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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巧妙脱险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6-13 09:47:11      字数:8240

  英娃赶到郧城车站,刚好赶上一趟班车,就随即买票登上了去堰市那趟车。
  堰市是我国刚刚筹建的一座新城,位于湖北省西北部,是鄂、豫、陕、渝四省毗邻地区唯一的区域性中心城市,始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
  当初的堰市,并非县城所在地,也非区、社所在地,仅是一个沟壑纵横,坡坡岭岭,住有不几户人家的小小村落,四周远近被崇山峻岭包围着,可以说这里人烟稀少,到处一片荒芜,野兽出没,用“荒山野岭”一词形容最为恰切。国家当时从军事战备角度考虑,决定把我国汽车制造厂,建在这个被崇山峻岭包围着的山坳里。自国务院决定把我国第二汽车制造厂在这里筹建那天起,我国的公路、铁路就像开闸的水渠一样,迅速延伸到这里,各行各业的建设者们,也从全国各地纷至沓来。一时间,堰市这个野兽出没,人烟稀少,一片荒芜沉寂的山坳,呈现出一个人头攒动、车来人往、马达声声、机械轰鸣、百业待兴的喧腾劳动场面。这个沟壑纵横、坡坡岭岭的荒芜山坳,也迅速变为一个街道从横,高楼林立,工厂鳞次栉比的工商业中心城市。正由于这里的一切都是从零做起,所以,这里也就成为堰市时外来务工人员关注的一片热土,也就成为全国各地外来务工人员云集的栖身之地。
  随着班车的疾驶,眼前的道路愈加宽敞了,公路两边和班车相向退去的电杆也显得高而粗了,架在电杆上的电线和电缆,不仅显得粗而密集了,而且也显得四通八达、纵横交错了。继而随着班车行驶的突然缓慢,人们透过挡风玻璃和车窗朝外一望,班车行驶的公路,已变为车水马龙的街道,班车两边的树木山坡、电杆、电线和电缆,也早已被一根根豪华的街灯、高耸的铁塔和两厢的高楼大厦所取代。这一切无言的告诉人们——堰市到了!
  这会儿,英娃透过车窗望着,想着堰市到了,心想到车站一下车,按照玉梅给他的地址,找到玉山干零工那个工厂,自己就要在眼前这个繁华喧闹的城市里上班挣钱了,再也没人说自己是黑人黑户了,生活也就稳定了。英娃这么想着,好像自己的血液与这个城市熔合在一起了,不禁有着一种兴奋、轻松和快乐感。
  英娃这么兴奋地想着,一下车就按照地址,找到玉山干零工那个工厂一问。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人家说玉山昨天已辞工回淅川了。英娃登时如当头挨了一棒,差一点儿懵了。
  是啊,玉山早不回晚不回,偏偏昨天回了淅川。你说,英娃初到堰市,他脚踏生地,眼观生人,又没带证明,身上也没带多余的钱,这白天还好过,肚子饿了买个高价馍一啃,喝碗开水就中了。可到了夜晚,他没有证明,旅社不让住,加上到处查夜抓流窜犯,英娃就是露宿街头,也要当流窜犯被抓起来,往回去遣送。尤其英娃是个返迁移民,他能不束手无策愕然发懵吗?!眼看天已黑下来了,不能在街头露宿,也不能在街巷胡同里乱窜,英娃思来想去,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车站了。
  此时,英娃有着一种紧张状态下特有的灵感般的警觉。他意识到,自己急匆匆地步伐和慌乱的神色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和怀疑。于是便放下被卷,整理了一下衣领,本能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用手理了理头发。这才抓着捆被卷的绳子,以急速又不失常的步伐,并且强制自己走得不紧不慢显得从容不迫地往车站走去。
  英娃来到车站候车室,见那一排排暗红漆木条椅上,那些男人女人们有仰靠在靠背上看书读报的,有趴在行李包上,或枕着提包、被卷打迷糊的;那些没有打迷糊的男女,男的有坐那儿吸纸烟、抽喇叭头的,也有噙着烟袋、咂着烟嘴的。女人们有拍着哄娃睡觉的,也有撩起衣服喂娃奶的,还有拿着奶瓶喂娃的;小娃们有蹲着爬在大人腿上睡觉的,有在走廊里吃着东西玩耍的,也有抹着眼窝嘤嘤啼哭的。小商小贩们拎包提篮,穿梭在人行道间,低声喊着卖烧饼、鸡蛋、糖果、瓜籽、落花生的……
  英娃漫步走着,瞟眼打量着,想着人家都是买有车票,等着来日赶早车的,唯有自己是来找宿过夜的,好像人们都在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自己,似乎人们在冲自己窃窃私语,似乎人们在背后冲他指指捣捣,说他是到此过夜躲避的流窜犯……
  他这么想着,尽管竭力抑制情绪掩饰自己,但仍然禁不住惶恐心跳,没敢在人多处暂停,也没敢在显眼处就坐,只得怯生生地向候车室角落里走去。英娃来到一个角落里,看到这里早已有三个人,一位小个的瘦子两手抱着肩膀,眯着眼仰靠在座位上;一个大高个长脸型中年男子靠墙蹲着,双手捧着一张旧报纸看着;还有一个矮胖的白脸蛋,枕着被子卷仰脸躺在地板上的纸箱片子上,从他的鼾声判断,他已睡着了。但英娃觉得除了那个胖子,另两个人的神经都极为高度集中、灵敏,尤其那个大高个长脸男子,像很久以来都生活在危险之中。
  英娃的到来,使他俩无不有着机警地反应感。英娃判断,他们三人一定是躲避怕抓的流窜犯。有了同伴,英娃便大胆地走到挨边,悄无声息地放下被子卷,掏出半片硬纸壳往屁股下一垫,枕着被卷半躺半坐下来。刚欲眯住眼装出等车的样子,见一个留着后背头的酱紫色小伙,晃悠到瘦子挨身坐下,似自言自语,又像对那瘦子嘀咕着,说:“这车站也不是久留之地,等喝了汤查夜的来了咋办?”“可好办,查夜的一来,咱往茅厕里躲。”“哎呀,不中不中,人家连茅厕都要搜查!”
  那个看报纸的长脸抬眼看了下大背头,仍把目光落到报纸上看着,像试探又像提示着说:“哪咱就说是明天坐早车回家的。”瘦子闻听往起一坐,断然地说:“不行!”
  “是啊,不行!”大背头咐和着,抬头看着长脸,“你说是坐早车回家的,人家要看你买票没有。你说是出来找着干活的,人家要看你有没有证明。只要你没有证明,二话不说,就把你当流窜犯抓到收容站里,往回去遣送!”
  “那咱活人还真得让尿憋死了!”长脸说话的声音高了些,惊得那个一直躺在地板上,打着鼾声的胖子翻了个身,又呼噜噜打起了鼾声……
  这些对话,让英娃猛然睁开了眼睛。这腔调乡音太浓,也太耳熟了,尤其“喝了汤”“不中不行”的说法和语气,英娃似乎处于条件反射。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冲那几个人喊了一声:“哎,老乡!”
  喊得那些人几乎同时停止了说话,都半扭着脸,像是扑捉这声老乡的余音。似乎那些人也听出了英娃的乡音,不知谁冲英娃应了一声:“哎,老乡过来!”
  “哎!”英娃应着,夹着被子卷凑了过去。
  几个老乡急忙抬屁股,给英娃挪了个位。“老乡,来,坐这儿,大家捧柴火焰高,人多智广。”“对,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大家都快想想办法!”
  英娃没有先坐,却突然想起那年搬迁时,连新民和任汉林俩个包队干部,为了劝移民搬迁,他们演那场自己斗自己的双簧,英娃一个机灵:“哎,都是淅川老乡,何不也来个自己抓自己?”英娃想着,随即对几个老乡说,“哎,各位老乡,咱们虽然素不相识,但听口音都是淅川老乡,想躲过今夜这一关,我倒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一听他有办法,大家把目光耍一下集聚到英娃那张脸上。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老乡有啥办法,快说说看!”
  英娃没先说啥办法,只是将自己捆被子的草绳一解,两手拽着在候车室椅棱上噌噌锯成四段,交给那个长脸老乡,说:“来老乡,你给我们几个都背绑住!”
  瘦子怔了,大背头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后脑了。
  长脸木木地望着英娃,支吾地说:“老、老乡,你、你这是唱的那一出呀?给你们绑住干啥?”
  英娃没有回答长脸的话,却扭头对瘦子和背头,说:“咱们都让这位老乡给背绑住。”
  “老乡,你看这都啥时候了,还有心逗着玩?”长脸说着,推了他一把,“快说正经的!”
  英娃扭头对长脸,说:“我这就是正经的!”
  长脸、瘦子和背头仨,原本他闹着玩呢,现在闻其一说,尤其见他神态认真,没有一点嬉戏的意思,无不疑惑地看着英娃:“老乡,你这……”
  “这啥?”英娃仍然一脸认真,冲长脸催着,“快给大家都背绑起来!”
  “这……”长脸难为情地看着瘦子和背头。
  瘦子不解地看了一眼大背头,对英娃说:“老、老乡,你这葫芦的到底卖的啥药?”
  大背头也支吾着说:“是、是啊……”
  “我是叫大家演戏!”英娃低声对瘦子和背头说着,回头看着长脸,“今晚咱就演个苦肉计!”
  “演啥苦肉计?”长脸仍不解地看着英娃。
  瘦子和背头也不解的把目光落到英娃脸上:“是啊,演啥苦肉计?”
  “这苦肉计,就是让你演大队干部,把我们几个都背绑起来!”英娃对长脸解释着,转脸对瘦子和背头,“把我们当流窜犯往回押送。”
  “嗯,这个办法可行!”长脸点头说着,看着瘦子和背头,“只要咱们演的好,准能蒙混这一关。只是……我演大队干部不像……”
  长脸说着,对英娃推脱着,说,“还是把我背绑住当流窜犯吧!”
  瘦子和背头对英娃说:“对呀,还是你当大队干部吧!”
  “不中不中,这大队干部我当不好,我天生一张娃娃脸,顶多像个生产队小保管、记工员。”英娃说着,打量着瘦子,“嗯,不像!”英娃摇着头,鄙夷地说,“你太瘦,下巴有点尖,也有些太露,不像个大队干部。”英娃看过麻衣相书,麻衣相书上说,胖不能臃肿,瘦不能露骨,臃肿、露骨者贫贱。故意把露骨说成太露。英娃又把目光转向大背头,感到大背头一脸轻薄之相,但他没说轻薄,却将眼一眯,委婉地说,“嗯,这位虽然留着大背头,但却显得不沉稳……”
  “那叫胖子来当!”瘦子说着,上前推着一直睡觉的胖子,“起来,起来,官运来了!”
  胖子正睡得香,把瘦子说的官运来了,误听为官查夜来了,吓得一蹦坐了起来:“啊?查夜的在哪儿?!”瘦子一笑:“不是查夜的来了,是你官运来了。让你当大队干部!”
  大背头看着胖子:“嗯,还别说,胖子这脸又圆又大的,还真有点官像!”
  “嗯,他也不像!”英娃看着胖子,仍然摇头鄙夷地说,“不中,他胖的显得过臃!”英娃同样把臃肿说成过臃,最后把目光又落到了长脸身上,“还是这位大哥,我看来看去,还是你有一副大队干部的派头。大家看啊,这位大哥不但脸长而方,身个高大,而且面带一副沉稳老诚的气度,最起码也像个大队长。这只是从面相而言,再从言谈举止上看,这位大哥不但口语清晰,而且说话上道,一套一套,像个开过会、讲过话的大队干部。”经英娃这一点评,不但其他几个老乡心服口服,而且连长脸自己,也点头答应了英娃的安排。
  于是,大家将手往后一背,长脸将英娃等双手一缠,说:“你们都把绳头攥住,咱先排练排练!”
  长脸说着,手指朝他们点着,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都老老实实地坐这儿别动,大队派我来找你们回去,这次回去都要好好参加集体劳动。支书说了,你们是过去跑出来的,过去的事就一张纸揭过不再提了。可话又说回来,谁要是回去还不老实,再犯无政府主义乱跑,大队不再来找你回去,等收容站把你当流窜犯遣送回去,不但让你敲锣锣游乡批斗,而且还罚你们到公社水利工地上劳动改造!”
  长脸这番话一讲,不但英娃几个听得啧嘴满意,而且挨边几个候车的人,都听得跟真的一样,无不以为长脸是来押流窜犯的大队干部呢。
  英娃正准备让长脸再演练几遍,可不巧的是,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束束手电光像鬼火似地哗哗闪着,只听他们嚷嚷着吩咐:“你两个,去车站厕所,你们到售票厅,我们到候车室,还有你们几个就在这广场上查!”随着吩咐声,两个带红袖头执勤的走进候车室,哗哗的手电光,在候车室里忽闪着,厉声吼叫着,“都不许乱动,都不许乱动,查夜了,查夜了!”
  见查夜的一来,英娃立刻为长脸捏着两把汗,急得心都提到喉咙眼上。情急中,长脸慌而不乱,一蹦站起来,冲着英娃他们,装得跟真的一样:“你们几个都不许乱动,都给我老老实实地站这儿别动!”
  说话间,两位执勤的走了过来,冲着长脸问着:“你们这是咋回事?”
  “噢,二位领导同志好!”长脸恭恭敬敬地向二位招呼着,一边掏出盒南阳产的白河桥烟让着,一边装得正经八板地向两位执勤地汇报着,“噢,同志是这样,我是河南淅川滔河白泉大队大队长。白泉和咱湖北梅集王河大队一岭之隔,来把我们大队几个流窜犯往回去押送,请二位领导好好教育教育这几个家伙!”
  长脸这话一说,其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执勤人员,干咳了一声,冲英娃几个上起教育课来:“你们都听着,这回跟你们大队长回去,一定要老老实实参加集体劳动,再不要犯无政府主义往外乱跑了。再跑出来让我们抓住遣送回去,那和这次可不一样了!”那人说着,回过头对长脸一脸严肃地叮嘱道,“大队长同志,你们大队能主动出来找人,这种做法很好,这样不但减少了政府收容和遣送的压力,而且也保障了社会治安。”
  那执勤的说着,又转身对英娃几个说:“你们几个听着,今儿就不抓你们了,明天老老实实跟你们大队长回去,再不许无政府主义朝外流窜了!”执勤的说到这儿,又特意将长脸拉到一边,低声叮嘱说,“你夜里别睡得太死了,一定要看好他们,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是是是,你放心,你看我把他们都背绑着,还用绳子把他们都连在一起呢。再说我们来的还有个民兵,他刚去找个亲戚,等会儿就来了!”长脸说到这儿,装得正经八板,又将刚才演练那段台词,当着两个执勤人员的面,又冲英娃几个教训了一遍。说得两个执勤的点头称赞,当即向长脸握手告辞。
  英娃在一旁望着长脸和两位执勤的握手言别,耳边回响着长脸刚才说的每一句台词,佩服得话没出口心里说,这长脸哪是在演大队长,那言行、举止、口气、神态和表情,简直就是活生生一个大队支书的料。英娃在心里这么说着,见两个执勤的走出后车室,他丢掉攥在手里的绳头,背绑的双手立刻得到了自由。
  英娃来到长脸跟前,他盯着长脸,就像重新审视一件工艺品似的,一双眸子从长脸的前后左右,又从长脸头上身上到腿上脚上,然后又围着长脸正转一圈,反转一圈。英娃这么一审视,连长脸都自感奇怪不知所措,上下前后自我看看,又朝英娃看看,不知是自己刚才的演表出了什么纰漏,还是自己衣服上打的补丁不够周正?直到英娃再次将目光向长脸正面看着,惊异地赞誉着说:“哎呀老乡,看来你不是在大队宣传队里,演过支书、大队长,就是你真当过大队长、支书,不然你今天这言行举止和神态口气,还有你那熟练的台词,能演得如此到位,如此逼真,我看呀,你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队支书。”
  其他几个背绑着的老乡,也都自我丢掉绳头松开手,纷纷上前附和着,说:“对对对,你刚才装的可真像!”“不光样子像,那话说得也忒像了!”“哎,弄不好你真当过支书吧?”“是啊,你真当过支书吧?”
  长脸听着诸位的问话,又看了看诸位的眼神,尤其对英娃审视他的一言一行,对长脸的感觉,是六个字:这人太厉害了!刚才是英娃对长脸审视、疑问,现在该长脸对面前的英娃审视、疑问起来。
  英娃的眼力太厉害了,他对长脸的观察太准确到位了,简直就像熟读活用了诸葛神算和《麻衣相书》,简直把长脸看穿看透了。
  长脸叫刘长兴,原是淅川埠口郑庄人,后于1966年搬迁到湖北荆门。刘长兴在搬迁前就在老家担任大队支书,直到那场震惊豫鄂两省,惊动党中央、国务院的“荆门移民事件”后,才弃官返迁回淅川的。
  那场荆门事件太凶残,太可怕了,让长脸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那场事件发生在1969年7月。由于移民刚搬到荆门,除了仅能带的一把粮食,箱子、柜子和破衣烂被子,可以说几乎是两手空空,一贫如洗。初到那里,移民们不说烧的柴,就连撑个蚊帐竿,也得到当地渠埂、土坡上砍根木棍。一家人如此,一个生产队的人如此。我的天,往荆门迁安25694人,一年没过,眼睁睁地看着,绿绿的渠梁、田埂、丘岭,那原本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树林,被砍得就像一个个刮去头发的和尚头一样。
  在中国这个长期以部落氏族,到州、师、郡、邑、里、朋和井等行政建制单位管理,以氏族、王侯长期划块占地耕种居住的传统观念,早已在世代人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加上各地各区,有着各自独特文化风情和民俗习惯,数千年一直影响着当地居民。虽然经过解放后的社会主义革命,但那种经历了几千年,无数代的占地划块,视土如命的封建农耕意识和残余思想,以及把姓氏家族看得比性命都重要的封建意识,依然在当地人们的灵魂深处留下残渣余孽。
  本来见那么多移民,到他们世代耕作的土地上,居住生活就不乐观,现在又目睹移民们像蚕食叶子似地砍树刮草,这无疑产生一种土地被侵占、资源被掠夺的感觉。如此的感觉、关注,逐步升级为愤慨,进而向敌意恶化。于是,就导致移民与本地人,有吵骂到打架,在一次移民与老户人打架时,身为大队长的长脸,因上前拉架,被老户人误为帮凶,就连长脸一齐打。长脸忍不住就还了手,老户人为此把长脸告到区社,不知情的区社领导,说长脸身为大队干部带头闹事打人,要严厉处理他。吓得长脸连夜带着家人,返迁回到了淅川……
  但这是长脸的心里话,这些话憋在他心里难忍难受,这多年来,他多么想说出来放放气,松松肚子。可他毕竟当过支书、大队长,他见多识广,心里也明白,别人是没证明有户口的氓流,他却是没户口,又没证明的返迁户黑人,一旦被查出,可不是遣送他回淅川,而是要遣送他回湖北荆门呀。再说了,他以前是大队长,多说给他个留党察看什么处分,现在被当流窜犯遣送回去,轻则开除党籍批斗劳动改造,重则有可能拘留审判蹲监狱呀。
  想到这儿,长脸即刻把嘴边的话压在舌底,却装得喜笑颜开地说:“不满大家说,我虽然没当过支书、大队长,可真让这位老乡猜中了,当年我还真在大队宣传队里,演过支书、大队长这个角呢!”英娃摆着手说:“好了,好了!你啥也别说了,咱们今儿能顺利躲过这一关,就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大家都快说说,咱们下一步该咋办?”
  长脸说:“对呀,下一步咋办呀!”
  胖子说:“不中了咱一起上陕西!听说那里地土宽阔,挖个窑洞就能住了。那里又山高皇帝远,可没人抓流窜犯,还听说陕西人天天吃馍……”
  瘦子将头一摆,嘴一撇说:“屁,还天天吃馍了,咱这儿最害隔三差五,还吃顿面条,听说陕西人吃顿面条,就像咱这过年过节吃白米干饭恁难!”
  英娃一笑,反驳着说:“哎,这你就不懂了,陕西人天天吃馍这属实,你说陕西人吃面条难,这也不假。可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陕西人天天吃馍,但大多都是吃苞谷面和麦面两掺馍。而陕西人吃那面条,可不像咱这儿吃面条恁简单。陕西人吃那面条,叫泔水面,那面不但别有一番风味,有吃头,而且还有讲究。”
  胖子满不在意地说:“啥讲究,不都是个面条吗?”
  “知道都是面条,俺也没去过陕西,也没吃过陕西的泔水面。”英娃低头说着在地上走着,抬起头看着大家,“可俺听说陕西的泔水面,是把吃剩的面汤,兑到一起下顿再烧开下面,下面时不像咱们吃面,一次把面下锅里煮,煮好了连汤带面盛着吃。而陕西的泔水面,则是一锅一锅下,每次每人碗里只盛一筷头,再浇上提前烧好的葱花、芫荽、姜辣五味膏汤吃。”
  胖子说:“就这点讲究?”
  英娃将手一扬:“不,更大的讲究还在吃面上哩!”
  胖子闻听,神秘地往英娃跟前凑了凑。
  英娃看着胖子的脸叮嘱着说:“你初到陕西吃这泔水面,记住每次只吃面条,切莫喝碗底的面汤!”
  胖子闻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哼,我傻呀?有面条吃谁喝汤啊?”
  英娃再次将手一扬:“不,我说的莫喝面汤,这说明你没吃饱,主人就会一碗接着一碗给你盛面条吃。你若把碗底面汤喝了,不管你吃饱没吃饱,主人就以为你吃饱了,那就不再给你盛面条了。”
  “哎呀,陕西人吃面还真有讲究哩,难怪说人家吃顿面,跟咱这儿过年吃白米干饭恁难!”胖子馋液欲滴地说着,不禁唉叹了一声,“唉,说来说去,还是人家陕西人有吃的,难怪陕西人见咱河南人,叫河南蛋。”
  “不是叫咱河南蛋,是叫咱河南担!”英娃一边纠正着,一边解释着,“这是因为咱这人,过去好往陕西担香油卖,回来时又担盐卖。为此,人家就称咱河南人,叫河南担!”
  一旁的长脸听着,早已不耐烦地说:“哎呀,都别再说那泔水面,河南担了。快说点现时的吧!”
  瘦子紧接一句,说:“是啊,总不能明天还这么演戏吧,咱得想法子弄个证明!”
  胖子白了瘦子一眼,说:“弄个证明?那证明是谁想弄就能弄得来的?”
  长脸将头一点,说:“嗯,这证明可不是恁容易弄的!”
  瘦子将卷好的喇叭头塞嘴里燃着,沉着脸叭哧叭哧咂了几口,又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要不,咱就掏钱买个证明吧!”
  “买个证明?”英娃冲瘦子问着,又将目光从瘦子脸上移到几位老乡脸上,“那不是假证明吗?”
  胖子说:“买个假的也中,谁知道咱是假的?”
  大背头说:“是啊!”
  长脸将头一点:“嗯,可咱找谁买呢?”
  瘦子又看了大伙一眼:“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你去想,不怕想不出法来!前者我就买过一张大队证明。”
  “什么什么?你买的有个证明,哪你刚才还躲查夜的干啥?”胖子冲瘦子质问着,英娃和长脸也说:“是啊,你有证明,咋不去住旅社呀?”
  “唉,可惜呀,我那证明已过期啦!”瘦子叹息着,随手掏出那张过期的证明,“唉,这一过期,就成一张废纸了。”
  英娃、长脸几个,拿着那张证明传阅着:“这要没过期,你就不和我们一起发愁了!”
  “要没过期,咱大伙都不发愁了!”瘦子说着,用手指把一字画成了个4字,然后夺过那张证明,“好了好了,都睡觉吧,急性子吃不了热豆腐,等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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