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十章

　　第九章山芋真好吃
　　
　　回到家，母亲正在准备晚饭，只见母亲把洗好的山芋用菜刀剖开，切成两片，然后把一爿爿山芋贴在铁锅上，锅底放点水，盖上锅盖，母亲就开始坐在灶门前烧了。
　　慢慢的，铁锅里有热气冒了出来，带着山芋的香味。月烟用手招一招香气，陶醉地说：“呀！好香啊！我就喜欢闻这种香味。”
　　母亲说：“喜欢今晚就多吃点。”
　　山芋熟了的时候，母亲又在另一个铁锅里炒了一盆青菜。
　　晚饭时，月烟和冬炊全家人围坐在灶台边，一人一杯茶，就着青菜，吃着飘香的山芋，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说着话。
　　月烟说：“干妈，我特别喜欢你们家的这种家庭气氛，就像现在这样，一家人围着灶台吃饭，粗茶淡饭也幸福。我在单位，天天吃食堂，根本没有这种家庭的气氛，一点意思都没有！”
　　大哥说：“你想要家庭气氛，就叫我妈妈给你介绍个对象，结婚了，不就有家庭气氛了吗？”
　　大哥的一句话，似乎提醒了母亲，母亲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说：“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给你介绍对象呢？你都二十多岁了，该找个啦！”
　　月烟说：“这个看缘分吧，我也没怎么去考虑。”
　　母亲说：“等我闲下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个，有工作的。”
　　就在母亲提出要给月烟找对象的时候，冬炊似乎很不耐烦，他坐在板凳上，母亲说话时，他的一只脚不断地碰着板凳腿。
　　母亲生气了，批评道：“你这孩子，坐没坐相，吃饭时，脚还在晃荡。”
　　冬炊的脚停了下来，默不作声。
　　月烟说：“哎，对了，我找对象的事不重要，干妈，我跟您说一件更重要的事。”
　　母亲问：“什么事？”
　　月烟说：“您看，弟弟做了那么多小汽车，还有小鸡小鸭，没地方放置，我让他放在您家院子的柴堆旁边，那个地方一点不碍事，我有个请求，请您以后不要把弟弟做的那些东西扔了，就让他放那儿吧。可好？”
　　母亲说：“你是我们家的贵客，你说的话我能不答应吗？我保证以后不扔他的东西了。”
　　月烟非常开心，她朗声笑道：“那太好了！太感谢干妈了！——弟弟，你高兴吗？”
　　冬炊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父亲说：“我们也不是不让冬炊玩泥巴，主要是怕影响学习。”
　　月烟说：“冬炊已经做出保证了：先做作业，后做泥塑。我觉得这样安排挺好的。你们说他玩泥巴，其实那不是玩泥巴，学名叫泥塑，是一门艺术。冬炊一直都在做泥塑，他的学习成绩没变差啊！小孩子必须要有一种爱好，来寄托自己的感情和精神，要不然他们也会感到孤独无助的。大人其实不了解孩子的内心。”
　　月烟一番高论后，父亲点点头，母亲和二姐面无表情，大哥啜了一口茶，二哥正在嚼着青菜，冬炊在一旁啃着山芋。
　　晚饭后，母亲安排月烟住宿。
　　冬炊大姐去年出嫁了，目前家里有六口人，睡两张床：卧室里边放着一张大床，母亲、二姐、冬炊三个人睡；客厅的右边放着一张大床，父亲、大哥、二哥三个人睡。
　　一张床睡三个人，多少有点挤的，但家庭条件困难，只能忍一忍了。
　　今晚月烟来了，母亲说：“月烟，你跟我睡一起吧，睡卧室里面的大床。”
　　月烟问：“干妈，卧室里的大床，平时睡几个人？”
　　母亲说：“冬炊大姐没出嫁的时候，睡四个人，我跟冬炊睡一头，冬炊两个姐姐睡那一头。去年冬炊大姐出嫁了，目前睡三个人。月烟，今晚你跟我睡，我就让冬炊睡客厅的大床。”
　　月烟又问：“那客厅的床，睡四个大男人，是不是太挤了？现在入冬了，晚上很冷的，把弟弟挤下来了，怎么办？”
　　母亲说：“让他们四个挤挤吧，没事的。”
　　月烟连忙阻止：“不用这样！就让小弟弟跟我们睡吧，他才多大啊，十一岁的孩子，没什么的。”
　　母亲说：“冬炊小，跟我们睡，是没有什么的，但是，这个孩子有个毛病，我有点担心。”
　　月烟问：“什么毛病啊？”
　　母亲说：“尿床！让他跟我们睡一床，尿床了怎么办？我和他二姐都无所谓的，你会受不了，都臊死了。”
　　母亲说的是实话，冬炊确实有尿床的老毛病，这个村里人都知道。据冬炊的接生婆陈大妈说，冬炊一出生就撒了泡尿，他是一身臊气来到人间的，上学后还在尿床，白天用墨水写字，晚上就一身骚气，是真正的骚人墨客。可以说尿床“灌穿”着他的成长史。那时大姐已经出嫁了，他到大姐家去经常尿床，大姐惯着他，每次都一笑了之，反正弟弟尿床，姐姐洗被子，没抱怨过一次。时间一长，冬炊一去，大姐就说：“明天我又要洗被子了。”然后大笑。冬炊也无所谓的，反正在自己姐姐家，不是外人。总之，冬炊来到哪家，就在哪家的床上安上自来水管，且是热水管。
　　冬炊为什么尿床那么久？并不是身体内的排水系统有问题，他的下水道没发现有任何问题，身体内的江、湖、河、泊、大小水库等水利系统一切正常。冬炊尿床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睡得太死了，太沉了，往床上一躺就跟死过去一般，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哪管什么床、被子、父母、姐姐、名声！只要他一上床，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皆可一泡尿冲走。
　　母亲道出冬炊的毛病，以为月烟会害怕，没想到月烟竟然大笑起来，说：“小孩子尿床，很正常的，不用大惊小怪，我不怕臊！”说完，又大笑起来。
　　母亲说：“按理说，他十一岁了，不应该尿床了，但冬炊这孩子瞌睡大，他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睡得死死的，你把他抱走了，他都不知道，尿再多也胀不醒他，就直接尿在床上。”
　　月烟说：“这个问题好解决呀，晚上让他少喝水，半夜叫他起来小解，不就行了吗？”
　　母亲说：“有时候我们夜里也睡糊涂了，没有叫他起来撒尿，他就尿床上了。”
　　月烟继续笑，说：“今晚没事，我戴着手表，我在夜里一两点的时候提醒您，叫弟弟起来解小便。我相信弟弟今晚不会尿床的。”
　　那一晚，母亲似乎不敢入眠，没等月烟提醒，她在半夜里两次叫醒了冬炊，令冬炊去解小便。冬炊也迷迷糊糊地起床小解，小解的时候，他是站着睡的。冬炊的瞌睡就是那么大！
　　第二天，月烟不用上班，但冬炊要上学，母亲要早起做早饭。
　　母亲起床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在床单上横一下竖一下，到处摸摸，看看床单湿了没有，重点是冬炊睡的那一块，结果没发现任何一个“湿地公园”！
　　母亲放心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嘀咕道：“这孩子没给我丢脸。”然后向厨房走去。
　　
　　第十章老校长退休了
　　石牌小学老校长退休了，学校为他举办一个盛大的退休仪式。
　　仪式在周三下午举行，有两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全校师生在大院里集会。
　　石牌小学的院子由三排平房教室围拢而成，院子里有几棵粗大的梧桐树和一个水泥做的乒乓球台。
　　集会上，姚河学区领导、石牌小学校长和今日退休的老校长分别致辞。
　　老校长个子不高，面容清癯，但讲话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五个年级的学生在指定的位置端端正正地站着，洗耳恭听。
　　集会完毕，进入第二环节，现任校长大声宣布：请全体学生欢送老校长荣归！
　　全校数百名学生，以年级高低为序排成一条长龙，跟在老校长的后面，送他回家。
　　授课教师跟在本班学生的后面，维持秩序。
　　瓦蓝的天空下，长长的队伍行进在悠长的山路上，孩子们边走边喊：“退休光荣！退休光荣！”声音回荡在冬日寂寥的田野上，宣示着一个老先生的荣光。
　　老校长的家就在学校背后的山脚下，离学校不到两公里，并不远，但是，老校长有腿疾，行走非常缓慢，约莫一个小时后，老校长才走到自家门前，他回转身，对着所有的学生鞠一躬，说：“谢谢同学们，谢谢啦！你们回家吧！”
　　现任校长大声宣布：“放学！”
　　学生哄的一声向家的方向散开了。
　　冬炊回到家，村头的大广播响了，那熟悉的开始曲《步步高》环绕着整个村落，也撞击着冬炊的心扉，让他的精神昂扬起来。
　　在凋敝的乡村，平日的文化生活就是听广播。村民家里只有少数几户安装有小喇叭，大部分家里没有小喇叭，冬炊家的客厅里就有一个，是大哥安装上去的，因为大哥喜欢刘兰芳的评书《杨家将》，邻居们也喜欢听《杨家将》，可他们家里没安装小喇叭，于是，一到傍晚，邻居们就聚拢到冬炊家，搬个凳子，坐在小喇叭下，和大哥一起听评书，挤了满满一客厅！
　　二姐要求冬炊放晚学回家，必须到房间里写作业，可是客厅里来了那么多人听评书，势必会影响冬炊的学习。
　　冬炊的父母和大哥都是慈眉善目的大好人，来了一屋子的人听评书，他们总是和颜悦色，温情以对，即使干扰了孩子的学习，他们的脸上也毫无难色。甚至于晚饭是烤山芋的时候，还会揭开锅盖，让邻居一人拿一根山芋吃。如果锅里的山芋很多，邻居也不客气，真的就拿一个吃，如果锅里的山芋不多，邻居就不好意思拿，说：“这么一点山芋，如果我们一人拿一个，你们自家就吃不饱了。”
　　在《杨家将》播出的最初半个月，由于冬炊的二姐在陶瓷厂上班，并不在家，一干人在冬炊家听评书，一切都很和谐：邻居在冬炊家聚精会神地听着评书，冬炊在房间里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写着作业，母亲坐在灶门前烧锅烀山芋，山芋的香气飘拂在厨房里。整个屋子除了刘兰芳那清脆的嗓音，没有别的声音。
　　——所有人似乎都很享受这段时光。然而，今天晚上，意外发生了——
　　今天傍晚，如往常一样，冬炊家的客厅里挤了一屋子的人在听评书，冬炊一个人在卧室里写着作业，母亲正在烧锅，突然，冬炊的二姐回来了！二姐一到家，就径直走进卧室，看看冬炊有没有在写作业，她发现冬炊确在专心写作业，又发现客厅里竟然坐着那么多人在听评书，就直接站到桌子上把小喇叭下掉了，邻居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冬炊的母亲那么“维和”，怎么生个女儿那么“违和”。确实，冬炊的母亲一个不得罪，冬炊的二姐却一屋子都得罪了。大部分人会面带苦笑，一声不吭地走了，也有一两个邻居会质问二姐为何如此不留情面，二姐则低声回应道：“冬炊在房间里写作业。”表情无比严肃。
　　邻居们便不敢再问，各个不欢而散。
　　二姐虽然只有十六岁，却自有一分威凛。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照例围坐在锅台边，母亲批评二姐：“你一个大姑娘，怎么待人一点不讲情面？你这样子，全村庄的人，没有一个会喜欢你。”
　　二姐一扬眼，说：“你怎么不说他们干扰冬炊学习？”
　　大哥说：“少英，你这么撕破脸去维护冬炊的学习，倘若冬炊以后考不上大学，不怕人家嘲笑吗？”
　　二姐大声地说：“人家笑就笑呗，我不怕！”
　　冬炊说：“二姐，你把小喇叭安上去吧，我已经习惯了一边听广播，一边写作业，二姐，我告诉你，听广播真的一点都不影响我写作业。相反，一下子听不到广播，没有广播的陪伴，我反而写不下去。”
　　大哥说：“这半个月你不在家，邻居天天来听广播，冬炊哪一天没完成作业？不信你翻翻他的作业本。”
　　二姐起身，说：“我去检查检查，看看是不是这样。”
　　二姐走到卧室，从冬炊的书包里拿出冬炊的作业本，在煤油灯下仔细的查阅，发现冬炊的作业确实都写完了。二姐走出卧室的时候，她把小喇叭拿给大哥，说：“小喇叭可以安上，但不能让那么多人都跑来听，天天挤了一屋子的人，早迟墙都会被挤倒！评书有什么好听的！我一看到别人听评书就烦！不吃饭不行，不听评书不行吗？”
　　大哥接过小喇叭，嘴巴里还在嚼着山芋，就踩着板凳，把小喇叭重新安装在客厅的墙壁上，然后笑眯眯地来到厨房——他知道，从今往后，邻居是不敢来了，他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听广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