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

　　第十三章下雪了
　　
　　翌日清晨，天下起了小雪。冬炊很小，下雪天上学不安全，父亲送他去学校。
　　父亲曾经做过教匠，饱读诗书。父亲看到山岭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农户正在做早饭，屋顶上升起了淡淡的炊烟，触景生情，想起了一首诗，便边走边教冬炊背诗。
　　父亲说一句，冬炊重复一句。
　　父亲道：“深山雪岭有炊烟。”
　　冬炊说：“深山雪岭有炊烟。”
　　父亲：“寒舍一间几亩田。”
　　冬炊：“寒舍一间几亩田。”
　　父亲：“世人只羡神仙境。”
　　冬炊：“世人只羡神仙境。”
　　父亲：“何知农家苦与甜。”
　　冬炊很聪明，重复三四次，他就会背诵了。
　　到了学校操场，父亲要回去了，父亲说：“注意书包里的小算盘，进了教室要放好，别弄坏了。”
　　冬炊说：“知道。”说完，一溜小跑进了校门。
　　上语文课的时候，因为是下雪天，语文老师就叫学生背一首写到雪的诗，大部分学生都背这四句：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这是课本上刚刚学到的陈毅的诗。
　　冬炊不想重复，语文老师请他背的时候，他就把父亲教他的那首诗背诵了出来，老师大加赞赏。
　　语文课上冬炊出彩了，数学课上他出糗了——
　　最近数学课学的是珠算，老师前几天就要求学生要把算盘带来，冬炊家没有算盘，冬炊的算盘是向堂叔借来的，可是堂叔的算盘缺了七个算盘珠，冬炊就用黄泥巴捏了七个算盘珠补了上去。
　　课堂上，老师让学生练习打算盘，冬炊打着打着，那七个泥巴算珠全被拨拉碎掉了，弄得满桌子的黄土，同学们哄堂大笑。
　　冬炊看着泥巴团子愣神，数学老师轻手轻脚地走下讲台，冬炊没发现，还在对着泥巴出神。数学老师来到冬炊身边，瞅了瞅冬炊的算盘，又瞅了瞅冬炊的课桌，一声怒叱：“你看看你的桌子！”
　　冬炊被吓的大惊，别的同学则大笑。
　　数学老师歪着头，瞪着眼道：“你怎么能用泥巴做算盘珠呢？你就那么喜欢玩泥巴吗？”
　　老师用手指狠狠地戳了戳冬炊的课桌，道：“你明天不要把泥巴带进教室了！”
　　中午回到家，父亲正在灶门前用木柴烧锅，冬炊从书包里掏出算盘，说：“碎掉了七个算盘珠，被老师发现批评了。”
　　父亲说：“我就说用泥巴做算盘珠不行吧？你就是不信！孩子不听大人言，吃苦在眼前。你下午好好上学，我在家用木头给你做算盘珠，补上去。”
　　吃饭的时候，父亲用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然后又从水瓶里倒了点热水，让冬炊洗手，父亲说：“一定要记住，饭前要洗手，饭后要刷牙。”
　　锅里的米饭不多，父亲就让冬炊先吃，冬炊吃饱了，父亲才开始吃饭，剩多少吃多少。
　　午饭后，冬炊就到学校去了，父亲在家用菜刀削几个木块，替冬炊制作算盘珠。算盘珠做好后，要在中间打个孔才可以安装在算盘上，挖孔要用钻子，可家里没有钻子，父亲只能用母亲做鞋用的锥子钻孔，一直到天黑的时候，父亲才把七个小木珠子补上了算盘。
　　
　　第十四章骑着白猪去战斗
　　
　　又到了星期天。
　　天色阴沉，门外湿湿的，有零星的残存的雪，也正在消融。
　　已到了中午，屋子里充斥着刺耳的打闹声，是冬炊和二哥在疯耍，兄弟俩在客厅里搬演“地道战”，二哥扮小特务，冬炊扮小八路，一会儿跳上桌子，一忽儿又钻到桌子底下，然后又绕着桌子一阵追打，伴以疯狂的吼叫。
　　他们在“战斗”时，母亲一个人默默地做饭，正在锅里淘米。这时母亲喊：“冬炊，不要吵了，到村头的干草堆拔一些柴草来烧锅。”
　　冬炊玩兴正浓，闹得正酣，母亲的一声喊让他十分扫兴，十分不悦。冬炊心里纳闷：为什么不让“小特务”去，偏偏叫我？
　　冬炊出去时，对着锅里吐了一口唾沫，母亲慌忙地用水瓢舀去了那浮着唾沫的水——那当儿，冬炊哪像个小八路，简直就是小鬼子！
　　冬炊跑到门外，叉开腿，像小八路一样站着，并回转头看着母亲，带着狡黠的笑。而母亲呢，一只手放在锅中，另一只手拿着水瓢，悬在半空中，好久不动。只见她失神地看着冬炊，很吃惊，很失望，很气愤。然而，当时她没有骂冬炊，也没有打他。然后，她又对着锅继续埋头淘米，而冬炊也像发现了鬼子似地跑了。
　　二哥也跑了出去，对着冬炊大叫：别跑了！我俩一起去拔草！
　　不一会儿，二哥扛着一捆干草回来了，冬炊跟在后面。
　　母亲的脾气本来很暴躁的，不知何故，这一次，母亲并没有对冬炊发怒，没有令冬炊面壁思过，中午也没有禁止冬炊吃饭。
　　——冬炊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甚至有点放肆了。
　　下午，天很冷，孩子们不想在家看书坐冷板凳，就相约出来耍一耍，热热身，打发周日的闲暇时光。
　　村上的小孩子总喜欢打仗的游戏，包括冬炊。
　　午饭后，孩子们都吃得饱饱的，“战争”爆发了！地点在村后山脚下。
　　——之所以选择在村后山脚下，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比较隐蔽，大人看不到；另一方面，这里的路是石子路，没有烂泥巴。
　　由于战斗的需要，冬炊必须要弄来一匹马，但村里没有马，怎么办？他“急中生智”，把堂兄家的大白猪拉来当马骑，可那猪不让冬炊骑，它不肯作牛作马，不愿效犬马之劳。看来冬炊想来个策马加鞭是不行的了，又谈何马到成功！冬炊对这头猪恨之入骨，他恨它临阵脱逃，他恨它贪生怕死，他恨它猪头猪脑，他恨它不愿和自己一起冲锋陷阵，他恨它没有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于是冬炊决定用军法严惩大白猪：打它十二大板。冬炊用木条连抽白猪十几下，猪的脊背被冬炊打红了。
　　晚上，堂兄从菜园里回家，发现猪被人打了，于是立案调查，通过询问一些“参战人员”，战士们一致说是冬炊干的。堂兄便到冬炊家告状，冬炊吓得躲进里屋的衣柜里，被母亲找了出来。母亲怒了，大吼：“你咋不去死啊！你玩就玩吧，干嘛打人家的猪？你这孩子也太顽皮了！”堂兄也批评冬炊说：“我们养猪也不容易，我们家过年就指望这头猪，被你这么一打，这一个月猪都不会长了。”
　　母亲承诺赔偿堂兄几斤糠，让堂兄回家给白猪补补身子。
　　冬炊被母亲批评了，由恨那头猪转为恨母亲。晚上睡觉前，他偷偷地从山芋窖里抓一把沙子，放在母亲的枕头下。母亲睡觉时发现枕头下面有沙子，知道是冬炊干的，她连忙把沙子扫掉了，边扫边嘀咕道：“这孩子，害人精！”冬炊已睡着了，母亲看了看熟睡的冬炊，想叫醒他，打他，但又忍了，叹息一声：“哎！虎毒不吃儿。”然后躺下睡觉了。
　　
　　第十五章扔石子
　　
　　天空放晴，气温降了不少，早上泼水成冰。
　　村前有一口大水塘，水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早饭后，孩子们来到水塘边，对着冰面掷石子，扔出的石子沿着冰面快速地滑行，发出滋溜溜的清脆的声音。
　　十几个孩子进行一场比赛，看谁掷出的石子在冰面上滑行得最远。
　　冬炊胳膊细，力气小，他有自知之明，不参与比赛，但他喜欢站在一旁看别人比赛。
　　比赛的结果，冬炊的二哥得了冠军，他扔出的石子，从水塘的西端一直滑行到东端，穿过了整个水塘，一直窜到了另一端的塘坝上，砸中了塘坝上一窝鸭子，鸭子受惊，一个个扑腾着翅膀，一歪一歪地跑到水田里去了，发出嘎嘎的叫声。
　　别的孩子扔出的石子停留在水塘中央的冰面上，七零八落的，多如繁星，很是难看，队长发现了，大吼道：“你们看看这个水塘被你们搞成什么样儿了！过几天我们就要捞鱼了，你们使劲地往水塘里扔石子，到时候捞上来的都是石子，哪有鱼啊？你们过年不想吃鱼了吗？”
　　队长发话了，孩子们各各回家。
　　冬炊家的水缸也结冰了，冬炊用锅铲把冰捣破了，他取出一个冰块，想把冰块贴在院墙上。冬炊用食指按住冰块，在冰块上划动，边划着边自言自语：“冰儿冰儿你上墙，我姓朱你姓杨。”
　　冰块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点点地融化，水流了下来，冰块很难贴住。
　　就在冬炊努力地贴冰块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甜甜的声音：“弟弟在玩冰块呢——”
　　冬炊回头一看，是月烟姐姐来了！
　　冬炊连忙放下冰块，看着月烟只是笑，竟忘了喊姐姐。
　　月烟两鬓如烟，清秀美丽。梳着齐耳短发，穿着撒花小红袄，笑着走到冬炊面前，说：“弟弟，你看你的手都冻红了，不玩冰了吧，回家烘烘手。”
　　冬炊把冰块扔掉了，在裤筒上揩揩手。
　　月烟的突然到来，冬炊全家人都很高兴，母亲用搪瓷缸冲一杯红糖水给月烟喝——在冬炊家，普通客人喝茶，最尊贵的客人才喝红糖水。
　　月烟从母亲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搪瓷缸，非常高兴。
　　月烟首先关心的是冬炊，她问母亲：“干妈，小弟弟现在手上没生疱疹了吧？”
　　母亲说：“现在天冷，他不玩泥巴了，只要他不玩泥巴，手掌就不生疱疹。”
　　月烟说：“那就好。”
　　月烟放下搪瓷缸，从包里取来几本小人书，放在桌子上，说：“我给小弟弟带来几本小人书，让他在课后看看。”
　　母亲大笑，说：“冬炊就喜欢看小人书，还是你细心！”
　　月烟带来三本崭新的小人书，一本叫《流沙河》，一本叫《鸡毛信》，还有一本叫《小二黑结婚》。
　　冬炊看到三本小人书，满心欢喜，爱不释手。
　　月烟说：“小弟弟，这三本小人书，只能放在家里，不能带到学校里。先写作业，后看小人书。好不好？”
　　冬炊点点头，说：“好。”
　　母亲对月烟说：“你跟冬炊在家玩玩吧，我到菜园去摘点茼蒿中午吃。”
　　月烟说：“好。”
　　母亲携一竹篮出门了。
　　冬炊携起月烟的手，说：“月烟姐姐，我带你到河边走一走。”
　　月烟甜甜一笑，说：“好啊，走走路，晒晒太阳，挺好的。”
　　月烟拉着冬炊的小手，向河边走去。
　　两个人都很开心，有说有笑的，吸引了村民惊羡的目光，村民们纷纷赞叹：“冬炊家来的这个大姑娘，真漂亮！”
　　冬炊带着月烟来到龙潭河的河堤，极目望去，龙潭河的景致尽收眼底。
　　龙潭河是由倒淌河和城冲河汇合而成，河床非常宽阔，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河滩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细软的沙子。河水清澈见底，河鱼历历在目。河道上有石步，石步由八九个很大的垫脚石组成，在冬天水量小的时候，两岸村民可以踏着石步渡河。河堤上下长着高高低低的杨柳，冬阳照在树梢上，撒下斑驳的光影。
　　走到一个河潭，冬炊说：“姐姐，前不久，二哥在这个河潭里钓了许多鱼。”
　　月烟说：“是的吗，你二哥还会钓鱼啊！”
　　冬炊说：“可会钓呢！二哥夏天捕鱼，冬天钓鱼，我家一年四季都有鱼吃，都是我二哥弄来的。”
　　月烟说：“你二姐在做什么？”
　　冬炊说：“二姐在缸窑瓷厂上班，不大回来。”
　　月烟说：“弟弟，你是个幸福的孩子，你看，你有大哥大姐，二哥二姐，他们都袒护你，把你当宝贝一样看待，家里的事都有他们做，你不用做家务活，一心一意读书就行了，你多幸福啊！”
　　冬炊说：“可是我不喜欢我二姐。”
　　月烟：“为什么？”
　　冬炊：“她见到我只说一句话：你怎么又不学习？我一听到这句话，头皮都麻。二姐说话总是很严厉，一点都不温柔。”
　　月烟大笑：“那是二姐希望你学习好，以后考大学。”
　　冬炊：“反正我就是烦二姐！二姐在家总是跟我妈妈吵架，有一次妈妈被她吵急了，半夜里离家出走，大哥和二哥找了好几天才把妈妈找到，爸爸非常气愤，就打了二姐一巴掌，把二姐打哭了。”
　　月烟：“你喜欢大姐吗？”
　　冬炊：“喜欢。大姐性格好——还喜欢姐姐你！”
　　月烟又大笑，说：“姐姐也喜欢你呀！”
　　月烟说完摸了摸冬炊的头，然后手搭在冬炊的肩膀上，嘴巴凑近冬炊的耳朵问：“你为什么喜欢姐姐呢？”
　　冬炊说：“因为姐姐对我好。”
　　月烟直起身，说：“只要你听话，姐姐会一直对你好，姐姐本没有弟弟，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
　　冬炊点点头：“嗯。”
　　两人边走边说，沿着河堤走了很远，而这时，村庄里炊烟升腾起来了，公鸡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月烟说：“中午了，大公鸡都叫了，我们往回走吧，要不然你妈妈要找我们了。”
　　到家时，母亲正在铁锅里炒菜，母亲说：“月烟，你饿了吧？”
　　月烟说：“不饿不饿！”
　　母亲问：“刚才到哪里玩去了？”
　　月烟：“小弟弟带我到河岸上走一走。”
　　月烟看到灶门前没人烧锅，就坐到灶门前，说：“干妈，您炒菜，我来烧锅。”
　　母亲说：“会弄脏你的衣服。”
　　月烟说：“没事，落点灰尘我拍一拍就行了。”
　　冬炊拿来一本小人书，坐在小矮凳上翻看着。
　　冬炊看书非常专注，他随便拿起一本书，很快就能沉浸到书中去，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还直跺脚。月烟看到冬炊那忘情的样子也笑了起来，问道：“弟弟，你干嘛呢？”
　　冬炊站起来，把书拿给月烟看，说：“姐姐，你看这几页写的，太好玩了！”
　　月烟说：“姐姐在家看过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母亲把菜炒好了，说：“冬炊，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冬炊把小人书放进桌子的抽屉里。
　　月烟来了，母亲准备了不少菜，有鱼，有鸡，有肉，还有时令蔬菜：茼蒿、香菜、萝卜等。
　　根据冬炊家的家规，客人来了，小孩吃饭是不可上桌的，但在月烟的一再央求下，母亲同意让冬炊上桌吃饭。
　　本道大门里的邻居，吃饭时会经常串门，尤其是冬炊的堂嫂，吃饭时总喜欢到冬炊家串门，因为母亲很大方，每次堂嫂端着碗来串门时，母亲都会夹菜给堂嫂，而堂嫂又特别喜欢吃母亲做的菜，所以，一到吃饭时，堂嫂就会端着碗来串门，边吃边和母亲聊天、说笑话。
　　今天，堂嫂知道冬炊家来了贵客，中午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菜，就更会来串门了。
　　果然，冬炊家刚刚揭锅吃饭，堂嫂就端着碗笑嘻嘻地来了，一到门前，她就大声说道：“哎呀呀，整个村庄的人都在说冬炊家来了一个漂亮的客人，我来看看到底有多漂亮！”堂嫂一边说，一边找个矮凳子坐下。
　　月烟说：“不漂亮！不漂亮！还没有二姐漂亮呢！”
　　堂嫂说：“二姐是漂亮，但她毕竟在乡下，没有你们在单位里上班的人会打扮。”
　　月烟说：“大嫂，你坐桌子上吃吧。”
　　堂嫂说：“那不行，我坐桌子上像什么话！”
　　母亲用筷子夹一大团菜送给堂嫂，堂嫂连忙伸出碗接了，哈哈大笑，说：“我就喜欢吃老婶做的菜，就那么好吃！”
　　月烟说：“我也喜欢干妈做的菜，我经常来这里，就是想吃干妈做的菜。”说完“嘿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