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结婚之前肯定会有很多事要急着办，这一点张毅虎知道，也就没留。送走了老乡，向连长请了假，便走出了营房，他要到地方商场去为老乡准备一份结婚礼物。
　　结婚是人的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对于他们这种关系，在贺礼上是马虎不得的。贺礼既要有象征的意义，又要实用，既不能太简单，更不能太随便。买礼物看似简单，其实要想恰如其分，让人满意，还是要花心思的。送什么很关键，花多少钱也得琢磨，少了拿不出手，花钱太多又有点承受不起。
　　张毅虎虽然是部队的干部，说透了还是个当兵的，每个月就拿几十块钱，除了每月要给父母寄，交了伙食费剩的并不太多，算来算去，即便处处省着一个月也剩不下多少钱，算计不到，或手稍松一些就会亏空。尽管父母一再告诉他，不用给家里寄钱，自己存着留着结婚的时候再用，可他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一直坚持每个月给父母寄钱。
　　商场离着连队驻地有一段距离，最近的也有近十里地，坐公共汽车的人少，发车间隔时间长，半个小时才有一趟，而且还不准时。张毅虎来到车站的时候，一辆公共汽车刚刚开走，他本想跑几步赶上，可看了看距离根本赶不上的，干脆就等下一辆吧。半个小时有时候觉得很短，可有的时候却又觉得很长很长。张毅虎在汽车站等着，一个人都没有，就他一个孤零零地站着。
　　说是公共汽车站，其实很简陋，就是在马路边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站名以及始发和终到站名，其余什么都没有。马路并不是很宽，如果是两辆货车相遇错车还要减速，车速快了操作失误就会发生刮碰。心里有些急得张毅虎觉得等了很长时间，可看了看腕上的表，才过去十分钟。孤单寂寞又能如何，公共汽车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说来就来的，着急也没用，耐心等着吧。他看了看左右连个人影都没有，马路上的过往车辆也不多，过一段时间才有一辆车驶过。在这星期日休息的日子里，车辆就更少了，有的时候竟然需要十几二十分钟才会有一辆车驶过。在焦急的等待中，公共汽车终于出现了，张毅虎上了车。
　　好不容易来到商场，却不知道买什么礼物好。买点什么呢？花的钱既要自己能够承受，买的礼物还要拿得出手，这一乍看很简单的事儿，在张毅虎面前却变成了一个不算小的大问题。张毅虎在商场里转着，寻找着自己想要买的东西。说是商场不过是为了好听，其实并不是很大，上下二层的小楼已经算是豪华的了，营业面积还算说得过去。虽说不上简陋，但和城中心繁华地段的没法比。在营房驻地附近就这么一家，并且是方圆几十里地内最大的一个商场了。
　　商场里的商品并不是很多，品种较单一，也就是日常的生活用品，特殊的消费品几乎没有。别说没有，即便是真的有也没几个人买，家家都是数着钱，一个月顶一个月的过日子，不精打细算就会出现亏空，除了日常生活必需品，根本就没有闲钱买那生活必需品之外的东西。商品不齐全是可以理解的，以满足日常生必需品的供应为主，是商业供应的一大特点，也是主要任务。尽管如此，这个商场和其他的小商店相比，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张毅虎停留在一个柜台前，看到漂亮的暖壶，令他心头一喜。他真感到庆幸，竟然有这么漂亮的暖壶让他给遇见了，难道是知道自己需要，特意准备的礼物？他问服务员多少钱一对。服务员报了价，还不算贵，张毅虎决定买一对。
　　服务员很客气地把两把暖壶放在张毅虎的面前，接过张毅虎付的钱后还向他伸手。张毅虎有些奇怪地看着服务员，没想到服务员冲他说了一个“票”字。张毅虎愣住了，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暖壶属于工业商品，是凭票供应的，没有票是绝对买不到的。张毅虎不好意思的冲女服务员摇了摇头，拿着钱悻悻的，带着一丝惋惜，不得不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张毅虎虽是部队的干部，也属当兵的范畴，部队上实行的是供给制度，这种日常生活的供应券，只有在地方上生活和工作的人家才会有，他是部队的干部，怎么会有。
　　张毅虎几乎转遍了整个商场，最后来到卖布的柜台，这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了。被面是结婚随礼很好的礼物，但价格不菲，只有较近的亲戚或者有深交的朋友才会随被面，一般人根本就舍不得。这不仅是因为贵，更为重要的是购买时需要布票。身要穿衣，睡要盖被，处处离不开布。买布要布票，布票是稀罕物，国家供应，定量按人头发放，每个人是有数的，就那么点，一家人都指着它呢。没有布票就买不到布，夏天少穿一点，上身光着还能凑合，冬天挨冻可不好受。正因如此，家家把布票看得跟命根子差不多，舍不得随便用。
　　张毅虎也是没辙了，他再也选不到其他满意的礼物了。当他看好了一种花色满意的背面后，又犯了难，买这一床被面要一仗二布票。他是干部，部队一年发的布票才一丈八尺五，前些日子回家探亲用了一部分，现在到哪里去淘换那么多的布票，谁会舍得把那么珍贵的、那么多的布票送人。没办法，张毅虎看着满心欢喜的被面，不得不摇着头离开了。
　　没有满意的礼物，在婚礼上又该送点什么呢？张毅虎一咬牙——直接给钱。他为这事儿犯了很大的难，按理说结婚随礼完全可以直接随钱，但他们老家有一种不成文的传统，那就是给钱都要在结婚前进行，结婚这一天是不能给钱的，因为给钱的都是自己家的亲戚，街坊邻居都是随礼。他想在结婚前把钱给老乡送过去，可他转念一想如果老乡不收，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假道，明知道人家不收才故意做个样子，这不成了成心白吃一顿不给钱吗。
　　没有买到满意礼物的张毅虎万般无奈，转念一想，他和石万山的关系不同于一般的朋友，既是老乡又是哥们。弟兄结婚，随上几块钱是理所应当的。主意拿定后，张毅虎在老乡结婚的前两天晚上，匆匆地朝他居住的地方奔去。
　　虽没去过石万山的新房，按照石万山说的地址，经过打听，终于找到了老乡的居所。这是一个集中的平房居住区，坐落在不算宽的土路边上，一排一排的估计有上百间房，可以住几十户家人家。张毅虎顺着一排排的平房，循着门牌号，走进一排平房里，看准门牌，左右看了看，确认无误后便敲门问道：“有人吗？”
　　里面传出一声女人清脆而甜美的声音：“来啦、来啦。”张毅虎觉得声音有点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转念想起石万山曾对他说过，对象也是他们老家的人。亲不亲同乡音，屋里传出的女人声音是乡音，听着亲切，觉得耳熟并不奇怪。这种乡音，是张毅虎心中的亲切感油然而升。“这么甜美的声音，不会是新娘吧？”张毅虎突然又觉得不大对劲儿，在心里对自己说：“结婚前的新娘是不能到新房来的。”张毅虎转念一想，觉得应该是老乡的妹妹或姐姐，这个时候她们到来，帮着操持婚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正在张毅虎胡思乱乱想的时候，门被打开了。张毅虎看着给他开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不会的，这个人不可能是葛淑琴，恐怕只是长得像。张毅虎眨了眨眼，仔细的看了看，这下看清楚了。给他开门的，站在他面前的人，真的就是他多年未见的，日思夜想的、牵牵挂挂的，一直没有音信的葛淑琴。
　　吃惊不小的张毅虎呆呆地看着葛淑琴，直到他清醒过来，才问道：“你这是……”张毅虎不知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或者是该说些什么，只是张开着嘴愣愣地看着她，又过了很长时间才又冒出一句，“来，帮忙……”
　　吃惊的不仅仅是张毅虎，面对前来敲门的人更让葛淑琴吃惊不小。她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张场合，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遇到她最想见却又最不该遇到的人。张毅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这一惊非同小可，看着自己既熟悉又陌生，既想见又怕见的朝思暮想的人，百感交集，竟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惊得张开的嘴再难闭上，直愣愣，傻呆呆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张毅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抑或是应不应该说话。
　　“媳妇，谁来了？”石万山见媳妇开门，却不见有人进来，不免有些奇怪，随口问了一句。然而他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声，心中越发觉得奇怪，又问了一句，“是谁呀，赶紧让人家进屋，别总在门口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