实迷恋上了小人书，经常如厕时都要带一本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蹲在茅厕里，腿脚都麻木了也不离开蹲位，直到把一本小人书看完了，才擦屁股走人。
　　二姐撕掉了他心爱的三本小人书，并没有断掉冬炊看小人书的念头，相反让冬炊产生了逆反心理：不让我看，我偏看！
　　冬炊决定自己偷着买，偷着看！
　　小人书一般是两角钱一本，在农村不算便宜的，因为鸡蛋只卖五分钱一个，要卖四五个鸡蛋才够买一本手掌大的小人书。
　　冬炊家贫，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鸡蛋。
　　冬炊家养了五只老母鸡，其中三只老母鸡是家里的业务骨干，状态好的时候，基本上每天都能下一个蛋的，母亲是鸡蛋科的科长，掌管全家的鸡蛋大权，冬炊要拿鸡蛋去买小人书，必须得到母亲的同意，只是，一般情况下母亲是不同意的，因为她觉得小孩子看小人书会影响学习成绩。而冬炊对小人书太喜欢了，怎么办呢？只有偷卖家里的鸡蛋，如果母亲发现鸡蛋数量少了，冬炊就撒谎说：“是我吃了。”冬炊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做过，但偷鸡蛋摸狗蛋的事情没少干——都是为了小人书。
　　周四下午上学的时候，冬炊从家里偷了几个鸡蛋，买了本小人书《三打白骨精》，然后夹在语文书里。上课的时候，他不敢看小人书，放学的时候，冬炊一边走路一边看小人书，有小孩淘气，经过冬炊身旁时，一把夺过冬炊的小人书，拔腿就跑，冬炊一惊，奋力追赶，眼看着追不到了，冬炊站住，气喘吁吁地说：“你要是不把书给我，我中午到你家去告诉你妈妈。”
　　那孩子也站住了，一转身，把书丢在地上，说：“给你！”然后走了。
　　冬炊跑上去，捡起书，拍一拍灰尘，对着那孩子的背影骂一句：“小特务！”
　　那孩子回头骂道：“你是小特务！你一家人都是小特务！”
　　冬炊又骂：“你爸是国民党！”
　　那孩子又回头骂道：“你爸是国民党！你全家人都是国民党！”
　　
　　第十九章赤脚医生
　　
　　母亲病倒了，头晕，吃不下饭，身体疲软无力，脸色蜡黄。
　　由于二姐在瓷厂上班，母亲一病倒，家里就没人做饭洗衣了，父亲很是着急。
　　下午，父亲和冬炊一起到石牌村庄去请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姓王。
　　王医生背着画着“十”字的小药箱来了。
　　在乡下，汪先生和王医生都是名人，一个会算命，一个会看病。
　　王医生中等身材，面容清癯，说话柔声细气的，大人都喜欢他，因为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王医生能够手到病除，小孩都怕他，怕他在自己的屁股上扎针，很痛的。
　　冬炊的母亲经常生病，所以，王医生是冬炊家的常客。
　　王医生到了冬炊家，见到了病床上的母亲，躬身问道：“表嫂呀，又怎么了？”
　　母亲有气无力的说：“头昏脑胀，一点力气都没有。”
　　王医生从药箱里取出体温计，捏着一端甩了甩，然后交给母亲置于腋下，几分钟后，取出体温计，王医生拿到门外看了看，说：“表嫂呀，你发烧呢，需要挂水。”
　　母亲说：“那你就挂水吧，辛苦你了。”
　　王医生给母亲挂水，一直挂到晚上才结束。
　　王医生看病是不收费的，患者只需给他提供一顿饭就行了。王医生喜欢吃冻骨和咸鸭，父亲特意上街买了点冻骨和咸鸭，晚上招待王医生。
　　晚饭后，王医生留下几盒药给母亲服用，叮嘱几句就回去了，父亲打着手电筒把他送到村外。
　　王医生走后，冬炊问母亲：“妈妈，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母亲说：“刚刚挂了水，肚子不饿。”
　　冬炊往洗脸盆里放点热水，然后把毛巾放入盆里，拧干，给母亲揩脸。又把母亲扶起坐在床沿上，把洗脸水倒入洗脚盆里，给母亲洗脚。
　　母亲爱怜地看着冬炊，心想：这孩子，平时不大听话，没想到还有点孝心。
　　母亲说：“冬炊，这两天妈妈做不了什么事，二姐又不在家，大哥要出门收鸡毛，二哥和爸爸天天在油菜田里干活。你要做点家务事，要扫地，要喂猪，还有几只鸡鸭，都要照看好。”
　　冬炊点点头，说：“妈妈，你好好休息，家里的事我来做。”
　　母亲又说：“学习也不能耽误了，少玩点。”
　　冬炊应答道：“知道了，妈妈。”
　　给母亲洗好了脚，冬炊又给母亲冲了一杯红糖水，母亲喝完后，冬炊扶母亲躺下。
　　服侍完母亲，冬炊来到桌前开始看书，冬炊习惯了一边听广播一边看书，广播什么时间结束，他就在什么时间睡觉。
　　看书一个多小时后，广播员说：“舒城县广播站，今天全天播音结束，各位听众，明天早上七点再会！祝各位晚安！”然后是结束曲《花好月圆》。
　　冬炊告诉母亲：“妈妈，九点了，我要睡觉了。”
　　母亲躺在床上说：“收拾收拾书本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冬炊答：“好的，妈妈。”
　　二姐在家的时候，冬炊和妈妈睡同一床头，现在二姐不在家，冬炊睡二姐那一头，今晚睡觉的时候，冬炊胳膊抱着母亲的脚，把母亲的脚放在怀里焐着，生怕母亲的脚会着凉。
　　
　　第二十章堂姐出嫁了
　　
　　冬炊的堂姐众多，如果堂姐聚会，肯定会济济一堂。
　　冬月二十八，一个颜值最高的堂姐出嫁了。
　　男方家庭算好的了，据说家里有“三转一响”。所谓“三转一响”，是指：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
　　这个堂姐家庭也很好，嫁妆颇多的。
　　那天，冬炊就是为了看看堂姐的嫁妆才跑到婚礼现场的。
　　那是个阴天。
　　下午两三点钟，只见堂姐穿着一身大红衣服，拿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走出了家门。很多村人，抬的抬，挑的挑：抬者用的是裹着红纸条的长棒，挑者用的是贴着红双喜的篾做的稻箩。他们搬运的都是堂姐的嫁妆。
　　堂姐的嫁妆，光木箱就有好几个，木箱皆刷了木漆，外面涂了红颜料。
　　四床被子，都是缎面撒花的，色彩艳丽。
　　春夏秋冬的衣服各数套，有的是的确凉料子的，也有腈纶料子的。
　　稻箩里装着很多欢筒，一般结婚时要在稻箩里放两百个。小孩子都喜欢吃欢筒了，它是用米泡做的，放了糖精，圆球状，吃起来甜甜的，脆崩崩的。结婚时用的欢筒，上面有一个红点，以示喜庆。
　　还有一床蚊帐，还有一个木制的摇篮，都涂红了。
　　朱家墩的孬子王平安也来了——
　　王平安四十岁，小平头，个子很高，有点儿驼背。他不会说话，见到人只会发出哦哦的声音，因为有智力障碍，村人呼之为“孬子”。王平安有时晚上不睡觉，在外面大叫。烟瘾很大，人家叫他做事，只要拿一支香烟，他就会乐呵呵来了，干活非常卖力。
　　这天，王平安穿一件又脏又短的旧袄子，在外面游荡，路过两河村庄，发现这里有人办喜事，就走过来索烟抽。堂姐很大方，叫家人给了王平安一包烟，王平安高兴得不停地笑，不停地点头，拿起扁担就要给堂姐挑嫁妆，众人大笑，说：还是孬子实诚！
　　堂姐在众多村民的护送下，在鞭炮声中踏着一地的爆竹花，离开了她生活了近三十年的村庄，走向婚姻的殿堂。
　　堂姐的嫁妆可谓丰盛了，可是，很快，冬炊的脸也变得丰盛了——
　　原来，冬炊的皮肤极易过敏，尤其是对木漆，不用触摸，哪怕仅仅是路过漆树林，或者看一眼刚刚刷过木漆的家具，脸就会很快肿胀。
　　堂姐出嫁的第二天，冬炊的脸就肿大了，又过了一夜，冬炊本来瘦削的脸竟肿得像个脸盆，完全变了样，那已经不能叫脸了，比屁股还大，把家人和邻居都吓坏了，冬炊自己也生活在极度的恐怖中。
　　冬炊的眼睛合缝了，眼皮本来很薄的，可他的眼皮变得非常厚，根本睁不开，看不见任何东西，完全进入了黑暗的世界，而且又痛又痒。
　　冬炊认为自己已经走到了鬼门关，肯定会死的。但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口子，那就是嘴巴还有点缝隙，没有完全合起来，还能吃点东西。
　　冬炊无法上学了，只有请假在家。
　　父亲想请赤脚医生来家给冬炊治疗，母亲反对，说：“孩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请赤脚医生管什么用？你真是做鬼都掐不死人！赶快送到汤池卫生院去！”
　　冬炊看不见路无法行走，身体强壮的二哥一口气把冬炊背到汤池卫生院，父亲、母亲跟着。
　　冬炊一行四人找到了月烟，月烟看到母亲来了，非常高兴，笑容灿烂如花，说：“干妈，您是稀客啊！”她又看看冬炊，问：“这个——这个孩子是不是冬炊啊？”
　　月烟认得冬炊父母和二哥，竟然认不出冬炊了！——冬炊的脸已经完全变形了！
　　母亲叹口气，说：“是冬炊呀！这个孩子好大的灾啊！”
　　月烟大惊：“是小弟弟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啊？我都认不出来了！怎么回事？”
　　母亲就把冬炊看堂姐出嫁，近距离接触了嫁妆上的木漆，导致脸部皮肤严重过敏的情况告诉了月烟。
　　月烟又慌又急，说：“赶快把小弟弟带到诊疗室，给我们医院的周医生看看，周医生是皮肤病专家。”
　　二哥背着冬炊一路小跑进了诊疗室，父母和月烟都跟了过来。
　　见过无数皮肤病患者的周医生，也被冬炊的病情吓到了，周医生大惊，责问冬炊父母，说：“你们怎么不早点把孩子送来？到了这个程度才往医院送。”
　　父亲说：“第一天孩子的脸有点点肿，我们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没想到，一夜之后，就肿成这个样子。”
　　周医生说：“要住院治疗。”
　　月烟帮冬炊办理了住院手续，冬炊住院后，父亲和二哥回去了，留下母亲在医院里照料冬炊。
　　月烟在上班，她不时地抽空到病房里探望冬炊。
　　晚上，月烟坐在冬炊的床沿边，安慰冬炊道：“弟弟，不要急，我跟医生说了，给你用最好的药水，要不了几天你就会好起来的。这儿有我和妈妈照料你，你安心养病，好吧？”
　　冬炊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隆冬天冷，而冬炊睡在床上身子动个不停，月烟怕他着凉，不停地替冬炊拉直被子的边角，盖严被子。
　　月烟知道冬炊喜欢小人书，她就在书店买了几本小人书，带到冬炊的病房，冬炊睁不开眼，看不了书，月烟就读给冬炊听，书中生动有趣的故事，还有月烟那甜美醉人的声音，让冬炊度过了一段寂寞难耐的时光，忘记了病痛。
　　冬炊嘴巴张不大，影响吃饭，月烟就在家里熬汤带给冬炊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