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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被骂娘的好支书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6-30 08:24:40      字数:10939

  
  前边说了,多援朝调到丹阳公社任书记以来,他带领丹阳公社干部社员,干了两件造福于民的大事。第一件,是沿丹江岸边筑起了一条二十里长的防洪大坝,为丹阳公社新增两万亩良田。第二件,是沿坡边修了一条二十五里长的五泉汇流自流灌溉大渠,使沿线数万多亩靠天收的黄土地,由此旱涝增收。
  星星月亮也都跟着太阳沾光,使丹阳公社平原八个人口众多的大队,一下子增加一两万亩河地。尤其丹阳大队,这个过去雨涝淹一凹,天旱干一片的望天收大队,又是全公社移民插迁、后靠户最多,也是全公社人均土地最少的大队,如今不但过去靠天收的地,得到自流灌溉旱涝保收,而且一下子新增两三千亩河地。
  在我们中国的农村,从古到今,地就是农民的命。尤其在过去,谁家置的田地多了,就称为好家、员外,或者叫地主老财。而当今的农业社,顾名思义,哪个大队生产队的地多了,就意味着这个大队生产队富裕,也意味着这个大队生产队的农民就有吃有喝。不说该大队生产队的干部到公社开会,在领导面前说话大胆自如,走在人群里昂首挺胸,就连这里的社员百姓,走到邻村人跟前也扬眉吐气,都充满着富有和自豪感。
  丹阳大队一下子新增两三千亩河地,那该是多大一笔资产啊。人们看着那块一眼望不到边的河地,就像穷汉一夜间暴富得了笔大钱,高兴得关住门独自钻到屋里,盘算着先买啥后买啥,花不完咋搁置,一句话惆怅着怎么花。丹阳大队两千多人,可以说除了糊涂的老人和蒙童的娃娃,以及那些憨傻痴呆外,所有社员都希望来年能多打粮,多分粮,不再饿肚子了。为此,丹阳大队各生产队的头头脑脑们,正围着两盏马灯,聚集在大队部里开诸葛亮会,商量讨论新增的两三千亩河地怎么分,分到各生产队里种啥。不知谁说公社按人头分的,咱也按人头分到各队,大家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当有人提出种啥时,有的说种麦,有的附和着说:“对,种麦,咱们这么多年来,少则人均吃六、七十斤麦,多则人均分八、九十斤麦,最多人均没超过一百斤麦。这回把这两三千亩地全种成麦,明年,他奶奶的,要穿穿个绸裤子,咱也破天荒吃个人均一百二十斤麦,让那些吃麦多的队也看看,咱丹阳大队,也有人均吃一百二十斤麦的时候。”
  “对!”
  “对!”
  “要我说不如都种红薯,红薯不估算产量,能给社员多分点。”
  不知谁又横插一杠子,提出反对意见说:“不能种红薯,咱这几年开恁些荒山,种的红薯够多了,再说,恁好那河地,种红薯亏地。”
  又有人坚持,说:“还是种麦!”
  还有人坚持前者意见,说:“我看还是种红薯!”
  ……
  于是,会场里就形成了种麦和种红薯两派势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正当两派势均力敌争论不下时,坐在桌旁一直没吭气的任汉林“呼哧”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扬手照桌子“叭”一啪:“大家都不要争了,我说最好种豌豆交!大家谁有异议请讲!”任汉林说罢冲大家环视片刻,大家顿时变得默然不语。
  任汉林是丹阳大队的年轻支书,也是丹阳公社一个最年轻的支书。他二十又五,中等个,方脸盘,浓眉大眼,方嘴厚唇,加上长着一个高高的鼻梁,和一双富有个性特征的招风耳。他曾是县高的高才生,原本能考上个一流大学呢,只可惜生不逢时,没等高中毕业,就被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打破了他的大学梦。接着在城里大轰大嗡喊着闹了几天革命,就回乡当了个民办教师。曾抽调到搬迁工作队里当过劝迁员,后来又抽到劝返工作队里当劝返员,再后来,又回学校当民办教师。那年生产队老队长病故后,他毅然辞去民办教师,主动回生产队当了队长。
  一听说他放着学不教,回生产队想当队长,有人说他鬼迷心窍走错了道,也有人捣着他脊梁骨,说他是个官迷;连他父母都骂他不务正业,说他在学校风不刮雨不洒,一个月挣三百分的好事不干,非要回来找着当一个破队长,埋怨他这是往刺架里钻着找挂,往马蜂窝上蹭着挨蛰,自己往身上套枷锁受枷……
  人们说的也是,任汉林的父母怨骂的也没错。不说在丹阳大队,就是在整个丹阳公社,任汉林所在的生产队,是个人多地少的穷队不说,最头疼最可怕的是该队自古盘踞着徐、寇、王三大姓,三大姓在该生产队的版图上,形成了一个标准的品字形居住方阵,三姓又形成了三个家族派别,表面上显得风平浪静,相安无事,但实事上三个家族却是各持一派,明争暗斗。弄得好三姓和睦,三足鼎立,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三姓翻脸,品分三口。人所共知,老队长曾是解放初三姓几百口人,投黄豆籽公平选举的队长,后来就在这三个家族派别的明争暗斗中,一气之下,得了烧气鼓而绝命。再说人家徐、寇、王三个家族,在此长久居住,可谓根深蒂固。现在他任汉林一个后靠户,可谓该队一个单姓独门的外来户,想在此主宰天下,当一方诸侯,且不说他是自找刺架钻,找着当老队长的殉葬品,单说这徐、寇、王三姓人,也不会答应他。
  人们说归说,骂归骂,但是对于任汉林来说,牛大自有剥牛的方,听见只当耳旁风。别看任汉林年轻,但他天生自信,又有主见,以他的话说,他认准的道,别说谁劝,就是套十八头骡子,也别想把他拉回头。
  任汉林果然是个人物。就在该队徐、寇、王三家为新队长的人选,各持己见,久选不定时,任汉林竟斗胆走入会场,当场毛遂自荐,主动提出了自己要当队长的请求。
  他此言一出,会场上那此起彼伏地争吵声戛然而止,整个会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一时间,人们说话的嘴巴,立刻被一双双眼睛所代替,争吵的话语,立刻变成了一束束灼热、锋利的目光。就像一把把利剑,呼嗖嗖直刺到任汉林的头脸上。这目光有嘲笑嘲弄的,有嗤之以鼻的,也有轻蔑疑问的。这一刻,似乎人们忘记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和交流主要是语言,而是目光。
  这会儿,会场里不知是谁,还仍然保持着头脑清醒,喊着任汉林的名字大声问道:“任汉林,你说你要当队长,你凭啥?”
  “是啊,你凭啥?”
  “对,你凭啥?”
  
  真是百鸟林中,一鸟鸣百鸟应。随着那人地质问,顿时间人们争相质问,此起彼伏,声若雷鸣,势如涛涌。
  任汉林面对人们的质问,他不慌不忙,镇静自若,挺胸昂首地往前走了两小步,朝会场中间一站。唬声举起两个巴掌,迎着周围的人们,微微摆手点头环视一周后,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满以为他会长篇大论,铮铮有声地拍胸口发誓言,说他如何做如何干呢。然而让人们意外的是,任汉林并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铮铮有声地拍胸口发誓言,更没有说他如何做,讲他如何干。而他却严肃认真,掷地有声地向大家只说了一句话:“我任汉林什么也不凭,就凭能让大家吃饱肚子!”
  也许这些年来,人们饿肚子饿怕了,也许是人们的要求原本就不高,只要求能让肚子填饱。任汉林这句真挚的话,道出了人们的共同心声和愿望,人们听了他的话,几乎是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个“好”字。从此,任汉林就凭他这句发自内心的,最实在,最纯朴,也最真挚的话,荣任了生产队队长一职。
  果然,任汉林没有食言,就在他上任后的当年冬天,就带领全队社员,在后山开荒造田,整整大干了两个冬春,开垦三四百亩荒坡,全部扒成红薯谷堆,大力栽种红薯。虽然上任后粮食没有增长多少,但是生产队的红薯收入却翻了几番。
  也许你会说好啊,多收了就可以多分。你说的轻松,那时候可是多收多向国家交,绝不能随便多分的。那时候各生产队社员吃粮可是有限度和标准的。每季小麦人均最多不能超过一百二十斤,全年粗细粮折合口粮总数,人均不能超过三百六十斤。所以,虽然实际人均分红薯一千多斤,却对外明言只能说人均分红薯五六百斤。任汉林怕红薯下窖发窖(烂坏)。第一号召各家多晒红薯片子,第二鼓励各家多磨红薯粉面。因为红薯粉面,不但可以做粉条,而且还可以代替麦面烙油馍,摊煎饼,熘锅边,擀面叶……就这样,全队社员不但填饱了肚子,改善了生活,而且有的家吃不完,卖红薯片,卖粉条,还有的养猪卖钱。人们为之特意给任汉林编了四句顺口溜:
  任汉林真能干,
  满坡栽种红薯蛋,
  红薯片红薯面,
  吃得人人胃发酸。
  这段顺口溜没有星点的贬义,是纯粹的褒义。由此,不管徐、寇、王三姓中,那些等着看任汉林上台容易下台惨的笑话的;那些心存不良,抱着等任汉林爬得越高,迭下来摔得越惨的;还有那些心存疑虑,抱着试试看的,无不被任汉林以真实行动,实现了他上任前许那句诺言而佩服、折服和信服了。从此,人们都不叫他的名字,都叫他红薯队长。甚至有的竟去掉了队长二字,干脆叫他红薯。
  说起任汉林叫红薯这个美称,还引出过一段佳话。
  那是多援朝刚来丹阳公社,在他第一次召开公社三级干部扩大会议上,多书记等几位公社干部都讲罢话了,让于会的大队、生产队干部们都畅所欲言,谈谈各自的意见和看法。于是几个大点的大队支书、大队长先讲,接着几个小点大队的支书、大队长讲,后来几个山区大队支书、大队长讲,再后来就没人发言冷场了。多书记急得指着于会的同志,说:“接着讲,大家接着讲!”
  多书记催罢,见仍无人主动讲话,猛然见坐在会场一角的任汉林,由于屋角光线暗,再加上任汉林一直低着头咂烟,看不清他脸,多援朝就朝墙角的任汉林指着喊着说:“哎,那位是谁?你讲讲!”
  任汉林正噙着个喇叭头烟,半天咂一下,半天咂一下抽着,回味着公社干部和各大队干部发言的余味,他压根没想到多书记喊的是他。任汉林没想到也有情可原,你想想,此次召开的是公社三级干部扩大会议,全公社二十多个大队,一个大队从支书,大队长,大队会计,到副支书,副大队长,治保主任,民兵营长,妇联主任,团支书,外加一个贫协委员,大大小小十来个官,不论队大队小,麻雀虽小五脏齐全,二十多个大队,光大队干部就二百多人,再加上二百多个生产队队长,四五百号人,挤在一个不大的会议室里,坐在主席台上往下一看尽是人头,任汉林咋能想到,多书记会点着让他发言。多书记指着他一喊,人们循着多书记的目光和手势:“哗”一下,整个会场人的目光立刻像太阳下的火镜,刷一下都聚集到任汉林一个人的头脸上。人们见任汉林,仍在漫不经心地“叭哧”“叭哧”咂着嘴里的喇叭头,低头看着跷在腿上一翘一翘的脚尖,有人就低声提示着喊他:“哎,多书记喊你哩!”有人见他不应,干脆就冲任汉林喊着:“红薯,红薯,多书记喊你哩!”
  那人冲任汉林这么一叫,毕竟知道任汉林这外号的人是少数,所以众多人突然听说他叫红薯,无不疑惑惊异,甚至有人惊异地问着:“红薯?他咋叫个红薯?”
  有人哧儿一笑:“是啊,他咋叫个红薯?”
  有人捂住嘴,哧哧笑着:“那还用问,不就是个屌呗!”
  有人争辩着说:“不对,肯定说他是个骡子!”
  又有人笑着说:“看你们不是闲磨,屌和骡子圣不都是指的一个东西!”
  多书记见大家七言八语的议论,正不知红薯是那人的名字,还是说那人算个红薯种、骡子鸡巴不中用时,坐在墙角里的任汉林竟“呼哧”站起来。他笑笑的,不紧不慢地说:“多书记叫我讲,我本来没啥可讲。可现在大家这七言八语一说,我倒有话可讲了。我本来叫任汉林,只因我当队长以后,收点苞谷、麦都挤着给国家交公粮、卖余粮了。但是,我又不能让社员们饿着肚子干活,没办法,只能把红薯充粮给社员当口粮吃,也许让社员们吃的红薯多了,社员们都叫我红薯队长,后来有人干脆把队长二字省了,就叫我红薯。但我很满足,也很乐意,能让社员们有红薯吃,大家都叫我红薯,我乐意!而那些连红薯都不让社员吃饱的干部们,只怕连个红薯都不如。好,我的话讲完了,谢谢大家!”
  起初,在场的大队生产队干部,都还为任汉林讲话没水平而可笑,好笑。可会后,他们仔细琢磨着一品味,无不自觉可笑苦笑着说:“哎呀呀,看咱们都让任汉林这小子给骂了,连红薯都不如是个啥,不是说咱们还不如个屌吗?”
  多书记当年在埠口当书记,兼县劝返工作组组长时,任汉林从学校抽在劝返工作组里,多书记本来就认识他,尤其经过那次三干会以后,多书记对任汉林的印象就更深了。为此,多书记趁到下片几个大队检察工作之机,跑到任汉林那个生产队,还特意让任汉林陪着上山,看了那片开垦的红薯地。多书记看罢二话没说,照任汉林的肩头沉沉地拍了一掌,只从嘴里挤出了五个字:“你小子真鬼!”
  后来,多书记特意给丹阳大队老支书提名,让任汉林入了党,再后来老支书病故了,多书记就破格提拔任汉林,当了丹阳大队支部书记。任汉林初当支书那会儿,大队长,大队会计,还有几个副职,凭着年岁大资格老,有的看不起他,甚至有的还想歧视他。但是任汉林却宽宏大量,念他们都是他的长辈和老领导,不但不跟他们计较,处处让着他们,顺着他们,而且每次在大队班子决策会上,任汉林总是让大家率先发表意见,而他却坐在一旁,默默不言地噙着自己卷的喇叭头,半天咂一口,半天咂一口的抽着,仔细听着斟酌着,谁说的对,谁说的错,谁几分对几分错,最后再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让大家讨论表决。只要大家没有异议,他就二话不说,当即果断地拍板说:“好,就这,散会!”大家见他的拍板和每次的表决都收到了良好效果,由此大家对他坚信无疑,不论大家说的再多,只要他的意见一出口,大家就会鸦雀无声,等他表决。
  所以,这次和往次一样,当任汉林种“豌豆交”的意见一说,任汉林环视了大家片刻,见大家都默不作声,就干净果断地将头一点,说:“好,就这,散会!”
  古人有句哲言,说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其实人的内心和表面,沉默和言辩,亦与大自然里的风和树一样,看静而不静。就像大家对任汉林提出种豌豆交的意见后,表现出来的默然不语,看其都默然不语,这并非清一色的心服口服,也非百分之百的全心同意。这其中有对任汉林信任佩服的默然不语,有对任汉林的意见不理解,而装着理解服从的默然不语,也有对任汉林意见持反对意见,而又装着同意等着看笑话的默然不语。其三种人的默然不语,前两种是善意的,是支持他工作的,也是有利于团结的,并且能产生团队合力作用的默然不语。
  然而后一种默然不语,却不是处于善意,不是有利于支持工作,也不是处于团结协作,更不是为了增加集体堡垒和团队合力作用的,而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潜藏着可恶动机的默然不语。具体点说,后一种默然不语者,他们有着两种目的:其一是他们表面装出服从、信任和佩服,其内心却包藏着,让任汉林看不出他们分歧的默然不语;其二是他们对任汉林提出的看法和意见,压根就不知对错,但又故意装出懂得、理解、支持和认可的默然不语。
  这样,一来等任汉林的意见,在实际操作落实中正确无误,这表明他们的默然不语,是对任汉林意见看法的懂得、理解和正确无误;二来,当任汉林的意见,在实际操作中无法进行,或者完全决策失误,他们既看了笑话,又显出他们是为服从大局,维护团结,而保持的支持配合的默然不语。同时,也为他们寻找任汉林的弱点和缺点,而隐身潜伏,让任汉林在毫无防范,毫无对手敌意的环境中,随心所欲,我行我素,致使他不知不觉地步入歪道和险道,使其失脚湿鞋,踏入污坑、泥潭,从而达到他们杀去任汉林的威风、傲气和霸气,逐步达到他们排斥架空,最终达到他们取代任汉林权力之险恶用心。
  这些人把自己看得太高明、太聪明了,也太不知己知彼了。在他们的眼里,任汉林不过一介书生,吃的面没有他们吃的盐多,走的路没有他们过的桥多。想领导好他们,还显得嫩点儿。其实他们耍这点花花肠子,在任汉林眼里,简直就是小儿科。任汉林的学没白上,书没白读,他虽然没看过周易学、相学和诸葛、刘佰温的神算。但他读的书多,并从书中研究、领略,悟出了人的心理学。什么勾头男子仰脸的女人,有心机难对付;什么因为男的只注重了漂亮,娶下眉目不分的糊涂蛋婆娘;什么因为女的只注重男人的潇洒,白净漂亮的姑娘嫁了个黑脸面丑的男人。以及走路昂首阔步的男子,心胸宽宏,为人秉直,直言快语,不勾心斗角等等。任汉林对于大队领导班子中,这几种人的默然不语,是早有察觉,并心知肚明的。
  之所以他视而不见,不去戳破挑明,其一,是因为班子中大多数的默然不语,是对他决策意见处于拥护赞同的;其二,一部分人是处于对他决策意见支持和理解,而保持沉默不语的;其三,只是少数,甚至是个别人心存不良,任汉林对此视而不见,也不理不问,而是以他的君子之度,不测小人之腑,以其静止其动,力求保持平静的心态,谨慎从事,精心工作,竭力使自己的决策不出纰漏,不出失误,让那些心存不良,包藏恶意者,在实事面前,心服口服,佩服折服。
  这次,任汉林明知一些人,对他提出种“豌豆交”的决策不理解。也明知个别人心存不良,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让他在棺材面前掉泪。但任汉林仍然和往常一样,只当大家没有异议,而果断拍板定夺。接下来自然是分地、整地、施肥、下种,再接下来是冬季锄草,田间管理,继而春季锄草,追肥,管理……
  总而言之,自“豌豆交”种上,一直到小麦拔节抽穗扬花,到豌豆结角,都一路顺风,相安无事。只是人们对这么一方好端端的河地,不种纯麦,全部种成清一色的“豌豆交”,而有点奇怪,甚至有人觉得可笑和好笑。这种感觉不仅丹阳大队社员干部中有,就连邻大队的社员干部路过见之,也有同感。甚至有的听说,这都是任汉林发明创造出来的杰作时,不禁发出了疑问,这个任汉林,当初当队长时,拼命扩大栽种红薯面积,当支书后同样扩大红薯面积,赢得了红薯支书的雅号。这次又搞出个清一色的“豌豆交”,难道他还想赢得一个“豌豆交”支书的美名?也有人嗤之以鼻:“这任汉林真会出鲜点子。”甚至有人直言不讳,干脆说任汉林这是胡闹台,要让多书记看见这好端端一方地种些猴上竿(豌豆和麦交种),不冲他骂娘才怪哩。有人不解,有人疑问,有人耻笑,也有人为之担忧,还有人暗中得意高兴。谁,不用说,就是前边提到的大队班子中的个别人。
  从种到冬锄、春薅,经过三月一场春雨,土地喝饱了春水,田里的碗豆、小麦,如同上岸的鸭子,摇身一个扑棱,疯狂地分蘖拔节。尤其到了夏季,豌豆开花,小麦孕穗,招引着大群的蜜蜂和蝴蝶,紫红色的豌豆花伴着清馥的麦香,把人们带入一年一度的夏收季节,庄稼人背着日头爷苦劳苦作了大半年,等的盼的就是这个收获的季节。随着这个季节的到来,各大队生产队干部,也都为一个“怕”字担心而忙活起来。怕啥?怕上面的干部下来估产。
  估产一词,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集体农业社时,产生的一个特殊名词。其意就是每年到了麦收时节,由县里抽派领导牵头,到各公社组织一个估产工作队,进驻各大队生产队,根据各生产队麦的长势逐块估产,再根据估计的产量,制订出各生产队交公粮、卖余粮的指标。虽然估产者懂行估得准确,但毕竟估得实了,高了,上交和派购的数额就大,留下的粮食就少,不说瞒产私分,连农民应吃的口粮就不够,只有麦子不足用秋粮凑数了。所以,各大队生产队的头头们,每到估产工作队进村前,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使出浑身解数,准备烟酒,杀鸡割肉买鸡蛋,来收买巴结(讨好)进队估产的干部,使他们手下留情,把亩产低估,从而少交多留,给社员们多分点麦吃。
  说实话,为了应对估产,这些年来,任汉林可是绞尽脑汁想法子。首先从地平上,把全大队地块,统一整理成周边高中间低,其次在施肥上,采取了地中间多施肥,施好肥,而给周边少施肥,或者不施肥的方法,力求使地中间的麦子长得肥壮,穗大,籽粒饱满,而让四边的庄稼长身浅,麦穗小,给估产者造成庄稼长势不好的错觉,把产量低估。除此之外,每到估产干部进村前,任汉林就提前召开各生产队队长、会计会安排布置,要各队割肉打酒买烟,招待估产干部,以达产量少估之目的。
  然而让人们意外的是,今年任汉林却一反常态,不但在种麦前,就号召各队把所有外高里低的麦田统统整平,而且要求施肥均匀。更让人们不解的是到了麦收时节,眼看估产工作组就要进村了,外大队各生产队,都在忙着割肉、打酒、买烟,迎接估产工作队的到来。任汉林既不通知召开队长、会计会,安排布置对估产干部的接待,又不亲临各生产队检查落实对估产干部的接待准备情况。是任汉林疏忽忘记了?还是任汉林得知底信,今年上面不来估产了?为此,一些大队生产队干部,急得找着提醒任汉林。任汉林不但不急,反而轻松自如地一笑,说:“别怕,我早有安排!”
  大家见任汉林的神态轻松自如,胸有成竹,尤其听他说早有安排时,所有大队生产队干部提起的心,也都“扑通”落了地。
  只想有任汉林的提前安排,肯定不会把产量估高呢,结果却让人们大出意外,丹阳大队各生产队的产量,不但没有估低,而且估得比过去任何一年都高。
  各生产队产量估高的消息,就像引爆了一颗重型炸弹,立刻在整个丹阳大队上空炸响。从大队生产队干部,到社员百姓,有的唉叹,有的埋怨,甚至有的竟骂大队生产队干部是骡子;有的干脆直言不讳,说任汉林种“豌豆交”,是故意出鲜点子,搞花架子露风头,是故意让产量估高,是想图上级表扬。
  然而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任汉林却在公社召开的夏粮征购先进表彰会上,不但没有受到表扬,反而遭到多书记的点名批评。批评丹阳大队麦季总产量,在平原八个大队中最低,批评丹阳大队麦季征购上交任务,在平原八个大队中最少。
  任汉林在公社挨批评的事,立刻从公社传到了丹阳大队,传得家喻户晓,满城风雨。一时间,从大队生产队干部到社员,众说纷纭:“什么?咱大队今年总产量最低?咱今年交的粮也最少?不对吧?”
  “怎么不对,听说任汉林在会上都被多书记点名批评了!”
  “这会怪了,今年咱们各队的产量估恁高,总产量咋会低了呢?再说咱今年明显比去年交的公粮多,咋会说少了呢?”
  “你们不知道吧,人家那河地麦都估产了,咱河地种那豌豆交,上边不给估算产量!”
  “哎呀,那咱们大队可吃大亏了!”
  “你脑子进水了,他不给咱算产量,咱征购上交的任务就少了。上交的少了,留给咱老百姓的就多了,你说咱吃亏还是占便宜了?”
  直到这时,人们才真正明白,当初任汉林提出种豌豆交的良苦用心,不是搞花架子,而是钻上边杂粮不估产的空子而为之。这时不说全大队的社员为之拥护高兴,就连那些等着看任汉林笑话的个别大队干部,也无不对他刮目相看,自愧不如。
  其实,任汉林对自己受批评的事,并不感到意外。可以说他从决定种豌豆交那一刻起,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然而让任汉林没料到的是,在多书记点名批评他的第二天上午,接公社电话通知,点名让任汉林去公社见多书记。
  大队会计将通知给任汉林一说,任汉林顿觉问题严重了。不是找他谈话撤他职,就是上边牵头估产领导,把他种豌豆交的事反映到县里了。不然昨天会上点名批评罢,今天又点名找他干啥?
  其他大队干部,听说多书记点名找任汉林,只怕凶多吉少,劝任汉林别去,先派个副职去探探水。怕他一去老将对脸,就没有回旋余地了。任汉林没有找人去探水,也没有回避,因为犯多大的错他自己知道,不就是做主种个豌豆交嘛,公社把地分下来时,既没规定种什么,又没说不让种豌豆交,只要没把地荒着。再说打的粮又在各生产队仓库里搁着,他又没多占一斤一两,大不了给他戴个无政府主义的帽子,再来个撤职靠边站而已。任汉林这么想着,第二天毅然去了公社。
  让任汉林意外、奇怪的是,多书记一见到他,就喜笑颜开地起身给他让座,亲自给他倒茶,接着又拿起桌上的烟,给任汉林掏一支,又掏出一支噙到嘴里,然后又擦着火柴,先给任汉林点着,然后才把自己那烟点着。
  “多书记,是撤职,是批评,咋处理我都行,不必用这来安慰我。”任汉林这话刚到嘴边,多书记就冲他和蔼地一笑,说:“汉林啊,今天特意把你找来,主要和你谈谈,你为啥要把那两三千亩河地,都种成豌豆交。”
  任汉林听多书记一问,顿然将头一偏,沉沉地咂了几口烟,然后拔出烟头在鞋底上一拧,呼哧扭过头说:“多书记,咱今就说个掏心窝子的话吧。我任汉林从当上队长那年,就大力栽种红薯,后来当支书把地整得外高里低少估产量,到今年种豌豆交不算产量,这一切都不为别的,只为让咱庄稼人能吃饱肚子。多书记你知道吗,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儿,我亲眼看着我娘、我爷和我奶奶,还有我们村里恁些饿死的人,他们为啥饿死,就因为那场不切合实际的浮夸风造成的恶果呀。尤其眼下这场疯狂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学生停课在闹革命,工人停工也在闹革命,唯独咱庄稼人,不敢放下手中的镢头锄头,似乎人人都在关心着国家大事,关心着中国的命运和前途,只有勤劳朴实的庄稼人,仍然眼巴巴地盯着脚下的土地,关心着田里的庄稼,仍用加倍的血汗生产粮食。可到头来,他们把打下的红皮小麦、大米、芝麻、绿豆和苞谷,晒干捡净,交给国家,而却把粗粮红薯片子留给自己。多书记,我们的农民太善良了,太好了,也太苦了!我任汉林就凭我们庄稼人对国家,对干部工人商学兵,那份无私的奉献精神和情感,到移民和返迁移民的遭难……”
  这一肚子的话,任汉林窝在肚里好多年了,他曾不止一次想说出来喊出来的话,今天说到嘴边却又咬住前半截咽了回去,只把移民和返迁移民挨饿遭难的话说了出来:“多书记,眼睁睁地看着移民后靠、插迁,还有那么多移民返迁逃难回来,他们至今还在钻土洞,拱窝棚,剜野菜,捡破烂,还有的去偷,去抢,去要饭呀!甚至女人们……多书记,他们原本都有一个温馨的家园,也都有一片养育他们吃饭穿衣的土地。然而,为了国家的水利建设,为了江汉平原人民的安稳安全,他们失去了家园,淹没了土地,被迫离乡背井,迁移到异乡他地,他们就像远离慈母送人寄养的孩子,他们在那里受到歧视,受了委屈,他们却首先想到的是生养他们的家乡,而拖儿带女,千里迢迢,回到生养他们的地方,他们多么渴望得到慈母的收留和安慰,他们多么渴望能吃到一顿饱饭啊……我当初就为这,才辞去民办教师,主动回来当队长,当支书。说实话,我没任何奢望,要说有的话,就只有一个奢望,那就是让我们庄稼人能吃饱肚子。可以说,我从当初发展红薯,到今年种豌豆交,一来豌豆和麦交种,花粉相授,杂交高产,二来麦给豌豆搭架,通风透光,豌豆结角多而高产。其三是因为杂粮和红薯不在估产之列,能让咱庄稼人多分点杂粮,使他们也能天天搭个杂面花花,搭个面腥气啊!”
  说到这儿,任汉林哽咽了,多书记的眼泪也被他说出来了。多书记抹了一把眼窝说:“汉林啊,说个心里话,我过去还没看出,自我来这儿后,听说你大力发展红薯,我就看出你是个为民的好官。所以,我破格让你入党,破格提拔你当支书。我昨天在会上点名批评你,主要是县上带队估产的干部在座,我不过故意玩个眼招子罢了。其实你种豌豆交的做法和想法,都很好。毛主席说:为人民服务。我们当官是为人民而当。也是为人民服务,说白了,就是让咱庄稼人吃饱肚子,穿暖身子。说到这儿,我可得埋怨你一句,你种豌豆交的事,我发现的太晚了,要是你提前给我通个气,把咱公社新增那一两万亩河地都种上豌豆交,我也不必玩眼招子点名批评你,咱公社的社员们也都能多分些细粮吃了。好了,我再次给你说一声,昨天不该批评你!”
  “看多书记你这话说的,我们丹阳大队今年和其他大队相比,也确实上交的粮食少。”弄得任汉林都不好意思了。
  “哎,少啥?你们大队和往年比,交的够多了!”
  多书记说到这儿,把话题一转:“好了,啥都别说了,明年咱公社就在这河地里推广你的豌豆交!”
  果然,第二年,丹阳公社在丹江河坝,那一两万亩地里,都清一色地种上了豌豆交,那年雨水也特别好;再加上麦给豌豆搭架,通风透光,合理施肥,使平原八个队的豌豆交,夺得了一个从没有过的大丰收,家家都分了好多豌豆交麦的杂粮,家家一天一顿豌豆面条子的吃。说个不好听的话,豌豆面条子吃得人们直放屁。有人又为之编了一段顺口溜:
  任汉林了不的,
  出了一个好主意,
  豌豆交麦种到地,
  杂粮丰收创奇迹,
  天天都吃豌豆面,
  吃得人们直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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