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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二赖吃醋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7-12 07:32:22      字数:10109

  二赖终于吃起他老婆的醋了。
  这是二赖平生,第一次吃他老婆的醋。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吃醋的滋味,是那样的苦涩,是那样的不是滋味。
  二赖的老婆叫秋红。在豫西南的乡下,大多的男人,都不好叫自家的女人,叫爱人,叫妻子,也不爱叫媳妇,都叫老婆,或者叫婆娘。过去都是秋红怕二赖在外花心,吃二赖的醋。而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二赖都老老几十岁了,却吃起他老婆的醋来了。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农民物质文化生活的不断提高,尤其到了公元两千零六年,在中国实行了几千年的农业税,一下子被取消了,中小学生上学全免学费了,农村还逐步实施了种粮补贴、新农合作、年满60周岁的农民也发放养老金,以及新农村建设等为民、利民和惠民的服务政策。使人们由吃饱穿暖的温饱型,转变到活得健康快乐的质量型。村村有文化大院,有文化广场,还有图书室、阅览室、游艺室、科技活动室。村民们一早一晚,纷纷到文化广场跳舞锻炼,到文化大院说唱表演。就连常年在屋里屋外干,围着锅台转了大半辈子的秋红,每天一早一晚,也像风筝一样,到村文化广场去跳交谊舞。二赖为此,就吃起秋红的醋来。
  二赖现在回头细想起来,秋红去村文化广场跳交谊舞,其实不是秋红自愿去的,而是二赖自己撵着逼着秋红去的。前边说了,二赖前些年南里北里跑着说大鼓书,这几年又走村串户当流医,后来又到黑水庵三岔当赤脚医生。现在有钱了,他年岁也大了,随着农民物质文化生活的提高,农村文化大院、文化广场的建立,出门说大鼓书吃不香了,靠几个土偏方看病的医生也吃不开了,二赖就一早一晚到文化大院自娱自乐说大鼓书。
  对二赖吃了一辈子醋的秋红,本来就怕二赖对自己不忠花心。现在见二赖老了老了,天天一早一晚泡在文化大院里,秋红自己倒成了个看家、做饭的老奴才了。秋红为之憋一天又一天,那天秋红实在憋不住了,就冲二赖说了两句。秋红这一说,算一脚踢到二赖那老虎屁股上了。弄得二赖当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劈头盖脸冲秋红说了一顿:“你这女人真是,你一天到晚死在屋里不想出门,人家出去娱乐锻炼你还埋怨,你、你看你整天光知道吃喝不锻炼,都胖得猪像啥你像啥了!”
  二赖一句话把秋红恼得,一蹦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手指头往二赖那眼窝里点着,恶恨恨地指责着说:“好啊,你个二赖子,我咋说你黑夜白天往那文化大院里浪,原来你嫌我胖,原来那儿有好的、有瘦的在等着你呀!”秋红说到这儿,陡然把话锋一转,“我、我明儿也去文化广场跳舞!”
  一听秋红说也要去广场跳舞,二赖差一点儿没笑掉大牙,随即嘴巴一撇,说:“吆,看看你那个笨样,还能学会跳舞?这可不是你死了不埋,晾(料)你,你要能学会跳舞,连猴子都退毛会说人话了!”
  秋红也不失弱,当下就赌气地说:“你、你别隔门缝看人,把人看匾了!十天学不会,我学一月,一月学不会,我学它一年!”
  从此,秋红每天一早一晚,就到村文化广场找人带着练跳舞,白天把自己关到屋里,在DvD里放碟子学跳舞。二赖过去看她老婆在屋里,碍手碍脚,现在见秋红恁积极的学跳舞,二赖就偷着乐。
  秋红去广场跳舞一锻炼,人打扮得有模有样了,顿顿饭后漱口,天天早晨刷牙,头上打摩丝,脸上抹面乳,两天一洗头,三天一洗澡。你别说,连二赖都觉得秋红人样也好看了,身材苗条了,走路也利落了,身上没有汗味了,倒有一股诱人的香气了。过去两个人亲热做爱,历来都是秋红找着逗他,现在二赖开始找着逗秋红了。连村里那张三、李四,也都给二赖逗着说笑:“赖子叔,你可别让我秋红婶跟人家跳舞跳跑了!”“赖子爷,小心你老了老了戴绿帽子!”
  二赖闻听,总是不在意地一笑:“你们都把心放给我到狗肚里吧,俺那可是三心老婆,比上了锁还保险哩!”男人们总好在人前,把自己的老婆,说成看着恶心,玩着醋心,搁屋里放心,戏称“三心”老婆。
  就这样,二赖白天在屋里自编自练大鼓书词,一早一晚去文化大院说大鼓书。秋红白天关住门,在屋里放碟子学跳舞,一早一晚去广场跳舞。二人我行我素,相安无事。
  突然有那么一天早上,二赖没去文化大院说大鼓书。二赖不是病了不去,也不是二赖不高兴不去,而是二赖独个躲在屋里,赶着编写一个庆国庆55周年的大鼓书段子而没去。二赖早早起来,忙到天大亮了,眼看唱段快结住尾了,就是想不来个好句结尾。二赖急得撂下笔锁住门,到村里转转清醒清醒,希望能来点灵感。
  出门不远,二赖就听见村文化广场的音乐声。过去二赖一早一晚只顾往文化大院跑,还没有如此品尝过广场的舞蹈音乐。现在猛然听起来,你别说,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二赖虽然不会跳舞,也不懂什么音乐,但二赖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广场。
  二赖过去整天沉浸在文化大院娱乐,平常没有光顾过广场,他今天到广场一看,好家伙,广场上恁多男男女女,伴着悠扬欢快的音乐,用欢跳的舞步,快乐的笑脸,无不沉浸在兴奋激动的舞乐中。有男男女女跳集体舞的,有男女搂在一起,摆屁股扭腰跳交谊舞的,有摔着红球打肩打腰锻炼的,还有打拳和舞刀弄剑的……
  看到这儿,二赖禁不住摆着头一阵嘀咕:“变了变了,世界变了!”尤其看着那些老男少女、老男老女们,搭肩抚背、摇头晃脑地摆屁股扭腰蹦跳,特别看着那女的不时旋转着往那男人的胳膊下钻……更使二赖感到眼下的世界完全变了,仿佛那些和他同龄的老男女们,都疯了狂了,简直疯狂得跟现在那年轻人似的,疯狂得让他不可思仪,顿觉自己就像一个外星人置身在那里。
  “赖子叔,你也来跳舞呀?”林生喊着,从舞场里跑过来给二赖指着介绍,“赖子叔,你看,那是老年人健美操舞,那是老年人太极拳舞,那是剑舞,这是集体舞,那是交谊舞,还有那是拉丁舞、傣族舞、新疆舞、印度舞……”
  二赖闻听:“哎呀,只想咱这农村跳舞的没几个,没想到不但跳舞的恁多,而且花样也不少呀!你看这广场上,都分得一队一队哩!”
  林生说:“可不是吗,你想学那一种,我领你去学!”
  二赖摆摆头有些怵嗫地说:“我……”
  林生看出二赖叔不是来学跳舞,就说:“哦,叔不是来学跳舞,那是来找我秋红婶吧,那不儿,秋红婶在那儿跟人跳交谊舞,你过去喊她!”
  循着林生手指的方向,二赖的目光一下子射到了交谊舞场上。那一对对,一双双中,有老人,有年轻人。有男男相搂,有女女相抱,也有男女相搂的……
  刚才说了,二赖不是来找秋红的,而是无意中转到广场上来的。二赖虽然无心,天却有意,让他无意中发现了秋红,正被村上的张磨杠搂着跳交谊舞呢。
  嗨!不知怎的,就在二赖看见他家秋红,被张磨杠搂着那一瞬间,那感觉,那滋味,简直就像被人夺走了自己心爱的珍物一般。二赖不禁醋意大发,感到自己神圣不可动摇、永远忠于、爱慕和尊敬的“三心”老婆,一下子变得不“三心”了,一下子被人占有和侵犯掠夺了似的……
  突然产生这一思想,这一感觉,连二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怎么会产生如此思想,如此感觉。
  说实话,二赖三十岁才娶上秋红。那年秋红二十八岁,搁那时秋红在十里八村,人们都叫她老女子了。可二赖的岁数也不小啊,二赖比秋红大了整整两岁。二赖三十岁才开婚,一是因为二赖的卖相不好,二是因为二赖的家庭条件太差。虽然二赖的卖相不好,也虽然二赖的家庭条件太差,但是也早有人给二赖提亲,只是起初二赖谁都不娶,心里只有他心爱喜欢的张翠青。
  张翠青是二赖小学时的同班同学,可以说张翠青在二赖心中,不只是女同学中最最漂亮的一个,简直是世界上最最漂亮的美人了。这并非情人眼里出西施,据一位知情人透露,张翠青天生一双安静的大眼,尤其她眼眶那对黑葡萄似的眼珠,整天忽灵灵地转,加上她穿得花枝招展,行走飘飘欲仙;一张嫰若蛋青的脸庞天真无邪,不仅是二赖班里的一朵鲜花,而且还是校园里一颗亮星。只可惜,二赖只上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不上了,尽管二赖再也没有见过张翠青了,也尽管多少年过去了,但张翠青在二赖心里,却仍然鲜活靓丽,完美如初,二赖发誓非张翠青不娶。后来尽管二赖降条件了,哪怕娶一个形似张翠青的也行。可二赖等一年又一年,不但没能如愿,后来干脆没人给二赖提亲了。直到二赖三十岁那年,二赖不得不再次降低条件,只要是个女的能给生娃传宗接代就中。
  也就在二赖把结婚条件,降到最低最低这一年,媒婆找上门要把邻村的秋红提给二赖。二赖得住信儿,侧面打听着一见秋红,二赖就自己说他一百个满意。因为秋红虽然二十八岁了,但在二赖见过的姑娘中,人家不光人样长得好,而且吃苦耐劳,还做一手好茶饭和好针线。尤其二赖最看中的是秋红的腚大,加上二赖见秋红时,秋红穿的上衣略短了些,不仅是秋红的腚更显得大,而且还有点后翘。二赖听人说女人腚大好生娃,有娃就能传宗接代。所以,二赖侧面见了秋红一面,就满心满意地催媒人去提亲。
  前边说了,媒人到秋红家一说,秋红她哥一口回绝了媒人,弄得媒人灰头灰脸走了。秋红这回可不听她哥的了,之所以她耽误二十七八嫁不出去,都是因她哥挑三拣四,误了她的婚姻。所以秋红就背着她哥,跑到了二赖家里一看,虽然二赖屋里脏乱不堪,但是秋红先听二赖说了半上午大鼓书,又让二赖谈了为啥三十岁还没娶来女人。当秋红听二赖一说,是因为心里装着一个叫张翠青的女人时,秋红认为二赖不但长有一张会挣钱的嘴巴,而且还是一个感情专一的男人。加上几次与二赖见面,不管是白天还是黑上,不但二赖说话干净、文明,而且作风也正派,连她的手都没碰过一下,秋红对二赖更加满意了。
  秋红回去给她哥一说,她哥不但没答应,反而指责她说:“秋红啊,不是哥说你,你光知道听他嘴会说,感情专一人品好,可你都没看看,他缸里有米没有?他罐里有面没有?若是连吃的都没有,凭他嘴说说,凭他感情和人品,就能当饭吃、当日子过了?”
  秋红听她哥一提醒,是啊,老话说酒肉的朋友,米面的夫妻。夫妻是啥,说白了,夫妻就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一起过生活。生活是什么,简而言之,就是人从生到死的全过程。复杂点说,是人必须具备的物质生存条件。同样,夫妻生活,就是夫妻双方,从结婚到白头偕老的全过程。也就是在夫妻存在那段时间里,除了精神生活,所必需具备的物质生存条件。说白了,就使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睡。其中“食”最为重要,因为民以食为天。秋红觉得她哥提醒的在理,决定再去二赖屋里看看。
  这天,秋红再次来到二赖家里,二赖和往常一样谈得投机。二人不知不觉谈到中午,二赖连个茅厕都没去过一次。秋红自然没机会看二赖屋里的缸缸柜柜,就来个欲擒故纵说要走,二赖说让她吃罢午饭再走,秋红就借坡下驴留下吃了午饭。
  吃罢午饭,二赖又留秋红说会儿话再走,秋红只说借坡下驴再坐一会,好找个机会看了再走哩。谁知,二人又不知不觉谈到天色已晚,二赖除了上茅厕里解了个小手,秋红仍然没有机会看二赖的缸缸柜柜。眼看天快要黑了,秋红就急中生智,掂起二赖屋里的水桶,将桶里水一满倒进洗脸盆里,将手一洗,就推辞说要走。
  二赖就起身劝秋红说:“这天都快黑了,你回去也得吃饭,干脆等我担挑水回来做饭,你吃了饭,我送你回!”
  二赖这话正中秋红的下怀。秋红把水一满倒进脸盆,就是让二赖去担水,好借此看看他屋里有没有存粮,现在听二赖说去担挑水回来做饭,秋红二话没说,就答应吃罢黑了饭再走。
  秋红一答应,二赖就高高兴兴担起水桶,挑水去了。
  见二赖担着水桶拐过门前那个墙角,秋红就急不可待地走进里屋。
  里屋搁着两口泥缸,和一个半大的木制火柴箱子。这是二赖屋里唯有的三件能装粮食的家具,也是秋红等了整整一天,都没机会看的三件器具。秋红乘机将手伸进第一口缸里一摸,顶多有半箩头红薯片子。随即又把手伸到第二口缸里一摸,秋红的心就凉了。缸底有二升多苞谷,苞谷上边搁一个升子,升子里装有大半升面。秋红最后又揭开那个火柴箱子一摸,秋红的心就更凉了。整个箱子,除了搁着一个极不起眼的小纸箱,别无他物。
  看到这儿,秋红完全失望了。多亏听哥哥提醒,不然盲目将这瓢水往出去一泼,那将追悔莫及,遗憾终身。秋红这么想着,正准备趁机不辞而别时,她陡然又多了个心眼。他虽然没粮,若有钱也能买粮啊?他那个小纸箱里,会不会装有钱,或搁有值钱的东西?
  秋红随手拿出那个小纸箱,那是一个能装12块肥皂的小纸箱。她揭开一看,顿时愕然了。原来那纸箱里,躺着齐整整六扎五元的人民币,秋红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秋红又仔细看看,下意识地咬了咬舌头尖疼,才感到是真的。
  那年月,十元、五元的人民币,就算大票子了。六扎面值五元的大票,天呀,无零无整三千块呀!三千块钱,在当时,搁农村能盖五六间土墙瓦屋的价值。这下儿,秋红一口吃个破鞋心里有底了。慌忙将纸箱往原处一放,不声不响地从里屋出来,往那儿一坐,装得原位没动似的。一直等二赖担水回来,做饭吃饭,吃罢饭又坐了一会儿,才让二赖送她回去。
  秋红回到家里,虽然没给她哥说二赖家里有钱,但却给她哥说,二赖家有吃有喝,跟着二赖饿不着。可任秋红说得天花乱坠,她哥仍是一口拒绝。秋红无奈,一狠心,就背着哥跑到二赖家里。
  也就是秋红跑去那天晚上,二赖先让秋红看了两口缸,后让秋红看了那口火柴箱子,二赖毫不保留地亮了家底,秋红仍然满情满愿。
  第二天早晨,秋红正在厨房里烧火做饭,二赖说出去一下,并说他出去借俩钱,要给秋红扯身新婚衣服。
  秋红纳闷了:“他明明屋里有钱,咋说要出去借钱?难道……”
  想到这儿,秋红慌忙跑进屋里,拿出那个装钱的纸箱一看,那六扎钱,仍然原样没动地躺在那里。这会怪了,哪二赖咋要去借钱呢?秋红忙拿出一扎钱一看,又慌忙拿出另几扎钱,一一看过,她惊异得差一点儿没“啊”出声来。咋?原来那每扎钱的表层,只有一张五元钱票,其他全是一张张牛皮纸。虽然秋红有一股被捉弄、被欺骗的感觉。但转念一想,二赖从没对她说过有钱,也从没拿这六扎牛皮纸充钱骗她。加上秋红知情达理,又有涵养,既然她这一步迈出来了,女儿的身子也给人家了,生米已成熟饭,现在说啥也都晚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秋红憋在心里那个疙瘩,一时怎么也难以解开时,二赖借钱回来了。还说借的钱不够,只有用那钱了。
  二赖说着,进屋拿出那六扎牛皮纸,给秋红笑着说:“这是一个江湖朋友,教我钱变纸的玩把戏道具。我本来不想动它,可现在借的钱不够,只有用这了!”二赖说罢,抽出那六张五元票,连同借来的钱,往秋红手里一塞,“给,你今天去合作社扯两身衣服去!”
  秋红听二赖如此一说,不但她心里那个疙瘩解开了,而且被二赖的坦诚,感动得眼泪“哗”一下淌了出来。秋红淌着眼泪,说:“二赖呀,我是草是花,今天算插到你这堆牛粪上了,往后咱穷日子当着富日子过,咱一个蒸馍掰着吃,一碗糊糊分着喝,半碗糊糊让你喝……”
  二赖听得两眼一热一热,不禁抹了把眼窝,说:“不!半碗糊糊咱也分着喝……”二赖越说越激动,突然两手抓住秋红的左右臂膀,“老婆,我二赖子今天就向你发誓,你就是我心目中那个翠青!”
  尽管二赖说得实心实意,也尽管二赖暗暗发誓要落到实处。可是,不论二赖怎样告诫自己,也不论二赖怎样控制、抑制和遏制自己,但秋红怎么也未能代替他心中那个翠青,反而翠青却像二赖的影子一样,时刻伴在二赖的身边。
  尽管时光已过去多年了,也尽管几经风雨,时光磨砺,风雨荡涤,却没能冲去二赖心中那个翠青。无论是翠青那双安静的大眼,也无论是翠青那对黑葡萄似的眼珠,还是翠青那张嫩若蛋清的脸庞和翠青那飘飘欲仙的神采,都历历在目,清晰可见,犹如一幅鲜艳夺目的画卷,烙印在二赖的心里眼里。可以说二赖每闭住眼睛,翠青就在他的面前晃悠,二赖每躺到床上,翠青就躺在他的身边;每听到人们谈论同学,谈论美女,二赖就油然想到了翠青的美妙,甚至连二赖和秋红亲吻做爱,仿佛都是在和翠青亲吻做爱。
  一年年过去了,仿佛二赖和翠青的相识就在昨天。二赖多么想见见翠青啊,那怕他们的见面是短暂的,哪怕短暂得只是一眼。二赖不知道翠青现在在哪儿,二赖也无法打听翠青在哪儿。因为二赖不愿把藏在心中的秘密透露给他人,二赖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天,他心目中的翠青,能在某一处某一刻,突然出现……
  一次,二赖沿着南河岸边说了几场大鼓书,黑上就在丹江河边一个村里过夜。第二天上午出村走呢,突然看见了翠青。二赖看见的是翠青的背影,那熟悉的个头,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发长辫,连她的步履走势,都是那么的熟悉。二赖不禁远远地冲着她的背影,就喊了声“翠青——”
  也许是远,也许是风声水声,淹没了二赖的喊声。没见那翠青应声,二赖就飞跑到前边一看,那一刹间,二赖怔了……
  二赖认错人了,原来她不是翠青,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更让二赖惊异和意外的是,那女人的脸上,竟长着一层浅浅的小豌豆坑……
  自二赖那天认错人后,二赖越发想见到翠青。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在几天后的睡梦里,二赖突然连连叫着:“是翠青,她真是翠青!”二赖的梦语声,惊醒了身边的秋红,秋红气得一别坐了起来,一把推醒了二赖。二赖正沉浸在梦中翠青的情景里,突然被秋红打破了美梦,二赖大为懊恼地冲秋红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意思是说,你这个黄脸婆,咋打消了我的好梦……
  秋红这会儿可不管这些,立刻就冲二赖质问:“你刚才说翠青,你在哪儿见翠青了?”
  二赖惊愕了,二赖立刻意识到是刚才的梦语说露嘴了,慌忙掩饰辩解着说,他没见什么翠青,只是那天看见前边走着个像翠青的女人,说他喊着撵到那女人前边一看,不但不是翠青,而且她还长着一脸豌豆坑。
  秋红闻听,醋得狠狠拧了二赖一把,说:“我叫你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无独有偶。那次二赖又去北山说书呢,走到一条小河边,猛然见一位洗衣的少妇抬起头来。哎呀,真是芝麻掉进针眼里——巧了,刚好和二赖对了个脸。那是一张二赖最为熟悉的脸,是二赖这多年一直铭刻在心的那张脸。这次二赖目睹的是她的正面,那脸盘,那发辫,连同她脸上那眉目,目中的眼珠,以及肩背,活脱身一个翠青。
  “翠青——”二赖惊喜地喊着走上前,但那个她不但冷若冰霜,而且有一种偶遇坏人地警觉。警惕得随即架着拐杖,艰难地立了起来。二赖这才看清,面前的她不仅缺了一条腿,而且健在那条腿,也生得特别的短。不难看出,她是一个上身长,下身短的畸形人。知道认错了人,二赖不得不尴尬地又向前挪了一步,明知故问:“大妹子,去黑水庵是从这儿过河吗?”
  那女的见二赖是个问路的,这才松了口气,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这一次,二赖尽管遇到的不是翠青,也尽管她是一个残疾女人,但那女人的头脸、发辫、眉目和肩背,太像他日思夜想的翠青了,让二赖激动万分了好几天。直到二赖半月后回到家里,还禁不住给秋红讲,说他这次遇着一个如何如何漂亮的姑娘,坐在山村的石头台上,待那姑娘往起一站,才发现那女的上身长下身短,而且下身短得极为难看……
  二赖接二连三的给秋红讲,外边这个女人漂亮,哪个女人美貌。本来秋红嫁给他一个踩百家门的江湖艺人,就怕他花心有外遇,尤其听说四川那山里,二十斤粮票就能领个女人,秋红嘴上不说,心里却比醋浇一般。秋红总在想,二赖心中那个翠青,到底有多排场,秋红发誓,一定要找一个漂亮好看的,捅捅二赖的鼻窟窿。
  那天,终于机会来了。那是秋红和二赖去老城赶庙会那天,买好了东西,二赖让秋红看着,他去个厕所里。等二赖方便罢回来,秋红故且气二赖似地说:“二赖,你整天说这个女人好看,那个女人漂亮,刚才我见一个女的,长得那可真叫好!”
  由于秋红这多年吃了一肚子的醋,憋在肚里倒不出来,今天秋红要借此好好气气二赖。所以,秋红故意说那女人如何漂亮,如何美貌,说得性感动人,生动形象,貌美如仙。
  谁知,二赖不但不信,而且说:“你别瞎编排了,在我眼里,谁也没有我见过那些女人美貌!”
  说也凑巧,恰在这时,秋红突然朝人群中一指,说:“哎,二赖你看,说着说着那女人又过来了!”
  二赖一看,那女人刚好迎面而来,惊得二赖差一点儿眼都直了。那女人果真漂亮,待二赖揉把眼睛一看:“漂亮,忒漂亮了。”二赖在心里嘀咕着,明知不认识,也明知这姑娘长得忒好了,但为了堵堵秋红的嘴,却故意说,“是她,这次真真切切的是她。除了微胖,略粗了点,她仍不减当年的风采。”
  秋红顿时瞠目了:“什么?你、你们认识?”
  二赖没有先回答秋红的话,而是故意转身蹲在地上,待那女人走去,二赖还故意咬住秋红的耳朵说:“她就是我的同学,张翠青!”
  秋红闻听,就像十冬腊月当头浇了瓢凉水,怔那儿了……
  从此以后,秋红整天担心二赖有外遇,生怕二赖花心把她娘们摔了。但秋红又不能整天跟着二赖,更不能把二赖拴到裤腰带上,秋红只能对二赖百依百顺、温暖如春,二赖回家她笑脸相迎,二赖走时她笑脸相送。秋红为之担心了这多年,吃了这多年的醋……
  
  万万没有想到,这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二赖今天老了老了,偏偏吃起他老婆的醋来。尤其看着自己的老婆,手被张磨杠抓着,腰被张磨杠搂着,加上张磨杠身个高大,他老婆又昂首仰脸看着磨杠的脸,磨杠俯首看着他家秋红的脸。远远看去,秋红就像被磨杠搂在怀里。加上农历都八月底的天气了,在这丹江岸边,人们一早一晚都穿带颜色的秋装了,而那老不正经的张磨杠,还上着一件薄薄的白衬衣,下身穿一条大裤衩子,不说她家秋红手搂在张磨杠那单薄的衬衣上,就像摸在磨杠那裸露的腰上。二人之间,几乎是身挨身噌着,若不是他家秋红那层衣服隔着,他俩不就肉挨肉了吗?若不是音乐和人声,秋红就能听见磨杠心脏的跳动声。尽管秋红上身穿着秋衣,但秋红穿那秋衣,却是无领大圆口秋衣,加上秋红戴那对牛庵眼似的乳罩一撑,把秋红那胸脖撑得跟稻场一样裸露着。你想想,古人就有男不露脐,女不露皮之说。可眼看着秋红那腿,尤其秋红那更显肥大的腚,不时噌在张磨杠那裤衩遮着的膝盖上,一双戴罩的大奶子在磨杠那肚子上噌来噌去,加上磨杠那双带刺带钩的眼睛,目不斜视地俯视在他家秋红那块裸露的“稻场”上;特别他们跳到快节奏和旋转身那会儿,二人转得如同扭到了一起,二赖醋得简直像推倒了好几缸醋似的。二赖又醋又急,急的恨不得冲进舞场,把张磨杠猛然推开,把属于他的秋红从张磨杠手里夺回来。
  可二赖没有,那样会让众人小看,会惹别人笑话。最后二赖还是选择了,给秋红打手机。
  二赖拨通了秋红的手机号码,响了好长时间,秋红却不接,回答二赖的却是无人接听。二赖和秋红之间不过50米远近,眼睁睁地看着,秋红只顾和张磨杠搂着扭在一起欢跳,就是不接二赖的电话。二赖又连续拨打了几次,回答二赖的仍然是无人接听。二赖当时那个气,那个恼啊,那个醋啊,连二赖自己都不知道是咋回去的……
  二赖带着莫大的恼火回到家里,直等秋红回来他要冲她发泄哩。此刻,好像时间老人故意和二赖赌气,这天早上的时光,似乎过得特别特别的慢,时间好像也特别特别的长。二赖干等不见秋红回来,让二赖感到从没有过的急不可耐,二赖急得真想掂起一瓶子烈酒,嘴对嘴灌到自个肚里,让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在麻木中忘去……
  就在这会儿,秋红回来了。怎奈他憋了一肚子火等秋红回来要发泄呢,可秋红这会儿回来,真的站到二赖面前,二赖却又大张嘴无从说起了。只得指着葫芦说瓢:“看那个毬张磨杠,都七十多的人了,人家都穿着带颜色的秋天衣裳了,他狗日的还不嫌难堪,不怕人们耻笑,穿个屌裤衩子,穿个球烂衬衫子!”
  本想如此一说,秋红会脸红耳赤,低头不语,一头扎进厨房去端菜盛饭哩。谁知,秋红不但脸不红耳不赤,没一头扎进厨房给他端菜盛饭,反而冲二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人家张磨杠穿那咋了?亏你还是个跑江湖见过世面的人呢,你没看现在都啥年月了,你那脑瓜子咋还恁老化!”
  二赖终于找着火候了,当即接上话茬:“哎哎,你说我这见过世面的人咋了?我这脑瓜子咋老化了?”
  秋红毫不客气地争辩着说:“你知道不知道,过去人们天凉时穿的单了薄了,那是没衣服穿,那是贫穷寒酸,人们笑话他们衣不遮体。然而今天,人们天冷穿的单了,你知道人家说叫啥?那叫精神,那叫健康!”
  本来二赖对秋红和磨杠跳交谊舞,就憋了一肚子醋没处撒,现在见自己老婆竟替那个张磨杠说话,气得真想把她和磨杠跳舞那一幕抖出来。但二赖一想到秋红跳舞,是被自己用激将法逼出去的,秋红多说两句,就让她多说两句算了。
  可让二赖意外的是,自己忍住不说话了,秋红却又嘴不由己地说:“再说了,过去过年过节、来客了,割肉打酒,以买鸡鸭鱼肉为主。而现在以吃素、吃样、吃鲜为主。过去吃野菜,吃苞谷糁,吃红薯面,那是穷得没吃的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吃野菜喝红薯面糊涂,那叫忆苦思甜。而现在人们到食堂里,还要点野菜,吃窝窝头,人家这叫吃鲜物!”
  二赖自解自劝,自我安慰,肚里火刚压下去,现在听秋红这么一说,简直如同火上浇油:“日他妈你们这女人真是属核桃枣的,给个脸就不知道你王二哥姓啥名谁了!”但二赖这话到了嘴边,却又忍住咽回肚里。不就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一起跳个舞嘛,何况村上恁多男女搂着跳舞,人家都不争吵,我若为此一吵,传扬出去,岂不显得我婆婆妈妈,小心眼吗?
  尽管二赖竭力抑制情绪,自解自劝,自我安慰,但无论二赖怎样自解自劝,安慰自己,二赖心里那醋意,怎么也难以消去。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女人,让人搂着跳舞,咋想都不是滋味。可二赖说也不是,吵也不是,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家搂着跳舞,又实在苦不堪言,难以忍受,咋办……
  为此,二赖翻腾了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却终于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那天二赖突然冲老婆一笑,说:“秋红,从明天起,你也教我跳交谊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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