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章:一本特殊相册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7-13 08:27:44 字数:7449
那是一个秋天的上午,霍林生吃罢早饭,独自来到村后圆坡顶苹果园里,准备给他奶奶买俩新鲜苹果调调胃口。
奶奶小大姐年过九旬了,一场重感冒刚好,感觉吃啥都没胃口。林生知道奶奶牙齿不好,特意让在深圳打工的弟弟,给奶奶买了个小型果汁机,准备到林场称俩苹果,给奶奶打杯鲜果汁调调胃口。
登上圆坡顶,林生不由回首往坡下一看,库区两岸那破败的村落尽收眼底。有的房屋已摇摇欲坠,有的房屋已不堪入目,甚至有的房屋已墙倒屋塌,人们已居住在政府临时搭建的简易房里。若不是时值秋天,有村庄、河岸的绿树和田间的绿茵装点,简直是一个破败不堪陈旧落后了几十年的村落景象。
不是这里天然就贫困落后,也不是这里的人们太懒惰、太贫穷,而是因为这些当年返迁回来的移民,他们沿着丹江岸边挖土洞、搭窝棚,在库区漂流劳作,整天与水争地,与水争食,过着饥不饱食衣不遮体的贫困生活。他们如此一住就是十几年,甚至有的一住就是二十多年,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政府才给他们办理了插迁落户手续。尽管在各级政府的支持引导下,又是开发荒山种林果、栽花椒,又是发展生态农业种黄姜、种小辣椒、莲藕、胡桑,但是无土打不起墙,库区人们仍然摆脱不了土地匮乏的制约,仍然在贫困线上挣扎。加上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就传出国家南水北调的消息,接着长江委派人亲临库区登记摸底,致使库区人们不但不敢起屋盖房,而且连中长期致富项目也不敢上,只搞些小打小闹的短期发展经济项目。他们如此等一年又一年,一等就是几十年。几十年的等待,那是何等的煎熬难耐呀!何况在这改革开放飞速发展的年代,时间就是金钱,这几十年的等待,那该是多大的损失啊!
林生看到这儿,不禁唉叹一声,说:“唉,难怪有位记者,曾站在这库区岸边望村庄感叹:‘这里的民,都是好民!这里的官,也都是好官啊!’”
“林生叔——”
林生正这么喃喃自语,突然间被这喊声打断了。
循声一看,是二赖叔的孙子国庆喊他。只见国庆一边匆忙地往他跟前跑着,一边急切地喊着:“林生叔,小三婶家平平要出去打工,我爷让你快回去说说拦住他!”
“这怎么行呢,平平今年考上了大学,这可是咱丹阳村,继1977年恢复高考,第一届考上任汉林、连新民和我至今,没一个考过一本分数线的。为之有人说丹阳村的地脉灵气,让我们仨给拔光了。阴阳轮回,风水轮流转,丹阳村总算又冒出个平平。这是十几年的等待,这是十几年的轮回,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我这半辈子碰上搬迁、返迁,是铁丝串豆腐不能提了,可不能再让平平这辈人再误了学业。再说小三叔老来得子,他死得又早。平平从小学到初中,上高中到考上大学,全靠她娘一个人供他。现在好不容易考上名牌大学不上,咋能出门打工呢?”林生这么想着,二话没说,连苹果也没顾得称,就飞跑向平平家跑去。
林生来到平平家门上,正好见二赖叔、李改革都在。见平平他娘一边拉着平平,一边哀求着说:“平儿,你不要急着出门,等到开学,娘若再借不到钱,你再出门打工也中!”
“娘,现在上大学,又不分配工作,毕业了也是自谋职业给人家打工,咱花钱上那学干啥?求你了娘,你就放我出去打工吧!”平平含着眼泪向他娘哀求着。
平平不是不想上大学,想出去打工,而是怕家里没钱供他。林生知道,平平家本来家底就薄,更没有积蓄。自打小三叔得病走后,靠小三婶一个女人家,又当爹又当娘供养他。一个女人家,没本钱养殖做生意,又不能出门打工,光靠一年四季在土里扒拉一把粮食,除了填饱肚子,也剩不了仨核桃俩枣。加上那年给小三叔看病和安葬后事,拉一屁股账,哪还有钱供娃上学呀?
小三婶这命太苦了,当初她返迁回来,为了落上户口,16岁的她就委曲求全,嫁给滔河寨根村一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军人。丈夫成年当兵在外,她一个女人在家,又要下地挣工分,还要替丈夫照顾公婆。里里外外,锅上锅下,锄薅担挑,拉车栽稻,几年不到,她不到二十岁,就操得给那老妈子似的。以她的话说,她苦点累点都没啥,丈夫成年没在家,她守活寡也能忍受。可最难的是她这守活寡的女人不遮丑,平常给男人们搭帮干个活,或者哪个男人帮她担担挑挑,甚至跟男人们说个笑话,有人就要嚼舌根,不是说她臊货,就是骂她浪荡,嚼得满村风雨,嚼得她公婆信以为真,给儿子写信,结果闹得丈夫和她离了婚。她离婚后,只说改嫁到多小三家好过些呢。谁知,小三又早早地走了,撇下她一个女人家,又要还账,又要供平平上学,东借西拉,好不容易把平平供得考上大学,咋能不上呢?再说丹阳村好几百户人家,一两千人,就是大家一块一块地凑,也不能让平平这个“状元”瞎了。
林生这么想着,随即接着平平地话劝道:“我说平平,你说错了!”林生说着走到平平跟前,扬手拍着他的肩头,“平平呀,林生哥虽说没出门打过工,但我却知道,同样是个打工的,但有低级打工的,有一般打工的,也有高级打工的。凭工资而言,有月薪几百元的打工者,有月薪几千元的打工者,但是也有月薪上万元,甚至月薪几万元的打工者。这就是上大学与不上大学,和上好大学与上一般大学的差别呀!”
一旁的二赖忙接着说:“是啊,还是上大学好!”
李改革也说,“对,还是上大学好!”
平平却极难为情地说:“林生哥,我……”
“你啥都别说了,眼下不就是几千块学费钱吗?这个问题,我来想办法!”
平平闻听,一把将林生拉到一边,说:“林生哥,这可不只是眼下的几千块学费,我考的是本科,得四年上。不说这四年的生活费,单说这四年的学费,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呀!”
林生说:“哥知道,但只要过了眼下这个槛儿,往后咱都有办法。再说,国家对贫困生,不是还有助学贷款的政策,至于生活费嘛,听说学校还照顾贫困生,干些杂工挣生活费啥的,这样生活问题不就解决了?”
“嗯!”平平听林生一劝,感激地抹了一下眼窝说,“林生哥,那我听你的,这工我不去打了!”
林生满意地将拇指一竖:“哎,这就对了!”
二赖叔望着平平走进屋里,忙把林生拉到一边,说:“林生,我只是让你来劝住平平,可你咋答应给他解决学费呀!这银子钱硬头货,大几千块理!”
李改革也说:“是啊,林生,你上哪儿弄钱呀?”
林生用两手拍着二人的肩头,叹息着说:“唉,只有去找连新民了!”
李改革和二赖听林生一说找连新民,二人相互点头一笑,说:“嗯,你这个主意好!”
连新民是县电业局局长,又是从丹阳村考出去的大学生,也是1977年恢复高考,丹阳乡惟有考过分数线的三状元之一。他16岁就参加移民劝迁工作队,亲眼目睹和经历了移民搬迁之难和移民搬迁之苦。当年他一双脚板踏遍了库区两岸,用手画、用相机拍,记录了返迁移民们钻土洞、拱窝棚,过着刀耕火种原始游民生活的凄惨剪影。致使他对移民有着一种同情、怜悯,或者说有一种特殊情感。连新民当年大学毕业,分配到学校教学,他就对移民的子女特别关心照顾,曾用他的工资给移民孩子买书本、缴学费。后来,不论他调到县电管所当所长,还是他当电业局副局长,他都曾向局长建议,给学校架电拉专线,给移民村免费拉线架电。尤其他当局长以后,不但大力投资改善移民村的电力设施,而且还给移民村投资建校、修路,并对每年全县的高考状元,特别是移民子女的优秀考生,设立了一个特别奖励基金。因此,林生说去找他。
林生当即就拿着平平的录取通知书,撘车往县里去找连新民。
林生是第一次去电业局,他也是第一次去找连局长办事。林生一走进电业局办公大楼,不知连局长在几楼办公,正怕自己给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呢,刚好遇到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林生就向他打听连局长的办公室。
那中年男子见林生拿着一张纸,没先回答林生的话,却所答非所问地说:“你找连局长是为孩子上学吧?”
林生不知问者有意,却爽快地回答,说:“哎,对对对!”
“我们电业局,就成了民政局、慈善机构了!”那中年男子怪怪地说着,抬手往楼上一指,“连局在四楼六号!”
林生怔怔地看着那人走进办公室,然后来到四楼六号,虽然门在开着,但林生没有贸然闯进屋里,而是礼貌地站在门外,举起右手照门轻轻一敲,明知故问:“连局长在吗?”
“请进!”听到连局长说请进,林生才大胆走了进去。林生走进连局长的门,入眼见老书记多援朝也坐在屋里。忙上前握着老书记的手,说,“哎呀,援朝叔也在,你可是个稀客呀!”
多援朝没有起身,也没有应声,只是瞪着一双大眼,木木地望着林生:“你……你是……”
林生见老书记没认出自己,就说:“援朝叔,你不记得我了,我叫霍林生,是霍有福家老大!”
多援朝“呼哧”站了起来:“哎呀,没想到你娃子还认识我这个老叔啊!”
林生一笑,说:“看叔说的,咋能认不得你了,那年我和大头偷倒农场的芝麻吃,还是你放我俩回学校的!多年不见,看你老这身体多好。哎,你现在咋有空回来跑跑了?”
多援朝点头笑着说:“好好,我现在退了,无官一身轻嘛。哎,你来找连局长有事?”
“噢,我找连局长,为、为小三叔家平平上学的事……”林生说着,扶多援朝坐下,然后回头把平平的通知书递给连局长,“连局长,这是小三叔家平平的通知书,这也是咱丹阳村继1977年之后,惟一考上的一个名牌大学生。你知道小三叔老来得子,几年前他又得病走了,小三婶又给平平拿不出这昂贵的学费,平平怕他娘为难,就主动放弃上学,要出门打工,是我把平平拦住来找你的!”
多援朝闻听慌忙问道:“你说我侄子平平考上学没钱,我咋不知道呢?”
林生说:“噢,我听小三婶说了,你们曾为小三叔治病、安葬,已经花不少钱了,所以……”林生刚说到这儿,连新民就打断他的话,说:“我看了,虽然平平考的也是一本,却不在帮扶奖励之列。但根据丹阳村,这个全县后靠插迁最多的特殊村情,可以破例把平平列入帮扶奖励之列!”
连新民说着,把平平的通知书往桌上一放,一边让林生坐下,一边起身给林生倒了杯茶递上。然后抓起桌上的电话一拨,当即叫来一位财务干部。
林生朝来人一看,正是他刚才遇着那人。只想连局长一说,平平的问题就解决了呢。谁知,那人不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却支吾地说:“连、连局长,大家有一种说法,不知你听到了没有。有人说咱们电业局,应改叫民政局、慈善机构和红十字会了!”
连新民闻听,毫不回避地接着说:“还有人说,我连新民大手大脚,好大喜功,甚至也有人说我在作秀。是的,大家说得对,自我任局长以来,我确实对公益事业做了一些经济支持。比如给沿江村无偿架电、修路和通水,为移民的孩子考上名牌大学设奖励基金。可同志呀,不管大家怎么认为,也不管大家怎么说三道四,我今天也不在这儿作什么解释。今天我只让你代表全局干部职工,看点真实的资料。”连新民说着,起身从书柜里取出几本厚厚的相册和画本,往那财务干部面前“扑通”一搁,“哗啦哗啦”地翻着,“你看看这,你再看看这!”
那财务干部看着这一页页画本和相册,禁不住眼泪“哗”一下淌出了眼眶。一旁的多援朝和林生,被眼前的一切,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后脑了。二人木然地站起来一看,眼泪也都“哗”一下涌出眼眶……
也许有人会问,连局长这画本和像册里,夹的是催泪弹,还是催泪剂,不然怎能让那财务干部、多援朝和林生,看了都酸楚流泪呢?
其实,那里边不是催泪弹,也不是催泪剂,而是连新民当年在库区两岸,亲手绘拍的有关移民的真实画影。在那一幅幅画面上,在那一张张照片里,记录着当年移民背井离乡,生死离别的画影和水撵人走的影照,记录着返迁移民扶老携幼、一担两筐返回,和他们返迁回来在库区两岸钻土洞、拱窝棚,与水争食以及他们捡破烂、剜野菜,那惨不忍睹的凄凉画影……
此刻,多援朝看着一张张绘画和照片,唉叹着说:“新民呀,我当初还以为你在一江两岸跑着画画、拍照,是为了成为画家、摄影家哩,才提拔你到公社文化站工作,谁知你是……”这会儿,连新民仿佛是对大家说,又像自言自语:“这多年来,我把这些画影,从农村带到我读书的大学校园,又从大学校园带到我所工作的岗位。在大学里,它激励我发奋学习。在我参加工作教学时,它让我省吃俭用,为移民孩子缴学费,买本子。在我调到电业局工作后,特别是我当所长、副局长,尤其我当了局长以后,我始终把它当作为人民服务的一面镜子。我不只一次的惊叹,我们库区移民的奉献精神太伟大了,我也不只一次在想,鲁迅先生曾说牛吃的是草,挤出的却是奶。然而我们的移民们,他们吃的是苦,遭的是罪,淌的是泪,滴出的是血,而他们却给华中大地,释放的是光明和能量啊!所以,不管我当所长,还是我当局长,我在招待上,压缩经费,我在管理上,节能降耗堵漏,反过来却对移民多作资助!”
连新民的话,说得已是满头银发的多援朝老泪纵横。老书记抹了一把眼窝,语气十分沉重地说:“是啊,回想起当年那一次次移民,确实让人难心。那年月哪像现在以人为本,民生搬迁。而那时不讲条件,只讲奉献,只要上边一声号令,不管你适应不适应那里的气候和环境,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更不管你答应不答应,就得无条件地移民走人。说难听点,那简直就是水撵人走,人逼人搬啊!”
说到这儿,多援朝不禁抹了一把眼窝,接着说:“这不,第一次移民去青海,人们都不知道青海的气候是冷是热,也不知道青海在东还是在西,只管报名走人,结果移民不适应那里的环境气候,去青海22324人,不说病残,仅死亡的人数,就达百分之三十呀!第二次移民去邓县4310人,结果水土不服,环境不适应,返迁1693人。第三次移民去湖北荆门、大柴湖68867人,结果也因环境和荆门移民事件等原因,返迁7305人。第四次又迁往邓县10679人,还是因环境和房屋质量问题,致使众多移民返迁。据《淅川移民志》记载,按1973年统计,倒塌房屋2729间,险房1297间,倒房和险房占总建房数目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再加上那时缺乏科学规划,致使后靠插迁的移民连续多次搬迁……老话说上屋搬下屋,就要折把谷。何况我们的移民,他们有的一生搬两三次家,甚至有的竞一连搬五六次家,从小孩搬到了胡子白,这次还要再搬呀!”
多援朝说着,上前拍着连新民的肩膀:“新民啊,没想到,你对移民的感情如此深啊!”“老书记!”连新民一把握住多援朝的手,又回头看着身边那位财务干部,“我的同志啊,你总算明白了吧?与其说丹江水库是水发出的电,不如说是湖、河两省数十万移民的血、汗、泪发出的电呀!我们电业局,作为靠电赚钱发展的直接受益者,作为靠电发工资养家顾口单位,我们拍拍良心问问天,难道我们不该为移民做点资助和回报吗?!”
“应该!应该!”那位财务干部连连点头说着,抱起画本和相册就走。
多援朝和连局长,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哎哎,你把这往哪儿拿?”
那财务干部说:“我,我把这拿去放大,交给局工会,布置到工会礼堂展览,让全局干部职工,都好好的看看……”
“好啊,我举双手赞同!”多援朝将两手一拍说着,见那财务干部要走,忙上前一步拉住他,“你放大复制后,可别忘了把这原件交给我。我要亲自拿去找书记、县长,建议他们特意把这放到渠首移民博物馆里!”
不说当天中午,连局长留林生如何陪老书记多援朝吃饭,却说林生午饭后回到村里,他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向平平家走去。林生走到平平家门口,忽然见英娃叔正拿着一沓钱,对小三婶说:“弟妹,听说你家平平考上大学了,祝贺你呀!这一万块钱,算我对平平一点心意!”
小三婶摆着两手,极不好意思地推让着说:“这、这……看为娃子上个学,惹你们多少人操心帮忙!今儿一大早,二赖、林生,还有他改革叔,都来劝平平别出去打工。这不儿,林生又亲自去县上找连新民局长筹钱。现在你又亲自拿钱来,唉!没想到我家小三一走,我们竟走到这个地步,招惹得四邻八家都来帮忙,这叫我咋好意思……”
英娃说:“唉呀,这有啥不好意思,我们当年返迁回来,一家人都住在你们家里,后来还跟我小三弟一起跑着做砖瓦。再说,人生在世,谁不遇个难事!你就说我吧,现在人们都说我是百万富翁,其实我说了不怕你笑话,当年我去堰市干零工,由于起得早,趟河时把裤子掉河里冲走了。没办法,我就把褂子系到腰里当裤衩,趁天没明钻到滔河寨根营里,满村跑着想找条裤子遮羞。可那时候家家都缺吃少穿,谁家舍得黑上把裤子搭到外边晾呀!我几乎跑了大半个村子,不说找到一条裤子,说个丧气话,连条裤衩都没见着。”
说到这儿,英娃唉叹一声说:“唉!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裤衩,我刚伸出手,就被人家发现了……”
小三婶听到这儿,慌忙问道:“那后来呢?!”
英娃又唉叹了一声说:“唉,幸亏那个女的是个好人,听我说明了原因,不但没把我当贼喊骂,而且还送给我一条裤子穿。当时天还没有亮,我没看清,可到天亮一看,是条刚洗过两水的黄军裤时,我想会不会是那个妹子拿错了,把她丈夫的新裤子拿给我了?若真这样,她丈夫回来不见了裤子,岂不要吵架吗?可这会儿,我已走了好远,天已大亮,我若折回去,正赶上吃早饭,那么大营盘,人多嘴杂,岂不找着往人家妹子脸上抹黑吗?再说,我也确实没有裤子,就穿着走了。到后来我挣了钱,想给那人家里寄俩钱呢,可又不知道她姓啥名谁。为此,我还特意搭车回来找着感谢她。谁知,我回来一看,那年滔河山洪暴发,上下寨老营盘已被冲了,都挪到后边锣山岭上。我见找人无望,只得带着遗憾返回堰市。唉,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妹子一家,为那条裤子闹出啥事没有!”
小三婶苦涩地一笑,说:“那、那不会闹出事,那肯定不会闹出事!”
“是啊,但愿不会闹出啥事!”英娃说着朝小三婶一看,“哎呀弟妹,你、你咋哭了?”
“我没哭,我没哭,好像是个啥沫子钻我眼里了……”小三婶一边强笑着,一边努力睁大眼睛,让眼眶里打转的泪不溢出来。
英娃有些疑惑地说:“哎弟妹,不是沫子进你眼里了,你明明是在哭吧!”
小三婶支吾着说:“我、我没……”
“看你那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还说没哭!”英娃说着,随手掏出手绢递上,“难怪说你们女人是水结的冰吊,水多……”
“那不是水多,那叫谁不伤心,谁不掉泪!”门外的林生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英娃叔,那个送你裤子的人,就是我小三婶!”
英娃闻听,扭头看着门外的林生:“什么?你说送我裤子那人是你小三婶?你怎么知道的?”
“我早就听说,小三婶原先嫁的是滔河寨根村一个军人,就因她送给那个男人一条裤子。被公婆误会,说她不清白,她丈夫和她大闹一场离了婚。”林生说到这儿,走到英娃面前,“刚听你一说,才知道小三婶当年把裤子送给你了!英娃叔,小三婶为此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能不让她落泪吗?!”
听林生一说,英娃顿时满肚子不是滋味,浑身的不自在,感到太对不起小三婶了。弄得英娃大张嘴,说不出话来。
英娃憋了好半天,才说:“弟妹,这一万块钱你先收下,往后平平上大学的所有费用,我、我明英娃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