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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北进序曲>第五章 搬迁风波

第五章 搬迁风波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7-17 07:58:44      字数:9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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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看来这回真要让咱们搬迁了?”
  “搬个屌,南水北调都说几十年了,这回不又是老两口坐床梆,排排算了。”
  “你别说,根据移民房产登记看,肯定要动迁了。”
  “那不是肯定,是一定!移民点都给找好了,听说乡干部都去看好几回了!”
  人们正在村边议论搬迁的事呢,张磨杠突然从远处喊着跑来了。
  “改革老弟——”张磨杠喊着跑来一看,“二赖兄弟也在呀,这回搬迁,可是要动真格的了。听说咱们丹阳村,要往一个叫红泥湾的地方搬!”
  二赖冰着脸,说:“你说这话,连那路透社消息都不是,简直是五阎王开会——鬼话连篇!”
  李改革噗儿一笑,手指捣着张磨杠,说:“你张磨杠连个瞎话都不会编,过去你们搬迁到大柴湖,今天你又说要迁到红泥湾。这一听,就知道你这是照猫画出的虎。再说,现在广播、电视整天说,这次‘以人为本,民生搬迁’。再怎么也不会把咱们往那红泥湾搬呀!”
  二赖附和着说:“对呀,再咋着也不能往那红泥湾搬呀。”
  李改革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却像被绳子勒了一下。搬迁搬迁,都说了几十年了,上边都来登记普查两三次了,光说搬,却没说往哪搬。磨杠突然冒出个往红泥湾搬,无风不起浪,看来真要搬迁了。李改革为他儿子投资新建的生态苑担忧起来。
  是啊,为建这个项目,李改革的儿子投资了那么多钱,丹江大坝加高增容,将要把这一切全部淹没库中。这怎不让李改革担忧呢?但李改革毕竟见多识广,加上李改革曾在“文革”时当过公社一把,后来又为渡槽事故判刑劳教,多年的教训,磨砥了李改革慌而不乱地心态。故意用挑唆激化的言词鼓动着,说:“怎么,照你这么说,政府真把我们移民看成了呆子,当成了一种东西?想把我们往哪儿扔就往哪儿扔?现在可不是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不顾民生,让走人就走人。现在可是以人为本,你没听那广播电视里讲,一切为了和谐稳定,一切为了民生。可别瞎说呀磨杠,瞎说人家会说你扰乱民心,破坏稳定和谐!”
  张磨杠强辩着说:“我这可不是瞎说,听说这是上边定好的点,还听说是用科学选点法,选的移民点哩!”
  李改革拍着磨杠的肩膀,仍然故装好意地劝着说:“好了好了,过去搬迁那些事,你小子可都经见过。好多人都是老马卖个驴价钱,都吃了嘴的亏!这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可别再瞎叨叨!说话,可得有根据!”
  张磨杠仍为自己强辩着说:“当然有根据了,我可是从乡干部嘴里听来的,信不信由你!”
  人们都在热烈地谈论着,惟有二赖噙着烟袋,独自蹲在那棵白杨树下,一边吧哒吧哒抽烟,一边听着人们争辩。他那两片乌紫干裂的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着,一双不算有神的眼珠,在他那双极度松弛发皱的眼眶里,不停地转动循视着每个争辩的人们,他终于说话了。
  “好了磨杠,”二赖说着又把烟袋噙到嘴里咂了一口,然后抽出烟袋,带一种叮嘱和提醒的意思,“其实改革的话,也不无道理。那不靠谱的事,可别瞎讲!”
  二赖也是处于好心,他是根据有福当年的前车之鉴,不让磨杠胡言的。其实二赖心里也明白,无风不起浪,看来磨杠之言,也事出有因。尤其磨杠说,是听乡干部说的,更觉得磨杠说的是真的。
  为了验证磨杠说的真实性,二赖第二天起早跑乡里一打听,不但磨杠说的属实,而且听说乡长当天一早,就领着丹阳村村组干部去红泥湾看移民点去了。
  这下二赖完全信了,因为这是二赖亲耳听一位乡干部说的。况且这位乡干部说书记、乡长都去红泥湾看好几回了,觉得那里不错,今儿才领村组干部去看。那乡干部说着,还啪啪拍着胸口,向二赖打着保证,说:“你放心,那地方不错!”
  “什么?那地方不错?!”二赖闻听此话,顿如大冬天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他不由打了个寒颤。这话听起来多么耳熟,简直就像几十年前,去大柴湖看移民点回来的干部、代表说的如出一辙,惊人的相似。立时间,青海那寒风凛冽、黄沙飞扬、寒气逼人的荒漠,大柴湖那钢柴林、沼泽污水滩,震惊湖、河两省的荆门移民事件,以及从青海、荆门、大柴湖、邓县那一群群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返迁的凄凉情景,无不闪现在二赖眼前……
  “怎么能呢,现在广播、电视里都讲以人为本、民生搬迁。当年那移民悲剧,绝不会重演了!”可当二赖抹了巴眼窝,看清眼前说话的乡干部,是自己的表侄子时,二赖喊到嘴边的话,又咬住咽回肚里。
  二赖虽然学历不高,只读了个初小,但他年岁大,加上他经过搬迁返迁的折腾,真可谓亲身亲历。尤其想起当年霍有福在搬迁中的遭遇,二赖深知祸从口出这话,说得千真万确。所以,二赖把话往肚里一咽,只想回到家里,静观其变,保持沉默。不想他刚一进村,张磨杠就急火火地跑到他跟前,说:“二赖老弟,昨天你还说我瞎说,今天支书、村长,一大早就领着各村民组长,去红泥湾看移民点去了!你跑哪儿去了,我都去你屋里找几回了,咋才回来呀?”
  满以为二赖闻听会震惊不已哩。谁知,张磨杠简直像对一截移动的木头说话。他以为二赖没听见,就撵上前和二赖并肩走着,又将刚才的话,重新复制了一遍。二赖仍然不疼不痒,像没事人一样直往前走。张磨杠急得撵上去抓住二赖的手说:“老弟,你今天这是咋了?我给你说,咱们真要往红泥湾搬迁了!”磨杠见二赖驻足立那儿了,就接着说,“二赖老弟,不说全村人为之急,就连人家李改革,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你听了,咋就不疼不痒跟没事人似的?!”
  听磨杠这么一说,简直像一巴掌拍到老虎的屁股上,刚才还不疼不痒、不嗯不啊的二赖,突然间变得红脖子涨脸:“啥呀?你咋拿他李改革和我比?我可告诉你磨杠哥,他李改革撅起尾巴屙啥屎,还用你给我说?你知道他为啥急,他李改革是为他自己!”
  二赖恶狠狠地说着,猛然挣开磨杠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去。磨杠木然地望着二赖的背影,直到二赖的身影从他眼前消失,二赖的话仍然在他耳边轰然回响“李改革是为他自己!”“李改革是为他自己!”……
  头脑简单的磨杠,终于被二赖的话轰灵醒了。是啊,李改革他儿子在库区搞生态苑,眼看就要被库水淹没,他李改革能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吗?难怪李改革昨天追问那话的真实性,原来事出有因。难怪一听说村组干部去红泥湾看移民点,他李改革就急得满村跑着鼓动村民们闹着不能往红泥湾搬,厡来李改革在拿我们当枪使呀!
  磨杠又一转念,不管李改革是为己,还是为大家,但李改革闹着不往红泥湾搬,这可是为全村人好。只要全村人团结一心,都闹着不往红泥湾搬迁,管他为人为己呢。磨杠的脑袋瓜顿然开窍,二赖老弟不出头,何不鼓动全村那些有投资项目的人都起来闹腾呢?对呀,大家一闹腾,逼着政府更换移民点。
  这么想着,张磨杠立即找到了全县桑蚕大户明英娃。只想英娃闻听真要搬迁,会火冒三丈,竭力反对呢。可让磨杠意外的是,当他一说往红泥湾搬迁,没等他后边的话说出,英娃却将噙在嘴里的大半截纸烟,呸往地上一吐,冲着磨杠就厉声吼道:“这往红泥湾搬迁与我啥相干!这往红泥湾搬迁与我啥相干!”
  英娃嘴上说与他不相干,可在英娃内心深处,却相干得大呀。上世纪60年代,他风华正茂,正谈恋爱成家立业时,却遇上了搬迁,害得他家没成,业没就。从大柴湖返迁回来,他整天为了生计,又误了成家立业。如今可赶上改革开放,他正使出浑身解数,拿出全部精力,憋足劲干事创业,谁知他的黄姜产业正种到红头上,一个南水北调工程启动,致使湖河两省的造素厂关闭,一元多一斤的黄姜,立即降到几分钱一斤。赔得他倾家荡产,负债累累。危难中他独辟蹊径,种桑养蚕,使他摆脱困境,刚从黄姜的噩梦里挣脱出来,又迎头来了个往红泥湾搬迁。这无疑昭示他栽种的几百亩胡桑和他投资新建的缫丝厂,又要淹没库底。但南水北调这是国家行动,虽然胡桑和厂淹了,只要能搬个好地方也罢,可让他失望、绝望,让他想不通的是,怎么要往红泥湾搬呢?当年搬迁到大柴湖,坑害了几万人,害得他们逃回来受这么多年的罪,吃那么多年的苦。今天又要搬到个红泥湾,岂不是逃出个水坑,又要跳入个泥坑吗!英娃本来听李改革说往红泥湾搬,正恼火懊丧得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冒,现在磨杠又来添了一把柴,怎不让英娃吼叫发怒啊!
  虽然英娃这火,不是冲张磨杠发的,但这气毕竟是当着磨杠的面撒出来的呀。磨杠却感到不是冲他发,胜似冲他发,简直就像响当当地耳光,左右开花打在磨杠的脸上。磨杠正一脸尴尬没趣地往回走,李改革从身后“啪”拍了他一掌:“唉呀杠子哥,你让我好找啊。二赖可回来了,咱快去找他出出主意!”
  却让李改革意外的是,磨杠却木讷地晃了晃脑袋,继续往回走。李改革见此,可憋不住了,他急切地撵上拦到磨杠面前:“哎,杠子哥,你这是咋了,刚才你还急得跟火烧眉毛似的,满世界跑着找二赖,现在我说二赖回来了,你咋又木讷不语了?”
  李改革问了半天,磨杠却晃着脑袋,难为情地说:“天塌是大家,人家都不管不问,我还操它干啥呀!”
  李改革一笑:“可还有一句话你没说,叫天塌下来,还有长汉子顶着。磨杠哥,谁叫你是长汉子哩。走,跟我一起找二赖去!”
  “我才不去热脸贴他那冷屁股哩!”磨杠说着,呼噜扭过脸看着李改革,“改革老弟,你知道不知道,刚才二赖回来,我把支书今天领着村组干部去红泥湾看点的事一说,哎嗨,简直像对木头说的一样,你说我还去找他干啥?”
  “哦,原来事出有因啊。”李改革和颜悦色地说着,抬手照磨杠肩头一拍,“我来就是给你解释这事。二赖起早去乡里了,得知真要往红泥湾搬,他那是为这事急呀!杠子哥,虽说天塌是大家,但咱毕竟是丹阳村人,人家把咱们往那泥巴坑里推,你不管他不管,那让谁来管?有道是国家有难,还匹夫有责。现在咱丹阳村有难,咱这村民也有责呀!走,跟我到二赖家去!”李改革说着,将磨杠连推带拉着向二赖家走去。
  磨杠和李改革到二赖家一问,秋红说二赖不合适睡了。磨杠急火地说:“唉呀,支书和各村民组长,今天都到红泥湾看移民点去了,听说来回一天的路,明天就要开会,让咱们往红泥湾搬迁。”
  李改革急忙添油加醋着,说:“是啊,咱们若都一声不吭,就等于咱们答应了!”
  秋红说:“答应不答应,咱可不能硬顶,听说这搬迁叫国家行动,咱要硬顶,那不是拿着鸡蛋,往那石头上碰吗?”
  李改革说:“是啊,所以才来找二赖哥拿个主意!”
  秋红见磨杠和李改革嚷了半天,还没见二赖吭气,她明明知道二赖没有睡着,也明明知道二赖虽然躺在床上,此刻比躺在钉床上还难受,就故意放大声音说:“我家赖子有点不合适,回来就进屋睡了!”
  磨杠看了秋红一眼,低声对李改革说:“刚才俺看着他回来的,肯定没睡着!”
  李改革故意将脸子一镇:“睡了也得喊他起来,这么大的事,他咋能睡得着?走,咱进屋去找他!”
  二人说着,就欲往里屋进,秋红忙拦住说:“别进去打搅他了,你们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你们以为我家赖子怕事?看他都快七老八十的人了,他还怕啥呀?只是赖子身体不舒服……”
  磨杠知道秋红有意不让二赖管,忙劝着说:“秋红,我们不让赖子出头露面,只让你……”
  秋红一笑:“看你这话说的,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家赖子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说个不好听的话,黄土都快拥齐脖子了,他还怕啥?!”
  “秋红……”磨杠这话刚出口,李改革忙拦住他,说:“磨杠,你别说了,秋红嫂子说赖子哥不舒服,那咱就走吧!”
  李改革说着,向磨杠摆手示意:“走走走,咱们走吧!”
  磨杠闻听,瞪眼望着李改革,等他说下文呢。李改革见磨杠望着自己,就催着说:“还愣着干啥?我秋红嫂子说二赖哥不舒服,咱进屋里一打扰,他越发的不舒服,快走啊!”
  张磨杠无奈地跟李改革走了出来。磨杠走出门就埋怨李改革:“唉,我说你咋这样,咱来找二赖出主意哩,没等他主意出出来,你又催着走,真是……”
  李改革诡谲地一笑,手指朝磨杠脑门上一点:“傻瓜,你长这真是个傻瓜!”
  磨杠顿时愕然、木然地望着李改革:“啥?我长这是傻瓜?!”
  李改革不阴不阳地一笑,说:“二赖家秋红已把主意给咱出了,你还不知道,你这不是傻瓜是啥?!”
  “她给出主意了?”磨杠仍然愕然、木然地望着他。
  李改革说:“是啊,人家已给咱出主意了。”
  磨杠说:“哎,改革老弟,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就别逗我了,那你说她出啥主意了?”
  “……我家二赖都七老八十的人了,黄土都快拥齐脖子了,他还怕啥?!”李改革说着,故意冲二赖一笑,朝前走了。
  望着李改革走去的背影,品着李改革刚才的话味,磨杠陡然省悟,不由他两手“啪”一合,麻利撵上李改革:“我明白了,那秋红的意思是把村里的老年人都鼓动起来?!”
  李改革噗哧一笑说:“对,老兵出马,一个顶俩。尤其那个插迁来的小大姐。听说她一家,饱尝搬迁之苦,可以说饮苦终身。她现在都九十又六了,眼看黄土就拥齐她脑袋顶了,又要把她那把老骨头,往那红泥巴坑里扔,她肯定一万个不答应!光这小大姐一个,就能把往红泥湾搬迁这事给搅了!”
  张磨杠激动万分地说:“对对对,那咱们现在就去鼓动小大姐!”
  李改革两眼冲他一瞪:“你傻呀?你如此出面闹腾,就不怕引火烧身,想让人家说你破坏搬迁?”
  磨杠随即收起笑脸说:“那你说这火让谁去点?”
  李改革朝远处一努嘴:“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点火的人来了!”
  磨杠循着李改革努嘴的方向一看,见林生的儿子乐乐和一群小孩放学归来,正不知如何让乐乐给小大姐点火呢,忽然见李改革喜笑颜开地上前拦住乐乐等,说:“哎,孩子们,现在改革爷向你们报告一个天大的喜讯,听说咱们要往红泥湾搬迁了!还听说,将来给你们盖那新教学楼,像那雪一样的白,给城里那楼房一样高,操场上有你们喜爱的滑滑梯,还有你们喜爱的蹦蹦床、玩具车,那可是应有尽有,想玩啥玩啥!”
  “哦,我们要搬迁啦——”
  “我们要去红泥湾啦——”
  “我们要盖新学校啦——”
  乐乐等娃们闻听,顿时乐得欢呼雀跃地蹦跳着往回跑去……
  果然不出所料,李改革得意地抗了一下磨杠,朝林生院里一努嘴:“哎,你瞧!”
  磨杠循声一看,只听小大姐“啊”地一声惊叫:“又要搬迁了?”一直坐在院里那块槌布石上的小大姐,听娃娃们一说,她一面嚷着,一面拿起腿边的拐棍站了起来。
  “看叫你娃子们高兴的,搬迁,搬迁,老子可是搬过迁的!”
  小大姐一生饱受搬迁之苦,“搬迁”二字,就像残留在她心里的两根断针。这多年来,她每听到搬迁二字,就有着一种刺心扎肺般痛疼,就有一种大诉、特诉,一诉为快的感觉。一把抓住欢蹦乱跳的乐乐:“乐乐呀,听老太讲,这迁,老太可搬过。”
  乐乐闻听,天真地翘起下巴,冲小大姐问道:“老太,那搬迁好吧?那里一定有雪白的学校,有城里那高楼吧?”
  小大姐面对乐乐的问话,几十年前儿子有福挨批挨斗,及搬迁到大柴湖挨批挨骂受欺凌的凄惨遭遇,像一股堵闸了多年地苦水,一下子涌上喉管:“好,好个屁!什么雪白的学校,什么像城里那高楼!搬迁就是远离家乡,就是去寄人篱下,就是去受人歧视、遭人家欺负!”
  可这话她没说出,却低沉地支吾着,说:“这……”
  乐乐见老太支支吾吾,就说:“老太不说,是老太忘了?”
  “乐乐呀,老太倒是想忘,可是老太也忘不了呀……”小大姐说到这儿,“啊呀”一声哭着,丢下拐杖,双手“啪啪”拍着大腿,“扑通”跌坐在那块槌布石上……
  门外的磨杠一见,当即就要冲进去鼓动。李改革一把拉住磨杠,眼冲他一睖低沉地说:“你傻呀你?”
  磨杠抬眼看着李改革,疑惑地说:“我咋傻?”
  “等会儿再来,现在还不到火喉!”李改革低声说着,随即给磨杠比了个挑柴晾晒的动作,“把柴晾得越干越好,明天一触即燃!”
  果然,去红泥湾看点的村组干部当天赶黑一回来,支书就在大喇叭上,喊着通知第二天上午召开村民大会,并强调风雨无阻,各家户主务必参加。
  尽管李改革把往红泥湾搬迁之事,嚷得满村风雨,人人皆知。但有的不信,有的疑问,甚至有的干脆说是谣言。现在听支书在大喇叭里一喊,人们无一不信,无不为往红泥湾搬迁发愁担忧。尤其小大姐,她为之彻夜难眠,坐卧不安。甚至第二天吃早饭时,林生见她端端碗,又端去搁到厨房里,回屋里睡了。林生一见,生怕奶奶愁出个三长两短。临去开会时,他怕奶奶也去会场,轻轻将门一关,连锁都没上,就悄无声息地去了会场。
  会场布置得很隆重,挂着“淅川县移民试点动员大会”巨幅会标,主席台上一溜摆着六张条桌,桌上被一条枣红色平绒单子盖着。会议规格较高,迁安两地的县乡镇领导,都在主席台上就坐,丹阳村支书、村长,也在主席台两边坐着。
  也许移民之事牵挂着众人的心,也许受磨杠、李改革等人的鼓动有关,来参加会议的村民很多,尤其来的老人特别多。林生两眼就像两盏灯,从会标照到主席台,从主席台照到全体与会的村民,最后把目光落到与会的每一位老人身上……
  “啊”林生不禁一怔:“奶奶,奶奶什么时候来的?!”
  小大姐虽然九十又六了,但她眼不花,耳不聋,脑子也不糊涂。她怕林生不让她参加会,特意在吃早饭时,故作姿态端端碗,把碗端到厨房里,又故意回屋里床上躺了一会,趁林生不注意溜出门来。现在见奶奶已来,林生知道奶奶的脾气,说又不敢说,劝又不敢劝,只有不声不响地来在他奶奶身后,暗中关照她老人家。
  会议还没开始,会场上就像放了几十筒蜂箱子似的嗡嗡着。不是三三两两议论纷纷,就是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甚至那些老人们,竟大声嚷嚷起来。
  “当年让咱们去青海、去大柴湖,今天老了老了,又要把咱们这把老骨头往那红泥巴坑里扔……”
  “是啊,咱们不去!”
  “对,咱死都不去!”
  
  蹲在老人挨边的张磨杠向大家摆手示意,小声嘱咐着,说:“大家先别瞎嚷嚷,等干部一宣布往红泥湾搬,咱们再来事!”
  挨着的李改革,也旁敲侧击着说:“对,按咱们预定的计划,大家都憋足劲,等磨杠发信号点火,大姐婶就带头放当头炮,大家就开始集中火力,轮番开炮!”
  整个会场,有预谋,有安排,分工细作,那势态,就像堆满一稻场干柴,大有一触即燃之势。
  会议很快就开始了。
  会议按照从大排小的程序,各级领导先后作了重要讲话。所谓的内容,无外乎讲南水北调的目的、意义、重要性和搬迁的必要性,以及移民舍小家、顾大家、讲奉献等好话套话鼓励话。
  这下儿,担负着发信号的张磨杠,可耐不住了。他急得一会站起,一会又坐下。可他干急找不出茬呀,在这么多头头脑脑的讲话中,压根就没提“红泥湾”这仨字!
  李改革见磨杠急得坐立不安,他急忙用眼神向磨杠叮咛:“莫急,急性子吃不了热豆腐。等他们一讲红泥湾仨字,再发号动事!”
  正急得坐立不安的张磨杠,见李改革突然用异常地目光看着他,他虽然知道是在叮咛他,但却把意思领会错了,以为在指责他为啥不发信号呢。磨杠顿时心领神会,呼哧站了起来,就像当年“文化革命”,在批判大会上领头呼口号一样,“我们死也不去那泥巴坑!”
  张磨杠这话刚喊到嘴边,猛然见李改革,向他急切地摆手示意,不让他讲,他麻利叭叽把话咬在嘴里。张磨杠刚坐下,支书就开始讲话了。只听支书说:“乡亲们,刚才各位领导,都给大家讲了搬迁的目的和意义,也对我们舍小家顾大家的奉献精神,给予了肯定。我就不再赘述客套了。下边我就给大家说说,有关我们往红泥湾搬迁的事。关于红泥湾这个地方,我们的乡长、书记,都提前去看好几次了,说那个地方不错。我昨天领着村组干部去一看,那地方真的不错!”
  关于支书前边的话,人们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因为人们的心全集中在红泥湾的问题上。闻听“那地方不错”五个字时,就像晴天打了个炸雷子。
  是啊,“那地方不错”五个字,就像刀子扎到搬过迁的人们心灵深处的伤疤上,尤其在返迁回来的人们心灵深处的伤痕更深。这五个字仿佛有着不祥的意味,是那么的耳熟,耳熟得让人们震颤。简直和当年那些去大柴湖看点回来的干部和代表说的如出一辙,当下把人们带回几十年前那次搬迁的场景。仿佛大柴湖那钢柴林立、满目污泥的恶劣环境,一下又展现在人们面前……
  李改革见火候一到,却不见张磨杠发信号。其实不是张磨杠忘了,而是张磨杠根据李改革刚才的示意,以为不再发信号哩。所以张磨杠这会儿,像个不会叫鸣的鸡一样,一声不吭。
  正当李改革再次向磨杠打手势发信号时,支书却接着讲道:“但是,请乡亲们放心,至于红泥湾那地方的好坏,不是县乡领导说了算,也不是我们村组干部说了算,而是咱们在座的各家户主说了算!为此,我现在坦诚地告诉大家,从明天起,我们丹阳村所有户主,轮流分批去红泥湾看点,直到每家户主看后满意,自愿签字同意搬迁为准!”
  支书的话音刚落,会场上的小大姐不知怎的,突然“啊”一声,哭了起来……
  小大姐这突如其来地一哭,当下把与会的干部群众,哭得不知所措,胡乱猜测,有人以为小大姐当年搬迁到大柴湖深受创伤,心有余悸,一听又要搬到个红泥湾,受到刺激而哭;有人说小大姐一家,曾饱受搬迁和返迁之苦,现在闻听搬迁二字,就像惊弓之鸟,刺激得旧伤新疼而哭;也有人说,老人都九十又六了,眼看黄土都拥齐头发梢了,一把老骨头又要往那红泥坑里填,她怎能不哭呢……
  人们说得也是,小大姐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搬迁”二字。以小大姐的话说,任凭听人骂她一句,也不喜欢听人提这“搬迁”俩字。这些年来,不论是有福的朋友,还是她家的亲戚,只要来家里一提到“搬迁”二字,小大姐比听见刮锨铲锅驴叫唤般不舒服。今天支书说真往红泥湾搬迁,难说小大姐不哭叫起来。
  正无窟窿繁蛆的李改革,听大家一说,顿时喜出望外,乐不可支。话没出口心里说,有戏。李改革慌忙走过来,帮林生扶住小大姐,说:“大姐婶,你老别只顾哭,你老心里有啥,就当着县乡干部的面说说!”众人也说:“对,你老有话,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
  李改革和众人一说,小大姐却晃着脑袋,哭不出,也说不出。林生以为奶奶是憋着气着了,慌忙拍着奶奶的背,正想劝老人有啥话就说出来呢。李改革又鼓动着说:“大姐婶,你老要是怕往那红泥湾搬,这县乡干部都在,你就当着各位领导的面说出来吧!”
  小大姐仍然晃着脑袋,哭不出,也说不出。李改革再次鼓动着说:“大姐婶啊,那你一定是为当年搬去个大柴湖,今天又要搬到一个红泥巴坑而哭吧?”
  李改革这么一说,小大姐憋、憋,终于憋出一句话来:“不!我、我是听支书说,让咱们各家户主,亲自去看点选点而哭啊——”小大姐说着又“哎呀”一声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扬起头,冲天喊着说:“老天爷呀,我们移民终于能亲自看点选点了,我们移民终于像个移民了!当年,我家有福只想上北京,向党中央、毛主席,为咱移民说句实话、真话,却被批被斗,差一点儿坐牢戴枷呀!而今天,我们移民终于敢说实话真话了!我那有福儿呀,你听着呀,娘向你报喜了,咱移民终于像个移民了……”
  在场的所有领导,无不被老人的话所震撼。这就是一个老移民几十年包藏于心的压抑和创伤!这就是一个老移民起码的要求和极不过分的意愿。他们默默着,纷纷向小大姐身边围过来。尤其任汉林,只见他走到老人跟前,一边扶着小大姐,一边面向与会的乡亲:“乡亲们,我听说大家担心红泥湾那地方不好,是个泥巴坑,有情绪,这我理解。大家远天远地搬迁,要求搬个比咱这好的地方,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但是,请大家放心,这次移民,我们总结了当年移民青海之痛,移民大柴湖之苦和移民在荆门事件中遭遇伤残的深刻教训,本着以人为本,民生移民的方针,不但让每家户主看点选点,而且连移民新村的设计规划和户房的设计样式,以及施工建房,都有我们移民亲自监管!”
  任汉林的话刚落音,小大姐抹了一巴干枯的眼窝:“谢谢共产党,谢谢共产党!”小大姐由衷地说着,回头冲身边的林生,“生娃呀,这迁咱搬!这迁咱搬呀!”
  林生含着眼泪,向奶奶点头保证着,说:“嗯,咱搬!咱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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