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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沿江村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7-02 10:19:12      字数:7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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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英娃那年和玉梅分手去堰市至今,再没给玉梅来过一封信,也没托人给玉梅捎过一句话。为此,玉梅曾经怪过英娃。
  玉梅怪英娃也不亏,英娃也太薄情寡义了,若不是玉梅那天晚上及时相救,他不被徐海娃一伙抓住打个半死,也被打成个残疾不可。玉梅不但救他逃出榛子沟这个是非之地,而且还送给他30块钱的路费。英娃就这么一走了之,音信全无,别说玉梅生气、寒心、责怪他,就是路见不平的人,也会骂他薄情寡义。
  后来,玉梅自解自劝自我安慰,说英娃这多年,之所以不给她捎只言片语,不是英娃薄情寡义忘了她,而是英娃故意让玉梅忘掉他,好安下心来和丈夫过日子。玉梅通过这么自解自劝和自我安慰,不仅不怪英娃了,而且觉得英娃人好、心好、可爱,并且越巴望着英娃回来找她,哪怕英娃不得闲回来,给她打封信,或托人捎句话回来也好。为此,玉梅一听说有人从堰市回来,她就故意找到人家屋里,不是问堰市的零工活好找不好找,就是问人家干一天零工挣多少钱。可是,让玉梅失望的是,她问啥人家给她回答啥,就是没听人家说给她捎有信、带有啥话。
  玉梅没有为之心灰意冷,仍然一边托人打听英娃的下落,一边找到多小三家和林生家,打听英娃的音信。虽然没有打听到英娃的具体下落,但却听人说英娃还在堰市,也有人说英娃早已回淅川了。玉梅越打听不到英娃的下落,她越怕英娃有啥意外,越想知道英娃的情况。尤其玉梅的丈夫在渡槽事故中遇难后,她越发希望英娃的出现。只想她在明处,英娃在暗处关注着她,得知她丈夫遇难的消息,一定会回来找她。可让玉梅失望的是,她丈夫都走这么多年了,英娃仍然泥牛入海无消息。
  英娃在外与心爱的女人成家了?还是没有英娃这个人了?不可能,一定是他给别的女人成家了。玉梅不希望没他这个人了,那怕他跟别的女人成家了,那怕他永远不给自己来信、捎话,只要英娃过得好就心满意足了。尽管玉梅这么想着宽慰自己,但她还是怕英娃给别的女人成家了,更怕没英娃这个人了。玉梅为之白天闷闷不语,夜晚暗自哭泣。
  “玉梅姐,别为姐夫折磨自个了。看你整天眼都在肿着!”玉梅的弟弟,劝着安慰她。
  “别为他忧愁遭罪自己了,你只要把娃们拉扯成人,你就对得起他罗黑蛋了!”怜悯同情她的姐妹,劝着安慰她。
  都以为玉梅为罗黑蛋的死伤心而劝她,唯独小算盘,知道女儿是为英娃的杳无音信而悲伤,于是就劝她说:“玉梅呀,你不要为那个英娃伤心了,你看他走这么多年了,也没给你打个信、捎句话,这说明啥?说明人家心里压根就没有你!要不你就嫁给徐海娃算了,这多年徐海娃心里一直有你,人生难得找个心里装着你的人!”
  “够了!”玉梅本来被弟妹们的误解劝说,而难受、窝火,现在小算盘又提起她讨厌恶心的徐海娃,她愤怒地说,“我是个人,我不是个啥东西,你想拿去给谁就给谁!”
  玉梅一句话,把小算盘塞得大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玉梅一直没有得到英娃的音信,尤其罗黑蛋在渡槽遇难后,尽管恁多人安慰着劝玉梅改嫁,也尽管她父亲劝玉梅放弃对英娃的念想,但玉梅谁也不嫁,却一门心思等着英娃。特别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榛子沟也和全国的农村一样,不但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而且连荒山也实行了承包责任制。人们有的承包了山上的果园,有的承包了山上的龙须草,而玉梅却主动要求承包了那面无人问津的榛子坡。不说众人疑惑,小算盘不解,就连老支书也站出来,阻止反对说玉梅脑子进水有病了。
  听着人们的议论,玉梅心里苦涩地一笑,难为情地摆了摆头,发出一声深沉地叹息。言外之意是说,谁知道我玉梅的心呀!是啊,英娃不回来找她,她玉梅得想法去把英娃找回来。玉梅正为之作难,听支书一说让村民们承包荒山,玉梅毅然承包了榛子山。玉梅要借助这漫山遍野的榛子树为燃料,以榛子沟的淤泥土为原材料,她要就地取材,在榛子沟办一个小型砖瓦场,好名正言顺的把英娃找回来当砖瓦师傅。既能把全村的石板墙石板房,都换成清一色的砖瓦房,还能让乡亲们就近到厂里干活挣钱,她也能挣得一笔资助那些遇难者家属的资金。玉梅山已承包,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回英娃。有了英娃这个砖瓦师傅,她这砖瓦厂就能办起来了。
  可去哪儿找回英娃呢?玉梅想,既然有人说他回淅川了,有道是无风不起浪。玉梅这么想着,决定亲自到库区边打听英娃的下落。
  这天,玉梅天没亮就吃罢饭,从家里骑车出山,她先找到英娃当年回来搭庵子的地方看看,这里的庵子早已荡然无存。玉梅又到挨着的村里问问,人们说英娃自出走至今就没回来过。玉梅特意跑到多小三家打听,小三家却铁将军把门。玉梅到挨家一问,人家说多小三已病故,小三老婆领着娃下地去了。玉梅又找到多小三的女人问,多小三的女人说自她嫁到小三家,只听小三提起过英娃这个人,但是从没见到英娃来过。
  问到这儿,关于英娃这条线算是断了。不过她早就听说,这库区边有个叫沿江村的地方,那里居住的尽是先后返迁回来的移民,玉梅决定再到那里问问,即是英娃不在那里落脚,兴许能打听到英娃的音讯。
  玉梅告辞小三家里走时,天就开始下起了牛毛细雨,玉梅只想雨不大,走一截雨会停下来呢。谁知,玉梅走着走着,不但雨没停,而且小雨下成了大雨。玉梅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路也泥得骑不动车了,只得下地推着车子走。可她推着推着,泥得连车轱辘也不转圈了,干脆扛着车走。
  骑车容易推车难,扛着车子走更难。尤其玉梅一个女人家,扛着一辆加重永久车子,天上哗哗地下着雨,地上又泥又滑,再加上她早晨吃饭早,早饿了。本想走走遇着饭店,买碗面一吃就好了呢。谁知沿着库区边走这么远了,不说遇着个饭店,路边连个卖茶的都没有,玉梅真后悔没烙点干粮拿上。此时,玉梅觉得肚子空得连根草渣都没有了,加上冒着雨扛这么远的车子,真是累饿交加,只觉困乏无力,头重脚轻,要不是她这会儿按着车把站着,真要栽倒地上了。
  这会儿,玉梅伸了伸脖子,想直直腰,可她伸了几伸,却没能直起来,她唉叹着,说:“唉,难怪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如今我算信了。”
  危难之际,玉梅猛然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个土洞,那土洞门口还安着一个半关半开的栅栅门,还有条一拉车宽的小路通向洞门上。还好,路上长着蚂蚁草,虽不能骑车,却能推着车走。玉梅放下车子,就推着向那里走去。车轱辘走在带露水的蚂蚁草上,刚才使劲都推不动的车子,现在像告了油似的利索。待玉梅把车推到洞口,冲着洞门喊着问道:“老乡,老乡在家吗?”
  连喊了两声没见人应,玉梅又往洞门上走近一步,忽然听见洞里有动静。玉梅正不知是人在走动,还是猪狗走动的响声哩,突然从洞里传出一个嘶哑的男人声音:“美丽,你是美丽……”
  闻声一看,玉梅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愕了。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男人,幽灵般从洞里晃悠到洞门上。只见那男人蓬头垢面,头发胡子似一绺绺的乱麻栽在他的头脸上。尤其那张脸,又脏又瘦,瘦得两眼深陷,两腮干瘪,若不是他那对眼珠和那口黑黄的牙齿,告诉人们他还活着,简直就像一架立在土洞门上的骨髅。尤其那人冲玉梅一口一个美丽的喊着,一下子把玉梅喊灵醒了。
  原来此人是她初中时的同学范多芬,王美丽曾是他的初恋情人。玉梅不禁叹息:“唉,他们一个当年是校园的美男,一个是校园的靓女,一个会弹,一个会唱,谁不羡慕他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可惜只因搬迁拆散了他们的姻缘,致使王美丽那朵谁见谁爱的校花,却在新婚之夜投河自尽。为此,范多芬这个美男,也成了眼前这根枯枝败叶……”
  玉梅想着,她被范多芬那“美丽”“美丽”地喊叫声,吓得差一点儿没瘫到地上。这会儿,玉梅不知从哪儿来那么一股劲儿,呼哧把车子调了个头,顺着那条蚂蚁草路,推着车子就跑。直到她跑着跑着连人带车倒在地上,玉梅也顾不得摔疼的身手,慌忙回头看那人撵来没有,当玉梅见那人仍然立在洞口望着她喊叫时,玉梅提到嗓子眼上的心,才“扑通”落了地。待玉梅喘过一口气,准备站起来时,她这才觉得又晕又饿,胳膊腿也摔疼了。她这会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连把车子扶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玉梅抖动着身子站着,望着倒在地上的车子,搁没处搁,扛又扛不动。倒说把车子藏到路边的庄稼稞里,天晴再来推吧,天呀,那年月一辆自行车,值一百多块是小,不开后门,你拿着钱也买不来呀!尤其玉梅这辆车子,这可是多援朝书记,照顾她这个为渡槽献出生命的烈士家属,特意找县商业局长批条子买的,这也是榛子沟唯一的一辆自行车呀。玉梅鼓足劲儿扶起车子,勉强一步一步歇着往前推着走了一截,猛然看见一个冒着炊烟的窝棚。玉梅心里一喜:“好,有炊烟屋里就有人,看样子这家还在做饭,兴许还能找碗热汤喝喝,再把车子寄下。”
  这么想着,玉梅推着车子来到那家门上,一想起刚才看见范多芬那一幕,她陡然止住了脚步,探试着冲窝棚里喊着,说:“老乡,老乡在家里吗?”
  “谁呀?”屋里传出一个姑娘的声音。
  “我,过路的。”玉梅闻听是个姑娘的应声,就大胆朝门口走去,“姑娘,我是个过路的,想讨口水喝。”
  玉梅不好意思说饿,只好说渴,要碗水喝。可让玉梅想不到的是,她弯腰走进窝棚一看,见说话的姑娘,不是在烧火做饭,而是靠墙坐在被窝里,只向她努努嘴说水在桶里,让她自己舀着喝。玉梅进屋舀了碗水喝着,朝棚子里看着。
  不大的窝棚里,前边支着个锅,算是厨房,后边支着个铺算是卧室。中间一块石头上,搁着个芭茅杆缝的锅盖算是个饭桌。饭桌跟前搁着一个树疙瘩,和一个光光石头算是凳子。起初,玉梅还以为姑娘下肢残疾站不起来呢,后来才发现姑娘头发还在湿着,一条补丁摞补丁的女式偏开裤子,搭在灶前的背篓上烘烤。原来姑娘不是在做饭,而是坐在被窝里等裤子烘干了好换。
  看到这儿,玉梅摇了摇头,眼睛有点潮湿了。她喝下碗里水,用手抹了一把嘴,把碗往锅台上一搁,说:“姑娘,我把车子先寄你家,等好天了再来骑。”姑娘说:“中啊,你推进来吧。”待玉梅把车子推进屋里搁下,没等玉梅回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哟,家里来客人了。”玉梅循声一看,一位头戴草帽,身披蓑衣的大娘走进门来,冲着半靠半坐在床上的姑娘责怪着说,“英子,咋不起来给你大婶升个火烤烤衣裳!”姑娘难为情地说:“奶奶,你、你把俺裤子穿走了,我咋起来呀?”
  “唉,她大婶呀,”大娘叹息着,卸了草帽,脱下蓑衣,深深地叹口气说,“她爹那年,在丹江水库那场大火中走了,她爹一走,壶里没酒难留客,她娘撇下我们奶孙俩也改嫁了……”
  大娘说到这儿,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过了一会儿,大娘抹了一把眼窝,又接着说:“也不怕你笑话,这两条裤子俺奶孙俩轮换着穿……”
  大娘说到这儿,已哭出了声,坐在床上的英子,也捂住嘴呜咽起来。玉梅的心,像被人抽了一鞭子般难受。她实在不敢再用眼睛正视面前这奶孙俩,随手从身上掏出仅有的5块钱,往大娘手里一塞,手往嘴上一捂,扭身走出门去……
  大娘看着塞在手里的钱,感动得啊一声哭出了声,她边哭边冲着飞步出门的玉梅喊着说:“哎,她大婶,俺咋能平白无故要你的钱呀……”
  玉梅跑出窝棚,她一边匆匆往前走,一边狠劲捂住自己的嘴,直到跑到路边,她才哭出声来。玉梅哭着走着,范多芬的遭遇,姑娘一家的不幸,让玉梅的心里,眼里,甚至从她那骨子深处,成股成股的苦涩和酸楚往外直冒……
  自那年嫁到榛子沟后,这么多年了,玉梅除了过河走个亲戚,再就是去县城来回坐车从这岸边过往。除此之外,她今天还是第一次,从这库区边走过。过去光听说返迁移民,在这库区边搭庵子、挖土洞住,还没有如此走近窝棚和土洞看过。今天她亲眼目睹了库区岸边的土洞、窝棚,那些土洞和窝棚就像一个个落泊地逃难者,一点也不掩饰其龌龊和缺陷。尤其她看了这两家钻土洞、拱窝棚的悲惨情景,只想他们如此悲惨的遭遇,一定是那么多返迁移民中,遭遇最为凄惨的典型了。谁知,当玉梅来到沿江村一看,那悲惨、凄楚的情景,更让她难以置信,酸泪楚楚……
  本想沿江村,一定是沿着丹江岸边,盖着一排排整齐的房屋,住着一户户人家的新村。万万没有想到,玉梅问着来到沿江村一看,让她万分惊诧惊异。原来这里是返迁移民,自发在此群居的一个村落,而且是一个不上淅川行政机构编制,也不上淅川区域版图的村落。这里地处丹江岸边一个黄土坡上,人们有的借助土坡挖洞居住,有的后边挖洞,又在洞前搭个窝棚,有的窝棚上搭着油毛毡,有的窝棚上盖的是麦草、芭茅或黄笔草。也许怕风吹,也许怕屋漏,有的在油毛毡上压些棍棒或石板,有的在麦秆或芭茅上盖一团塑料布。那一个个土洞,那一间间庵棚,远远看去,简直不像人居的房屋,倒像一座座坟墓。望着眼前那一间间窝棚和土洞,她油然想起几千年前原人栖身的房屋,不禁喃喃自语,什么尢巢氏发明了屋居,倒不如说是生存现实逼出来的房屋。若倒退几千年,我们的返迁移民都堪称尢巢氏!
  玉梅这么想着,走到一家土洞门前,冲里面喊了声老乡,土洞里的女主人听到喊声,热情地走出来一看,见是个陌生女人,就笑笑地应着说:“噢,你找谁呀老乡?先来屋里坐吧!”“谢谢老乡!”玉梅本不想进人家屋里,但是为了打听英娃的消息,她没有一点推辞的意思,就顺水推舟走了进去。玉梅一步迈进洞门,差一点儿没被屋里那股潮湿、霉烂,还夹杂着一股臊臭的气味,熏得差一点没呕了出来。
  屋前边搁着两口泥糊的烂缸,缸边被一些烂背笼、破筐等杂物,堆得给城里那垃圾堆一样。后半间左边,搁着一个二尺多宽,用草绳绞织的蚂蚱床,上边搁着一床油污脏烂的被子,一个青年男子靠着后墙,坐在蚂蚱床上。那男子极为干瘦,干瘦得那张面皮不是自然长在上边,倒像一块肉皮紧紧地裹在一个髅颅上。右边支着一个没腿的木床,床上铺着一张缺边少头的S形破席,席上堆着一床同样油腻脏烂的被子。
  女主人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难为情地说:“大妹子,别笑话,俺们返迁回来的晚了,没占住地,一家人全靠大儿子和他爹在建筑队上打小工顾嘴。这是俺家老二,他那年夏天跑出去拾麦,见邻队地里麦收完了,加上好多人在地里捡麦,他也跑到地里去捡。谁知,人家队上为了让社员能多吃点麦,是故意把麦头丢到地里,再让社员们去捡。看青的发现他不是本队人,就把他抓到队上见队长。由于他年幼胆小,经不住人家恐吓,待他爸跑去说情把他领回来,他就不言不语痴呆了。起初他不知羞辱,乱拉乱尿,白天黑夜的乱跑,后来虽然不乱跑了,但是他却木然不语,你问他啥,他也不回答,既是你给他食物,他也机械地吃下去。仍然不知拉尿,你看这屋里弄得……”
  说到这儿,女主人已是泣不成声了。玉梅见此,自觉无法问话,她禁不住呜咽着扭身走了出来。
  从女主人家里出来,玉梅随即又到挨边一家门上。玉梅立门外一看,眼泪都出来了。这家虽然不是土洞,是座窝棚,却见这家窝棚十分破落。窝棚顶上那层沤朽的麦草,已被鸡子刨得一个坑一个坑的,青草都长了一层,好几处的椽子棒已都露了出来。看到这儿,玉梅本想进屋的脚又收了回来。她刚欲转身,猛然从屋里传出一个女人低微地喊叫声:“锁,我要我的锁……”
  玉梅以为女人喊着要喝,难道那人卧床不起?玉梅扭头朝窝棚里一看,她顿时怔了。
  窝棚里脏乱不堪,家徒四壁,棚顶上结着一层蜘蛛网,棚地上一层污泥,污泥上夹杂着一层屎尿,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坐在床上,一股强烈刺鼻的臊臭味,刺得玉梅喘不过气来。这样的房屋,这么种气味,使你联想起阴雨连绵时的露天猪圈。这哪是人住的窝棚,分明就是一个猪圈。玉梅含着两汪酸泪看着,只听那女人仍在喊叫着:“锁,我要我的锁……”
  “别理她,大妹子,她是个疯子……”
  玉梅循声一看,说话的是刚才那个女主人立在她身后。玉梅说:“噢,是你呀大姐,那女人不停地叫着要喝,我正准备去找你给她倒碗茶来呢。”
  女主人苦涩地一笑,扬起手摆着,说:“大妹子,你听错了,她不是要喝,是在喊着叫她的锁。”
  “叫锁?她要锁干嘛?”玉梅大惑不解。
  “不是要锁,而是她儿子叫锁。”女主人说着,低下头哀叹一声,“唉,这女人叫秀花,命太苦了,她男人在那年荆门移民事件中丧生了,她本来就受了刺激,后来又领着儿子逃回来,在这儿搭间窝棚住下。虽然在河里开垦了点落消地,但由于地势太低了,不是庄稼种上长到结穗时被水淹了,就是长年水落不下去种不上,弄得娘儿俩常年缺吃少喝,家里经常揭不开锅,若不是邻居们,你给她一碗,他给她一瓢,娘儿俩早饿死了。
  “谁知祸不单行。一次锁娃风发感冒咳嗽不止,她没钱给娃看病买药,听说烧杏仁吃了能治咳,就找了两把杏仁回来给锁娃烧着吃。第一次给娃烧吃了五六个杏仁,没止住咳,第二次秀花又给娃多烧了些杏仁吃下。因为锁娃多吃了有毒的杏仁,加上吃罢杏仁丢在屋里玩,秀花就下地做活去了。赶秀花迎黑从地里回来,见锁娃已闹死在屋里了。自秀花丈夫死后,她和锁娃相依为命,唯一的希望就是锁娃了,只想再苦再难把锁娃拉巴大,冤死的丈夫也就瞑目了,没想到她自己把锁娃闹死了。她是又亏情,又后悔,整天跑到锁娃坟上,哭喊着去扒坟找儿子,天天跑去哭着扒,喉咙都哭哑了,十指都扒得血淋淋的。邻居们怕她为此拖累坏身子,就背着她把锁娃的尸骨埋到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起初,她叫着锁娃的名字满世界地哭喊,后来她虽然不跑也不哭喊了,但她从此就成了这个样子……”
  听女主人呜咽着讲到这儿,玉梅已是泪流满面。她抹了把眼窝,随便向那女主人打听了英娃的下落,女主人说没听说有个叫英娃的人时,玉梅怕再看见如此凄惨地家景难受,没再跑着打听,就向女主人安慰着说:“大姐,别难过了,听说你们这儿的林场和农场都解散了,据说县上要在你们这儿设一个新建村了。”
  说到这儿,玉梅差一点儿没哭出声来,连向女主人一句告辞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就扭身朝村外走去。
  沿着丹江岸边的泥路,玉梅一边低头走着,一边喃喃嘀咕着:“这窝棚如此的低矮、简陋,简陋得冬天透风,夏天漏雨;那土洞是那样的窄小、阴暗,阴暗得终日不见阳光,地面潮湿渗水。这样的生存空间,他们有的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年,有的在此生活了八九年,甚至有的在此一住就是十四五年。十四五年呀!终日伴随他们的是嘈杂、拥挤,是夏日的室闷和蚊蝇叮咬,是冬天的寒冷,是雨天的湿润,是烟熏油呛的空气……”
  玉梅喃喃着,那邋遢疯癫的范多芬,那可怜的姑娘和大婶,沿江村那大嫂和她痴呆的儿子,以及那个疯癫喊锁的女人……一张张面孔,不断的在她眼前浮现。她难受地抬头看看天空,又低头看看岸边的树木和杂草,虽然雨早已停了,但树叶和草尖上,还挂着一颗颗晶莹的、摇摇欲坠的水珠,好像它们有满腹的忧悒和酸楚,想诉而诉不出般的难忍、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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