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民遇丰收精神爽 地逢勤劳换新颜

　　郑大湾又迎来一个丰收年。稻场边上一溜矗立着六个大小不一的谷垛，满眼望去，就像六个土碉堡似的。今天夜晚，月光明媚，秋风送爽，社员们都到稻场打谷来了。靠南头第一个谷垛顶上，几个男人早已掀掉覆盖在谷垛上的稻草，把成捆的稻谷往下扔；地上的人迅速把稻捆拉走，打开草腰，把谷捆打散，然后抖散铺在稻场上；在已经铺好的稻谷上面，有两条水牛一前一后拉着石磙碾压着，老牛不时含一口连穗带草的稻谷慢吞吞地咀嚼着，牵牛鼻绳的大爷不时抖动一下绳子，嘴里嘿哧嘿哧地吆喝；在已经碾压过的稻谷两边，人们用扬杈把稻草抖几下再翻到一边，就这样一顺溜地翻着，扬杈与地面摩擦发出呲啦呲啦的声响；最热闹的还是孩子们，他们嬉笑着，追赶着，从一个谷垛穿到另一个谷垛后面。
　　“哎！幽兰，不是你那样翻的。”赵兰英说着走到何幽兰身旁，接过她手里的扬杈，“翻杈跟这样翻，先把扬杈顺地面杈过去，再把稻草挑起来抖，多抖几下，等稻穗都溜下来了，再把稻草翻这边来，明白吗？”
　　“嗯，我再试试。”何幽兰开始学样。
　　“哎哎，不对不对。你站错了方向，像这样，抖完的稻草翻右手来，这样顺手些。你再试试。”赵兰英再次示范。
　　“嗯。”何幽兰答应着再试，果然效果不错。她笑了笑，擦下额上的汗，很快融入到翻杈的队伍。
　　“农村活，不用学，人家咋着我咋着。别急，看看就会了。”闵文秀一边抖着稻草一边对何幽兰说。
　　“哎，幽兰，赶快结婚吧。结了婚让四员在床上教你翻，几下就学会了。”万光秀的话一下把大家逗得哄笑起来。
　　“嗯？她说什么俵奶奶？”何幽兰问身边的闵文秀。
　　“别理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闵文秀嘻笑着说。
　　“哎哟喂，还象牙呢；还没得半年就受不了，刚回来就叫本山往回跑；抱着那根胡萝卜就舍不得丢。”万光秀说着自己先大笑起来。
　　“我哪像你呀，有人顶班儿，大老爷不在家有二老爷，肥水不落外人田啦！”闵文秀的话也把大家逗得哄笑起来。
　　“我看啦，你们还是不累，等会儿累很了，回去躺床上不能动了，想骚你都骚不起来。”赵兰英笑完了说。
　　“八十岁老头含九十斤烟袋，这不是还有点嘴劲儿嘛！”梁秀娟也加入到调侃行列。
　　“维汉还年轻，他还有股子骚劲儿，你就放心好了。”万光秀再次逗得大家哄然大笑起来。
　　女人们的说笑声，伴随着扬杈摩擦地面而发出的清脆声，老人们赶牛的吆喝声，伴随着石磙与磙框摩擦而发出有节奏的响亮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伴随着妈妈们不时喊着“小心摔着”的护子声，演绎成一曲喜庆丰收的大合奏，在空旷的稻场上空久久地回荡着，回荡着。
　　秋收结束了，秋播也接近尾声。郑大湾今年播种了一百二十亩小麦，还准备在岗地上播种三十亩油菜。今天是秋播的最后一天，全村的劳动力都集中到西岗子种油菜，准备打一场歼灭战。十一条耕牛部署在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岗地上耙地。有的耙上站一个体型较小的男人压耙，有的耙上放一个木匣，木匣里堆放着大土块压耙。所有耕牛的前后左右都有人手持锄头在敲打大型土块。
　　“队长，这油菜种完了是不是就算农闲了呀？”正用锄头砸土块的何幽兰问。
　　“农闲？啥时候也闲不下来呀！”郑继祖朝手掌吐口唾沫，在锄把上搓一下又举起锄头说，“这女劳力呢，要积肥，要把各家各户门前房后粪凼里的垃圾收拢起来沤，沤好的肥料比化肥强多了；我们队里有个炭窑，每年就冬季烧几窑，快一年没用了，马上男劳力都要集中到那里，修补窑体，打烧柴，打炭柴，忙啊！”
　　“这么辛苦，烧的炭好卖吗？”何幽兰觉得烧炭是个新鲜事，惊奇地问道。
　　“那还说他妈是个小脚呀！”郑维汉插话道，“过年来客，有的在火盆里烧劈柴，烧劈柴还算好的，有的烧树兜子，搞得满屋都是烟，客人都坐不下去；那要是烤个炭火火盆，烧个炭火火锅，那才叫烧包儿呀！我们这十里八村的人，哪年不来我湾儿买炭？”
　　“嗳幽兰，说是说笑是笑，赶明儿你跟四员儿结婚了，两个劳动力，年终分红，光副业这块儿，少说也有个百十块，有你们好日子过呢。”闵文秀一本正经地说。
　　“刚才俵奶奶说副业，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我队西边那一大片山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怎么不在那里种些蘑菇呢？”何幽兰认真地说。
　　“不是不种啊，是不会种；没技术怎么种？”郑继祖感慨道。
　　“我会呀。”何幽兰说。
　　“真的？你会种蘑菇？”郑继祖停下来，瞪大眼睛看着何幽兰。
　　“上高三时，学校加了一门农业种植课，其中就有蘑菇种植方法；很简单，就是播种呀，浇水呀，透风呀，没有什么太难的技术；不过，我还没实践过。”何幽兰也停下来回答。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咋不早说呢？那你马上就实践！现在就买种子种，过年能吃到嘴吗？”郑继祖高兴得跟孩子似的，差点跳了起来。
　　“嗯，我想想哈；蘑菇一般怕阳光，同时又怕冷，气温在零上五六度以上就可以，快一点的一个半月就能成熟。”何幽兰想了想说。
　　“我看来得及。”郑维汉说，“昨天才处暑，到立冬还有两个月，有几年立冬了也没感到冷。”郑维汉掐指算了算说。
　　“这要是搞成了，过年我们就多了一道像样的菜了。你们晓得蘑菇卖啥价吗？去年狗娃他大舅来——他大舅几年没来了，本山想好好招待下，到街上花了一块钱才买一斤二两，人家还说有人情；比猪肉贵多了，猪肉才七毛多。”闵文秀说。
　　“文和！建国！你两个过来！”郑继祖对上面刀把地方向大声喊。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刚到，郑继祖就说，“文和回去拿点钱给幽兰，她说要多少就给多少；建国跟幽兰一块儿去，拿了钱就去县城买菌种。”
　　郑建国和刘文和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排似乎还没听明白，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们傻了呀！咋跟邓大店的二半吊子样呢？叫你去还不快去！”郑维汉敦促说。
　　“哎哎。”几个人这才答应着离去。
　　拿了钱，郑建国准备走小路，对何幽兰说：“走大路，还要拐钱屋景街上去，班车还不准时；走小路抄近，吃晌午饭时就能到。这条路你熟吗？”何幽兰笑着说：“路在嘴上，不熟可以问呀！”“不用问，我带路。”郑建国兴奋地说。“看把你乐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到了县城你就乐不起来了。你知道种子站在哪里吗？”“那我也可以问啦！”郑建国的话把何幽兰逗笑了，笑完了说：“我想买完了菌种，去看一下我妈，问问我俩的事她有什么看法。”郑建国愣一下说：“就是说，你同意了？”何幽兰抿一下嘴说：“别高兴得太早了。”
　　两个人很快买完菌种，从种子站出来，经过农机站、机械厂，到城郊公社供销社大门外，郑建国感觉腿有点发软，小声说：“我还是不进去吧。”何幽兰回头看一下说：“那好，你不去我也不去，走，我们回去。”说完转身就走。“哎哎哎，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郑建国忙拦住何幽兰，然后强打精神跟在后面。
　　何书记被打成走资派后，黄丽华也被批斗了两场。随后她被开除供销社主任职务，但党籍还保留着。她现在是供销社的一名普通营业员，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近期不得外出，如若请假，须经城郊公社革委会批准。供销社营业部扯长四间屋，共有四个柜台，有卖油盐酱醋的，有卖烟酒的，有卖小儿书和各类年画的，有卖布的。黄丽华站的柜台后面货架前，有点傻傻的样子。货架上摆满了各种类型各种颜色各种花朵的布匹。其它柜台前顾客虽然不多，但稀稀落落人来人往不断，只有她的柜台前显得冷冷清清。
　　“妈，妈！”何幽兰走到柜台前，先喊一声见没动静，接着又大喊一声。
　　“嗯？”黄丽华近来总感觉有些迷迷糊糊的，想思考问题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老是觉得大脑空荡荡的；听见女儿喊，这才回过神来：“幽兰？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妈。”见母亲有些痴呆的样子，何幽兰强忍着眼泪；她想进柜台里面去，但她知道不能这么做：“妈，你能到外面来一下吗？”
　　“有什么事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都是同志。”黄丽华淡淡地说。
　　“呃……嗯……”何幽兰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心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才指着郑建国说：“这是郑建国。”
　　“阿姨好！”郑建国这才上前打招呼。
　　“哦，我们见过面。”黄丽华停一下说，“你俩的事回去问问爷爷，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回去吧。”两个人刚准备走，黄丽华又接着说，“哎哎，建国啊，我看你也是个好青年，以后可要好好照护幽兰呀！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好了，你们去吧，去吧。”说着挥挥手。
　　郑大湾西边那座山叫秃山。之所以叫秃山，是因为正山顶上就像人的秃头一样，有一块块的有树木，有一块块的裸露着青石和黄土。秃山西南有一道大峡谷，大峡谷对面是望湖山，望湖山属三湖山一脉，有遥望鸳鸯湖的意思；那里是红星公社地界。秃山内侧的山坡，占地面积约一平方公里；山坡不太陡，由许多小山丘组成，山坡上，有的地方树木密集，有的地方裸露着小山丘。这里是郑大湾的土地面积。在副队长孙文固的带领下，二十几个男女劳力在何幽兰的指导下正在山坡上整理场地。
　　“哎，二叔，把你这个树桐放这里，那一桐也拿来，架成三角形儿，上面留个杈，用铁丝拧好。”何幽兰边对郑维汉说边扶住树桐。
　　“这个放哪里呀幽兰？”孙文固扛一根约六米多长不太粗的死树干站在那里问。
　　“哎哟！放地上，就放地上。”何幽兰见孙文固扛这么长的一根树檩，怕压着人，忙回应说。孙文固一斜肩，树檩砰地落地，一下摔成三截。何幽兰一愣，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这些树檩树桐都腐烂了，外表看起来跟活树檩差不多，其实心都空了。想到这里，忙对郑维汉说：“二叔，三角架要用结实点的树干。”
　　“你呀，真是个傻丫头。哑巴吃汤圆儿，二叔心里有数。”正在绑铁丝的郑维汉直起腰说，“你想做成什么样，一竿子插到底，一下子说清楚，我们就照着干，多爽事儿？像你这样，吃萝卜剥一截啃一口，多误工？”
　　“是啊幽兰，你就说说你的想法吧。”孙文固附和说。
　　“嗯，我是这样想的。”何幽兰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滴说，“绑好了三角架，把长点的树干横在两个三角架上，再把捡来的烂木头、粗些的烂树枝靠在横杆上，可以重叠靠，然后在这些烂木头上打孔播种菌丝，这是这边的事。还有前面靠南那一大块空场，没有树，上面只长些荆棘和杂草，把它开出来，挖一锨深，然后把周围的烂树叶烂树皮都清过来撒上面，稍微平整一下，就可以播种了。另外，在那边搭个草棚，放水桶，放喷雾器，遇上下雨天人也能躲里面。嗯，就这些。”
　　“听见没有？我和维汉四员儿几个男人就在这里打攻坚战；小赵同志带领妇女突击队去开荒，去打扫卫生，开始战斗！”孙文固像是在背电影台词，一下把大家逗乐了。“哎哟喂，都老太婆了，还小赵呢。”赵兰英说笑着扛起铁锨就走，一群女人嘻嘻哈哈地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