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世上唯有求人难 人间还是爸妈好

　　回到县城，何幽兰先去林业局。林业局办公楼在南城，楼体背对大街，大楼第一层中间有一间是前后贯通的大厅，算是大门了。穿过大厅，何幽兰不知道局长办公室在几楼，先在一楼走一趟找门牌，没发现只好上二楼，走了几步，在“规划股”门牌前敲下门问：“哎，同志，请问局长办公室在几楼？”正在办公的一位女干部头也没抬：“找哪个局长？”何幽兰愣一下说：“哪个局长都行。”女干部似笑非笑地说：“前面。”何幽兰只好往前找，过了几道门，却发现“副局长办公室”的门牌。只好倒回来往另一头找，又发现一块“副局长办公室”门牌。上到三楼，何幽兰加快了脚步，匆匆跑过来回，没发现局长办公室，又赶忙往四楼跑。到了四楼，左拐没几步，才看见“局长办公室”的门牌。她长长地出口气，才走进办公室；见办公室内有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年轻人，就问：“哎，同志，局长在吗？”年轻人直起腰，看着何幽兰笑一下说：“哦，他到地区开会去了。”何幽兰心里又咯噔一下：“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年轻人又笑一下：“那就不清楚了，估计得一个星期吧。”何幽兰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走出大厅。
　　何幽兰来到东城土地局。土地局大门右侧一间屋，摆满了烟酒和小商品，看样子是个小商铺；左侧一间屋门前挂着“保安室”门牌，何幽兰还没进大门，保安就从窗口对外大声喊道：“哎！过来过来！”何幽兰刚到窗口，保安就问：“找谁呀？”何幽兰回答说：“找局长。”保安又问：“事先预约了吗？”何幽兰说：“没有。”保安说：“局长忙得很，你回去吧，等联系好了再来。”何幽兰忙说：“我有急事，真有急事。”保安仔细看了看何幽兰说：“好吧，我给你问问。”说着拿起电话筒：“喂，秦局吗？外面有人找你，哦，女的，啊，啊，嗯，知道了。”保安放下话筒说：“局长说，今天没时间，让你明天来。”何幽兰犹豫一下，还是离开了土地局。
　　土地局门前是一条横贯东西的马路。何幽兰刚到路边，一辆三轮就停在她身旁，驾驶员从驾驶室里伸出头来问：“坐三轮吗？”何幽兰想了想问：“到环保局多少钱？”驾驶员立即回答：“两块，上。”
　　环保局与土地局在同一条路，这条路叫健康路。两个单位相距还不到六百米。三轮先向北拐进一条小巷，再向东走，然后在环保局东侧停了下来。环保局就一座面南单面楼，背后是大路，靠最西头是一间楼梯，楼梯口竖挂着“三湖县环境资源保护局”牌匾。何幽兰沿楼梯上到二楼，过了三道门就见到局长办公室门牌。办公室门是开的，里面有两个正在看报的人；其中一个从一摞报纸中重拿一份，忽然从报纸夹缝里溜下一张广告，这人拿起来看了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另一个人说：“你说这现在，什么都变味儿了，你看你看，这党报里夹着卖性药的广告：金枪不倒、金枪不倒。”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局长好！”何幽兰轻轻敲两下门说。
　　“哦，啊。”正看广告的人放下广告亲切地问：“有事吗？”
　　“我这有份请示报告，请你签字。”何幽兰说着把材料递过去。
　　看广告的人叫崔仕宽，正是环保局的局长。接过材料看了看说：“你这个情况我们知道，我们已经研究讨论过，准备明天派专业人员去库区实地考察一下，如果符合条件呢，很块就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样吧，你先回去，过两天再来。”崔仕宽说着笑眯眯地把材料递回去。何幽兰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没什么可说；只说声谢谢就离开了。
　　下了楼梯，何幽兰凭直觉感到时间不早了，应该是吃午饭的时间了。这时，她忽然想起爸爸说有困难去他办公室找他，就决定往西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土地局的门牌，就又停了下来；心想：是不是迷路了？正在这时，只见一个打扮得很时尚的年轻女子，背着皮包、穿着高根鞋，由西往东走来，她刚想上前问路，忽然一辆由东往西的摩托后座上的青年人抓住女子肩上的背包带，女子刚哎哎两声，摩托忽然加速，呼啸而去；女子被甩趴下。健康路是一条刚修好的新路，东头路两边的商铺大多开业不久，看见或没看见事件发生的忙碌的人，都只顾各自忙各自的；西头路两边有的楼已建好，有的正建着，还有的是空地。摩托早已不见踪影了，女子正慢慢坐起来。何幽兰走到女子跟前，亲切地问：“伤着没有？要不要去医院？”说着伸手去搀扶。“去！”女子一甩手，爬起来就走，跺儿跺儿跺儿的高根鞋仍然很有节奏。
　　财政局在老街。这条街南北贯通，跟鸡肠子差不多，又细又长，还断断续续拐着弯儿，延绵差不多两公里。何幽兰知道爸爸的办公室，就径直上到三楼。“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见女儿进来，何富贵放下手中笔，微笑着说。
　　“别提了。到处碰壁。”何幽兰把书包扔沙发上，自己倒杯水，才坐下来把今天的遭遇简述一遍。
　　“我就知道你这样空手套白狼不管用。”
　　“知道怎么不早说，让我白消耗体力和精力？”何幽兰端着杯边吹边喝边说。
　　“早说？早说有用吗？你有钱吗？你有权吗？没有这两样，说了也没用。有好多小青年儿说：我算是看透了。看透什么了？从古至今，社会你永远看不透，只能从社会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教训，才能懂点其中的道理。你才跑了一上午，有的跑半年还没落实下来呢。这回你不再说建国不中用了吧？走吧，吃饭去。”何富贵说着站了起来。
　　“嗯？吃饭？那我的事呢？”何幽兰看着爸爸。
　　“你的事办完了；你明天再去，肯定不会碰壁。”
　　“嗨哟！效率这么高呀！”何幽兰跳起来挽住爸爸的臂膀，抬头看着爸爸的脸说，“你也没吃呀。”
　　“早吃过了，看看几点了？快两点了。”何富贵把手腕伸出来让女儿看表。
　　“那你还去，我自己去找个小餐馆吃点不就完了？”
　　“怕我的女儿不会吃呀。”何富贵随手关上门边走边说，“忘啦？你小时候吃饭有多难。爷爷一手端碗，一手用小勺舀点饭放你嘴边上，哄着说：瞧，兰兰嘴有多大；你一张嘴，爷爷赶紧把饭送你嘴里去。”父女俩边走边说。
　　“何局好！哟！这是兰兰吧？成大姑娘了，小辫儿剪了，差点认不出来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走廊里迎面走来一位女职工夸道。
　　“谢谢阿姨夸奖！”何幽兰笑着回应道，说着拉起爸爸的手继续走。
　　父女俩来到楼下右侧一个小餐馆里，刚进门老板娘就迎上来说：“局长还没吃呀？坐、坐。想吃点什么？”何富贵看着女儿问：“想吃什么？”何幽兰看着老板娘问：“有水饺吗？”老板娘忙说：“有，有。你们坐，马上就好。”说着转身就走。何富贵忙大声说：“就下一碗！”接着对女儿说：“吃完饭还到我那儿去，我先回去了。”何幽兰点点头嗯一下。
　　何富贵回到办公室，拿起话筒拨通了妻子的电话：“丽华吗？今夜晚你在今世缘酒楼订桌饭，把那几个局的头头儿都邀过去。嗯？怕请不动？那好，我通知他们。嗯？我？你就说我临时有急事，来不了。嗯，嗯，好，就这样。”
　　今世缘酒楼坐落在正大街最繁华地段，黄丽华提前两小时就到了。她订的是206大单间，中间是一张可以围坐十五六人的大圆桌，圆桌上是一个可以自动旋转的玻璃钢大转盘，大转盘正中间是一个固定的玻璃钢小盘，小盘上塑料花盆里栽的是塑料蝴蝶兰，鲜艳的蝴蝶兰配上绿色的花叶，看上去与真的没什么差别。圆桌周围摆好了碗筷酒杯等餐具。
　　离圆桌不远处的上沿，摆有一张麻将桌，是酒店专为客人饭前“经济半小时”活动准备的。提前到的几个局长没有打麻将，而是在“斗地主”。“三带一！”土地局局长王宏伟把扑克牌摆在桌面上，笑眯眯地说：“打不打？不打我就放牌。”环保局局长崔仕宽看着王宏伟：“还想跑呀？我炸了你！”说着随手把四个小三甩桌面上。“哎呀，老崔还真不是吹，一下搞四个小三；是不是要排个轮流值日表呀？不然忙不过来呀！”林业局局长林雨森说。“他呀，人老心红，宝刀不老呀！”审计局局长盛世亮说着，把手掌伸向王宏伟：“来呀！来水呀！”王宏伟看着崔仕宽的四个小三，点点头：“就差一张牌，再来个小六就好了。”说着从一摞百元大钞上拈三张扔桌中间。
　　“哎呀，黄总也真是的，非要花钱干什么？有事说一声不就完了？”水利局局长赵德生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后面的几个也附和着说些意思差不多的客套话。
　　“花什么钱啊！只是把大家叫一块儿坐坐。”黄丽华迎上去与客人一一握手，然后对服务员说，“到齐了，上菜！”
　　不一会儿，客人都各就各位，各自整理着各自的餐具；斟酒的服务员，忙着给各位客人倒酒；端菜的服务员不停地来回走动。一时间，碗筷相碰声，瓶杯偶撞声，来回走动的脚步声，火锅里的冒泡声，合奏成一曲抑扬顿挫的美妙乐章。
　　“哎，黄总，何局呢？他怎么还没到？”工商局局长李明环视一下四周，不禁问道。
　　“他呀，今天来不了啦！”黄丽华满脸堆笑地说，“本来是他请客，没想到下午三点接地区财政局电话通知，说有紧急任务，让他下午五点必须赶到，不得替代；这酒店也订了，客人也请了，又不好说别的，只好指派我陪各位喝两杯。哎，先说着啊，可别嫌我身份不够格都不尽兴哈。”
　　“黄总把话说反了，在你们家你才是一把手呢，你让他仰着他还敢趴着？”林雨森的话逗得大伙哄堂大笑。
　　“是呀，你那万家福大超市年收入超过百万，十个何局长也赶不上你一个腰缠百万的黄富婆呀！在你家他不垫底儿那才怪呢！”崔仕宽的话再次惹得大家哄笑起来。
　　“何局可是程书记的大红人啊！程书记说何局是他见到的最好的大管家，钱袋子让他管，全县人民都放心”赵德生慢吞吞地说。
　　“他呀，就知道抠门儿。哎，说是说，笑是笑，我还真有一件事请各路诸侯帮忙；办好了，你们说让我仰着我就仰着，让我趴着我就趴着。”
　　黄丽华的话刚落音，立即掀起一阵掌声夹杂着笑声；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好！说话算数！说吧，什么事？”
　　“呃，是这样的：我女儿想在库区建个种、养殖基地，正准备办手续；等她去办的时候，还请各位高抬贵手。”黄丽华说完，笑眯眯地扫射着大家的脸。
　　“嗨！我当什么难事呢，举手之劳，我们保证不拖后腿！”李明最先表态。
　　“是呀是呀，保证不拖后腿。我们还等着让你仰着呢！”几个人同时呼应。
　　“好！那我就先谢了！来来，我代表老何先敬大家一杯！”黄丽华说着举杯站了起来。
　　“来来来，干！”桌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同时把酒杯往前伸一下，然后仰着脸把酒倒口里。
　　就在黄丽华请客喝酒的时候，何富贵父女俩正在家里炒菜：他把煤汽灶的开关开到最大处，直到锅里的油冒大气，才一边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鸡蛋一边将碗口倾斜着往油锅滴；随着呲喇呲喇的声响，一小块一小块煎好的蛋片被移到锅沿四周。
　　“爸，你这是跟谁学的呀？我看爷爷煎鸡蛋，是把油烧热后，一下子把鸡蛋全倒锅里，煎好的鸡蛋成一大块，不像你这样。”站在一旁的何幽兰似乎觉得爸爸煎鸡蛋有点新鲜感。
　　“我呀，是在农场跟厨师学的；没煎好，煎好了就像桃花瓣。”何富贵说着，又把盘里切好的西红柿倒锅里。
　　“哦，长见识了，又学一样。嗳爸，我妈怎么还没回呀？”
　　“她呀，今晚不回来吃饭。她正在为你请客呢。”何富贵说着，把切好的葱撒锅里，翻几下，就把锅里的菜铲到盘里，然后再加点油锅里烧。
　　“为我请客？为我什么请客呀？”
　　“为你立项审批过关呀。不然，你明天还会碰壁。现在办事都这样，不信明天你试试，保证一路畅通。”何富贵说着，把切好的小白菜倒锅里炒。
　　“哦，长见识了，又学一样。嗳爸，你怎么不和我妈一块儿去呀？”
　　“有句古话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爸爸只能独善其身啊。你妈有钱，你也看见了她开的大超市。我也有钱，但那是公家的。”何富贵说着又把切好的干豆腐倒锅里。
　　“明白了，爸是不想同流合污。没想到的是，妈为我……何幽兰有点感动，有点激动。
　　“傻丫头，妈妈为你真的没少操心，她唯一反对的就是你与建国的婚姻，但她的出发点儿还是好的。我经常跟她讲，为孩子好，怎么样才叫好呢？只要孩子幸福就叫好。我说，幸福有三个基本条件：一个是孩子们平安健康，一个是有碗饭吃，再一个孩子们能和睦相处。有了这三个条件，孩子们幸福，我们也幸福。她大概听得多了，对建国的成见也慢慢淡化了。”
　　“爸爸。”何幽兰从后面抱住爸爸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
　　“好了，去叫爷爷过来吃饭。”听了爸爸的话，何幽兰才嗯一下去叫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