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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一章:书本以外的学问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6-29 09:10:26      字数:7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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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娃呀,明儿可去山里割挑柴吧,你没看灶火里只剩下半背笼麦糠了,明天一烧,后天可烧啥?”
  小大姐一边“扑通”“扑通”拉着风箱烧锅做黑了汤,一边冲着院里的林生嘱咐着。
  “知道了,你没看我在找着磨镰刀哩!”林生极不情愿似的应着,从门旮旯里拿出扁担,又将一对捆柴绳绾到扁担头上,然后拿着一把镰刀,沾沾水,“刺棱,刺棱”在磨刀石上磨了起来。林生磨磨,用大拇指在镰刀刃上轻轻刮刮,试着看磨快了没有。
  小大姐几天前就催林生进山割柴。说实话,自林生去年冬天,跟人们到山里割过一次柴回来,简直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一听到割柴二字,就不由他两腿酸疼发软般不是滋味。林生望着门前的柴垛底子,赖一天又一天,只想赖到队上牛撒青了,能再分点朽麦秸、麦糠,凑合着接上烧新麦茬,就不愁去老北山里割柴遭罪了。谁知,赖来赖去,他见门前柴垛清底了,自觉赖不过去了,本来正在不情愿地找扁担、镰刀哩,刚才听奶奶一催,语气中就难免带有几分窝火气。
  说实话,林生自下学回来,他虽然讨厌生产队规定的女劳力每月出26个工,男劳力每月出28个工的束缚,但那毕竟是大轰大嗡出勤不出力地熬天天,只要你在地里干活长眼色,再多跑着尿几泡尿,拉两泡屎,就轻而易举的把时光混过去了。可最让他讨厌,最让他头疼受不了而又躲不过的,莫过于冬天和春上去老北山里割柴了。
  林生之所以怕进山割柴,是因为他们进山割柴要起早翻几架山,到二、三十里以外的黑水庵五棵树去割。早晨鸡叫二遍就得起床吃饭,去时还要拿干粮。手脚快了半下午能回来,手脚慢了摸黑才能回来。林生下学后,自打去年冬天到老北山里割那次柴回来,把他累得扑通歪到在床上,暗暗叫苦着说:“日他妈割担柴回来,把好几年的汗都出了,把好几年的罪都受了,往后日死人也不到那老北山里割柴了。日他妈割毬个柴让人受恁大的罪,那要是粮食,老子都是累死,我也愿意多跑几趟子!”
  过去林生每听人们说“柴米油盐酱醋茶”,“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就认为人们的说法有误,应该把前边那个柴字删去,改成米面油盐酱醋茶最合适不过了。柴算个啥,它既不能吃,又不能喝。人们怎能把它排列其中,并且还排其之首呢?可自林生下学回来,尤其自打去年冬天,到老北山里割那担柴以后,他打心眼里知道柴的金贵,和柴在一日三餐中的地位了。每当他看着弟妹们,一天三顿抱柴烧锅,眼睁睁地看着门前的柴垛一天天变小,林生急得一边提醒弟妹们要节约烧柴,一边吩咐弟妹们,星期天都到大队林场里扫树叶烧锅,同时他也利用饭前午后,加工到地里捡麦茬、捡苞谷茬烧锅。
  林生真正体验到古人的说法没错,古人把柴字放在米面油盐同等位置,而且把柴字排列在首位之说法,是正确无误的。让林生从心灵深处感到,光有米面油盐而无柴,生米生面加油盐,是不能吃的。然而只要有柴,就是眼时没有米面油盐,有柴就能烧水煮野菜熬草根度日。退一万步,既是烧碗开水,也能解个燃眉之急。过去林生总认为没吃没烧这个词,没吃难办。而没烧就相应好办多了,只要不怕出力,扛起扁担上山割一担回来,就烧好几天锅,可实事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烧锅的柴和做饭吃的粮,同样来之不易,同样都不能缺少。林生见碍不过去,准备在营里约个伴进山割柴,可他几乎问遍了营里所有的男劳力,却没问着一个去割柴的。今天实在碍不过了,不得不找扁担磨镰刀,准备独自去山里割柴。
  林生正在哧棱哧棱磨镰刀,他奶奶在厨房里一边搅锅,一边冲院里喊着说:“生娃呀,准备吃饭了,吃了饭早点歇着,明儿还要起早呢!”
  “知道了,镰刀还没磨好哩!”林生仍然带着窝火的语气应着。小大姐知道林生不是对她窝火,而是为明儿进山割柴惆怅而窝火。小大姐想着,不由她难过地哀叹了一声:“唉,常言说没牛使了,使牛娃,无人使了,使人娃。俺生娃才16呀,搁人家那娃子像他恁大,还给蒙童一样气人呢,俺生娃命咋恁苦呀。一点点都走了父母当大人使,也真难为他娃子了呀……”小大姐抹了一把眼窝,随手从锅台上拿起几个长条红薯,埋火灰里烧熟,让林生第二天拿上当干粮。小大姐把红薯埋到火堆里,出来准备替林生磨镰刀,让林生早点吃了饭歇着。刚走出厨房,就听见有人敲院门。
  “来了,来了!”小大姐一边应着,一边拧着小脚跑去开院门。小大姐双手拉开院门,入眼见一个男子立在门外,小大姐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只听来人冲她十分热情地喊着:“大妈你好!”小大姐一听来人喊她叫大妈,正不知来人是谁呢,那人却自我介绍着说,“大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二赖呀!”
  “你是二赖?”小大姐听说他是二赖,一把将他拉进院里,借着屋里照出的灯光,上下打量着他,“哎呀,还真是二赖来了。二赖呀,听说你早就回来了,你娃子这些年跑哪儿去了,咋现在才来看大妈呀?来来来,林生啊,快领你二赖叔去屋里坐,我来做饭!”
  “真是,早不来,晚不来,人家饭都做好了,咋来客了,又要费柴烧火!”本来就为割柴窝火的林生,心里这么嗔怪着,起身让着说,“二赖叔,你屋里坐!”
  林生这么一让,二赖却说:“不慌,先把外面的东西拿回来再进屋里坐!”
  “啥东西,我来拿!”林生不乐地说着,就往门外跑。
  二赖跟在后边,说:“我也来,咱俩拿着快!”
  原以为是他二赖叔说书卖唱的家伙呢,待林生跑出院门一看,不是别的,而是高高一架子车柴火。“哎呀,老天爷,这柴火要是给俺家拉的,这可是雪中送炭,解决我燃眉之急啦。”林生这么想着,就问:“二赖叔,你从哪儿买这一大车柴呀?”
  二赖冲林生一笑:“不是买的,这是俺从屋里给你们家送的!”
  “这是给俺家拉的柴!”林生喜得差一点没蹦出来,他忙回头冲院里喊着,“奶奶,二赖叔给咱送柴来了!”
  小大姐把面缸底子扫扫,手正插在盆里和面,准备给二赖烙几张饼,一听二赖给送车柴火,喜得举着个面手从厨房里跑出来:“谁叫你娃子给大妈拉恁些柴,那得值多少钱呀!”
  二赖一边从车上拿柴,一边说:“值个啥钱,这又不是我花钱买的,这是俺家秋红,领着娃们在库区地里捡的。”
  小大姐说:“捡的咋了,捡的拉到街上卖卖也是钱!”
  二赖停下手里活,说:“看大妈你说的,我二赖都钻钱眼里了。再说那一年冬天我返迁回来,要不是我有福哥给我送恁多粮,娃娃们不知要饿成啥样了,看我今天送点柴火算个啥!”
  小大姐脚往地上一跺:“嗨,你别小看这柴火,这在山里漫山遍野长的都是,可在咱这平地里,金贵着呢!好了,大妈回去做饭,你们快把柴卸下来,回屋里洗洗吃饭!”
  “知道了大妈!”二赖一边应着,一边从车上往下卸着柴伙。
  不多会儿,一车子柴卸完了,二赖抬住车把,林生钻车下把车轱辘取掉拿进屋里,又帮二赖叔把车架子抬到院里一搁。“二赖叔,咱洗洗手吃饭!”林生说着把脸盆端到二赖面前。二赖和林生洗罢手脸,小大姐已把饭菜端到了桌上。二赖进屋一看:“哎呀大妈,你咋费事烙些馍,还弄俩盘子哩?”
  小大姐一边在水裙上擦手,一边走到堂屋门上:“费啥事了,这年光别说咱没钱买菜,就是有钱去哪儿买?这方圆左右又没个卖菜的,不过年不许杀猪,这不儿,连后营那个卖豆腐的王拐子,前营那个卖醋的张小串,都被割资本主义尾巴割得不敢露头了,全村的鸡子又都传死光了,要不是大妈去年煮点黄豆晒一坛子酱豆,年前腌一罐咸萝卜,你娃子就是叫大妈给你端个盘子,大妈也端不出来!”
  “哎,你别说,我就喜欢吃大妈腌这咸萝卜,吃着咸滋滋儿脆生生的。说不上来那个美味,可有嚼头哩。”二赖馋涎欲滴地说着,往凳子上“扑通”一坐,掂起桌上的筷子,就挟了一块咸萝卜咬一大嘴,“嘎嘣”脆地嚼着,“你忘了大妈,我那年说书到你家,记得你给我盛了一大黑窑碗酸菜糊汤面,又给我调了一盘子腌萝卜,我饭吃了半碗,就把那一盘子腌萝卜吃完了,你麻利又给我调了一盘子,我又吃光了。”
  小大姐笑着,说:“好吃你今儿就多吃点儿,今儿大妈我一定管你个够!”
  二赖刚才只顾自己吃着说哩,猛然见大妈和林生都还在干站着,急忙催让着说:“哎呀,你们咋都光看我吃着说呢,你们也快来吃呀!”
  “好,吃吃!”林生说着就端起桌上的碗。
  “好好好,二赖你碗搁那儿吃馍,我也去盛碗饭来!”小大姐说着扭身进了厨房。
  等小大姐盛碗饭来,见二赖仍在就着咸萝卜喝稀饭没有吃馍,就一边埋怨林生咋不让你二赖叔吃馍,一边把碗往桌子上一搁,拿一张饼就要往二赖碗里泡。
  “大妈,不是我不知道吃,而是这两天上火,扁桃腺发炎,吃这硬的干的喉咙痛。”二赖指着喉咙说着,随手接过大妈递的饼,对坐在门墩上吃饭的小四说,“给四儿,叔喉咙疼,这张饼你替叔吃了!”
  这一喊让,小四不但没把饼接住,反而把小四喊得端着碗往院里跑了。二赖看着跑到院里的小四儿,没有拿着饼去撵,他知道大妈身边长出的娃子都守规矩。过去林生他爹妈在世时,每次来他们家吃饭,桌子上除了大妈和林生他爸,娃们一个个都鸦雀无声地跑到院外边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里没娃呢。二赖只得把接在手里那张饼又搁到馍筐里。
  说喉咙痛不吃干的,那是二赖故意说的推辞话。其实他的喉咙压根就不疼,而是见馍筐里搁的是饼,就看出大娘家里缺面了。二赖本来就是南里北里跑着说大鼓书的,这几年他返迁回来生计所迫,是又跑着说书,又当流医,不光嘴会忽悠,并且一双眼也贼毒,加上他善于察颜观色,什么事也别想瞒过他那双眼睛。他知道大妈的为人,家里有肉从不让客人吃豆腐,来客从不烙饼,以她的话说,那叫日哄客人。今天见大妈给他烙饼,知道大妈屋里实在没面了,又怕当着他的面夹着瓢瓢去借不好看,万不得已,才给他烙饼吃。尤其见林生碗里汤汤菜菜尽是红薯块子时,心想要不是他今儿来,这就是他们一家人的晚饭了。尽管二赖看透了,但他却故意扭转话题,夸大妈的腌萝卜好吃作掩饰。
  二赖这点小儿科,搁小大姐眼里,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不管他怎么掩饰,也躲不过小大姐那双眼睛。二赖当年一顿吃小大姐两盘子咸萝卜,那是因为他跑了一天,又饿了一天,他怕那一碗糊汤面不够,才攒劲地挟咸萝卜吃。今天他一开口夸那盘子腌萝卜,小大姐早已心知肚明。但小大姐又不好说破,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随口应诺。本来给二赖烙饼吃,小大姐就觉得怠慢了二赖,现在见二赖说喉咙疼不吃一口饼,心里更不是滋味,后悔没去借瓢面给二赖烙个大油馍。
  尽管小大姐强装笑颜,其实也瞒不过二赖那双眼睛,弄得二赖解释也不是,拿饼吃也不是。真后悔不该说喉咙疼不吃干的硬的,知道事情会是这样,刚才吃一块就好了。看现在弄得大妈不乐,自己又不好收场。只得找着换个话题问道:“大妈,这两年,有福哥和我嫂子一走,撇下这娃里蛋的,真难为你了!”
  二赖本来想转个话题,把小大姐从烙饼一事中摆脱出来,反倒触到了小大姐的伤疼处。只见大妈正喝饭的嘴离开了碗边,但她没说话,也没哭,两眼盯在那盘咸萝卜片上,用筷子夹了块咸萝卜咬了一口嚼着,嚼得很苦涩。
  二赖见此,忙说:“大妈,我……”
  小大姐将夹着萝卜片的筷子一摆,把嘴里嚼的萝卜咽下,说:“好了,可说说你这几年过的咋样?”
  见大妈把话题转了,二赖的心里好受了,话也多起来了,他说:“大妈,我劳教出来这几年,没再跑着说书了。在劳教时从一个同人那儿得了几个偏方,凭着这几个偏方当了几年流医,后来又在黑水庵当赤脚医生。黑水庵周围有三个大队,加起来有两千多人,他们那里距公社卫生院远,就请我去当赤脚医生,卫生室就设在他们几个大队之间的三岔学里。”
  小大姐“呼哧”扬起头问他:“哪你把全家的户口都安置到山里了?”
  二赖将头一摆:“没有,娃子们跟秋红,都还住在库区边的庵子里。”
  小大姐一听轻松地点着头说:“这就好!”
  “好个啥,”林生不解地说,“你咋不跟人家支书说说,把你们家的户口落那儿呀?住山里多好,柴水方便!”
  听了林生的话,二赖没有说啥,只是冲林生笑了笑。倒是小大姐开了腔:“林生啊,一个人不管干啥事,都要往长处看,往远处想,千万不要只顾眼前。当年搬迁的时候,人家都把闺女往山里嫁着想投亲靠友,可我就没那么做,我只问你爹到大柴湖看了,那地方平不平,土厚不厚,你爹说平是平,土层也厚实,就是长有钢柴。我说只要平,有土,哪儿的黄土都养人。再说只要长钢柴,就能长庄稼!说实话,若不是你爹有病,加上红卫兵找事批斗他,我还不让你爹返迁回来呢!”
  二赖头一点说:“是啊林生,你奶说的对,这南北二山叫我跑遍了,说实话,山里是柴方水便。可就是抬脚不是上坡就是下沟,干起活儿不是担就是抬。而咱这平地,割半天麦,不够一车拉,一大堆粪大半天就运到地里了。可在那山里,割半天麦得一两天挑,一大堆粪十天半月担不完。要想往山里安户口,我回来那年就能安。”
  林生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问:“二赖叔,那人家咋给你报酬啊!”
  小大姐抬眼看着二赖:“是啊,你还没说人家咋给报酬呢!”
  二赖说:“说起报酬可稀松大冒气,起初几个支书说管吃管烧,一年每个大队给50块钱,再给一个人的口粮。我一听就说吃的就不用管了,烧的嘛,咱这儿柴天柴地,我一早一晚薅一把就有了。”
  林生闻听,亏心得又拍腿又跺脚:“嗨呀,二赖叔你咋恁实诚,人家说管吃管烧,你咋不要呀!”
  小大姐睖了林生一眼,说:“生娃呀,可不是奶奶当着你叔面说你娃子,人过的是情,可不是过的能。你叔做得对,这叫你有情我有意。情意是个啥,情意就是人心!”
  二赖佩服地说:“对对对,大妈说的对极了,由于我主动提出不让他们管吃的烧的,他们就把学校边的那块三不管地白让我种,有一二亩地呢,不说种苞谷麦,光种红薯,一年就晒一两千斤红薯片子。”
  小大姐一听,看着林生:“你听听,现在你娃子明白啥叫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了吧!”平常林生不爱言谈,也不喜欢听人们闲谈,总是一有空就扎到屋里看书,总觉得书里才有读不完的学问。而通过二赖叔和奶奶的谈话,陡然领悟到人们的话语中,蕴涵着书本以外的学问。
  当天晚上,二赖跟林生睡在偏房里。往日来客,林生总是先安置客人睡下,自己好图清静读会儿书。然而今天,林生却一反常态,没安置二赖叔早睡,反而破例烧了一壶茶,陪二赖叔喝茶说话。
  林生给二赖倒碗茶,自己也倒一碗端上抿了一口,说:“二赖叔真是个聪明人,上学时老师让背一篇课文,没有几遍的念,我都背不会。而那书恁厚,你都能背熟记住。”
  二赖淡然一笑,说:“这叫担子往上翘,犁弯往下翘,干啥都有个毛毛翘(窍)。这就像毛主席说的,‘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纲是个啥,纲就是要点,只要你抓住要点啥就好办了。其实只需熟读理解,不需死记硬背,但是最关键的是要记住书帽子,会背书‘牌子’,或者说书‘赞子’。尤其是书牌子,只要你记住书牌子,你就会说书了。”
  林生不解地问:“哎,二赖叔,书帽子,我知道。可那书牌子,书赞子,是咋会事?”
  二赖轻松地一笑,说:“牌子是艺名,赞子是学名。说白了就是赞美人和物的语句。你们学生叫啥来着……”
  林生随即补充着说:“哦,叫形容词!”
  二赖闻听随即点着头说:“对对对,叫形容词。有形容赞美帝王将相的,有赞美小姐丫环的,还有形容出兵征战打仗的,只要你记住这些牌子,再记住书中人物,然后把故事情节一串就成书了。”
  听到这儿,林生惊奇激动得将手一拍:“哎呀二赖叔,原来是这样编的?哎,可说说你一个说大鼓书的,怎么就摇身一变,又成了个会看病的医生呢?”
  二赖闻听,眉头一皱,头一扬,十分严肃地说:“嗯,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怎么叫摇身一变,这当医生看病,那可不像说大鼓书。当医生看病,那可是要玩真本事的。”
  说到这儿,二赖将语气一缓:“当然这也和说大鼓书有相同之处,比如,说书要有书帽,要背熟书牌子。这行医,自然得会看病,还得背熟汤头,然后才能按病下药,力求药到病除。”
  林生急忙问道:“哎,二赖叔,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你怎么看病,啥叫汤头?”
  二赖一笑,说:“当然行了,看病看病,顾名思义,自然是先用眼看,后用嘴问,再加上号脉。行话叫什么来着?哦,望闻问切。汤头就是药方子,也就是说你看出啥病,得用啥药方治。”
  说到这儿,二赖有些好笑,也有些得意:“我过去只顾一门心思学说大鼓书,谁还想着吃医生这碗饭。那年因倒卖国家文物去劳教,同人是个流医,他因男女关系故意杀人未遂而判刑劳教。由于他个小身瘦,常遭同犯的欺负,后经我劝说周旋帮了他。他见我人好,就教我几个祖传秘方。初出来我还不在意,偶然有次遇到个疑难杂症的患者,就试着用了偏方,嗨,还真把人家的病治好了。后来又试着用了其它几个偏方都管用。于是,我就一边跑着说书,一边当流医看病。后来见当流医怪挣钱,就干脆干起了流医。其实我并不会号脉,全凭我一双眼观和嘴问,再加上人家传我那些妙方,还真治了好些疑难杂症……”
  林生真不亏是高中生,他听到这关键处,忙示意让二赖停下:“哎。二赖叔,你就重点给我讲讲你不会号脉,是怎么凭眼观病,又是怎么用嘴问病的?”
  “中啊,那我就举几个例子来说吧。”二赖正经八板地看了看林生,装得给病人看病的样子,“嗯”了一声,说,“你这病是风发咳嗽,来人说:‘对对对,你看得真准,我就是风发咳嗽。’那你咳嗽有痰,还是干咳呀?若对方说是有痰,这说明是寒咳嗽,若说是干咳,这说明是热咳嗽。我一问明,就对病人说,小毛病,给你开几包药回去一喝就好了!果然,那人隔两天跑来说,‘先生你看的真应,我好了!’”
  林生听得惊奇万分地说:“二赖叔你不会号脉,咋就看恁准?”
  二赖一笑,说:“我看他咳嗽着来的,打手一号脉,虽然我不会号脉,但挨着他手脖觉得烫手,就知道他发烧,所以他是风发咳嗽感冒了。”
  林生一听,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说:“二赖叔你继续说。”
  二赖像讲故事一样,接着又说:“隔天又来一个看病的,往我面前一坐,我一边伸手装着给他号脉,一边照来人一看,嗯,你得这病有一两天了吧?来人说:‘对对对,昨天就头疼脑胀不舒服。’噢,没事,你这是急性感冒,我给你开两包药回去一喝就好了。果然,那人把药拿回去一喝,停两天来说好了,也夸我看得应。”
  林生奇怪了,手一扬说:“哎,二赖叔,你等等。前者那个病人,是你听见他咳嗽了,摸着人家手脖发烧,断定人家是风发咳嗽。可后者不咳嗽,即是你摸住他手脖汤手是感冒了,可你是怎么断定人家得病一两天呢?”
  二赖哧儿一笑:“这是因为我看他来时昂首挺胸,面色发红,两腿走路有力,你说他不是刚感冒是啥?”
  林生明白地点头应着,说:“是是是,病的时间长了,两腿发软,面色黄瘦,走路肯定没劲,二赖叔说的有道理,那你再接着讲。”
  二赖又接着讲道:“那天又来了一个看病的,他往我面前一坐,我搭手按着他的脉,见他两眼深陷,走路两腿发软,说话少气无力,就问他病多长时间了。他说是夜里才得病的。我一听就说他是急性肠炎,说白了就是拉稀了。没事,我给你开几包药,再拉拉就好了!他将药拿回去熬熬喝了三遍,隔天跑来说好了。”
  林生一听更奇怪了,他咋不说病人是风发咳嗽感冒了,也不说病人是长秧子病,怎么就断定人家是急性肠炎拉稀呢?林生这么想着,不解地问道:“哎,二赖叔,按你刚才的论断,你见病人两眼深陷,走路两腿发软,说话少气无力,他得的应该是长秧子病,咋又问人家得病多长时间,最后说人家是急性肠炎拉稀,而不是风发感冒呢?”
  听林生这么一问,二赖又哧儿一笑,说:“这就叫具体问题,具体对待,灵活运用嘛。我一看他两眼深陷,走路两腿发软,说话少气无力,之所以我要问他得病多长时间,这是没拿准他得的啥病,他一说是夜黑才病的,你想,这么短的病期,能使他两眼深陷,少气无力,两腿发软的病是啥?他是个男的,又不会大出血,不就是急性肠炎拉肚子拉的嘛?”
  林生听得口服心服,点头称是。就这样,一个爱谈,一个爱听,二人不知又谈了多长时间,直到见二赖两眼打架,睡眼蒙眬,林生才催二赖脱衣睡觉。
  二赖连衣服都没顾得脱,便倒头睡下了。这会儿,林生想着二赖叔讲的一切,却怎么也睡不着。二赖叔讲的太有意思了,也太深不可测了,简直是读万卷书也学不到的知识,难怪说同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林生见二赖叔已鼾声如雷,就小心翼翼地下床,点亮灯,把二赖叔讲的,和他自己的感悟,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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