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十二章

　　第十一章纸飞机
　　石牌小学位于一座低缓的小山之上，四周生长着许多栗树。
　　学校不大，西边是操场，东边是几排教室围拢起来的庭院。
　　每天早上，学生进入校园，都要佩戴红领巾，列队看升国旗；放学的时候，学生须列队走出校园。
　　上课的时候，整个学校都安静了下来，除了老师的讲课声和飞鸟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然而一到下课，校园顿时喧闹了起来，孩子们来到走廊上，玩起了“对机子”游戏，就是模仿飞机对撞的游戏。
　　冬炊有个同学是全校对机子最厉害的人，被同学们称为机长。
　　上午第二节课一下课，机长就跑到走廊上，摆起了对机子的姿势：左腿站立，右腿弯曲，右脚跟放在左膝上，左手拉住右脚，右手自然下垂。
　　机长家贫，深冬只穿两条单裤，两个膝盖处都有补丁，尤其招眼的是，他端起来的右膝，上面的补丁还断线了，补丁随风飘动，像小旗子在摇动。机长对着围观的同学大着眼睛“摇旗呐喊”道：“谁敢和我对机子？有种上来！”机长喊叫时，脖子都变粗了，机长是个大龅牙，说话时唾沫星都飞溅到别人的脸上。
　　机长的布鞋前端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像一个饿汉张开的嘴巴，似乎要一口吃掉前来挑战的人。
　　同学们都知道机长的凶狠，个个看着机长笑，无人敢上前挑战，突然冬炊走出教室，看到机长挑衅的目光，颇有点不服，想上但又不敢上。别的同学开始起哄，纷纷怂恿道：冬炊上！冬炊上！他们都知道瘦弱的冬炊在机长面前不堪一击，但他们就想看个笑话。
　　被众人一怂恿，冬炊真的上了！只见他和机长一样摆起了对机子的架势，然后单腿一蹦一蹦的冲到机长面前。
　　机长大笑，说：“冬炊，我站着不动，我不撞你，随便你怎么撞我，你要是能把我撞倒了，下节课我就站在教室外面，好不好？”
　　冬炊瞅了瞅机长，说：“好！”
　　冬炊用端起的右膝，一会儿正面撞击机长的右膝，一会儿从下面挑机长的右膝，可是，任冬炊怎么撞，怎么挑，机长都岿然不动，稳如泰山。几分钟过去了，冬炊累得气喘吁吁，机长却泰然自若。围观的同学开始欢呼：“冬炊加油！冬炊加把劲！”冬炊又瞅了瞅机长的眼睛，发出无奈的笑。
　　当当当——上课的预备铃响了，大家还在鼓噪，机长突然跳起，一个前冲，右膝撞向冬炊的胸脯，冬炊身子往后一歪，栽倒在了地上。同学们一阵哄笑，冬炊尴尬之极，这时上课的老师已走出办公室，同学们溜进教室，冬炊迅速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回到座位上。
　　这一次惨败，重创了冬炊的自信心和自尊心，之后他再也不敢和人对机子了。放学路上，孩子们也常拿冬炊的败仗来说笑。
　　石牌小学流行两种游戏，除了对机子，还有折纸飞机，这两种游戏都与飞机有关，一是模仿飞机对撞，一是模拟飞机飞行。而冬炊特别喜欢飞机，每当有飞机从头顶上飞过，冬炊都要仰起脖子看个够，直到飞机在视线里消失，冬炊尤其喜欢欣赏飞机尾部拉出的白线，那条白线，引出了冬炊无尽的畅想。
　　因为喜欢飞机，冬炊爱上了折纸飞机，看到别人做出来的纸飞机能在空中飞出很远，冬炊羡慕之极，他也想折个纸飞机玩玩。
　　周日，太阳暖暖的照着村落，天空湛蓝湛蓝的，村子上的泡桐和杨柳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冬炊家的院子前有一大块空地，孩子们来到这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抛掷自己做的纸飞机，很是快乐。
　　做纸飞机的大部分是女孩，女孩们都有一双巧手，她们折出来的纸飞机，抛向空中，都能平稳地飞行，平顺地落地。大人们则提着一个小火罐，一边烘手，一边看孩子们玩纸飞机，同样惬意。
　　冬天气温低，冬炊怕冻手，他很少玩泥巴了，他想和别的孩子一起做纸飞机，抛纸飞机，看纸飞机在空中悠然地飞翔，轻盈地降落，然后收获围观者的喝彩声。
　　冬炊拔腿跑到家，从书包里拿出作文本，呼啦一下撕掉了最后一页空白纸，也折了一个纸飞机，然后迅速跑了出来，来到“机场”，他把自己做的纸飞机使劲往空中一抛，可那纸飞机像醉了酒似的栽了下来。冬炊捡了起来，再抛，飞机还是“醉酒”状态；又抛，纸飞机依然一头撞到地上。
　　围观者笑得都扯齁，有的说：“冬炊只会做作业，不会做飞机。”有的说：“冬炊只会玩泥巴，不会玩飞机。”
　　听到村民的哄笑，冬炊的脸倏然红了，觉得自己出了大糗，自尊心受到重挫，自此再也不敢做纸飞机了。
　　冬炊也想不通：用一团泥巴做汽车，比用一张纸折个飞机，要复杂多了，做泥汽车都行，为什么做纸飞机就不行了呢？
　　玩不了纸飞机，也玩不了对机子，就没有哪个孩子和冬炊玩了。冬炊显得落落寡合，时常感到孤独郁闷，不想说话，也不想写作业，因为他不想成为一个只会写作业，别的什么都不会的孩子。
　　二姐在陶瓷厂上班，每个周日都会回家看一下，到家的时候，正赶上午饭。吃饭时，二姐问冬炊：“上午学习了没有？”冬炊支支吾吾地说：“早上冷，没看书，在外面晒晒太阳。”
　　二姐说：“你可以搬个凳子到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呀。”
　　冬炊说：“那也冻手。”
　　二姐说：“下午不要玩了，在院子里老老实实看书。”
　　午饭后，二姐就替冬炊在院子里放好了一把椅子和一个矮凳子，让冬炊趴在椅子边写作业。冬炊看到二姐就反感，因为二姐从来不玩纸飞机，也不教他折纸飞机，只知道叫他写作业！
　　冬炊不理二姐，二姐就吼：“你不写作业，是不是又想玩泥巴啊？冬天这么冷，玩泥巴不冻手吗？”
　　冬炊怒怼二姐，白着眼说：“我知道！要你说！”
　　二姐到屋子里取来冬炊的书包，啪的一下掼在椅子上，责令道：“今天下午你要是不坐这里学习，我就跟妈妈说，晚上不让你吃饭！”
　　冬炊是怕妈妈的，被二姐这么一威吓，他乖乖地坐到椅子边，开始写作业，写了一下午的作业，陪伴他的是身边的大白猪。
　　
　　第十二章放野火
　　冬炊不只有个二姐，还有个二哥。
　　二哥比冬炊大三岁，自幼喜欢玩石头，喜欢抓鱼，就是不喜欢读书，所以，他读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在家帮父母做农活。
　　冬炊体弱，二哥体壮，力气大，所以，十四岁的二哥就可以做大人能做的所有活计。
　　对待冬炊，二哥和二姐不一样，二姐喜欢管冬炊的学习，二哥从不管冬炊的学习，还经常偷偷地带冬炊逃学。冬炊厌烦二姐，却喜欢二哥。
　　周三午饭后，冬炊准备上学了，二哥一拉冬炊的胳膊，耳语道：“冬炊，到院子里跟你说话。”
　　冬炊不知何事，就跟随二哥来到院子里，二哥笑了笑，说：“冬炊，下午你不到学校去了，陪我到大河滩钓鱼，然后我俩烤鱼吃。”
　　冬炊一拍即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我俩现在就走！”
　　二哥说：“你先走，我等会儿出门，别让妈妈发现了。”
　　冬炊走出院门，假装上学去。出了村头，来到田间小路，二哥赶来了，带着一个钓鱼用的小竹竿。
　　两个孩子来到龙潭河的一个河潭，这个河潭紧靠着河堤，潭水很深，很清澈，里面有一尾尾河鱼，历历在目。夏天的时候，二哥会用渔网在这里捞鱼，冬天寒冷，二哥不会下水捞鱼，他就坐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钓鱼。二哥读书不行，抓鱼、钓鱼是个能手。
　　二哥把从小水沟里挖来的蚯蚓穿在鱼钩上，把钩子往水中一抛就开始钓鱼了，冬炊在一旁看着。
　　临近放学的时候，二哥已经钓到了六条河鱼，冬炊说：“马上要放学了，我们回去吧。”
　　二哥收起了鱼竿，用旧报纸包着六条鱼，对冬炊说：“我们就在田埂上烤鱼吃。田埂上枯草多，好烧。”
　　二哥带着冬炊走下河堤，来到一条长满了芭茅的田埂，二哥把河鱼放到一丛芭茅上，然后取出火柴，点燃了芭茅。
　　连日干燥，芭茅点火就燃，火焰窜得很高，浓烟冒了上去。二哥和冬炊一左一右站在火焰边看着烤鱼，等待享受佳肴。
　　快要烧熟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阵鬼旋风，火苗猛的往冬炊那边一伸，冬炊反应快，身子往后一闪，拔腿就跑。可是那鬼旋风沿着田埂跟着冬炊跑，火苗在风的裹挟下一路烧去。
　　二哥慌了，大叫：“冬炊，往河堤上跑！”
　　冬炊跑得快，一阵风似地跑到了河堤上，甩开了鬼旋风。二哥也跑开了，站在另一条田埂上看着芭茅熊熊燃烧，眼巴巴的看着几条鱼被烧成了焦炭，他闻到的没有香味，而是烟味。
　　火情越来越大，放河鱼的那条田埂全部烧着了，临近的田埂也烧着了。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浓烟四散。
　　此时，正好赶上孩子们放晚学，两河村庄的孩子们在放学路上，猛然发现田野上有大片的火焰，惊呼：“有人放野火喽！”很多人驻足观看。
　　眼尖的孩子看到了冬炊和他二哥，大叫：“是明理和冬炊放的火！”
　　消息传到队长那里，队长怕出事儿，马上叫来几个村民，带着大锹，慌慌忙忙跑到田头扑火。队长看到了冬炊和二哥，怒吼：“冬炊、明理，是你们放的火吧？”
　　冬炊和二哥都不敢作声。
　　队长又吼道：“附近是干草堆，还有油菜田，如果大火把人家的干草堆烧了，把油菜烧了，你俩赔得起吗？你兄弟俩真的糊涂胆大！”
　　几个大人把火扑灭了，他们肩着大铁锹回家了。
　　冬炊和二哥自知闯了祸，不敢回家，天擦黑了，村子上炊烟袅袅，已经到了晚饭时分，父亲来到村外寻找儿子，朝着河堤呼喊：“冬炊——”
　　冬炊和二哥也不应声，默默地跑过来了，父亲责怪道：“你们俩又闯祸了！到底怎么搞的？”
　　二哥说：“我钓了几条鱼，在田埂上用茅草烧烧，快要烧熟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阵鬼旋风，风还跟着我们跑，结果整个田埂都烧着了。”
　　父亲说：“你钓什么鱼呀！大火怎么不把你俩烧死？烧死了就少一祸害！今晚回家你俩不要吃晚饭了！”
　　父亲领着冬炊和二哥来到家，母亲和大哥齐声指责冬炊和二哥，母亲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令冬炊和二哥面壁思过。站了一个小时后，母亲突然对冬炊和二哥大声命令道：“到锅台吃芋头！”——那晚吃的是烤山芋。两人扑哧一笑，一转身就跑到锅台旁，揭开锅盖就拿山芋吃，狼吞虎咽——他们太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