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何幽兰充满自信 郑建国几乎躺平

　　“幽兰，起来去叫爷爷过来吃饭。”黄丽华从厨房出来，推开女儿的房门，说完又回到厨房。黄丽华现在住的这套房是去年才买的单位集资楼房，一百五十多平米，三卧一厅，一厨一卫。早些时候，单位职工宿舍楼拍卖时，她已经买了一小套，但太窄，才六十多平米，几个人都在家根本没法住，而且又是筒子楼，又矮又黑；后来装修一下，就把老爷子接过来住在那里。
　　何幽兰昨天才回家。听见母亲吩咐，忙翻身下床，洗漱完就去爷爷那里。两栋楼在同一个大院里，何幽兰到的时候，爷爷正在看电视。“爷爷，这么早就起床了啊！”听见孙女说话，何昌德这才回头说：“五点不到就起来了；哪像你们年轻人，星期天九点十点还撅个屁股睡懒觉。”说着起身关掉电视。何幽兰忙上去搀扶着爷爷下楼。
　　“好多年都没有这样团聚过了。”何富贵在餐桌前坐下来说着，把几个菜盘往中间挪一下。“爹爹，你的牙不好，这是专给你蒸的鸡蛋，趁热吃吧。”黄丽华把碗放老人跟前才坐下来。“小笼包来喽！”何幽兰跑进来把塑料袋放桌上，坐在爷爷身边，打开袋口，夹一个放爷爷碗里，自己也夹一个，一口咬个叉出来。“慢点，别咽着，等着赶考呀？”黄丽华笑对女儿说。“今天任务重，得先到单位报到，然后去郑大湾。”何幽兰使劲儿吞下包子，又用勺去小盆里舀绿豆粥。“还去郑大湾干什么？是不是还去找郑建国？”黄丽华皱着眉说。“是呀。听说建国在鸳鸯湖那边儿搞个项目，现在遇到困难，我得去帮帮他。”何幽兰笑着说，然后把肩靠爷爷肩上：“爷爷，你说我该不该帮他？”何昌德看着孙女，眨眨眼问：“你在哪个单位上班呀？也不跟爷爷说一声。”何富贵接过话头说：“在农牧局。建国搞的项目就是种植和养殖，正是农牧业方面的，专业对口。我看应该去帮帮忙。”何昌德笑了笑说：“听见没有？还是你爸说的对。”黄丽华忙抢过话头说：“帮忙可以，恋爱不行。这多年了，怎么还藕断丝连的？我的一个同事，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是军官，副营级，可以带家属。最近你们见见面，觉得合适，马上结婚。你都快三十了，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何幽兰沉默片刻说：“我觉得建国就挺合适的。”黄丽华立即回驳：“他有什么好？一个农民，又没有文化，又没有工作，你养活他呀？还是个后妈！结婚了，有了孩子谁带？组建家庭，不是写诗歌，不能凭想象，不能搞浪漫主义，要现实点。”尽管何幽兰心里有火，但还是平静地说：“农民怎么啦？今天我们餐桌上吃的东西，都是农民种的，没有他们，我们吃什么？袁隆平就是搞农业的，被誉为世界水稻之父，他的社会地位低吗？还有，我国的粮食，有相当一部分靠进口，老是靠进口，人家卡脖子怎么办？我的专业就是农牧业，这就注定了我这辈子和农民打交道。总不能让我到练兵场上去推广农业科技吧？”女儿刚说完，妈妈马上就接上了：“还是现实点吧，听说郑建国跟派出所的王、王什么？王玲好着呢。”听母亲这么说，女儿也抢着说：“听说，听谁说？肯定听孙维民说，她的话你也听！她那人小心眼儿，性格孤僻内向，跟谁都不合群；又贪色又贪财，还爱背后搞小动作，报复性还强。她早就臭名远扬了，你还拿她当亲信！”见娘儿俩吵架，何富贵忙说：“算了算了。幽兰赶紧吃饭，吃完去郑大湾。听说建国在立项办证方面遇到阻力，如果需要我出面，到我办公室来找我。”
　　出门后，何幽兰先到农牧局去签过到，然后乘坐三钱路班车直达钱屋景。让她没想到的是，从街口到郑大湾也有三轮车。开三轮的师傅见有人来，忙上去问：“到雷堂村委会吗？上，上，马上走。”何幽兰伸头看看车斗里已经坐有几个人，就抓住车帮上的钢筋蹬了上去。她记得去年暑假这条路还是土路，没想到这么快就修成水泥路了；不过，路面还不太好，就像秃子头似的，斑驳散乱，坑坑凹凹。三轮车颠簸着慢行，过好长时间才到郑大湾后岗。何幽兰下车后，抬眼向大湾望去，只见曾经平坦白晰的房前场地，已经被青草侵蚀了大半，没看见一个走动的人影，给人一种冷落荒凉的感觉。拐弯到了小湾，只见皂夹树旁蒿草丛生，地面草皮相连，整个小村死气沉沉。好在，她的房前还有一块平展而没长草的地面。门半掩着，她推门进去喊道：“建国！建国！”听见喊声，郑建国忙从床上翻身下来，应声而出：“幽兰？你回啦。”看见郑建国疲惫的样子，何幽兰忙问：“怎么啦？你病了？”说着上去摸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呀。”郑建国苦笑一下说：“跑了一个多月，一事无成，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何幽兰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瘦了。还没吃早饭是吧？我给你弄点饭吃。”说着就往厨房去。“算了，你业务不熟，等会儿我自己做，两顿合一顿。你先坐下歇会儿。”郑建国拦住她；想了想又说：“要不这样吧，我去做饭，你去看看我写的报告和批复，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何幽兰点点头
　　自从搬这儿来住，郑建国就一直睡何幽兰原来睡的床。何幽兰进来后，发现窗前课桌上摞一堆打印的报告，差不多有半尺高。她把凳子挪过来坐下，从上面第一份开始检视。一看标题，就知道建国把格式搞错了；按照应用文的写作格式，应该是“事前请示，事后报告”。这份是写给林业局的，题头直接标示报告，人家不批复也在情里之中。第二份是写给工商局的，上面的批复是：请先出示注册资金资料。看到这里，何幽兰明白，办理经营许可证，是需要资金证明的，可能当时建国钱还没凑齐。下一份是写给税务局的，看到这里，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还没开业呢，就给税务局写什么请示报告？后来又想，还是得有《税务登记证》。下一份还是写给工商局的，下面的批复是：请先办理税务登记证、注册资金证明材料，农牧局、水利局、土地局、林业局、矿产资源局、环保局、审计局的相关手续。看到这里，她也懵了，心想怎么会这样呢？下一份又是写给工商局的，只见下面加盖了三个红色大印，还有审计局、土地局、林业局和环保局没有签字盖章。
　　“过来吃饭吧。”郑建国炒了两个菜，一盘白菜水豆腐，一盘韭菜煎鸡蛋。他把菜放外间小桌上，喊了一声又去盛饭。饭端来后，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审计局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没签字？”何幽兰拿起筷子看着郑建国问。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听说个体工商户办营业执照，都要经过他们审核。我这个去找他们的时候，经办人老是说研究研究。我知道研究研究就是烟酒烟酒，可我现在真没钱了，快成干大爷了。”郑建国说着夹块鸡蛋放何幽兰碗里。
　　“那我就是干大奶奶了。”何幽兰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郑建国差点笑呛着了，吞完嘴里的饭才说：“下一步就看干大奶奶的了。”
　　“没事，保证三天内完成任务。”何幽兰也给郑建国夹块鸡蛋，接着说，“这点事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你不是说湾里人都有乐观主义精神吗？哪去了？”
　　“唉！乐不起来呀！向王玲借了五万做注册资金，这额外就差不多花掉一万，到现在还没头绪，怎么乐呀？”
　　“她哪来这么多钱？”
　　“她爱人出去得早，听她说在南方是个小老板，可能算是个百万富翁吧；她也跟去了。”
　　“那她这边工作怎么办？”
　　“停薪留职呀。听王玲说，她爱人有一次参加市里召开的经济工作会，与会人员中，老板们个个都坐的是豪华轿车，那些这局长那局长们，没有一个坐像样点车的。她还说，现在南方出现一股下海热，好多国家干部都辞职下海了。”
　　“哎，你别说，这还真是个好办法；赶明儿我也辞职下海。”
　　“你下海？到哪去？去南方？”郑建国瞪大了眼睛。
　　“看把你吓的。我辞职下湖，给你打工，不行呀？”何幽兰笑着说。
　　“给我打工？文化层次不对称呀！让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这你就不懂了。我也听说，现在好多大学生给初中文化甚至小学文化的老板打工呢。这有什么好笑的？”何幽兰想了想又说，“你这个注册公司的名称我觉得应该改一下好，改成‘鸳鸯湖郑何农牧业发展有限公司’，加上‘郑何’两个字，怎么样？”
　　“好！好！”郑建国明显兴奋起来，“我们这块儿有句歇后语，叫姓何的嫁姓郑的，正合适。这不仅说明了我俩的关系，也预示着我们公司赶上的机会正合适。”
　　“看把你喜欢的帽子都戴不住了。”何幽兰盯着郑建国的笑脸说，“哎，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准备好了，全部准备好了。因为我们的用地都是移民区，现在属库区办统管，协议是和库区办签订的。临时办公就放原来我们宣传队用的那个办公室，办公室对面原来所有的工棚那一大片，现在都变成一片汪洋。蘑菇园计划建在从前我们烧黄豆吃的那里……好了，具体情况不说那多了；等手续办完后，我们一起去那里实地看。”
　　见郑建国吃完最后一口饭，何幽兰接过他手中的碗筷说：“你歇着，我去刷。”说着就往厨房去。郑建国没有歇着，而是收拾一下菜盘跟到厨房。“好安静呀。”何幽兰刷着碗，碗与碗、碗与锅的磨擦声发出清脆声特别入耳。“小湾基本没人了。文坚大爷带着万大奶奶和丫头，去他原来工作过的小城摆地摊儿去了，二爷跟维强建筑队提灰篓去了，家里就剩肖老太太看门。老文年死了，死了好几天也没人知道；那天我回来拿材料想顺便去看看他，才发现地面上的蛆都爬满了，只好去大湾找几个老年人帮着把他埋在后面坟山上。大湾也差不多，没有年轻人在家了。”听完郑建国的话，何幽兰心里顿时滋生出淡淡的伤感，就说：“这几天我跑材料，你抓紧把那边办公室清理好，完了我们就搬过去。”郑建国马上跟着说：“我也是这样想的。那边多好呀！从库区办往山里进，水库上岸到山根儿，修了一条二十米宽的水泥路，岸边垂柳成行，山坡繁花似锦。听说旅游局准备在那里建几个景点呢。”
　　两个人说着又回到正屋。何幽兰从脸架上扯下毛巾擦擦手说：“就这样说定了，那我走啦。”郑建国一听就有点急：“就走呀？明天再走嘛。”何幽兰笑着说：“得抓紧办手续呀，不能再拖了。”郑建国马上说：“拖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再乎一个下午呀。”说着就搂住何幽兰。“你呀。”何幽兰在他脸上吻一下。郑建国忙回身拴上门，拉着何幽兰往房里去。
　　“建国！建国！开门！”喊声伴着咚咚咚地敲门声，让郑建国心里一震，他忙把刚脱的上衣重新穿上，出来开门。
　　“妈，是你呀，有事吗？”郑建国开门一看，原来是许莲英。
　　“到处找都找不到你！天天往外跑干啥？我问你，你爸病了你管不管？咹？你要是不管，就让建秀把你爸背你这里来！你爱咋办咋办！”许莲英怒气冲冲地大喊大叫。
　　“我爸病了我哪知道呀？再说我也有我的事呀。他病得怎么样了？是什么病呀？”
　　“啥病？我哪晓得？我又不是医生。快死了！你要是没工夫，拿钱！让建秀领医院去看！”
　　“妈！你又跑这来干什么？”郑建秀匆匆赶来，“哥，别理她，我爸没事，就是感冒了，有点烧，我已经买了感冒药，刚吃了一遍。”说着拉起母亲的胳膊，“走，回去，我哥近来忙。”
　　“买药不要钱啦？钱让他给！”许莲英甩一下手臂吼道。
　　“阿姨，多少钱啊？我给。”何幽兰本来不想出来，听见建秀的声音才出门，边说边掏口袋。
　　“幽兰？你不是上大学进城了吗？”看见何幽兰许莲英心里咯噔一下，忙改口说，“呃，没事，没事，感冒了。”说着转身就走。郑建秀跟在母亲身后，回头微笑着向何幽兰招招手。
　　愤懑的何幽兰准备马上回县城，可当她回身时却发现郑建国在偷偷抹眼泪，心一下就软了下来，忙过去拉着他的手说：“算了，别理她。放心，我已经习惯了，回去睡会儿吧。”说着就挽起他的臂膀回到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