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考察

　　不到三个月，就办完了各种手续，却一直没放款。银行害怕印刷厂将贷款挪作他用，坚持贷款直接支给设备生产厂家，局里却迟迟没有确定供货方。不是立君不努力。由于换届，机关里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版本，一会儿赵局长要调任县市区委书记，一会儿副职要调整到其他部门，一会儿局内要提拔一名领导。考察迟迟没成行，没与意向性供货商订合同。
　　作为名义上的决策者，立君多次向赵局长汇报。局长笑着说：“小梁，上百万的大事不能急，慢慢来。功夫在诗外，抓住关键，做好基础工作，签合同打款很简单。”似懂非懂，似是而非。立君在心里消化了两天，还是不懂，也找不到入手角度。去找杨科长，请他帮忙拿主意，到底怎样才能加快进度，推动工作。
　　“不急不急。”杨科长劝，“急不得，要有耐心，慢慢来。你急啥？皇帝不急太监急。”啥叫皇帝不急太监急？立君一脸茫然。
　　杨科长左右看看，笑立君：“你这样聪明的人，连这点都没想通？换届的关键时刻，局长不急，说明还有其他可能，你着急啥？”
　　“话虽如此。又不是买小菜，哪有现成的？签了订单才生产，加上安装调试，啥时才投产哦！”
　　“你当了这么久厂长，没换设备，还不是照样生产。换届重要还是买设备重要？”杨科长停了停，看看立君，“当然换届和买设备可以联系起来。”
　　“就是说，调不调整就看订不订设备。”立君问。
　　“也可换个角度。关键取决于老大。”
　　“你希望是啥情况？”立君试探着问。
　　“我？”杨科长反问道，“你咋想？”
　　“不走最好，知根知底，总有好处。”
　　“我们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县市区强，但比好多部门舒服。”杨科长话锋一转，“这是组织上考虑的，不说这个。要加快工作，可以申请先去考察，给局长汇报，我可以陪你去，我也去争取争取，总比一天都坐在局里安逸。”
　　“好好好！我陪你去，有你出马，一切都搞定！”
　　“生意成不成，关键看产品，说得再好，质量不好都是空话。这三家产品差不多，大家公认的，市场份额也相当。”杨科长转过话头，说起工作来。印刷厂更新设备的要求，五六年前就提出来了。开展了各种论证，跑遍了国内排名靠前的厂家，意向性有三家，向局里提出了书面建议。这三家在全国属于领军企业，用任何一家设备都没问题。因为资金问题，一直没落实。
　　杨科长说：“关键看局长。据说换届在九月份全部到位。得尽快到这三家去看看，谈好细节，为领导最终敲定做准备。你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
　　“走走走，你带队，几个一起，为领导踩踩点。”
　　“我倒想去哦！天天忙工作，几年都没出去开眼界长见识，得听老大安排。”
　　立君让伍妹儿把何厂长、办公室李主任、经营科周科长、生产科张科长通知到办公室开会，具体研究如何购置设备。大家心知肚明，以购买设备名义出去走一圈儿。
　　何厂长建议：“我们五个，加上伍妹儿，刚好六人。分两批，一批三人。这女子到厂里四五年了，天天给我们服务，哪里都没去过，年青人还是要多出去。”
　　“就是就是。老杨为了避嫌，从来不安排，有点儿亏伍妹儿。老大，把伍妹儿带上。”周科长附和。
　　“老大，大概定下，哪几个一批？要不，自由组合？”办公室李主任问。
　　“不存在，你们安排就是，自由组合与组织安排相结合。关键是准备好备用金，把手里的工作安排好，早日成行。”立君叮嘱道。大家齐声叫好。几人又把三个厂家的情况作了详细分析，分了两条线路，一条走浙江，一条走江苏。总体上倾向于浙江，一致要求立君去，如果能定下来，下次赵局长就首先到浙江，少走弯路。
　　“到了浙江还可以下广东，看肖老板，然后去北海晒太阳，一周合适得很。”李主任劝立君。
　　立君想想，回答道：“如果局长同意杨科长去，我陪他先走，你们几个后一批。”大家说笑着散了。
　　“老杨不得去。”大家走后，李主任告诉立君，“你没听说啊，老杨可能上副局长，关键时刻咋会走！”
　　“搞不搞得成哦。”立君也听说了，可总觉得不太可能，毕竟杨科长四十五六，年龄上不占优势。
　　“内部提拔的话，他最合适，当了办公室主任，干过几个科室，还当了厂长，多岗位锻炼。几个科长都在他手下干过，同领导们处得也不错。”李主任放低声音，“老何说把伍妹儿带上，那是有想法的。当然，伍妹儿确实辛苦，我也觉得应该。要想马儿跑总得马吃草。还真离不得小杨。你把张部长带上比较好，机械设备他在行，说得出个一二三。”只有五个编制的印刷厂，这本账不算小。
　　“你、老张、伍妹儿，我们一组，得把一切搞落实。”立君说，“老何出去的时候，你再陪陪，他是总经理，好多事情，你得同他一起定。”
　　“我跑两趟，别人有没有看法哦？”李主任看立君不开口，又问道，“先坐飞机，到地方后再找车？随走随停。”
　　“这次是为局长打前站。按你的想法安排，弄个大概方案，时间一周，加上两头，不能超过10天，要不然不好批。”立君也想自由自在，顺江而下，看遍梦里的江南。
　　“就写一周嘛，掐头去尾的时间就不写，到时把握就对了。”李主任笑着回答。
　　“得找部好车，莫在半路上当了山大王。”
　　“这个自然。”李主任笑眯眯走了。
　　“厂长，真的带我啊？”老李刚走，伍妹儿就探进半个身子问。
　　“你人缘好，大家说你辛苦，都想你去，去不去？不去就算了，尊重你。”立君逗她。
　　“咋不去！安排就去。好难得哦！”伍妹儿转身走了。
　　最终立君同办公室李主任、生产科张科长、伍妹儿，一行四人，第一天坐飞机到了杭州，第二天就看了设备，各种参考资料弄了一大堆，伍妹儿和张科长把厂家提供的各类指标参数与其他厂家的产品一一作了比较，分门别类写了满满一大本。第二天到当地的市场和风景名胜区走了一天。
　　“明天走还是后天走？”晚上聚在一起，李主任问。
　　“难得出来，不急着走，去绍兴嘛，喝喝女儿红，坐坐乌篷船。”伍妹儿提议。
　　“厂长要去看女朋友。”李主任笑着，批评伍妹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没耍朋友，不晓得滋味。多替领导考虑考虑，莫打小算盘。”
　　“人微言轻，还不是你们领导定。说得耍的。”
　　“那是杨科长的意见，这样热的天，就不去广东吧。大家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民主决策。”立君说。
　　“从小就说三味书屋，去看看嘛。”张科长说。
　　“我也没去过。老大定，好安排。”李主任说。
　　“听伍妹儿的，喝女儿红，坐乌篷船。”立君表态。
　　“还是伍妹儿懂事，你看看，领导多关心你，你说去哪就去哪。”李主任打趣道。
　　“你们想去不说，害口失羞的。我头脑简单，直话直说。”
　　“美女说话管用，我们说莫用。”张科长笑。
　　“你们都是老辈子，莫笑我。”伍妹儿道。
　　“我们可以当你老辈子。厂长可不是，他才大你几天，顶多当个哥哥。”张科长笑。
　　“杨科长是我同事，你是他侄女儿，我当然是你叔叔。辈分管到在，莫办法。”立君打趣道。
　　“桥归桥路归路，各喊各叫，你才大几天，好意思当叔叔。莫把你喊老了！”
　　“辈分管到在，哪怕是奶娃娃，该喊爷爷还得喊。我这年龄，当你叔叔稳当得很。”
　　“胡子都没长，还当叔叔！喊别人叔叔差不多。”
　　“我有个主意，你就不用当晚辈。”张科长说。
　　“本来就不是晚辈，是同事。”伍妹儿嘴上说着，眼睛却看着张部长。李主任笑眯眯看着伍妹儿。
　　“你把老大俘虏了，你们成一对儿，就平辈了。”张科长扑哧一口笑出了声。李主任忍不住哈哈大笑。
　　“人家有女朋友，大学生，国家干部，看不起打工的。”伍妹儿红着脸，嘴却不饶人。
　　“老张，莫开玩笑，这个玩笑开不得。”李主任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成了，会说我们作的媒，肖家要怪我们。”
　　“不说了，欺负人。”伍妹儿转身走了。立君陪着笑。
　　“说是说笑是笑，老大。”张科长说，“这女子不错，同她耍，比肖女子实在，至少在身边。”
　　“啥都好，只是没编制，只算打工仔。”李主任说，“脑瓜子灵，办法多，说话做事都有一套，鬼主意多得很。”
　　“按现在制度，签了长期合同，同正式编制有啥区别？”张科长看看立君，“这女子是学医药的，自己开个店，比你我收入都高。要不了好久，她会炒了印刷厂。”
　　“就是，中药师本本已经拿到了，还没营业执照。”李主任停一停，“老杨为这个事，还专门找了卫生局。说不定明年就不来上班了，办公室还缺不得。”
　　“其实是有编制的，只是在乡镇医院。能走出来，比一般人有眼光有想法，大专考了，又考本科，一直没放弃专业。凭这一点，好多人都赶不上。”张科长有些感慨。
　　“有长远想法，又能做好手上工作，不容易。”李主任说，“听说这个中药师难考得很，通过率只有十几个点子。伍妹儿的本本一到手，就有店子找她，给她钱，不晓得如何。”
　　“老杨出主意，让她自己开店，正在申请执照。”张科长说，“老杨这个叔叔当得不错，帮侄女儿把啥都考虑好。”
　　“关键是伍妹儿懂事。如果你我有这样的侄儿侄女，还不是一样。”李主任说。
　　“是是是，只要上进，当长辈肯定帮。只是一味忙前途忙工作，至今还没耍朋友。”张科长说。
　　“老杨让我们暗地里帮忙，哪有般配的？厂里的看不上，外头的不好找。”李主任叹口气，“同我娃一样，一晃眼就大了。”李主任儿子年龄同立君差不多，在省城国有大企业上班，想在省城找总不如意，回绵州吧又放不下省城。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了，至今风筝一样飘着。
　　张科长说：“人总得结婚。早结晚结早晚都得结，不如早结，小孩一生，交给妈老汉儿带着，再去冲事业也不迟。”
　　“这是我们的想法，年青人总要耍安逸才结婚。他妈爱说，不安逸得很。我喊莫说，说多了娃不回来。”
　　两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立君忆起大学毕业时的种种情景，异常感慨。伍妹儿真厉害，有想法有胆识，关键敢于行动。同是寒窗苦读，从乡村出来，相比之下，立君就弱了许多。伍妹儿学中医药一技在手，立君学的历史毫无用处。伍妹儿身边有杨科长这样智慧的长辈，关注着社会发展趋势，从家族兴旺发达出发，教育引导晚辈。立君的父母在石家沟或张家场算能人，却无法把握时代教育引导立君。可他们为了立君，无私奉献，怕立君受丁点儿委曲。读书时，立君任性自由成就了神话，现在走着自选的路。表面上蓬勃向上，风光无限，骨子里却无计可施。大的不说，就连任何人都得经历的成家立业，至今没有方向。与小野子已到了尽头，两人心知肚明没说破，有意识拉开着距离，让时间去成就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