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旺财从二哥家告辞后，晚上回到了家，一进村子，村子里家家户户有了过年的气氛。爹一见他说：“跑这么多天不回来，今天都小年了，年不过了？”
　　“爹，娃病了，我在医院守着娃，娃不见好，我哪能走了！”
　　“娃咋了？”
　　“娃发烧几天了，医院怀疑有脑膜炎，我看不像，观察了几天，退了烧，好多了。缓了过来，我这才回来。”
　　“哦，你二哥今年拖家带口回不来了，你去看看娃也对。说说你的事，什么时候去刘家？你的事总得办。”爹在炕边盘着腿坐着，头耷拉着，替儿发愁。他感觉出来，小儿对这门婚事不积极，起初是他娘给张罗的，媒婆走了东家进西家，找不到合适不歇心。千挑西选才选的人家，儿子不动心，他也发愁。
　　这门亲事爹没发表意见，眼看刘家催着紧，一次次来家里，他只好让儿子回礼。
　　“爹，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你一次也不去刘家说不过去，咋办？”
　　“退了吧，我一直就不同意娘费这个心，过些年再考虑这个事。俺还要上学，哪能拖家带口的上学！”
　　爹是开明人，从不勉强儿子。爹能言会道，见过世面，知道儿子的心思都在学业里。
　　小儿脑子好使，如果不是因为特殊时代耽误了学习，他的功课非常好。小儿从小学什么都快，几乎是过目不忘，婚事现在考虑为时过早。
　　“那你去给人家道歉，退了这门亲。”
　　“那好。”
　　旺财是有思想、有深度、有学问、有决心，感情丰富的人。他的理想就是要考出去，做一名医生，为身患疾病的人解除痛苦，解救不幸的家庭。他是家里的小儿，不会离开父母，他的奋斗都是为改变父母的生活。
　　年根，他去刘家拜访了，说出了他的心思。刘家爹说：“你这是来退婚？”旺财默认了。
　　“刘叔，俺今天就是来道歉。”
　　旺财被刘家爹一顿责备，离开了刘家，走在满天星星的夜晚，呼吸着冷冷的空气，脑子清醒了许多，远处传来的犬吠声，似乎都是悦耳的陪伴。他的心情舒畅了，一直绷着的弦松弛了。
　　小梅那张娇美的脸在他内心泛滥起来，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到小梅。那次从图书馆出来分别后，再也没有见小梅。分别那天小梅说：“我以后不会有机会出来上学了，爸爸不让我出门，妈妈病得很厉害，一直咳，一咳嗽就是一晚上。上次你开的几副药喝了没大好转，爹说，别喝了。”
　　“那几味都是针对咳嗽的方子，中药需要慢慢调理，不能急，坚持喝才有效果。病的生成是一天天积累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有爱才会让人成熟，他对小梅的那份爱永远是火热的。小梅每次注视他时那对黑亮的眼睛，清亮晶莹，就是他心中的一团火，只要一想起小梅，就有了激情。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小梅家的院门口，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牵挂小梅。经过门口时，听到了里面的哭泣声。顺着门缝往里看，看到院里门口有一口棺材，他走了进去，看到小梅披麻戴孝跪在屋里母亲的遗像前哭泣：“娘——女儿不孝，没有服侍好你，让你这么早就走了。娘——女儿不能没有你呀！你走了，让女儿怎么活？”
　　他上前安慰小梅说：“小梅，你不要太自责自己。”
　　小梅把他送出来说：“娘看病花了不少钱，王家给了彩礼，才能打发了娘。”
　　“下一步，你可以继续复习功课考学，村头那家媳妇结了婚还能去上学。我把我的课本给你。”
　　小梅自从见到旺财，那死水似的生活又活了。每天除了与嫂子干农活，还要织布做家务，只有天气不好的时候，不去干农活，才能看书。有时她去图书馆借书，爹说：“要嫁人了，学文化没用。”
　　他不顾爹的数落，继续做她的事。爹看她没娘了，眼看要离开家了，只要不提出毁婚，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她了。
　　离开小梅，旺财急促地回了家。
　　正月里，是他最有时间看书的时候，队里就他一人值班，他从家里带了干粮、年货，除夕家家户户都在热闹的炕上说笑，只有他在挑灯夜战。他心里不停地说：都是我不够好，没有早点考上学。他总是这样自责自己，他几乎不让自己有片刻地休息。他运用了马克思的学习方法：学的数学累了，学语文；学的语文累了学化学；这样学下来，似乎没有感觉脑子丝毫的疲惫。除了吃饭时活动一下，其余时间都扑在书本里，节日的办公室安静得出奇。
　　他一天要把所有的课程都过一遍，然后大量地做题，做了一份又一份，从图书馆借回来的复习资料，都一一过目。
　　正月里的炮声和黄河的咆哮声似乎都是他夜深人静的陪伴。
　　正月图书馆有值班人员，他每天必到。偶尔看到小梅来了，两人相互对视后，默默的各自找书籍。小梅的身份不同从前，为了避开流言，她与他默默地分开。
　　小梅在中午吃过饭不忙的时候来图书馆，两人不约而同相遇，每次见面，似乎他们心灵有感应，她的到来，恰逢他的出现。
　　自旺财在图书馆遇到小梅，他那火一样的心燃烧了起来，那颗狂热的心总是兴奋地跳个不停。
　　两人相互默默地对视，似乎他们的语言都停留在眼里，小梅那双晶莹清亮的眸子，是最好的回应。小梅母亲的离世，给她落上了从前没有的落寞，这是旺财从没有看到的，自从小梅不再去上学，她眼里就失去了曾经的活跃。
　　小梅的孝服还没有脱，那身黑素服，给小梅的落寞增添了一分凄美，她那长长的秀发，被晚风催散在脑后，露出她白皙的肤色俏丽的容貌。
　　娘生前最疼她，把家里最好的布给她做了衣服，她那乖巧的脸，俏丽的身段，被那身布衣衬托得更缭绕。
　　小梅知道她不该有什么奢望，她迟早是王家的人。王家已经下了聘礼，只因她在守孝期，才不提婚事。
　　苦命的娘总在女儿身边唠叨：“娘对不起你，因为娘的病，耽误了你上学，又因为你哥，你爹让你答应王家，委屈你了。娘实在没用，村上看风水人家，小儿子一直很关心你，那个娃是个出息娃。娘知道你们好，你爱学习，他爱学习，本来不该耽误你们，都怪娘的身体不争气，要不不会耽误你。你姐更是苦命，嫁过去后，一直没生娃，让公婆吊起来惩罚。你爹清楚，婆家想要回彩礼，你爹看出来了，把给你哥准备的彩礼给你姐婆家退了回去，这才了了这桩事，要不就不会连累你。娘有一天没一天的，如果能早点走了，不会再让你受累。”娘每次说的都是气喘吁吁。
　　“娘，你不能撇下女儿，你的病会好起来的。”病中，娘时常为女儿叫屈。娘临走，最放不下的就是小梅，她叮嘱她爹：“别急着把女儿嫁过去，王家儿还未成年。”
　　“小梅，你不能嫁了自己，你一定不能嫁了，如果嫁了你一定会后悔的。”那天，在她从图书馆出来的路上追上她，他极力劝她。
　　“我不能不嫁，那样就会让爹难为，让哥哥难为，我不能让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爹已经答应王家了，过了娘的周年王家就可以娶我。”
　　“你娘周年？那就是明年。”旺财说。
　　“是的。”
　　与小梅分开，旺财回到队里，疯狂地看书疯狂地做题，他把脚泡在凉水里，让脑子时刻都在清醒中，他不允许有片刻放松。
　　他不停的在心里喊：“小梅，小梅，你不能把自己嫁了，你千万不能把自己嫁了。嫁了就是你一生的错误，明知错误，就不能让它发生。”他极力通过自己的努力去阻止这场错误。
　　春天来了，春天是充满朝气的，也是一年最美的开始。
　　旺财不懈地努力，等来了今年的考学，他似乎很有决心，似乎所有的难题在他面前都会消失。他信心十足即将面临考试。
　　考试这天，旺财早早的就从家里出来了，他带着干粮，准备中午吃。
　　第一天考数理化，这对他来说，都是强项。第一门考的是数学，卷子发下来后，他浏览了一遍所有的题型，看到没有陌生的题，很快就把卷子答完了。答完看到同学们都还在做第一页的题，他等了一会儿，到了交卷的时间，他迅速就交卷。
　　他几乎都是在教室满满的学生时，就交了卷子。
　　小梅今年没有报名考试，她的基础还不行，决定明年考。
　　明年是什么？对于小梅来说是个未知数，明年她就要嫁进王家，明年她就是王家媳妇，那个时候，王家同意她出来考试吗？她疑惑着。
　　旺财考完了，回家的路上感觉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