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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酸菜风波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7-04 09:19:14      字数:8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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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话说林子大了啥鸟都有。
  一天,李改革夹个公文包走进老支书院里。李改革就是当年的李革命,是当年丹阳公社的头号造返派,加上几年前在公社渡槽工程中搞瞎指挥,造成渡槽垮塌事故,致使15位民工遇难而犯法坐监,可以说在丹阳乡除了个别不知情外,大多数人都知道他。老支书虽然对他有偏见,但他当年毕竟在公社任过职,加上他的老同学,过去的县革委会主任,现在落马到丹阳乡任乡长,仍是老支书的顶头上司。老支书通过这多年的实践经验,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理儿。所以,见他一来,就满脸堆笑着说:“吆,是李革命李领导,你可是个稀客,今儿不刮东风,也没刮西风,咋把你吹到我这一亩三分地来了?看来你是野猫子进宅,没事不来呀!”老支书说着,扑通往椅子上一坐,指着挨边那个椅子:“立客难打发,来,有话坐这儿说!”
  尽管老支书满脸是笑,也尽管老支书,把这招呼打得跟没出五服恁亲近,但仍然没能把对李革命的不感冒和偏见的阴影,从他那张脸上抹去。李改革也仍然透过老支书那层强笑的脸色,看出老支书的真实表情。李改革虽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已是凤凰落毛不如鸡了,但李革改不但仗着自己老同学那把铁靠椅,而且还仗着自己包里那两个硬件作虎皮。顿时将胸脯一挺,装得周五正王站着没坐,却拉着官腔说:“程支书,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我先给你纠正一下,本人现在不叫李革命了,这不改革开放了吗,我的名字也随着改叫李改革了。程支书,我李改革,今儿个可不是野猫子进宅,俺可是真老虎进山,是来找你公事公干来了!”
  李改革说着,将手上的公文包“哧棱”拉开,随手掏出两个黑蓝色本本递到老支书手里。老支书虽然是个文盲,但他解放初进过夜校识字班,加上这多年看文件、读报纸、开会熏陶,揣摸得还能认些字。老支书打开一个小本看罢,又麻利打开另一个小本看,他登时百思不得其解了。原来,李改革递给老支书的是两个证件,一个是盖着丹阳乡工商所大印,另一个是盖着丹阳乡税务所大印,两个证件上都填着李改革的名字,也都贴着李改革的免冠近照。老支书咋也没有想到,这个当年的造反派,判过刑坐过监的劳改释放犯,怎么摇身一变,又成了丹阳乡工商所和税务所的执法员了呢?
  前边说了,程支书虽然是个比芝麻籽儿小了几圈圈的村官,但他官小资格却老,他可是当年剿匪反霸的功臣,连当年的多书记在这儿,都得高看他三分。刚才冲李改革表示尊敬,是看在他李改革凤凰落毛的份上,现在见李改革向他亮出招牌,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示威,老支书才茶壶夜壶,可不吃他李改革那一壶。顿时脸色一沉,随手将证件往李改革手里一递:“怎么?你今儿找我,是老子偷税漏税了,还是老子无证照经营了?”
  别看他李改革是当年的造反派,其实他狗日的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一听老支书的口气不对,高昂的头随即就耷拉了下来,说:“不不不,不是程支书你的事,是为你们村里王玉梅无证照经营酸菜的事……”
  说实话,老支书自那天在玉梅面前吃了个无趣,至今还耿耿于怀,还生着王玉梅的气呢。现在听李改革说是来找玉梅的麻烦,老支书虽然对玉梅卖酸菜的事有看法,但一听说他要找玉梅的麻烦,老支书又于心不忍了。
  老支书这人脾气倔,又是个火烧性子,遇事好发脾气,但是老支书却对事不对人,不背后对人使坏,更不对人落井下石。随时就替玉梅打圆场说:“哎呀呀,你说王玉梅捣腾酸菜的事呀,看她那还说得上个经营买卖,她一没开工厂加工,二没开门店经营,不就是5分钱一斤,把乡亲们的酸菜收起来,再送到公路边一斤加几分脚力钱交给人家去卖,别说她没赚啥钱,就是赚仨核桃俩枣,也不过是个工夫力气钱,那要个啥证啥照?”
  李改革脸一阴沉:“哎,程支书你说这就不对了,咱是社会主义经营,可不是香港、澳门的自由市场,想去哪儿摆摊就摆摊,想去哪儿卖啥就卖啥,那可都是要在证照齐全的前提下才能经营,不然统统视为违法!”
  老支书也较上了劲,说:“你李改革别拿那大话来吓唬老子,别以为我啥都不懂,现在除了粮棉油禁止私人经营,其他所有瓜果蔬菜都已放开市场,我看人家收个酸菜卖卖,还需要个啥证啥照?”
  李改革气得摆手摇头:“好好好,老程,我来找你是让你配合支持我工作,你既然不配合支持,那我自己去找她王玉梅说。”李改革说罢,他刚回过头,猛然见王玉梅走进老支书院里。李改革不但不认识王玉梅这个人,而且连王玉梅这个名字,也是这几天才从报纸广播里看到听到的。而恰巧相反的是,玉梅虽然不知道他李改革这名,但是却认得他这个人,冲李改革一笑:“哦,这不是当年肇事把渡槽弄垮那个李革命吗?”李改革闻听满脸的不是滋味,他扑闪着眼,上下打量着王玉梅,说:“哎你谁呀?咋说话呢?再说,本人早已改名叫李改革了!”王玉梅嘲弄地一笑,手指尖朝他眼窝一点,没好气地说:“哼,不管你改名叫啥,可你那张脸就是剥几层再用刀子剐剐,姑奶奶也认得你!”李改革闻听又恼又气又疑惑地说:“你、你是……”
  原来,那年玉梅和王光德往堰市贩卖酸菜的事,被徐老害汇报到公社,就是时任公社革委会主任的李革命大笔一挥,在汇报材料上把王玉梅一棒打成坏分子、投机倒把的。那时他李革命在公社可谓一手遮天,合手盖地,呼风唤雨,得意忘形,接住材料连字都不看,就大笔一挥签字发文。他不知道王玉梅这名字,那是自然。然而,对于被李革命一纸批文飞来的坏分子、投机倒把帽子,压了好几年的王玉梅来说,却对李革命可是牢记在心。加上玉梅的丈夫,又是因李革命的瞎指挥,而惨死在垮塌的渡槽下。王玉梅对李革命的印象,更是如刻如印,铭记在心。
  见李改革没认出自己,王玉梅朝他面前走了一步,手指尖往自己鼻头上一点,说:“你认不认得我?”
  听王玉梅如此一说,李改革木木地看着她,审视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表示不认识她。
  王玉梅嘲弄地一笑,说:“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认识我,那我给你说,我就叫王玉梅,几年前我因卖了点酸菜,曾被你一纸批文打成坏分子,接着说我是投机倒把,再接着就冲我割资本主义尾巴。我今儿正好从这儿过,听见你说找我,我就进来了。”
  听来人自称是王玉梅,李改革下意识地捏捏领扣,拽拽衣角,重新照王玉梅上下打量着,拿腔弄调地说:“噢,你就是那个贩卖酸菜的王玉梅呀?听说你贩卖酸菜赚了不少钱?哎,王玉梅,你知不知道,你无证照贩卖酸菜,那可是违法经营啊?!”
  见李改革装腔作势,拿腔弄调的样子,玉梅本来就看不过眼恶心。尤其听他张口一个贩卖酸菜,闭口一个贩卖酸菜,更觉得刺耳受不了:“说什么一口一个贩卖、贩卖,不就是卖点酸菜嘛,再说又没开工厂,也没开门店,还办啥证照?”但这只是玉梅在心里牢骚,她嘴上却和颜悦色地说,“俺只是把乡亲们的菜,收起来转手给别人去卖。他们办有经营证照,也在当地交工商管理费和税收了,每次的运货又都交了检疫费的,我这里都有复印件呢,不信我去拿来给你看看。”
  李改革将手一摆,脸子一黑丧:“我不看!他办证照,只管他经营,你不办,那你就不能经营!你经营了,那就是违法!”李改革声色惧厉地说着,随手开了一张罚款通知单,朝玉梅面前一递,“给,你无证经营,罚款三千元!啥时缴不上罚款,啥时不准经营!”
  “三千元?”玉梅惊愕地接过罚款通知单,顿觉脑袋“嗡”一下大了,立时间就瞠目结舌了。
  三千块呀!在那一斤肉七毛六分钱的年代,这听起来就像一个天文数字。简直在向王玉梅举刀抢钱啊!直到王玉梅回家瘫坐到椅子上,还想着不知李改革是怎么走的,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家的。尤其看着攥在手里那张三千元的罚款单,想着自己白天一个人担着水桶,走村串户,一声一声喊着收酸菜,收够一车,还要一个人驾辕拉着车子往公路边送酸菜。这几个月来,自己起五更睡半夜,既是验货员,收菜员,过秤员,出纳员,又是搬运工。黄球鞋都跑烂了好几双,头发都操得落了一层,人都瘦了一圈,眼都熬得发红,只想挣俩辛苦钱呢。谁知到头来,人家一张纸就要罚她三千元。
  想到这儿,玉梅难受得差一点儿没哭出声来。恰在这时候,走村串户卖老鼠药的王女子喊着来到玉梅门上,王女子明知道玉梅卖的是老鼠不咬的酸菜,不要他的老鼠药。可王女子佩服玉梅大姐,每次从玉梅门上过,总要无话找话和玉梅说几句话才美气。今天王女子和往常一样,又喊着:“老鼠药真是恶,家家屋里都要搁,大的吃了蹦三蹦,小的吃了不会动,各位乡亲听我说,劝你来买老鼠药,闹死老鼠皮剥掉,把皮拿来我还要,一张皮子一毛五,再送你两包老鼠药。”王女子喊着来到玉梅门上,歪头朝屋里一看:“哟,玉梅姐,你整天忙的跟那香港人似的,今儿咋舍得把屁股搁到凳子上歇歇呀?”
  见玉梅一反常态没有理他,王女子就故意朝门上一站:“哎,玉梅姐,谁招你惹你了,看你那脸阴得跟要打雷下雨似的。”王玉梅气呼呼地说:“谁也没招我惹我,是我自己招我惹我了,我气我自己没记性!”王女子“噗哧”一笑:“我当你是个女中的男人哩,原来你还是个女人!刚才我都听见了,不就是那个当年的李革命,现在的李改革嘛,他啥毬工商、税务执法员,他不过是工商、税务所临时僱用的零工蛋子。别看他整天夹着个包包,打着工商、税务的旗号,扎个贩羊、贩牛、卖猪娃的,你看他周五正王,其实人家工商所和税务所,都不给他发工资,全靠他在半路上拦路强行收费罚款,从中抽钱获利。说白了他就是个渣滓皮,小混混,人中的老鼠!小弟给你说了,别被他蒙住吓倒了,小弟走了。”
  王女子说罢,一扭身走着喊着:“老鼠药价不高,闹死老鼠别扔掉,它的皮子我还要……”
  玉梅一蹦站起来撵到门上,虽然已看不见王女子的人影了,但却仍然能听见王女子唱的顺口溜:“老鼠是个大坏蛋,花花衣服给咬烂,吃你麦子吃你面,爬到锅里还吃饭,老鼠光吃还不算,还把疾病来传染。洞洞窝窝它钻一遍,出出溜溜爬地板,锅碗瓢勺它都舔,传疾染病是大坏蛋……”
  “娘的,这李改革不正是这人中的老鼠吗?”玉梅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随即擦了一把眼窝,回身从屋里推出自行车,将屋门“咔”一锁,蹬上车子,直奔乡里而去。
  一路上,王玉梅把满身的怨恨和恼怒,都聚集到她腿上、脚上和手上,一路没有捏闸,下坡飞驰,上坡加马,十几里路,30分钟不到,就驶进了乡政府大院里。知道“撇枝子(副职)”不当家,好推活船,他就直接问着找到乡长办公室里。
  乡长是原县革委会主任,也是李改革的铁杆兄弟。听玉梅反映的是李改革的情况时,他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说按照国家工商、税务管理条例办证经营,这是每个个体工商者义不容辞的义务。至于具体咋办证,让玉梅去乡工商所和税所去问。玉梅听乡长一说,她先找到丹阳乡税务所里。税所领导听了玉梅的情况反映,又看了李改革开的三千元罚款单,说:“你这罚款单上盖的是工商所章子,这不属于我们税所管,你去找工商所去!”玉梅闻听一看,果然上边盖着丹阳乡工商所公章,就随即找到工商所。工商所领导听了玉梅的反映,接住罚款单一看,说既然这是李改革开的罚款单,必然有他的罚款依据,让玉梅先回去,等李改革来所里了,他们问问再说。玉梅无奈,只得回到家里等。
  可是,王玉梅回家等一天没人来,等两天还没人来,等到第三天虽然有人来了,但来的不是别人,还是李改革。李改革还是那句话,啥时缴不上罚款,啥时不准经营。
  玉梅差一点没被李改革这话气懵。但是再气也无用,刀把子在李改革手里攥着,要杀要剐人家说了算。再说玉梅既不敢说不缴罚款,也不说给他缴罚款,只能以软对硬磨着说:“你的罚款依据是啥?你把罚款依据拿出来看看。”玉梅万万没有料到,她这么一问,当下把李改革问得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当然有依据……”玉梅见李改革说得支支吾吾,知道他底气不足,拿不出依据强撑架,立刻由被动变为主动,手指着李改革的鼻头:“拿出依据,你拿出依据,我现在就给你掏钱!”
  “我……”李改革拿不出依据,不得不支吾着露出了往日蛮横烂罚的嘴脸:“我、我有依据,但是,你、你没资格看!”
  见李改革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王玉梅就势添了一把火说:“你就拿不出依据,你压根就没有依据!”
  李改革被玉梅这把火一添,急得手指往自己嘴上一指,就胡言乱语地说:“依、依据就在我这嘴上,我说咋罚就咋罚,我说罚谁就罚谁!”
  “好你个李改革,你狂妄之极,竟敢把你的话当国家工商、税务的文件条例,竟敢把你的嘴当作国家工商、税务一级政府的公章,我非去乡里找乡长告你不中!”
  玉梅满以为这话能使李改革从狂妄中省悟收敛,谁知,那李改革不但没由此省悟收敛,反而轻蔑、嘲弄揶揄地一笑:“王玉梅啊王玉梅,你知道乡长是谁?那是俺当年的同学铁哥们,有本事你去找,你去告,去呀?王玉梅你可听好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啥时缴不上罚款,啥时就不准你经营!”
  李改革这话,就像一疙瘩头发茬子塞进玉梅的喉咙,塞得玉梅大张嘴说不出话来。玉梅话没出口心里说,难怪说牲口怪,怪把料。人怪,不是怪俩臭钱烧的,就是怪背后有人撑腰。难怪找乡长,乡长满口官腔,把她推到工商、税务所。推来推去,又推到了他李改革跟前。玉梅想到这儿,自觉哭天无路,无能为力,像一堆烂泥一样,“扑通”一声躺倒床上,蒙住被子流起泪来。她哭到夜里,眼泪也哭干了,干瞪两眼哭不出声,也流不出泪,她只是唉叹着说:“唉,也许这就是国人中的那些人渣人精的本能吧!不管是过去外来侵略,国难当头民族危亡时刻,还是历朝历代,国家动荡不安之时,那些国人中的人渣人精们,就像洪潮中那些鱼鳖虾蟹乌龟王八一样,兴风作浪闹腾着害人,唯恐国家富强,唯恐百姓不穷,也唯恐天下不乱。
  “都说好人有好报,人行好事好事等人。可是像李改革这些国人中的渣滓皮,坏货,却久打不倒,有靠山有人保。反而她这一心想为百姓办好事的人,却处处受阻、受挫,难道这真是人们所说的命?”
  一想到命,玉梅又不信了。自古就有邪不压正一说,玉梅当年之所以能从丹江那场肇火案中,无罪释放出来,她当年有幸遇到多书记,将她的名字从坏分子的黑名单上画去,这说明不是什么命,也不是什么运,而是正能压邪。玉梅唉叹到这儿,尤其一想到多书记时,她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玉梅深信乌云遮不住太阳,顿时有了勇气和力量,玉梅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决计去县城找已调任副县长的多援朝帮忙。
  第二天,玉梅搭早车赶到县城时,已是上午8点多钟。她多年没来县城了,虽然几年前来过几次,但那都是去看她表姨。她表姨就住在车站附近,下了车走几步就到了,到姨家吃顿饭,下午又坐车回来了。尤其改革开放以来,城市扩街盖楼,下了车一模黑,给山晕子进城一样,正想着去表姨家,找个人领她去找多县长哩,碰巧见她表姨从胡同里出来。她急忙喊着走上前:“哎,姨你去哪儿?”
  她表姨闻声一看:“噢,是玉梅呀,咋,你那酸菜生意都做到这县城来了?”
  虽然她表姨是笑着给她说话,但凭玉梅的感觉,觉得她表姨的笑怪怪的,觉得她表姨说的话也有点刺耳。不但没以前恁亲热,而且跟隔着一层什么似的。玉梅说:“噢,没有,咱这儿都会做酸菜,谁还掏钱买我的酸菜呀!”她表姨说:“噢,我出来有个事,要不你先到家里坐?”玉梅忙摆着手说:“不不不,我来也有个关紧事,等我办完了事再说!”“那我就去办事了,你一会去家里!”她表姨说着走了。
  望着表姨走去的背影,玉梅纳闷了,表姨这是咋了?是怪我这多年没来看她?可她前不久还去过我那儿,我没慢怠她呀?她咋对我如此冷淡呢?
  玉梅想的太简单了,她只知道没有慢怠表姨,那只是指对她表姨的吃喝招待而言。她表姨怪就怪上次到她家时,没有送她表姨些土特产啥的。加上今天见她两手空着,没拿土特产什么,自然对她不热情了。
  其实,玉梅她表姨的眼光也太落后了,还是用过去的老眼光看乡下人。前些年,乡下人穷大方,加上城乡差别大,乡下人去城里走亲戚,不是抱公鸡逮母鸡,就是拿点木耳、香菇、枣、核桃,再不就是拿绿豆、芝麻、黄豆。城里亲戚来到乡下,乡下人杀鸡、割肉、炒鸡蛋,恨不得把压箱子底的钱,都拿出来割肉买酒招待。临走时,还要大袋的包谷、芝麻、绿豆,大包的木耳、香菇送,还说这是自己养的不值钱,那是咱自家分的不花钱。然而现在的乡下人,早已随着改革开放,城乡差别没了,乡下人商品意识浓厚了,乡下人也早已长经济头脑了,知道芝麻、绿豆、包谷、麦都能卖钱了,也知道木耳、香菇所有山货已成土特产品了,送人等于白送钱了,再也不穷大方着把土特产大包小包白送人了。
  所以,上次她表姨去她家,见玉梅家芝麻、绿豆成袋码,木耳、香菇大席的晒,包谷籽大把抓着撒着喂鸡吃,她表姨满以为多年没来了,可要多送些土特产哩。谁知,走时啥也没送,难说她表姨不冷淡她。怎奈玉梅身在事中迷,不知她表姨怪这,却想不起来为何。为此,玉梅没让她表姨带路。只想鼻子底下小北京,虽然不知道多县长在哪儿上班,但听说他是管农林水的副县长。玉梅想着自己认得字,她听说每个单位都挂着个大牌子,玉梅也没有问人,就沿街一个大门一个大门的看牌子。果然,不多会就看见了水利局的牌子,她一想多县长也管水,就急忙上前问看大门的:“同志,多援朝多县长在这儿不?”
  看大门的说:“多县长今儿没来这儿,你到多县长办公室去找。”玉梅一听,想着今儿没来这儿,叫她到多县长办公室去找,看来多县长的办公室,不在农业局,那就在林业局了。玉梅又问着找到农业局,她问多援朝县长在这儿没有,那看大门的也说:“多县长今儿没来这儿,你到多县长办公室去找。”玉梅闻听,就肯定多县长的办公室在林业局了。
  玉梅又找到林业局一问,人家看大门的也说:“多县长今儿没来这儿,你到多县长办公室去找。”玉梅一听灵醒了,多书记当县长了,按过去的说法,啥叫官儿,七品县令才叫官。其他局长、乡长,都是薄地芝麻不上说(蒴)。看来多县长的办公地点是保密的,不许随便告诉人的。玉梅急了,她忙向看大门的乞求着说:“大叔,我找多县长有个急事,求你把多县长的办公地方给俺说说吧!”老门卫听玉梅一说,这才明白她不知道多县长在哪儿办公。于是就苦笑一下,说:“同志,原来你是问多县长在哪儿办公,我还以为你问多县长来我们林业局没有呢。”看大门的说着,顺手给玉梅一指说,“多县长在县政府院里办公,你沿着这条街走到前边街口往左一拐,直往南走到大十字,再往左拐朝东,直走到第四个大门就是县政府,你到大门上一问就中!”
  山里人腿脚麻利,再加上玉梅急着找人,走路脚抬的又高,落到地上踏得“噔噔”响。几百米远的路,一会儿就跑到县政府大门上了。她上前一问找多县长,看大门的说多县长出去了,中午回来不回来可不知道,要不你去街上吃了饭下午再来。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玉梅心里有事,急得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那还有心下馆子吃饭。好不容易找到多县长上班的地方,他人走了庙在,早晚都要回来,回来就得从这大门上过,再说玉梅自己背着干粮,蹲到街边啃块冷馍就算顿饭。玉梅强笑着,随口应道:“不了,我就立这儿等他回来。”玉梅说罢,自觉肚里饿得慌,正准备蹲到街边啃块干粮压压饥哩,只听老门卫说:“多县长你回来了,刚好有人找你。”玉梅闻听,朝大门口一看,果然是她要找的多援朝县长:“多书记,你可回来了!”玉梅喊着,麻利跑到多援朝面前。
  “哎多县长,就是这位同志找你。”老门卫一边大声向多县长介绍,一边小声提醒玉梅,“不能叫书记,叫多县长!”
  玉梅慌忙改口说:“噢,多县长,我是……”
  没等玉梅后边的话说出口,多援朝就抢过她的话说:“不用介绍,你是丹阳乡榛子沟三组的王玉梅。”
  老话说贵人多忘事。玉梅以为多援朝从乡里多书记,晋升为多县长了,官一大管的事多了,见的人也多了,早把她忘到脑后了呢。没想到,多书记不但没忘记她这张脸,也没忘她这个名,而且还把她是榛子沟村第几村民小组,都记得乌清乌清的。把玉梅感动得含着眼泪说:“多书记,噢不,多县长,没想到你当县长了,还记着俺……”
  多援朝一笑说:“看你说的,别说俺当个副县长,就是当了省长,也不能忘了群众。何况那年,我还红口白牙在你家里吃过两碗酸菜糊汤面哩。再说你现在比我多援朝的名气都大,你一个小酸菜做出了大文章,都上了广播登了报,全县都有名,我咋能把你忘了。”
  真是耳不听心不恼,玉梅听多县长一提酸菜二字,就气得将头摆着,苦笑一下说:“多县长,俺就是为这酸菜的事来找你呀,我那酸菜生意做不成了,人家李改革,噢,就是当年那个李革命。他说我无证照经营,罚款三千块,缴不上罚款,就不许我经营了。”
  “不可能,你没开工厂,又没有开门店,只是把乡亲们的酸菜收收集中起来,给人家送个货,要办证照也是他经营方去办。”多援朝说着一看表,“走,到开饭时间了,咱们边吃边聊!”
  玉梅不好意思地说:“多县长你去吃饭,俺、俺这儿带有干粮,我啃嘴馍就中了。”
  多援朝闻听一脸的不高兴:“那咋中哩,你要不去吃饭,这事儿我可不管啦。”
  一听她不去吃饭就不管了,玉梅忙应着说:“中中中,我跟你去,我跟你去!”
  玉梅说着,就跟多县长走到县政府伙上,多县长让玉梅坐下歇着,他去买了两份饭,玉梅边吃边讲,多县长边吃边听,多县长吃罢听罢,当即向玉梅表态:“别怕,我现在就往丹阳乡打电话解决。”
  玉梅闻听高兴极了,当即就向多书记告辞要走。多县长又喊住问她榛子沟那片榛子林谁承包了。当听玉梅说承包了时,多县长就把榛子山嫁接橘子的想法给玉梅说了。玉梅忙问多县长:“啥?那榛子树还能嫁接橘子?”“能!”多县长说着,扭头看着玉梅:“那榛子坡有一千多亩呢,要是都嫁接成橘子,到挂果时,一年就能产上百万斤橘子,可要卖些钱哩!”
  哎呀,玉梅正为承包了那座榛子山犯愁哩,现在闻听能嫁接橘子,她猛然联想起那次榛子果变成橘子的梦景,一激动,就随口答应了嫁接橘子的想法。
  玉梅答应罢又后悔了。她只不过收点酸菜送送货,就被李改革这个渣滓皮、小混混捣腾得停业搁浅,若再嫁接成漫山遍野的橘子林,岂不被那些乌龟王八蛋捣腾得要破舟翻船呢。但多县长不解玉梅的心呀,见玉梅一答应,他又是表态给她找技术员,又是答应从县移民办、扶贫办协调资金,还给玉梅出主意,让她采取动员村民集资入股,将来分红的筹资办法。但玉梅仍然满脑子的想着酸菜的事,不知道多县长是真答应解决,还是冠冕堂皇地应付推托。玉梅尽管自我安慰,说多县长是个一心为民,说话办事诚恳之人,她越这么安慰自己,心里越不踏实,越是放心不下,就越为之担心操心。直到她从县城回到家里,玉梅还把此事高高挂在心上。
  玉梅当天晚上担心了一夜,第二天又担心了一上午,直到下午,老支书才找到玉梅家里,说接乡工商所和税务所电话,说已收缴了李改革的临时执法证,并已将其除名,乡里通知她即日起继续收运酸菜。玉梅那高高提起的心,才扑通落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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