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办事圆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7-05 13:05:19 字数:9471
一
办事圆是后来人们给他取的外号,其实他叫任汉林。任汉林大学毕业后,分到乡中当了几年教师,由于他课余时间写了几篇豆腐块文章被县报选登,县领导由此发现他有才,就破格调他到县政府办公室当秘书。
任汉林一接到去县政府办上班的通知,就把过去留的后背头,理成了时髦的青年头,平常穿的中山装,换成了笔挺的西服,内配白衬衣,还扎了领带,就连常年穿的黄球鞋,也换成了黑油铮亮的牛皮鞋。招惹得人们议论纷纷,说三道四。有的说他从一个喝粉笔沫子的教书匠,没花一根烟钱就鞋帮做帽沿,一步登天调到县政府办当了秘书激动的;有的说他从一个喝粉笔沫子的教书匠,破格提拔为政府官员烧的;也有人说他这样打扮是装狼像狼,装虎像虎。尤其他上班后进出县政府大门时,他迈着健步,昂首挺胸,显得一本正经。但奇怪的是,他一到办公室,却显得特别低调、听话,从不摆他本科生的架子。不仅按时上下班,不迟到早退,不偷懒耍奸,而且特别的听话,不说几个副主任吩咐他干啥,他随叫随应,就连几个平起平坐的秘书吩咐他干啥,他也应叫应声。时间一长,在政府办除了通信员,打字员,谁都冲他发号司令,他那腿勤听话劲儿,简直比个跑堂、打杂的勤杂工还勤快好使。
一次,县政府机关事务局马局长,找到政府办王副主任,说钟主任办公室的电扇坏了,让王副主任把办公室那台多余电扇,拿去给钟主任办公用。王副主任满面嬉笑的答应着送走马局长,却为难地对办公室几个秘书叫起苦来:“这咋办,办公室那台电扇,一年前就被小车司机老李借回家用,曾几次催他拿来,他都不往这儿拿。现在钟主任点出要用这台电扇,咋好意思去找老李要呢?”
王副主任说罢,就把目光落在几个秘书脸上。几个秘书无不明白,王副主任是看着派谁去找老李要电扇最合适。几个秘书你看看他,他看看你,不是说正忙着赶写个材料,就是说出去有事,唯独任汉林低着头默默不语。王副主任心里明白,几个秘书说赶材料有事,都是说的推辞话,都是怕让他们去找老李要电扇。
有人说一个小车司机,说个不好听的话,搁过去不就是个轿腿子,搁现在都叫他们扒箩头系的,咋都怕得罪他呢?
这你就想错了,有句话说木与木不同,人与人不同。这老李非同一般的小车司机,他开的是县长的坐骑,开车技术又高,年岁又大,又是县老领导的儿子。别看他名誉上是个轿腿子、扒箩头系的司机,可在人们看来,老李比个副主任在县长面前说话都管用。一旦得罪了老李,他要在县长面前随便歪歪嘴,那你可就吃不清兜着走了。所以,不说几个秘书,就包括王副主任在内,谁也不愿找着去蹚老李那潭混水。
老话说了,吃柿子都拣软地捏。王副主任明知几个秘书,说有事赶材料是逃避推辞,但王副主任却不说破,也不埋怨,只是把目光落到任汉林的头脸上,说:“任秘书,既然他们都有事忙着,你就去找老李把电扇要回来,你现在就去!”
坐在办公桌前,一直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任汉林闻听,这才抬起头来,面有难色地看着王副主任说:“王主任,这事,我、我怕……”
“啥都别说了,你现在就去,无论如何把电扇给我要回来!”没等任汉林怕字后边的话说出来,王副主任就把他的话堵在了嘴里。
“好吧!”
谁都听得出来,任汉林这好吧二字,说得极难以为情了。
王副主任吩咐罢走后,几个秘书看着委屈得一口一口咂闷烟的任汉林,有的同情,有的黯然叹息;甚至有个心肠好性子直的秘书,干脆手指头点着他的眼窝子埋怨着说:“汉林呀汉林,你知道上次组织部为啥来找着调查你的思想和工作情况?今王副主任又为啥指名道姓让你去找老李要电扇?你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吃亏就吃在你那一张嘴上!”
任汉林闻其一说,差一点儿没乐得拍起巴掌来。
其实,他们都低估任汉林了。他们几个秘书,有的是工农兵大学生,还有两个是高中生。任汉林可是1977年我国恢复高考后,首届考上的本科生。加上他当过教师,还干过生产队长、大队支书,不光社会经验丰富,而且是个眼里有水,脑子灵活敏捷,用老成持重这个词来形容,那是最恰当不过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任汉林在几个秘书中,算是个说话有理有哲的聪明人。
说实话,任汉林当年辞去民办教师,回生产队当队长,就是受毛主席《愚公移山》的启发,老愚公为了搬走门前那座大山,率领自己的儿孙每天挖山不止,感动了上帝,上帝派神仙把山背走了。任汉林由此认为,这个神仙正是人民大众,这个上帝正是一个权字。老愚公只是一个家长,他能带领一家人挖山,若是个一队之长,他就能带领全队人挖山,若是个大队支书,那就能带领全大队人挖山。所以,任汉林就毅然辞去当时开后门都难当的民办教师,回去当了队长,后来又当了支书,直到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他又放弃支书去参加高考上了大学。可此时,任汉林心里装的已经不是当个一队之长,当个大队支书,而是当个一乡之长,乃至一县之长,要让全乡、全县人民吃饱穿暖的大问题了。
然而,天却不遂人愿。任汉林大学毕业后,不但没能当个一县之长,一乡之长,而且连个乡里、县里的一般干部也没能当上,偏就分配到他所在的乡中当了一名喝粉笔沫的教书匠。但是,任汉林没有为之灰心,他让全乡、全县人吃饱穿暖那一腔热血也没冷。每到夜深人静,任汉林眼前晃悠着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乡亲,那一家一家背包挎篮、拖儿带女,从移民区返迁回来的移民;尤其那些在丹江两岸钻土洞、拱窝棚的返迁移民们,他们没饭吃、没衣穿、没地种,他们的孩子上不起学,他们过得家不像家,活得人不像人时,任汉林就下决心,一定要让他们都吃饱穿暖,让他们的孩子都能进学校读书,让他们家家都过上好日子。
任汉林尤为相信古人的一句话,是锥子,一定会将口袋穿透露出来,是金子,迟早会闪出光辉的。果然,任汉林的几篇文章在县报上一发表,就被县政府的钟主任看到了。因为他写那几篇文章的起点高,观点新颖,意识也特别超前。尤其他写的那篇《南水北调与淅川经济发展》一文,更加引起了钟主任的关注。
钟主任叫钟大明,是当年张副主任、现在的地区行署副专员亲自提拔起来的县政府办主任。当年那份通向党中央国务院,惊动毛主席的关于返迁移民问题的报告,就是张副主任签字,钟大明亲自动笔起草的。
钟主任为了考察任汉林的德行、人品和为人,没先向县领导汇报,也没有先向报社打电话过问,而是按照文章后边落的作者工作单位,亲自找到任汉林任教的乡中,以一个读者的身份,打着向任汉林学习请教的幌子去见任汉林的。钟主任装得很虚心,也很虔诚,并在临走时,特意掏出一个笔记本,让任汉林给他题字签名。这一切,当时任汉林都是个黑呀,任汉林知道找自己的是县政府办钟主任时,已是钟主任走后的事了。
那天,钟主任从任汉林住室出来,没去找乡中校长,没到乡教办室,也没去乡里,而是直接钻进停在路边那辆吉普车里走了。刚好被乡党委的赵秘书认出了他,可晚了,赶赵秘书喊着撵过去,小车已抛下一股烟尘走了。赵秘书向挨边那家人一打听,才知道钟主任车停这儿,只去了趟乡中,赵秘书就随即到乡中打听钟主任去干啥。
赵秘书到乡中找校长没找着,刚好碰见了任汉林。任汉林过去当过丹阳大队支书,自然和赵秘书很熟。赵秘书问他见没见一个瘦高个,戴眼镜留着后背头的人来学校没有。任汉林一听,赵秘书问的正是刚才找他的人时,话没出口心里一格噔,赵秘书打听那人干啥?难道刚才那人有啥可疑之处?慌忙问道:“你找他干啥,刚才是来找我的。”赵秘书闻听惊疑地望着任汉林:“他找你?那你们认识?”任汉林被赵秘书的话问得有些茫然了,他木然地摆摆头说:“不认识,那人说是在报纸上看了我写的文章,特意找来向我请教学习的!”任汉林说着,当即就要去住室,把他登在县报上的文章拿出来让赵秘书看。赵秘书随即将手一摆:“不用拿了,你那几篇文章我都看过,走,到你办公室里坐坐!”
走进任汉林的住室,赵秘书连任汉林让给的座都没顾坐,就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任老师,你猜刚才找你那人是谁,那可是咱县政府办主任钟大明啊!”
任汉林闻听惊疑地望着赵秘书:“什么?你说刚才那人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
“对呀!”赵秘书说着,又朝任汉林近前一步,“任老师,钟主任一定是看中你的文笔了,八成是想把你往县政府办公室调,还不快去给钟主任送送礼加把火!”
任汉林一笑,说:“你别逗我了吧,赵秘书,看那县政府办能是我们这号人去的地方?再说俺没钱买礼送,就是有钱买礼送,只怕烧香也找不着庙门!”
嘴上这么说,任汉林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听赵秘书一说,看来钟主任是真看中他的文笔了。不然他和钟主任素不相识,钟主任专程来找他干啥?任汉林知道,这可是他人生道路上最为关键的一步,他不是舍不得花钱送礼,而是心里有着自己总结的一本用人哲学,以他自己的话说,特殊的岗位,特殊的人才,可不是谁都能干的,也不是谁送礼都能去的。那就像驾辕拉车的骡、马一样,可不是随便牵一头就能当辕马使的,要是钟主任看不中自己的文笔,送的礼再多也无用,再说那送礼的事儿,太作践人了。若钟主任真看中了自己的文笔,不送一分钱的礼也会调自己去的。
果然让任汉林说照了,几天后,任汉林果真接到了县政府办的调令。任汉林接到调令,特意找着赵秘书以表感谢,并打听了县政府办几个秘书的学历和资历,真是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原来的几个秘书,最高学历不过是专科生,况且都还是工农兵大学生,其余几个都是高中生。而任汉林可是硬帮硬底的本科生,并且是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第一届考上的本科生。不用说,任汉林这一去,几个秘书无疑会对他产生敌视和排挤。
任汉林这么想不无道理。他没有靠山,自觉腰杆不硬,为了消除几个秘书对他的敌视和排挤,因此在去上班的前一天,特意把后背头理成了青年头,把中山装换成了西服,还把黄球鞋换成了牛皮鞋,尽量消去自己的老练、成熟的样子,力求使自己显得幼稚、天真和不成熟的嫩态。平常在几个秘书同事面前,显得特别低调,说话音柔声低,温和委婉,神色腼腆,不流露一点小人得志的气度,故意装得幼稚天真不成熟的样子。甚至平常在和几个秘书交谈中,故意把商贾(GU),说成商贾(JIA),故意把娱乐,说成娱(误)乐。惹得几个秘书,差一点儿没笑得喷出饭来,甚至有个秘书嘴一扭,“噗儿”一笑:“啥本科生,原来是个白字布袋。”
然而对外,任汉林出入县政府机关大院,走路脚步沉稳,昂首挺胸,显得颇有精神,又有派头。进出主任副主任办公室汇报工作时,他温尔文雅,却不显露出丝毫的奴颜婢膝,也不显得丝毫的高傲和自大。特别在向主任和几个副主任汇报工作时,他不仅应用字词精湛准确,而且说得字清音准,言简意赅,干净利索。除此之外,任汉林对自己的性格也做了精心地调整。他要求自己的性格,不能像钢、铁性格那样,而要像红薯的性格那样,并且不能像山地长出的红薯,也不能像河地里长出的红薯,一定要像土地里长出的红薯那样。
有人要问,任汉林为啥把自己的性格,一定要调整得像土地里长的红薯那样呢?这是任汉林从当年大力发展红薯的实践中,研究总结出来的一项特殊成果。
之所以任汉林要把自己的性格,调整得不能像山地里长出的红薯,是因为山地长出的红薯,虽然个大皮红,含粉量高,但是看着圆圆大大,却长得坑坑洼洼,疙疙瘩瘩,人们说吃着太硬,或者说太噎人。所以这种性格的人,性直又刚,敢说敢当,遇事不管领导或同事,不藏不掖,有事直说。这种人,只可担当重任使用,不可提拔重用;而河地里长出的红薯,看着皮色白白,水多粉少,打粉不出粉,吃着寡淡无味。这种性格的人,一身软骨,没有主见,没有阳刚,见领导点头哈腰,奴颜奴色,满口的对对对、中中中、是是是,人们说这种人,搁那儿一铺摊,拎起来一骨爪,这种人既不堪重任,也不可提拔重用;然而土地里长出的红薯就另当别论了。土地里长出的红薯,看着色红皮光,长得圆是圆长是长,打粉能出粉,吃着软硬适中,人们说这种红薯好吃。这种性格的人,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看着阳刚帅气,既有主见,又能担当,说话办事委婉,领导喜欢,同志们也热爱,自然是领导提拔重用的首选。
所以,任汉林自进县政府办公室那天起,他既不像山地红薯忒硬,也不像河地红薯忒软,却像土地红薯那样,对同志温和温柔,对上也不奴颜奴色。尤其任汉林对外,行走昂首挺胸,说话声音高低适中。对内不管是领导,还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秘书,吩咐他办个啥事,他都有理有节,尽力去做,既不显得奴,也不显得卑,既让领导认为他有主见能担当,又让同行们感到他温柔和蔼,从而渐渐消除对他的敌视、敌意。
不知是任汉林言多必失,还是他久在河边站必然会湿鞋。因他突然做出一件太出格的事,让几个秘书感到太不可思议,有的说他他不知天高地厚,有的说他圣,有的干脆说他老牛卖个驴价钱,坏就坏在他那一张嘴上。
那是不久前的一天上午,任汉林从外边回来到县政府大门上,见门卫正拦着几个上访的老百姓不让进,任汉林就对门卫说:“拦他们干啥?不就是去找信访局吗?老百姓知道从乡下到县上找领导讨说法。这是老百姓的文明,这是老百姓的进步,这也是老百姓心里有咱政府,怎能把他们拦在门外呢?”
门卫听任汉林这一说,真把那几个上访的百姓放进了县政府大门。任汉林真不知天高地厚。这些年,从乡里到县里,甚至到市里、省里,都怕老百姓上访。不说乡里、县里为了阻止百姓上访,竟不择手段,采用拦追堵截,也不说各县、各市都派有专人在省里驻站,就连各省都派有专人在北京驻站。而他任汉林竟吃了豹子胆,竟敢说老百姓上访是文明,是进步,还说他们是心里装有政府,竟让门卫把上访百姓放进县政府大院。任汉林的几个同行听了,都吓出一身冷汗,无不埋怨任汉林是喝酒晕了头,咋能说这话呢。
后来,这事惊动了书记、县长,特意让组织部派人到政府办调查过他,幸亏几个秘书已消除了对他的敌视、敌意,都帮他说好话圆场子;再加上当初发现推荐提拔他的钟主任,要上调到市政府当了副秘书长,他才没出事。所以,王副主任今儿吩咐任汉林去要电扇,任汉林连个屁都没敢放,就乖乖地去了。
几位秘书望着任汉林走出办公室的背影,无不为他捏着两把汗。这任汉林被逼无奈,又年轻气盛,加上他正在气头子上,此去老李若对他一旦发火,任汉林必然要不依不饶和老李大干一仗不可。几个秘书无不把心提到嗓子眼上,一个个来到窗前,瞪着一双眸子,直勾勾地隔窗向楼下俯视着。
这时老李正在楼下停车处擦车,任汉林见了老李,先给老李发了根烟,又掏出火机给老李把烟点着,然后从老李手里夺过抹布,一边帮老李擦车,一边和老李有说有笑地谈了起来。
让几个秘书奇怪意外的是,不但老李没冲任汉林发火,任汉林也没有大吵大闹,而且见任汉林和老李谈得心平气和,谈得喜笑颜开。老李还笑容满面的和任汉林握了手,并一边摆手示意他回办公室,一边坐进车里,然后把车开出了大门。
任汉林回到办公室里,王副主任正坐在那儿等他。见他去这么久,空着手回来,王副主任就沉着脸问他咋没把电扇要回来。任汉林轻松地一笑,说:“老李说不用我去,说他一会亲自把电扇送来。”
“他亲自把电扇给你送来?”王副主任轻蔑地一笑,“我曾几次找他要,他都没泛个泡泡沫子,你当你是书记,还是县长,他恁听你的?”
任汉林有些支吾地说:“这、这是老李刚才亲口说的……”
“那是他日哄你的!去去去,你现在就去他屋里给我拿!”王副主任催得无法,任汉林不得不磨磨蹭蹭地出去,在街上转了一圈又跑回来,给王副主任说:“老李说他一会儿就给拿来!”
听任汉林如此一说,王副主任气得没有理他。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老李把电扇拿来,气得再次朝任汉林发火催着,说:“你再去催催他……”王副主任这话刚说到唇边,却意外的发现,老李果真拿着那台电扇走进了办公室。
人们由此,说任汉林会做思想政治工作,还给任汉林送了个办事圆的外号……
二
谁也没有想到,几天后,县组织部一纸调令,将任汉林调到丹阳乡挂职当副乡长。于是,关于任汉林向老李要回电扇的事,就有了几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说任汉林给老李买了一台新电扇,换回了那台旧电扇;另一种说法,是说老李根本就没有从办公室借过电扇,是钟主任委托王副主任,特意以要电扇为名,考验任汉林敢不敢碰硬得罪人,敢不敢攻关知难而进;还有一种说法,是说任汉林会做思想政治工作,使老李自觉把电扇送还公家的。
不说人们对任汉林如何议论,只说任汉林到丹阳乡上任。
难怪人们说外地的月亮比本地的圆。这话一点不假。
任汉林初到丹阳乡挂职,不说乡里几个带长的瞧不起他,就连乡里那些一般干部,都不叫他官称,不是叫他红薯,就是叫他豌豆,甚至有的干脆叫他办事圆。
任汉林到乡里几天了,不说乡里给他开欢迎会接风了,就连任汉林几次找乡长报到,乡长都说忙。
一天上午,乡长刚掏支烟抽着,赵秘书就慌里慌张喊着闯进来说:“乡长,不好了,石岭村支书打电话,说石铁毛又要上访啦!”乡长的手不禁一抖,夹在指缝里的烟,扑嗒掉到了地上。
这也难怪,石岭村的石铁毛,这些年真像一个臭猪头搁在乡长的桌案上,敬不得,吃不得,也扔不得,真把乡长给气够了。石铁毛,也就是前边说的宋石铁,人送外号石别子。只因他连年上访,弄得丹阳乡连年综合目标考评不达标,害得王乡长年年在县领导面前挨屁股板子。眼看又快到年底了,谁知石铁毛又要上访,乡长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呢,任汉林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会儿闯进门来。没等任汉林“乡长”俩字叫出口,乡长就阴沉着脸冲他手一摆:“先去,先去,我这会儿正有事!”
任汉林再也忍不住了,冲着乡长就没好话地说:“王乡长,你要不欢迎我来挂职,就说一声。”任汉林这句话,就像从嘴里飞出的唾沫星子,呸在王乡长的脸上,把王乡长呸得一脸尴尬,大张嘴又噢又啊说不出话来。幸好赵秘书在一旁解释圆场说:“噢,任乡长你初来乍到不知情,是因石岭村那个告状油子石铁毛,又要上访了,王乡长被闹腾得正烦呢,所以……”任汉林闻听,轻松地一笑说:“我当啥大不得了的事呢,石铁毛要上访的事我早就知道。”
“他知道?”王乡长立刻在心里打了个问号,随即就冲任汉林问了一句,“那个石铁毛来见你了?还是你去找他做过思想政治工作了?”
听得出来,王乡长这话带钩带刺,分明是嘲弄任汉林的。但是任汉林却连眼皮都没台一下,既没生气,也不冷漠,而是平心静气地说:“他没来找我,我也没去见过他,只是侧面了解点情况。”
王乡长闻听怪怪地一笑,说:“哎呀,好,你儿今就算报到了,我把石铁毛上访的事,就交给你去解决吧!”王乡长知道他在县政府办的传闻,说这话一来故意说着捅他鼻孔子吗,二来是故意拿石铁毛这块烫手的山芋,让任汉林烧疼了自己摔。
谁知,让王乡长意外的是,对于他的话,任汉林不但没推托,而且爽快地一笑,随即就答应着说:“好啊,那你现在就让赵秘书通知石铁毛来见我!”
赵秘书目送任汉林走出乡长办公室,突然转首问王乡长:“乡长,你让任汉林解劝石铁毛,会不会再给咱扒出一堆刺来?”
王乡长一笑:“他这些天急得三天两头来找我报到要工作,我说忙没理他。他总是急,我就给他一个不好啃的骨头啃啃,他就知道咱乡下工作难不难了!”
“哦,那我现在就打电话,让石铁毛来乡里找他!”赵秘书说罢,当即就往石岭村一挂电话,村里说石铁毛一大早就来乡里了。
果然,停不多会儿,只听石铁毛在乡政府大门上说话哩。赵秘书一见,就直接把石铁毛领到任汉林办公室门口,朝坐在办公桌前的任汉林一指:“这是咱乡里新调来的任乡长,有啥你给任乡长说。”
石铁毛认得任汉林,听赵秘书一说:“哎,这不是红薯吗?噢,不不不……任乡长。我叫石铁毛,人送外号石别子,乡干部都叫我告状油子。我刚才一进大门,赵秘书就说你找我……”
“哦,你就是石铁毛啊,久闻大名,你坐你坐,我来给老哥倒茶!”任汉林说着,就起身去拿茶瓶。石铁毛忙上前拦住说:“茶不茶就咱俩,任乡长,我是个急性子,也是个直肠子,不喜欢那弯弯绕,有啥就直说,找我干啥?”
“其实没啥,听说你是石岭村的明理人,我只是想和你见见!”任汉林说着,将一杯茶递到石铁毛手上。
石铁毛有些不高兴了,他接住茶杯“噹”往茶几上一搁,没好气地说:“任乡长,你别绕弯子说着戳我鼻窟窿子,你就直接说我好上访告状就是了!”
“对,不是我咋说你是个明理人呢。”任汉林说到这儿,往椅子一坐,“你上访告状咋啦?他村里有问题,咱主动往上反映讨个说法,我说你上访上得好,我任汉林举双手支持你!”任汉林说这话时,刚好被走出办公室的王乡长听见了,当时气得真想进去冲任汉林骂娘。但是,王乡长必然是当过多年的乡长,随即又抑制情绪,听他后边要说啥。
“任乡长,你……”
“别叫我乡长,一听见你叫我乡长,我都觉得惭愧呀。我来咱丹阳乡上任都好几天了,不说给你解决问题办实事了,刚才我才知道你石铁毛这大名。我身为一个副乡长,却不为咱老百姓操心办实事,看我有啥脸称乡长呀!”
王乡长听任汉林说这话(画)里有话(画),刚刚抑制的火气又腾一下冒了上来:“他、他分明是说我身为一乡之长,不为百姓办实事嘛!”王乡长气得抬步就想往任汉林办公室里去。可他略一沉思,“不!我倒要看看他任汉林这反面教化,敢教化到何等程度!”
接下来只听石铁毛对任汉林感慨万分地说:“任乡长,你可是我今生遇着的第一个清官呀,你简直就是那七品芝麻官唐成再世啊!”
任汉林哈哈一笑,摆着手说:“不不不,铁毛老哥你此言差也,要我说那芝麻官唐成,也不算个啥清官!”
不说王乡长闻听,气得在心里骂他,说:“任汉林你他妈真不知天高地厚,狂妄之极,连那历史上的清官你都敢说他不清。”就连石铁毛闻听,也惊得“呼噜”瞪大双眼看着他:“啥?你、你说芝麻官唐成也是个赃官?”
“是啊,”任汉林低头说着,猛然将头一抬,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看,不说他芝麻官唐成出门坐八抬大轿,坐六人抬的轿,就是他坐个四人小轿,一年财政就得养四个轿夫,你能说他唐成是个清官吗?”
任汉林说到这儿,两眼看着石铁毛的脸:“而我们现在的县长、书记坐小车,县财政一年只养一个司机,何况那坐轿没有人行快,完全是享乐腐化,官民之别。而现在领导坐车,是为了快速高效,体现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现在不说在沿海一家一户都有小车,就连咱这穷乡僻壤的老百姓下地,不骑个摩托,也开个三马,能说咱老百姓也腐败?”
石铁毛听到这儿震撼了,他鼻子一酸,“呼哧”站起来,说:“任乡长,我……”
任汉林将手一举:“你啥都别说了,民以食为天,今儿中午就在我这儿,我去买俩菜,咱哥俩喝二两白的!”
石铁毛愧疚地摆着头说:“任乡长,不不不,我不了……”
任汉林将他往凳子上一按:“咋?怕人家说咱公款吃喝是腐败?别说咱一个乡、一个村来个客,就是咱一家一户谁家不来客?谁家来客能背个锅?别说现在,就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咱家里来个客,也要弄个青椒辣子水,炒个酸菜盘,爹在家,爹陪客,爹不在家,哥陪客,能说咱爹咱哥是腐败?你坐,今儿咱不吃喝公家的,是我个人请你!”
石铁毛晃了晃低着的头,更加愧疚地说:“任乡长,要是早有人像你这样给我说说,打死我也不跑来跑去上访了。”
任汉林脸一沉说:“看老哥说哪啥话,咱有冤为啥不告,我不说了嘛,你上访上得好!”
石铁毛仍然晃晃低着的头,愧疚地说:“好个啥,你这一解释,我就明白了,看我告村干部不该来客招待,不该公款买个公用摩托,你这一解释,我全明白了。今儿不搁你这喝酒,晚一天我请你到我家里喝!”
石铁毛说罢起身就走,刚走到门口,他猛然回过身说:“任乡长,你替我向王乡长捎句话,就说我石铁毛再也不上访了。”
王乡长被听到和看到的一切震惊了,也由此被任汉林的工作方法和言行折服了。从此,王乡长不但不小看任汉林,而且还重用了他,并多次向县组织部和县主要领导如实反映任汉林的工作作风和能力,从而使任汉林成了王乡长调离后的又一任乡长,代理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