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昙花一现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7-06 09:30:32 字数:19873
一
正像有人形容那些口气大、心气高的人的一句话说的:山里人的心就像那无底的口,吃着星星,看着月亮,还想着日头。
玉梅正是一个如此心气高的要强女人,她没有满足于一般农民,那打把粮食、填饱肚子的满足心理,更没有仅满足于收点酸菜,小打小闹挣个仨核桃俩枣的小农意识。而是干着小的,想着大的,看着远的。
她一边种好责任田,一边收运着酸菜,还一边想着如何开发榛子山的大产业。所以,自玉梅收运酸菜的买卖又恢复正常运营后,她就把多县长在榛子树上嫁接橘子的想法,和她如何实施的做法,给老支书和村里那些有经验的长辈,及村里几个有见识,有经济头脑的年轻人谈了。村里几个老者,都以为只是听说榛子树能嫁接橘子,可说归说,但从古至今,却只见过嫁接柿树、杏树、枣树、桃树和梨树,可谁也没有见过,在榛子树上嫁接橘子。于是,几个老者听了,不是摆摆头说:“别冒这个险!”就是点头附和着说:“对,不能盲干!”而那几个有见识的年轻人一听,这个说:“路是人走出来的,没见过咱一干就见过了。我看可以试试!”那个说:“对,大闺女一辈子不嫁人,都当不了娘。”“玉梅姐你干,我支持你!”“玉梅姐你干,我也支持你!”
一直一言不发,蹲在碾盘上“叭哧”“叭哧”抽烟的老支书,这会将烟锅在碾盘上“当当”一磕,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说:“我看这不可行!”
前边说了,老支书解放初就入了党,自解放那年当上村长那天起,他就拍着胸脯向乡亲们许下诺言,一定要让乡亲们吃上白馍白面条子。老支书说话实在,干的也实在。尽管他当村长、支书几十年如一日,处处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就像一头老黄牛一样卖力,但是却没能让乡亲们吃上白馍白面条子,而且连稀糊汤红薯饭,都没能把乡亲们的肚子填饱。所以,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老支书一接到土地承包责任制的通知,他不但毫不犹豫的把全大队土地责任承包下去,而且还把山坡果林也承包下去。尽管多援朝当年在此,也说过将榛子树嫁接成橘子的想法。但是,老支书怕一旦嫁接失败,会让榛子沟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没敢冒然在榛子树上嫁接橘子。眼下乡亲们正在承包的土地上出力流汗,埋头苦干,眼看老支书的吃白馍白面条子的诺言就要变成现实,玉梅突然冒出个在榛子树上嫁接橘子的事来,老支书怎不竭力遏止反对呢?
老支书噔哧跳下碾盘,走到玉梅面前,语重心长地说:“玉梅呀,这可不是老叔说你,这在榛子树上嫁接橘子的事,可不是你现在才想出来的新鲜事,当年多援朝书记在这就给我提过,我都没敢干。再说这往榛子树上嫁接橘子,可不像你收点酸菜,送到公路边,一转手就把钱赚了恁容易。那可是要请技术人员开工资,还要花钱买枝芽,这么大一座榛子山,你嫁接的少了不成园,嫁接的多了得多少工,得开多少工钱,你算过了没有?再说你把橘子接到榛子树上,先不说接得活接不活,就是能接活,谁知道等到猴年还是马月才能结个橘子?何况在这榛子树上嫁接橘子,人们只是听说,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这可是摸着石头过河,弄不好这钱可都要打水漂了呀!玉梅,我看你还是别心血来潮冒这个险吧!”
其他几个老者,也都附和着说:“老支书说得对,还是别冒这个险好!”“是啊!”
一旁的几个年轻人闻听,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纷纷鼓励玉梅,说:“玉梅姐,我跟你干,我算一股!”
“我也跟你干,我也算一股!”
“我也算一股!”
“……”
玉梅的目光从各位信誓旦旦的脸上,又转向面前的老支书和几位老叔老伯脸上:“感谢老支书和各位长辈的坦诚相劝!”玉梅虔诚地向他们鞠了一躬,然后把目光又转向几位支持她的年轻人,双手一抱,说:“承蒙各位兄弟姐妹对我的信任和支持!好,这嫁接橘子的事,我们干!”
说干就干,玉梅当天下午就骑车去乡林场,准备让场长给她推荐一位技术员,咨询请教有关果树嫁接的最佳季节,和榛子树嫁接橘子的可行性,以及柑橘在丹江流域的生长适宜情况。
玉梅风风火火骑车赶到乡林场,一说找场长,看大门的老头朝林场北边那块苹果园一指,说:“场长领着人在那儿给苹果树打药,你去一问就找到他了。”玉梅对老人点头一笑,说了声“谢谢”,随即骑车朝林场北边的苹果园走去。
骑车来到北边那片苹果园,玉梅将车子往路边一扎,沿着苹果园转着往里看了半天,尽是几个背着药桶,忙着往苹果树上打药的,没见一个像场长的人。玉梅就向一位正在打药的工人喊着问道:“哎同志,你们场长在哪儿?”
“你找他干啥?”那人所答非所问,没说场长在,也没说场长不在,他说着连头都没扭,只顾埋头往苹果树上打着药。
玉梅又往那人跟前走了几步说:“找他给我推荐个技术员,想咨询个事!”
那人仍然没回答场长在,还是不在,仍然没有扭头,只顾埋头往树上喷着药,说:“你要咨询果树整枝、修剪、打药管理?还是栽种、移植、嫁接?”
“他这人咋这样,我向他打听场长,让场长给推荐个技术员哩。看他说话那口气,好像他就是场长,他就是技术员似的。”
玉梅这么想着,正想说是咨询嫁接方面的,没等玉梅的话说出口,那人扭头朝玉梅一看,忽然停住了手里的活,冲玉梅说:“哦,这不是玉梅大姐吗?”
那人这话一说,把玉梅说愣住了。玉梅看着眼前这个人,头戴一顶半新不旧的麦草帽子,嘴上戴了个半新不旧的白口罩。不论听声音,还是看他露出那双眼,咋也认不出是谁。
玉梅怔怔地审视着此人,支吾地问道:“你、你是……”
“哎呀,玉梅大姐,你不认得我了。”那人取下背着的药桶,随手卸掉草帽,摘下口罩,“当年俺可替你卖过二斤香菇,为给你卖那二斤香菇,俺还挨了多书记一顿批评呢。不但罚我亲自把香菇钱给你送去,而且从此一道指令,把我贬到这林场至今。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看你将《小酸菜做出了大文章》,上了广播登了报,就把老弟忘了。”
那人如此一说,玉梅猛然想起他来。
那还是多书记调到丹阳公社不久,只因多书记摘掉了王玉梅头上的坏分子帽子,玉梅为了感谢多书记,也没啥稀罕东西送,就把下雨天在山林里掰的香菇晒干,给多书记送去。玉梅拿着香菇到公社一问,人家说多书记去县里开会了。玉梅想来公社一次不容易,决定先把香菇交给个人,等多书记开会回来再转给他。可给个干部转交吧,玉梅又觉不妥,同样是个公社干部,给一个不给一个,再说当官的好眼红,心眼又多,甚至有的勾心斗角,弄不好会坏多书记的名声。交给通信员?玉梅摆摆头,也不妥,别看通信员不是个官,可这号人忒势利眼了,表面上谁都拥护,谁叫都应,谁的话都听,内心却是见风使舵,谁也摸不透他在想啥干啥。说不定一旦哪天出啥差错,多书记指责批评了他,保不准会把这当成把柄给多书记晒出来。思来想去,玉梅决定还是交给看大门的转交放心。在玉梅看来,看大门的不是老同志,就是比较憨厚老实诚恳、富有责任心,又不爱拍马溜须,更不会见风使舵,老实诚恳。于是,玉梅就回身去找看大门的。可她在大门上一看,见看大门的门在关着,她上前敲着喊喊,没人应腔。这会儿恰好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从公社院里走来,玉梅正准备问看大门的去哪儿了呢,那人却冲她一笑:“哦,你是找蛋汤吧?他刚才出去了,你等一下,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果然,玉梅立门上等了半锅烟的工夫,看大门的就骑着车子回来了。玉梅等他扎住车子,打开门,就跟着走进屋去。玉梅一进门就亲热地喊着:“蛋汤同志,你可回来了,我叫……”
玉梅刚说到这儿,“哎哎哎……”只见那看大门的脸一阴沉,手一扬:“你、你这人咋这样,咋一见人就说人家短哩。”
闻其一说,玉梅登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勺了,支吾地说:“同、同志,谁、谁说你短了?”
“你没说人短?”那看大门的脸更阴沉了,手指头往她眼窝一点,“哪你咋一进门,就叫俺蛋汤同志哩?”
玉梅更是不知所措,瞠目结舌:“既、既然你叫蛋汤,哪不叫你蛋汤同志,叫你啥?”
看大门的气得脚朝地上重重一跺,“嗨”一声说:“本人叫全风雷,蛋汤是人们给俺送的外号!”
“啊?蛋汤是你的外号?”玉梅这才明白,连老话都说打人不打脸,说人别揭短。难怪人家发恁大地牢骚。玉梅忙向那人道歉、解释着说:“对不起兄弟,俺不知道,俺也是刚才听别人说你叫那的。”
全风雷果然宽宏大量,性情直爽,听了玉梅的道歉和解释,满脸的阴云顿时一扫而光,冲玉梅大度地说:“大姐你别往心里去,不知者不为过。我这人就这毛毛轰性子,你坐,你坐!”全风雷见玉梅坐下,又随手倒了一杯开水递到玉梅手里说,“大姐,找我有啥事,请说。”尽管全风雷说不把她刚才的话往心里去,又接着对她说恁多理解原谅对不起的话,但玉梅仍然自觉尴尬,极不好意思。为了打破尴尬局面,玉梅勉强端起茶杯抿了两口,才说:“我是榛子沟大队的,哦,现在已改叫东升大队了,俺是东升大队三队社员王玉梅。其实也没啥事,就是上次多书记一点东西忘到俺家里了,今儿送来他没在家,麻烦你转交给他!”
一听是多书记的东西,全风雷没再多问,就满口答应留下,并说他一定如数转交。玉梅见他答应得干脆利索,就把带来的香菇往他床上一搁,二话没说,就转身走了。
全风雷把玉梅送出大门,回来一看袋里装的是香菇,就有些疑惑。是多书记称的香菇忘哪儿了?不像,多书记下乡从不买东西。莫不是玉梅给多书记送的香菇?也不可能,多书记是第一次到榛子沟,玉梅怎能平白无故地送他香菇呢?兴许真是多书记掏钱买的。全风雷知道多书记的脾气,是多书记买的,还是那个玉梅送的,一定得弄清楚,不然多书记非埋怨我不可。全风雷想到这儿,立马追了出去。可赶他追出公社大门,却连玉梅的影子也没见着,全风雷正准备骑车去追哩,黄副书记这时喊他有事。这一耽搁,他就糊里糊涂把香菇留下了,又糊里糊涂转给了多书记。这一转交,全风雷不但挨了多书记一顿严厉的批评,而且还罚他亲自把香菇钱送到王玉梅家里。玉梅这么一想认出了他,高兴地叫着:“哟,你真是风雷老弟啊!你不是在公社看大门吗?啥时又到这儿来了?”
全风雷一笑,说:“大姐,这我还得感谢你呀,那次多书记罚我给你送香菇钱回来,就把俺调到这儿当技术员兼场长来了。”
玉梅闻其一说,顿时大惑不解地上下打量着他:“哎呀老弟,照你这么说,你还因祸得福高升了。”
全风雷苦笑一下,说:“大姐说什么我因祸得福高升了,说实话,当初多书记把我从县林业局要来,本来就是让我来帮他发展林果业的。但由于当时公社里人际关系复杂,个别人勾心斗角,不好领导,我说兵不斩不齐,主动让多书记先从我开刀,就把我从秘书的位置上贬去看大门,又从看大门调到这儿当技术员兼场长,我也由此得了蛋汤这个外号。”
听到这儿,玉梅更加糊涂了。就不好意思地说:“哎,风雷兄弟,你说你是多书记带来的林业干部,到公社林场任职我听明白了。可你刚才说多书记先对你开刀,让你看大门,又落下‘蛋汤’这个外号,这又是咋说哩?”
全风雷这才把他如何跟多书记下乡,如何故意喝老乡一碗鸡蛋茶,多书记又如何批评罚他看大门,人们由此都叫他蛋汤,给玉梅述说了一遍。
玉梅听罢两手一拍,说:“哎呀,你和多书记演这出双簧,那真叫绝呀!难怪说人生如戏,看你们演这简直就是个活话剧。我说风雷兄弟,那你咋来当这林业技术员兼场长,我看你应该到县剧团,去当编剧兼团长最合适不过了!”
二人说得哈哈大笑,玉梅笑着掏出手绢,一边揩眼角笑出的泪花,一边说:“看我只顾给你说笑,我都把正事给忘了。风雷兄弟,大姐今儿可是芝麻掉进针眼里巧了,本想来找场长给推荐个技术员哩。谁知就遇上你这个场长、技术员兄弟,我来是……”
“我知道。”全风雷抢过玉梅的话说,“昨天多县长已给我打电话说了,让我给你传授嫁接柑橘技术,你今儿不来,我明天也要去找你!”
玉梅听说多县长已给他打电话说了,并且他就是多县长给她介绍的技术员,玉梅高兴得忙上前询问着,说:“风雷兄弟,多书记把榛子树嫁接橘子的事给你说了,那以你之见,榛子树能不能嫁接成橘子?咱这丹江流域到底适不适应柑橘生长结果?”
听玉梅一问,全风雷就不假思索地说:“咱这儿处于南北气温结合部,气候既不干燥,也不过于潮湿,温差完全适宜柑橘生长结果。”
全风雷说到这儿,沉思了片刻,又接着说:“至于榛子树嫁接橘子的事,不但听说过,而且在书上也看到过,估计难度不会太大吧。”
玉梅听他一说,顿时信心十足地问道:“哎,风雷兄弟,那你说啥时是嫁接的最佳时间?到时我请你去榛子山开刀试接!”
全风雷说:“至于说嫁接时间,那要看你采取哪种嫁接方法。这嫁接果树有两种接法,一种叫枝接,就是咱们说的苦接;另一种称为芽接,也就是咱们说的热沾皮儿。芽接的最佳时机在夏天,枝接的最佳时机在惊蛰以后。今年的枝接时机已过,别无选择,只有先采用芽接了。”
玉梅说:“好啊,眼下正是夏初时节,咱抓住时机,说干就干,你明天先去县里运些橘子芽,顺便买些嫁接工具和嫁接技术资料,咱后天就动事!”
全风雷将头一点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昨天已向县林业局打电话了,今天我领大家把这药打上,明天就去县里拿东西,后天咱就边讲授,边示范嫁接。”
“中中中,那咱就一言为定。”玉梅满意地点头应着,随手从身上掏出一沓钱塞到风雷手里,“给,先给你1000块钱明天用,我这就回去动员组织学员!”
“玉梅大姐,先不拿这么多钱……”全风雷抽出一沓钱喊着撵着,玉梅早已登上车子,飞驰而去……
二
天明就是玉梅和全风雷约定的示范开刀嫁接橘子的时间了。
玉梅明知这天全风雷不会来的太早。因为,玉梅知道从公社林场到榛子沟二十多里路呢。但是,玉梅却早早就起床做饭、吃饭,因为玉梅半夜就醒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说实话,玉梅自前天下午从林场回来到现在,每当她走进村里,就觉得村里有一双双眼睛看着她。这一双双眼睛,从村头、山坡、树后、墙角,来自各个不同的角落。有踮着脚翘首望她的,有张嘴瞪眼瞅着她的,也有指指捣捣说三道四看着她的。玉梅知道,那些目光,有观望的,有等待的,有鄙视的,也有嗤之以鼻的,还有嘲弄讽刺的。看得玉梅周身跟撒了一层辣椒面似的火辣,刺得她心里跟撒了把麦芒揉揉一样难忍、难受。这两天,就像几十只兔娃钻进玉梅心里一样,在她心里扑腾得寝食难安。
也难怪,这不像玉梅当初年轻气盛,一腔热血和父母赌气,报名去丹江修大坝,也不像她想的砍榛刺树烧砖瓦,更不像她收酸菜转手交给王光德恁直接,那些都是看得见,都是摸得着,也都是算得出赚赔输赢的买卖。而这次她要在榛子树上嫁接橘子的事儿,可非同一般,既费工费时,又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一大笔资金。若弄不好,不但她自己一人身败名裂,她自己一人倾家荡产,而且还要牵挂连累那么多入股的兄弟姐妹呀。
每当玉梅想到这里,她都会心不由己地想起自己当年被父母逼迫,为了一家人投亲靠友不搬迁,而使她一时糊涂、心软,放弃情人恋人嫁到这榛子沟的过错。正是她的一步走错,自己错嫁一个人,毁了她一生的幸福,不仅遭罪了她自己,也毁了英娃一生的幸福,也遭罪了英娃。这新伤旧痕,怎不让玉梅伤心、痛心和担心啊。玉梅从来做事干脆利索、果断,从没像今天这样瞻前顾后,婆婆妈妈。可人们哪里知道,她这次干的却是在榛子树上嫁接橘子,这可是她人生最后一锤子买卖,她这一脚迈出去,是成是败,是福是祸,是阳光大道,还是沼泽、险滩,她心里没底,祸福难料呀!难说不让玉梅心里扑腾,难说不让玉梅寝食难安呀。
玉梅也巴望着和全风雷约定的后天快到,她真担心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限,怕夜长梦多,一时感情脆弱,再灰心退下阵来。可眼看天明那个约定的日子就要来临,玉梅心里却又越发扑腾得历害了。也是,天亮她这一步就要迈出去了,况且跟着她迈出的,不只是她王玉梅一个人,而且还有恁些积极支持她,大胆追随她入股的兄弟姐妹呀!更何况这些兄弟姐妹,都是冒着与父母的顶撞,夫妻间的意见不一互不理解,还有亲朋的劝阻、邻里的嘲笑和世俗偏见的指责,而卖物借钱甚至贷款追随她王玉梅的。一旦失败,不但玉梅要遭众人埋怨,要遭众人的唾骂,而且还要牵连这些兄弟姐妹挨骂受怨。再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按她王玉梅的性格,这一步迈出去,她可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玉梅她失败了,身败名裂了,她为了追求一个梦想,为了还多县长一个愿,她再所不惜。可是,她一下子牵连恁多敬慕信任她的兄弟姐妹,难说不让她瞻前顾后,寝食难安啦!
玉梅为做到仁至义尽,吃罢早饭,她洗了碗,正准备去村里找那些兄弟姐妹,把此次嫁接橘子的利弊成败,以及所有可能发生的意想不到的困难和意外,再给大家讲讲,让大家各自权衡利弊,自觉自愿,趁还没开始行动,劝大家现在不想干,想退出还来得及,以免这一步迈出去,将来后悔莫及。没等玉梅出门,却突然听见院门被人笃笃敲响,随之而来的是“玉梅姐开门!”“开门呀玉梅姐!”
听见是兄弟姐妹们敲门喊叫,玉梅随即打开院门,一群年轻男女一拥而进。玉梅看着大家,多么希望他们这会儿来找她,是说不干了来退股的。然而他们却没一个说不干要退股,只见大家围着她问道:“玉梅姐,技术员咋还没来呀?”“是啊!”
玉梅见大家一个个心情迫切,群情振奋,准备好的劝话,在肚子里翻腾了几个来回,她嘴张了几张,还是觉得不能说出来。虽然她此时的心怦怦直跳,但她感到戏台已搭起来了,人员也组织起来了,这唱戏的气只可鼓不能泄。玉梅随即爽朗地一笑,说:“说好过的,一定会来!不过从公社林场到这儿,二十多里路,也得个时间。”
她这话刚落音,就听见一阵隐约的汽车声从村外传来,声音越来越近,大家顿时欢呼雀跃。“哎呀,汽车,是汽车声,肯定是技术员来了!”“嗯,好像是县里干部坐那小包车声!”
听着车声,玉梅摇着头说:“不会是小包车声,就是技术员来,他咋能坐小包车呢?”
“哎哎哎,快来看呀,还真是个小包车呀!”一个姑娘站在屋檐下,朝村边指着说。
“在哪儿?”
“是啊在哪儿?”
大家争相问着,哄一下站到屋檐下翘首望着。
“走,快出去看看!”几个姑娘小伙说着,飞跑出了院门。
玉梅刚跟着走到门外,那些姑娘小伙,回头喊着:“玉梅姐快来,是小包车,小包车停在打麦场上,你看正从车上卸东西呢!”
这是楱子沟有史以来,开进来的第一辆汽车。虽然路修好几年了,但这里没矿藏,也没长出成材的木头,这地方也没有走出个能坐小包车的干部。所以这多年了,大车小车都没开进来过。
乡亲们第一次见小包车开到了家门口,哄一家伙就跑来半稻场人看稀奇。老人们新奇地围着小包车这摸摸,那儿瞅瞅。小孩子们有的好奇地围着小包车看,还有的摸着车灯、车喇叭玩,娃娃们往车下钻。那场面,让人想起在小学课本上,《铁牛开进咱村里》那篇课文里描写的场景。
玉梅跑到场边时,乡亲们把小包车都围了好几层,她不禁奇怪了。他全风雷今儿攀上哪根高枝了,能坐着小包车来呢?
莫不是全风雷遇着多县长了,是多县长派车送他来的?玉梅这么想着,麻利拔开人群走进去一看,不只是技术员全风雷坐在车上,而是多援朝县长也一同来了。玉梅有些意外,又有几分激动,她慌忙拍拍衣服,又扬手将飘在额头上的散发一拢,走上前冲着站在车旁的多援朝打招乎说:“哦,是多县长来了?风雷兄弟,你和多县长到家里歇着,这东西让我们来卸。”玉梅说着就喊:“拴柱,二牛,让兄弟姊妹们都进来卸车搬东西!”
“哎,来了,来了!兄弟姐妹们,大家都跟我进去卸车搬东西啦!”栓柱、二牛应着喊着,又冲围观的乡亲们说,“借光,借光,大家都让一让!”其他兄弟姐妹,也都跟着走进人群。全风雷见大家七手八脚地搬东西,他就一边从车后取芽子,一边嘱咐大家:“轻点儿,轻点儿,别把塑料薄模划破了,一进风芽子就不保鲜了!”
玉梅也嘱咐大家说:“对,大家就按照全师傅说的,一捆一包抱到我院里码起来!”
“哎,可不能随便码,”全风雷说着,停住手,扭头对大家说,“要先在地上铺层碎土再码,一定要湿润的土。码好后,周围和上边再用湿土掩住!”
“知道啦!”大家应着,争先恐后地往玉梅院里拿着。
“玉梅大姐,这是我买的嫁接工具,搁这儿一会儿发给大家。”全风雷说着,又从车上抱下两编织袋东西,“这是两袋细沙,一会儿拿到你院里倒那儿,到时把每天接剩下的芽子埋里边好保鲜。”
“知道了,一定都按照你嘱咐的办。”玉梅说着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冲多援朝和全风雷喊着,“多县长,全师傅,东西全都卸下车了,你们可到屋里歇歇喝点茶!”
多援朝将头一摆:“不歇也不喝茶,你快忙!”
全风雷冲她使了个眼色低声说:“还歇啥,快催大家搬,多县长还等着参加开工典礼呢!”“啥?谁说还要开个典礼会了?”玉梅意外得差一点儿没喊出声来。玉梅是个天生务实不务虚的人,加上她对嫁接橘子这事,还没足够的把握,本来就怕弄个两手白沫无法收场。现在一听要开典礼会,这一张扬,到时若花钱费工,搞个劳而无功,这岂不让人贻笑大方吗?但这是玉梅的心里话,她表面却冲全风雷摆头摇手说:“不中不中,那咋开呀,咱没准备,连个会标都没写哩!”
全风雷冲玉梅一笑,随手从车上取下写好的会标:“玉梅姐,你没想到的,多县长都替你想到了,你没准备的,俺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看,连鞭炮俺都替你准备了。”
“好你个全风雷,原来你和多县长合起伙来,硬把我往戏台子上推呀!”玉梅嗔怪地说着,白了他一眼。
全风雷脸一沉,严肃地说:“哎,玉梅姐,你这就不对了,而应该说这是在鼓励你迈出这成功的第一步!”
玉梅又白他一眼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去搭台呀!”
“哎,这就对了嘛。”全风雷笑着,冲拴柱几个喊着,“来呀哥们,快来帮我把会标挂上!”
会标挂上了,玉梅吩咐拴柱、二虎,从她屋里抬来一个三斗桌,玉梅又从箱子里取一条红花单子罩在桌上,算是主席台。又让二牛搬来一条长板凳搁在桌后,玉梅让多县长和全风雷坐到主席台上。然后,又冲主席台下喊着:“老支书哩?请老支书上来就坐!”
玉梅冲台下喊了半天,没人应,就说:“多县长,老支书没在,那咱就开会吧。”
多援朝正准备讲话,一看玉梅还在一边立着,忙喊着说:“哎,玉梅,你也来坐,你是今天的主角,你不登台,这戏咋唱啊?”
玉梅摆手推辞着说:“多县长,我就不坐了,就这一条板凳,你看再加一个人多挤呀!”
全风雷呼哧一抬屁股,又忙用手按住板凳让着说:“那怎么能行,你今是主角,要站也得我站,你快往这儿坐!”
玉梅见全风雷吃力的按着板凳,没使多县长翘到地上,慌忙跑过去把全风雷往坐位上一按:“好好好,咱都坐,咱都坐!”
玉梅说着挨全风雷坐下,全风雷见玉梅挨边一坐,把自己让到了中间,忙起来到多援朝的另一边,说:“多县长往中间坐,我坐这儿!”玉梅也让着说:“嗷,对对对,多县长你往中间挪挪。”多援朝说:“好好好,那我就挪挪!”全风雷见多县长往中间一挪,他也随即坐下,随手掏出一个烟盒,递给玉梅,说:“给,你主持会议,我来准备放炮!”
“哎呀风雷兄弟,没看出你还真是个细心人呢。”玉梅说着,就照烟盒上列的仪程宣布,说,“榛刺沟嫁接蜜橘开工典礼现在开始!大会进行第一项,鸣炮奏乐!”
风雷一听玉梅多说了“奏乐”二字,一边点炮,一边低声提示着:“哎呀,咱光鸣炮不奏乐!”玉梅闻听正准备纠正说不奏乐时,突然炮声响了,随着炮声,锣鼓声也响了起来。伴随着锣鼓声,传来了男女青年合唱的,新编淅川锣鼓曲大对花:“高高的山那个沟沟的水,山窝窝里那个王玉梅,榛子树上那个接蜜橘,黄黄的果果那个甜蜜的水。天美地美那个人更美,山美水美那个果子美,你美我美那个大家美,咱明天那日子更加美……”
玉梅等大家敲着唱罢,接着说:“大会进行第二项,请多书记,哎不,请多县长给大家讲话,大家欢迎!”
“哗”全场一片欢呼和掌声……
多援朝忙拍着手起身向大家点头敬礼,然后冲着台下,两手一扬:“乡亲们,也许大家还记得,解放初豫鄂陕三边土匪在此叛乱暴动,将县基干连就围在这榛子山上,围了四天四夜,战士们被围得无吃无喝,饥渴难耐。而我们的战士就是靠吸这榛子果汁,度过了艰难的四天四夜,赢得了大部队的救援而解围。为此,我父亲,也就是当年基干连的连长多铁山,他在临终时含着眼泪嘱咐我,不但要我记住这座榛子山,而且让我把这榛子山嫁接成橘子山!可是,我惭愧呀,我在丹阳乡干了七八年,却没能让我父亲的遗愿变为现实!而今天,王玉梅同志,却要把这变成现实啦!今天,我当着榛子沟父老乡亲的面说一声,我多援朝惭愧呀!我也在这里诚挚地向王玉梅同志祝贺,祝贺她旗开得胜,事业成功!”
“谢谢多县长!”王玉梅激动得往起一站,向身边的多援朝深深地鞠了一躬,“大会进行第三项,请乡林场场长,也是我们特邀的林业技术专家,全风雷同志讲话!”
“哗”又是一片欢呼和掌声……
全风雷忙拍着手站起来,向大家敬了个礼,说:“乡亲们,不要听玉梅大姐瞎说,其实我不是啥专家,说白了,我就是一个接树哩!我在这儿没啥话讲,我待会儿到榛子山上,给学员们现场演讲示范!我的话讲完了,谢谢大家!”
玉梅说:“好!大会进行第四项,请多县长给学员们颁发嫁接技术资料和工具,请大家欢迎!”
“哗”全场再次掀起一片欢呼和掌声……
多援朝在欢呼掌声中向拴柱、二牛等颁发学习资料和嫁接工具……
玉梅接着宣布:“大会进行第五项,请技术专家全风雷同志,带领全体学员,到榛子山现场演讲和示范嫁接!”
玉梅宣讲罢,回头对多援朝说:“多县长,让风雷带学员们去山上演讲示范,你到我家里喝点水歇歇!”
多援朝摇摇头推辞着说:“不啦不啦,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到丹阳乡参加一个现场办公会,我要走了!”
玉梅见多援朝说着起身要走,随即向大家喊着说:“现在请大家欢送多县长去乡里开会!”
“多县长你走!”
“多县长你常来呀!”
“……”
在场的人们冲多援朝争相喊着,簇拥着来到场边,摆手望着多援朝的小车走去,直到远得成了一个点,一团烟,人们才一一散去。玉梅这才领着拴柱、二牛等,拿着刚发的学习资料和嫁接工具,往榛子山走去。走在前边的玉梅,回头见全风雷扛着一捆芽子,忙喊二牛帮他把芽子扛上。全风雷不让二牛帮他,说拿得好。
“这山路不好走,还是我来拿吧!”二牛说着,硬把全风雷扛的芽子夺了过去。
大家来到榛子林里停了下来,玉梅冲大家一笑,说:“同志们,咱们的嫁接就从这里开始。好,现在就请全场长全师傅给大家现场演讲、示范,请大家热烈欢迎!”
“好!”众人拍手欢呼。
全风雷随着人们的欢呼声摆了摆手,站到一块石头上,将拿着的资料本一举说:“同志们,毛主席说实践出真知。毛主席还说理论必须和实践相结合。现在大家都打开手中的学习资料,请看啥叫嫁接?我这就不在这儿念了,大家下去一看就明白。第二就是嫁接的方法,嫁接的方法有两种,其一是枝接,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苦接。这种接法的最佳时间,是在每年的惊蛰以后,今年时机已经错过了,就暂时不说了。其二是芽接,也是我们常说的热沾皮儿,芽接的最佳时间是立夏以后,也正是现在这个时间。以上理论,都在书本上写着,大家下去再看。我现在就给大家现场示范芽接!”全风雷说罢就拿出刀子,在一棵榛子树枝上破开一个斜口,接着取出一根芽条,又用刀打斜削下一块带芽的质皮儿,说:“大家看清,我们先揭开榛子枝上这块削皮,后把这块带芽的质皮沾在这个破口上。为使原枝的养分完全供给到新沾的削皮上,我们把破口的削皮按在上边,但不要压住沾上的胚芽。再用塑料薄膜包严,然后用麻皮扎紧,这样一来促使原枝供给的养分,和分泌物不易蒸发滴漏,二来可增加光合作用,同时起到保温、防风和防雨作用。最后,再剪去原枝上的枝叶末节,这样可使原枝的养分和分泌物,充分供给到嫁接的新芽处。”
全场长如此这般一边示范,一边给大家讲着嫁接了几枝后,就指导大家亲手操作,分头练习嫁接。只见他一会站到拴柱背后看着说:“对,就这样!”一会走到二牛跟前看着,用手指着纠正说:“别削深了,也别把榛子枝皮削掉了,对,就这样。”全风雷点头说着,显然带有一股指导者的威严。当他走到玉梅跟前一看,随即指着玉梅削好的芽皮儿纠正说:“哎,不中,这芽皮得少带一点木质。”
玉梅闻听,丢下那个不合格的胚芽,随即重削了一片,全风雷一看,满意地点着头说:“对,就这样削。”全场长说着,见挨边的杏子没把削起的榛子皮儿盖到新沾的芽胚上,就去包塑料薄膜扎麻皮,忙上前纠正着说,“怎能把它露在外边?对,这才能包塑料薄膜扎麻皮儿!”
就这样,全风雷一会儿指导这个,一会儿纠正那个,一会儿又喊着二牛、杏子,来看人家拴柱是咋做的。他如此忙忙活活教了一个上午,又教了一个下午。第二天又接着如此这般教了一天,虽然大家的活路还有些慢,操作还不够熟练,但每个人却都掌握了基本的嫁接方法。
接下来又如此指导大家干了十几天,全风雷不但发现大家的活路干得快了,操作也更加熟练了,而且发现嫁接早的芽胚都泛青怒芽了。大家见嫁接成功了,一个个更加信心百倍,劲头也十足了。尤其玉梅,过去一肚子担心,不敢往外说,生怕说出口冷了大家的心,只能自个在肚里窝着。现在见嫁接的芽茬愈合了,芽胚泛青怒芽了,玉梅也高兴得昂首挺胸了。她每从山上下来,当人们给她打招呼,说她还在忙着嫁接时,玉梅却不说还在嫁接,而总是显得自豪地、所答非所问地说:“我在看接那橘子芽发多长了。”
人们闻听嫁接的橘子怒芽了,有的不足为奇地说,早听人们说榛子树能接橘子,有的不期然而然地飞跑上山去看,也有的简直像听说公牛生了牛犊一样不可思议。于是你传他,他传你,传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顿时整个山村哗然了,人们的神态,也由过去的指指捣捣,说三道四,变成了品头论足,点头称赞;由起初的观望、等待,变成了现在的向往、后悔;由起初的鄙视、嗤之以鼻,变成了现在的佩服、折服;由过去的嘲弄、讥讽,变成了现在的羡慕、忌妒。就连财大气粗风生水起的徐海娃,也变得十分关注玉梅嫁接橘树成活发芽的事,不止一次的跑到玉梅橘林里偷看。不说一些村民纷纷找着玉梅入股,甚至连等着看笑话的徐海娃,也暗里出钱让二愣等拿着找玉梅踊跃入股,要加入玉梅的嫁接队伍。
玉梅见大家争相入股,积极参加她的嫁接队伍,感动不已,于是就不假思索,来者不拒。就这样,参加的股分多了,嫁接队伍也壮大了,在全风雷的精心指导和玉梅的得力领导下,紧紧抓住当年芽接的良好时机,基本完成了榛子树的芽接任务,加上天气也好,成活率也较高。第二年惊蛰后,玉梅领着她的那群兄弟姊妹,再接再厉,紧紧抓住枝接的最佳时机,又基本完成了小榛子树的枝接任务。
冬去春来,随着玉梅带领大家对嫁接的橘树除草、施肥和松土,以及育林水土保护等科学管理。极大的促使了橘树的成长,不仅加快了挂果速度。而且个别橘子树已开花挂果了,人们为之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是啊,虽然开花结果的只是个别,但这毕竟给大家带来了成功和胜利的信号。
尤其到了深秋收摘橘子那天,人们穿梭在刚刚成型的橘子林里,望着橘子枝上挂着的黄色果子,二十多个青年男女,喜笑颜开地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拽着橘枝摘果子,无不满怀着成功和喜悦地心情。
大家把筐筐篮篮的橘子,担到村边的打麦场上,拴柱边吩咐大家往场上放橘子,边冲大家喜滋滋地喊着嘱咐说:“别把果子碰伤了,把筐子放中间,把篮子放到周边!”
拴柱吩咐着,并主动上前帮人们把筐篮挪着摆好。还别说,经拴柱这一摆布,摆得似一朵绽放的巨型黄色菊花。二牛和二十多个摘果归来的男女青年,他们把目光从摆在场中那些筐筐篮篮的果子上,移向一张张满怀喜悦的脸上,此刻,他们心情激昂,仿佛他们相互间,都在无言地说着一句话:“大家看到了吧,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成功!”
然而,此时的王玉梅担着两筐橘子,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山脚下,她目光凝视,神情专注的回首着那漫山遍野、沟沟坡坡的橘树,那神态多像一位躲在观众堆里,目不转睛、全神贯注的导演一样,观看和聆听着舞台上的一幕幕、一场场的精彩演出,看得有滋有味,看得出神入化,却忘记了这是谁创作和导演的作品了……
是啊,玉梅眼前这幅杰作,是她当初心里一激动,答应多县长干出来的,也是她心里没底,也没有把握,却匆忙地一步迈出去干的。说白了,是摸着石头过河干出来的呀!能取得今天这个成果,是玉梅想不到的,也是玉梅不敢想的呀!现在真的成功了,倒让玉梅不知眼前这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幻了。当玉梅掐了一下大腿感到尖疼时,她禁不住内心的喜悦嘚儿笑出了声。虽然她随即用手把喜笑声捂了回去,尽管她随即移去了捂嘴的手,但她脸上仍然泛着喜兴之色。使她那张原本喜兴生动的脸,更加喜兴生动了。生动得有些神采飞扬,在夕阳光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一阵鼓乐喇叭声,突然将玉梅喜兴的脸庞转到山下的打麦场上。
玉梅循声一望,鼓乐声是从村里传来的。鼓乐声由远而近,随着一阵“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向打麦场上走来。玉梅看清了,那是老支书领着张大叔、李大伯一行,敲着锣鼓,奏着唢呐向打麦场上走来。
场上的拴柱、二牛等男女青年,都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怔那儿了。只有玉梅慌忙放下肩上挑的橘子筐,迎上前说:“老支书,大叔大伯们,大家都好!我代表所有入股的兄弟姊妹们,谢谢大家!”随着玉梅的欢迎声,拴柱、二牛等也都纷纷迎上前去。
老支书那双不好意思地目光,从玉梅脸上,移到大家的脸上,自愧不如地晃晃脑袋说:“玉梅,闺女,孩子们!怨大叔这老脑筋,当初没支持你们,大叔祝贺你们来了!”
恰在这会,突然又一阵“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响起,人们闻声一看,见徐海娃拎着一挂长鞭响着走来。
玉梅心里比谁都清楚,徐海娃对她嫁接的橘树成功挂果,并不十份高兴。因为玉梅的成功,就意味着他原本不易得到的玉梅,就更加不易得到了。徐海娃的庆贺,并不是发自内心地喜兴和祝贺,完全是处于无奈而对玉梅的讨好和献媚。其实包藏徐海娃内心深处的是巴不得玉梅收的不是橘子,而是又酸又苦的榛子果。好在玉梅并没有对他流露出丝毫的鄙视和冷眼,更没有对他显现出咄咄逼人和不可一世的神色。
徐海娃走到玉梅跟前,指着身后两位男女青年介绍着说:“玉梅,这是县电视台和县报的记者。”
玉梅闻听记者二字,顿时像往她那刚好的伤疤上重重地敲了一棒。自上次玉梅做酸菜生意,被乡里一位土记者写成文章登报,招来了一场不小的麻烦后,玉梅最怕记者找她采访报道了。所以,从她开始嫁接橘子以来,玉梅曾多次拒绝乡里几个土记者的采访,尤其今年嫁接的橘子挂果以后,玉梅还亲自找到那几位土记者家里劝说叮嘱,不要对她橘树挂果的事儿对外报道。就连今天摘橘子这事儿,玉梅都怕声张招来记者,她不但采取单个通知大家,而且还特意嘱咐大家要保密。
只想做得万无一失,不会泄密,想不到徐海娃将记者找来了。徐海娃见玉梅望着记者怔怔地不语,以为她没听清来的是记者,就向玉梅提醒着说:“玉梅,这是县电视台、县报的记者,我请他们采访你来了。”经徐海娃这一提醒,玉梅顿觉有些失礼失态,忙冲两位记者笑着说:“欢迎二位光临,欢迎二位支持!”玉梅说着,忙拣了几个又大又黄的橘子,让着说:“来,先尝尝!大家都先尝尝!”
记者尝罢橘子,当天不但对玉梅进行了采访,而且对摆在打麦场上的橘子,连同榛子山上嫁接的橘子林,也都进行了拍摄录像。
几天后,玉梅嫁接橘子的事上了电视、登了报,一时间,玉梅不仅成了新闻人物,而且成了红得发紫,紫得滴水的大红人。那些天,这里来参观,那里来学习,县里也来此开现场会,又是让玉梅讲经验,又是让玉梅讲体会。再加上接待应酬,把个玉梅忙得苦不堪言……
三
虽然已交冬天了,但由于这年冬天少雨雪,豫西南的气候仍然如初春般温和。也许是老天爷,见人们不把冬天当冬天而恼火,故意向人们发发冬天的威严。于是乎,眯着眼笑了一个冬天的老天爷,那天早晨天还没亮,就突然变了脸色,敞开喉咙吼叫起来。经过一天一夜寒流地偷袭,致使丹江流域寒风凛冽,一时间,老年人穿上了早已不时兴的大棉袄,年轻男子们穿上了端庄时兴的风衣,显得精神焕发,风度翩翩;年轻的姑娘们穿上了五颜六色,长短不一的鸭绒袄,显得华贵靓丽。
这天下午,一辆从县城开往丹阳乡的班车,像一头倔犟的老牛,顶着狂吼的寒风,沿着丹江岸边疾驶着。尽管人们把车窗关得严实,也尽管人们已不同档次,不同花色的增添了抗寒的衣服,但仍然觉得衣单身寒,有的把手捂在嘴上哈气,有的搓着手驱寒,也有的跺着脚取暖……
然而,参加全县表模大会归来的王玉梅,此时坐在班车上捧着红色烫金奖状,仍沉浸在温暖如春地喜悦里。眼前一会闪现她披红戴花,第一次步入全县表模大会会场,一会又闪现出她披红戴花,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上领奖台,县长亲手把烫金奖状颁发到她手上,以及县长和她握手、拍照、录像的情景……
几年前,玉梅还是烦恼丛生,苦闷不堪。现在她从烦恼和苦闷中完全解脱出来了,她现在自由快乐了,因为她已找到施展自己才华的用武之地了,仿佛又回到姑娘时的她,仿佛她根本没给罗黑蛋结过婚,也没有经过罗黑蛋死去的痛苦,以及搬迁、结婚、生子,仿佛都是一场过眼的烟云,她完全回到了姑娘时的自由和快乐。她的孩子整天住在她爸小算盘家吃住上学,她完全不用牵挂。无论在精神上,在事业上,还是情感上,她又重新回到了自由快乐的姑娘时代,若有一点缺憾的话,那就是英娃杳无音信……
她正这么想呢,突然,服务员用夹生的普通话喊着:“丹阳村到了,有人下车请到前边来!”
玉梅陡然从一个个特写镜头的回放中闪回到现时,向窗外一看,她下车的路口到了。玉梅慌忙拿起奖状,起身拎包走下客车。
玉梅刚走到村口,早已在村口放哨等待的二牛,就回首冲村里喊着:“哎,玉梅姐回来了——玉梅姐回来了——”
二牛这一喊,顷刻鞭炮声声,鼓乐齐鸣……随着鼓乐喇叭和鞭炮声,从村里走出一群欢迎玉梅归来的男女村民……
拴柱第一个走上前喊着说:“玉梅姐,我们在电视上看见你披红戴花,上台领奖的光辉形象了……”
杏子抢过拴柱地话说:“对,我们看见你了玉梅姐,尤其看见县长和你握手那会儿,我们都激动得拍起手来!”
……
玉梅一笑:“你们别蒙我了,别说没电视,就是有电视,咱这山沟里也收不出图像!”
拴柱说:“玉梅姐,你这回可得感谢人家徐海娃徐矿长,为让大家能看到你上台领奖的形象,人家特意买了一台大彩电。你看看,人家还特意买了个朝天锅安在楼顶上呢!”
李大伯说:“对,我们都看见你披红戴花上台领奖了,还看见那个给你发奖的大官摸你手哩!”
说得大家哄然大笑,杏子忙纠正着说:“大伯,那叫握手!”
人们正在说说笑笑,只见一辆银灰色宝马轿车,从公路上调头朝村里开来。
这是徐海娃的宝马车。徐海娃一个地痞流氓,一个懒汉二流子,一个原本百事不成,靠他老子掌管大队会计的特权,给大队看青挣个月工分吃粮的混混,如今钻改革开放的空子,不惜破坏植被、污染环境,开山挖大理石、开矿冶矾暴富,摇身一变成了百万富翁,穿上了西装革履,住上了豪宅,坐上了豪车。整天得意忘形,狂妄自大,驾着宝马乡里、县里满世界招摇。尽管人们厌恶他,鄙视他。但是人家有钱撑腰壮胆,说话牛气冲天,花钱出手大方,人们在对徐海娃厌恶、鄙视之余,不免还对他有些羡慕眼气。尤其当人们突发急事急需钱时,不得不低头拉脸去求徐海娃借钱救急。所以,因钱的威力,人们对徐海娃有不顺眼,也变得顺眼了。见徐海娃的车开过来了,人们就自觉地为他让开了车道。
徐海娃的车却“嘎哧”一声停下了。车门开了,随着一只铮亮的尖头皮鞋点地,徐海娃那颗圆大而又富态的脑袋从车门里伸了出来,接着徐海娃从车里钻了出来。虽然相貌平平,但却是一副洋洋自得地神态。只见他上着一件黑明闪亮的猎装皮衣,毛领翻起来围在脖子上,皮衣内着一件皮克。皮克内着一件黑地白格子纯棉衬衣,系着一条银灰色蓝条领带。腆着的啤酒肚,从他解开的下怀凸显出来。下身着一条同样黑明闪亮的皮裤,配上脚蹬那双铮亮的皮鞋,踏到地上阔阔作响,更显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哦,乡亲们都在呀?”徐海娃大咧咧地说着,走到玉梅面前嗔怪地埋怨着,“哎呀玉梅,我不是给你说过去接你嘛,因一个县局领导用了会儿车,就耽搁这一会儿,让我去接了个空!”
玉梅似乎没有一点感激之情,只是冷冷地说:“谁让你接了?昨天都给你说了,我搭客车。再说咱老百姓,哪儿就恁金贵,前几年咱都是来回跑着去县城,现在能坐上这大客车都不错了!”
拴柱说:“是啊,过去那皇上爷、娘娘奶,也不过坐个八抬大轿,现在咱比那皇上爷、娘娘奶还强哩!”
“哎呀,不好啦——不好啦——”突然村边传来了小算盘地惊呼声。
随着那声惊呼,众人的目光刷一下聚集到小算盘身上。只见他气喘吁吁地喊着:“玉、玉梅,快、快去看呀,那、那橘子,那橘子树全冻坏了!”
闻其一喊,玉梅慌忙向榛子山上跑去,拴柱、二牛和杏子等,也都慌忙向榛子山上跑去。玉梅跑上榛子山一看,手中的烫金奖状,连同拎在手上的包,也都“扑扑嗒嗒”落在地上,玉梅差一点儿没瘫到地上……
谁也没有想到,昨天还好端端的橘子林,竟被一场寒流,冻得似火烧、雷击般一片枯萎,满目疮痍的在寒风里颤抖着,只有极少背风处的橘树,还呈显着绿色。
王玉梅她一个两手空空的农村妇女,是靠挑一担水桶,走村串户收一斤酸菜转手赚五分劳务费起家的。她开始在榛子树上嫁接橘子时,她手头不过几千块钱的家底,那时人们对在榛子树上嫁接橘子,似乎是公鸡下蛋、男人生娃的传说。可以说,这片橘林是玉梅冲破世俗观念的阻力,是玉梅顶着非议,也是玉梅苦口婆心说服人们集资入股那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将漫山遍野的榛子坡嫁接成橘子林,又是玉梅带领股民冒酷暑顶严寒给橘树松土、挖鱼鳞坑,给橘树施肥、整枝、打芽的辛勤劳动和苦心经营,刚刚尝到橘子的味道,就被一场罕见的酷霜扼杀了。这每一棵橘树就是玉梅的心肝宝贝,就是玉梅的骄傲,也是玉梅事业成功的见证。毫不夸张地说,冻坏了橘树就像谁伤害了她心爱的孩子一样,怎不让玉梅痛心疾首,怎不让她的股民们痛惜、痛心呀。
片刻后,玉梅突然惊叫起来:“唉呀,我的橘子,我的橘子啊——”
玉梅惊叫着,她疯也似的在橘子林里来回跑着,众人也都意外的在橘子林里东跑西窜着……
尤其玉梅,就像一头迷失方向的小鹿,在橘林里疯了般穿梭着。她一会儿抓住这棵橘树,木木地看看,一会儿又抓那棵橘树,木木地看看……
此时此刻,拴柱、二牛和杏子等,也都被玉梅的神态传染了一样,都一时变得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活像一棵棵霜打的橘树般枯萎着……
玉梅突然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飞步跑到榛子坡那块巨大的黑石头上,仰天呼喊:“老天爷,老娘抱你娃子扔井里啦……”
随着喊声,玉梅扬手将手中那块石头,很劲地照天打去。继而蹲在石头上,使劲地捂着眼睛呜咽着,泪水像泉水般从指缝里向外溢着……
拴柱、二牛、杏子等,望着蹲在石头上伤心流泪的玉梅,无不黯然叹息,潸然泪下。
第二天上午,玉梅像得了一场大病似的从院里出来,她无精打采、晕晕乎乎地走到村里,人们有的同情,有的叹息,也有的嘲笑,也有三三两两站在一堆,冲她指指捣捣,嘀嘀咕咕。待她走近却又都纷纷躲闪……
恰在这时,二愣领着十几个青年男女,上前拦住了玉梅的去路:“王玉梅,给我们退股吧!”
“对,给我们退股!”
……
“退股?”玉梅心里说着,一时间被吓得张口结舌了。不说全退,仅二愣他们就好几万呀!听着就像大晴天空响了个炸雷一样,她顿时就耷啦下脑袋……
拴柱一见慌忙上前劝解着,说:“咋了,这橘子树被酷霜冻了,是天灾,不是人祸,咋能怨人家玉梅姐呢?”
二牛也说:“是啊,谁有本事能脱了裤子把天遮住!”
杏子拍着一个老妹子的肩膀,劝着说:“大妹子,还有二愣和兄弟姐妹们都回去吧,别再伤玉梅姐的心啦!”
二愣一蹦站到拴柱、二牛和杏子面前,手指头在他们眼前指捣着,拉着个洋腔说:“哎呀,你们可是吃了灯草,说话轻巧,与她王玉梅无关,我可告诉你们,这关系大哩!说轻点,这醋是从她这儿酸的,说重点,我们都是上她当受她骗了!”
“对,当初是她挨门挨户劝着让俺们干的!”
“是啊!”
……
玉梅仍耷拉着头,一脸沮丧地听着,她突然“啊呀”一声回过身,拔开人群,疯了般往回跑去……
玉梅一头扎进院里,差点没把她老爸撞倒。小算盘望着怔在面前的玉梅,沉沉地“哼”了一声,又“噔哧”照地上跺了一脚:“玉梅呀玉梅,你叫我咋说你呀!当初劝你不听,我又让老支书劝你,你还不听。咱不就是个农民嘛,只要守住把二亩地种好,有口饭吃就中了,可你非要逞能瞎折腾。再说你小打小闹捣腾个酸菜,赚俩油盐钱就不错了,可你非要大折腾,老子急得把门前的树,还有圈里的羊,说个不好听的话,连装老子的寿材都卖钱给了你,你还东劝西说拉一大群人入股,这倒好,没帮人家致富,反把人家的钱都打了水漂,现在人家都撵着你退钱,我看你把指头剁了给人家?!”
小算盘说着“嗨”一声,蹲到地上抱着头呜咽流泪……
玉梅含着眼泪,望着满头白发的老爹为自己难受得哭泣,她更难受了。是啊,现在,玉梅就只有这漫山遍野被酷霜蹂躏的枯橘败枝了。她橘子没了,希望也没了,金钱、名誉都已经化为乌有了,只有一死了之。她随手掂起窗台上那瓶农药,拧开瓶盖,举起来就要往嘴里喝。
小算盘一见,就一蹦起来去夺药瓶。小算盘一边夺,一边挖苦着劝玉梅说:“玉梅呀,人家那娃们把娶媳妇、盖房子的钱都拿来入了股,你那姐妹们把嫁妆钱都拿来入了股,甚至有的把给爷奶、父母买寿材的钱都拿来入了股。他们这每一分钱,可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血汗钱呀!你就忍心一死了之?”
听到这儿,玉梅顿觉自己已经历了最恶劣的一场梦。现在不是自己要死要活的时候,它可是牵扯到众多股民的切身利益的大事啊……
“是啊,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怎能一死了之呢?”玉梅像对她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叭”一声将手中的药瓶掷到地上,顿时药液四溅。恰在这时,二愣带着一群退股的人们,骂骂咧咧拥到门前,小算盘一见,蹲到地上,“吭”一声哭了起来。一同来的拴柱、二牛、杏子,回身拦住二愣一行劝着说:“大家听我说,大家……”
二愣冲拴柱、二牛、杏子眼一瞪,恶声恶气地质问着说:“啥?叫俺们听你的,那你给我们退钱?”
其他那些要退股的都呼应着说:“是啊,你给我们退钱?”
“就是,你给我们退钱?”
……
二楞一行七嘴八舌地说着,不依不饶地拥到玉梅院里,当闻到一股浓烈的农药味时,不说劝说阻拦的拴柱、二牛和杏子,就连那些嚷着来退股的二愣一行,也都以为玉梅喝了农药,大家陡然怔怔地看着玉梅,无人言语了……
还是拴柱灵性反应快,他两手一扬:“大家都还愣着干啥,还不快送玉梅姐去医院?”
拴柱这一喊,不管是二牛、杏子,还是嚷着来退股的二愣等,无不急得手忙脚乱,慌忙上前催着拉着,要送玉梅去医院。
玉梅“唿噜”将身子往开一挣说:“我王玉梅没有喝药,我也绝不会一死了之,请大家相信,我王玉梅好汉做事好汉当,保准在三天内把股钱退还大家!”
“好,那我们就再信你一回!”二愣说着,一摆手,“那咱们走!”
二牛、拴柱和杏子目送二愣一行走去,回首看着玉梅。二牛上前一步,极难为情地说:“玉梅,他们的股钱可是大几万呀!”杏子低沉地说:“是啊,三天去哪儿弄恁多钱?”拴柱也附和着说:“是呀!”
“我去找他们说说,多推几天。”二牛说着就要走。
“不要去说了!”玉梅喊住二牛,嗫嚅着,“我、我无论如何在三天内筹到这几万块钱!”
拴柱难为情地看着玉梅:“退股咋了,要账怕的真没有,看他们能把人吃了!”
二牛、杏子也说,“就是!”
“不不!”玉梅说着,抬眼看着大家,“人家找着退股我理解,毕竟都是借贷的款子。现在橘子树冻瞎了,可他们借贷的账不能不还呀?”
二牛说:“得还,可是……”
玉梅手一扬,“什么都不要说了!”
二牛、拴柱和杏子见此,没再说啥,先把玉梅解劝安慰着扶到屋里,又把蹲在院里哭泣的小算盘也劝进屋里,才告辞离去。
小算盘怕玉梅一旦想不开做傻事,就搬个凳子坐在玉梅房里,一边瞟眼监视着玉梅,一边噙着烟袋“叭哒”“叭哒”咂着为玉梅想法子。小算盘突然将烟锅在鞋底上“梆梆”一磕,说:“玉梅呀,你娃子只知道脑子一热嘴一松,说三天内把钱退给人家。这可是好几万块钱呀!这银子钱硬头货,可不是萝卜白菜红薯片子,说弄就能弄来了。再说,我把咱的里外亲戚和熟人都扒拉个遍,且不说人家借不借给,帮不帮咱,就是人家都肯借给钱帮咱,可家家就是砸铁卖锅扒房子揭瓦,也不过凑个万二八千的!虽然说此一时,彼一时,都是乡里乡亲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天都要碰见好几遍,不说唾沫星子淹死人,光那横七竖八地眼睛,都刺死人哩!”
倒在床上一言不发的玉梅,“呼哧”坐了起来:“那你说活人能叫尿憋死?我就是背利息贷款,也要把钱给人家退了!”
听玉梅一说贷款,小算盘叹了一口气说:“哎呀玉梅,我都叫你弟弟到银行问了,人家说现在贷款只锦上添花,不雪中送炭。人家还说你以前贷的款没还上,不能再贷!”
见玉梅既不叹息,又不说话,小算盘以为玉梅被他说得无话可说呢,就揞了锅烟燃着咂了两口,说:“玉梅呀,爹倒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我想……”
玉梅顿然将眼冲小算盘一瞪,当即打断了小算盘地话说:“你想让我嫁给徐海娃,他开矿有钱,让他替我还账?!”
小算盘将头点得像鸡啄米似地说:“对对对,别在傻等那个英娃了!自他那年一拍屁股出走,这么多年都音信全无,这说明人家心里没你,他心里要有你,早回来找你来了。再说人家徐海娃,现在也正干了,也干得有钱了,你要是嫁给他,不但能替你还账,而且还能在榛子山上开个钒矿,有你挣的大钱!你就听爹一回话,嫁给他吧!”
提到英娃,玉梅顿感心痛,眼泪差一点儿没淌出来。
她对英娃的爱怕是永世也无法改变的了。玉梅随即冲小算盘果断地说:“爹,你不要再说了!别说他有钱能给我还账,他徐海娃就是用钱把我埋起来,我也不会嫁给他!”
玉梅斩钉截铁地说罢,扑通往床上一倒,啥话也不说了。
小算盘气得“呸”一口老痰吐到床前,一蹦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烟袋锅朝倒在床上的玉梅捣着:“好好好,你不听,老子不劝你了,等你娃子蹄子痒了,叫你自己蹦!”
小算盘撂下这句话,手拿烟袋往后一背,一倔一倔走出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