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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村里来了拉练的队伍

作品名称:槐荫花影      作者:亦 凡      发布时间:2023-06-09 20:35:11      字数:6120

  唐金亭老师喊我:“公社,你去干个事。”没等我问,他就严肃地说:“这个事很重要,是写标语,写毛主席的最高指示!”
  “唐老师,我最多写比我个子稍高点的字。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我怕跳个高也写不好!”我有些为难了。
  “背着条板凳,刷在大街上!”唐老师笑着虚打了我的头一下,递给我一张报纸,上边写着“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我问道:“那么多标语统统换上这个吗?”
  唐老师说:“找空地写,原来那些留着,像‘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备战备荒为人民’、‘兵民乃胜利之本’,都留着!”
  我在学校学写仿,老师说我写得最好,唐老师就把写标语的任务交给我了。我提着小油漆桶,拿着排毛笔,扛着个小凳子就在大街上刷起来。整整一个下午,一些比较大的空地都刷上了鲜红的标语。
  在刷标语的一个下午里,我一直在想,真要打仗吗?看来像是真的。前两天,民兵连长“犟驴”姜路,领着基干民兵训练拼刺刀,还带着他们把后山那些洞清理了呢!我们那些洞够深的了,打起仗来不比电影《地道战》的地道差。不过话说回来,毛主席说的深挖洞不是这个意思。我爹当民兵连长那几年,每年都去县里参加一个月的训练班,每次回来都带些书,还给我讲些国防知识。爹说以后的战争是核战争,毛主席早就高瞻远嘱,在咱们大西北做准备了,还三线四线的。深挖洞是这个意思,不是像“犟驴”他们清理清理那几个山洞。如果那样简单,还是伟大领袖吗?
  刷了一下午标语,就相当于学了一下午毛主席最高指示,越来越感到形势急迫。联想到前几天,我和曙光去割草,中间她去高粱地里了一会儿,出来时拿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神色紧张地对我说:“公社,你看,台湾传单!”我接过来一看,一张信封大小的,像当时大队里订的《人民画报》那样的油面纸,正反两面都印着字和画,比较醒目的是青天白日旗,还有一些三民主义的口号。当时,我俩很紧张,像手里拿着颗炸弹,向四周看看有没有特务。我们草也不割了,回到家,将传单拿给爹看,爹说:“这是台湾国民党的反动宣传,不要传播,得交给上级。”我说:“交给谁呢?我不想交给洋风箱他们!”爹说:“交给学校吧,让唐老师交给上面。”我又悄悄地问爹:“这些传单怎么来的?是不是我们这儿来了特务?”爹说:“我们这儿沿海,他们用热汽球装上传单,就能随风飘过来。我们这附近肯定还有传单。”果然,又有人接二连三地又发现了传单。
     捡到传单之后的不长时间,发现飞过凤凰山上空的飞机越来越多。我们知道这是去北海滩打靶。有一个下午,我和万福、小槐、曙光坐在山顶上看飞机,看到有时三架一组,有时四架一组,从我们头顶飞过。曙光很细心,她数着共飞过去60架。我们最爱看那些拉线的飞机,像生产队里新买的那台拖拉机犁田,屁股后面拉着长长的烟线,在蓝蓝的天上犁出几道垄沟。北海滩离凤凰山50多里地,飞机掷弹的爆炸声,震得窗棂子嗡嗡作响。过了几天后,万福拿着五六个弹壳来到学校。这和以前我爹民兵训练拿回的弹壳不一样,那是自动步枪的弹壳。万福告诉我这是从北海滩捡回来的飞机机枪的弹壳。光在电影上看到,飞机从屁股下面“屙”炸弹,从翅膀底下扫机枪。原来这飞机机枪弹壳比步枪大三四倍。有了这些大弹壳,我们就把原来那些用步枪弹壳做的链子枪扔了,全部换成用飞机机枪弹壳做的链子枪了。改造后的链子枪,弹筒装药多了,威力大了,我们感到和真枪差不多了。小槐说:“这要真打起仗了,我们这一排自治的链子枪,也得打死很多敌人了。”
    就在空军北海滩实弹演习不久,一天下午,从姑奶奶张庄方向,沿着东河河堤开过一些军车,后面还整齐地走着解放军队伍。这时候,村里沸腾了:“拉练的来了!解放军拉练了!”于是万人空巷,争相迎接解放军。
      解放军来到村口,就在路边驻扎下来。他们扎起帐篷,埋锅建灶。我们原来只在电影上见过解放军队伍,现在实实在在见了,格外亲切和新奇。
     我和万福、小槐、顶亮几个男孩子,围着看队伍的枪炮、汽车,曙光和几个女孩子就围着看炊事班做饭,卫生队支起帐篷和手术床,好像马上要来伤员一样。我们看到战士背的枪清一色的半自动步枪,锃明瓦亮,背包叠得方方正正,个个精神抖擞。我们最爱看那些女兵,个个英姿飒爽,有的是文艺兵,像电影《英雄儿女》里的王芳,有的是卫生兵,像电影《智取威虎山》里的小白鸽白茹。曙光羡慕地说,再过几年要去参军当女兵。就是从这之后,曙光不留长辫子了,剪成短发,我们叫她“假小子”。当女兵成了曙光一个美丽的梦。
  正在我们围着部队说说笑笑,转着玩的时候,听小槐大声喊:“快看!来了辆吉普车!”我们远远看到有一辆吉普车从张庄方向驶来。“这是个大官!起码是个团长!”万福竖起拇指肯定地说。顶亮一脸不屑:“你怎么知道的?”万福回了句:“笨!没看过电影?都是打胜了仗,最后大官坐着吉普车来讲话!”
     说着话的工夫,吉普车到了村口。只见车上除了司机,坐着三个人,司机旁边坐着一个老太太,我一看这不是姑奶奶吗?姑奶奶后面坐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的军人,可能就是万福说的大官,这个大官旁边就是他的警卫员。
     车子到村口没停,好像姑奶奶指挥着,向槐树胡同开去。我们几个不再围着战士看,跟着吉普车往家里跑。
     吉普车停在胡同口,司机在车上,姑奶奶陪着那个大官,带着警卫员去了曙光家,我们一下子有点懵。曙光赶紧跑在前面,进了院里。
     进得院里,我们看见七爷爷已经柱着拐杖,支撑着那条被打伤的左腿,从里屋里走出来了。七爷爷问姑奶奶,“这位军人是谁?到我家有事吗?”这时,正在打量这房子院子的军官,和姑奶奶同时望向七爷爷。姑奶奶连忙介绍:“老七,来贵客了,这是辛师长,曙光娘的爹,曙光的姥爷!”事情来得太突然,大家都愣了,不知如何是好。七爷爷嗫嚅着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你,辛,辛师长,赶紧屋里请。”又四处找凳子,一下子看见了曙光和我们进来,说了句:“曙光,赶紧喊你娘回来!”
  曙光一溜烟儿找唐奶奶去了。七爷爷把辛师长和姑奶奶让进屋,坐下来。七爷爷放下拐杖,拍了拍自己的腿,“早就听说部队来了,想出去看看,可我这条腿!”说着叹了口气。姑奶奶见辛师长流露出探询的目光,说道:“批斗会上让人打的!”辛师长见状对警卫员说:“让军医来这里一趟!”警卫员出去的时候,曙光把唐奶奶叫回来了。路上,曙光已经把姑奶奶带着一个军官,坐着吉普车来家的事说了,唐奶奶心里已有八九分明白了。但当进得院里,心里怦怦地跳起来,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她不敢相信,分别三十年,今天就要见到日夜思念的父亲了吗?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唐奶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可张大着嘴,“爹”这个字怎么也喊不出来。因为一双慈爱的目光同样也在看着她,也张大着嘴。姑奶奶看到这一幕,激动地说:“辛夷,我终于给你找到父亲了!”宝根跑过来喊:“娘!娘!姥爷!姥爷!”这时,唐奶奶才如梦初醒,猛地扑倒在她父亲膝下,哭着:“爹!爹!我天天梦到的爹啊!”辛师长抚摸着唐奶奶的后背,老泪纵横,“闺女!让爹找得好苦呀!”这生离死别的父女重逢,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这时侯,我爹和我娘带着小兰也过来了。七爷爷一下子看见我,好像想起什么来,去了里间,出来时拿着一挂鞭炮,喊我:“公社,快!放鞭炮去!”
     鞭炮一响,都来看热闹。唐奶奶找到父亲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会儿军医来了,对七爷爷的腿作了仔细检查,诊断为严重骨折后治疗不当,需要手术重新复位。七爷爷一摆手哈哈一笑说:“不打紧,以后再说,今天是大喜日子,先喝了这重逢的喜酒再说!”于是,让唐奶奶和我娘张罗饭菜。那时候我们穷,拿不出什么好的东西,我爹就回家去杀了那下蛋的老母鸡炖上了。辛师长又让司务长从军营里端了几个菜,打开几个罐头,又拿了两瓶酒,摆上六个小酒杯,算是十分丰盛的晚餐了。
     正要吃饭,警卫员来报告,说是村里的公社驻点干部和大队干部来了,要见师长。辛师长面沉似水地说:“让他们回去吧!我们家里人吃饭,明天上午我有工作找他们!”打发走了村干部,我们开始吃饭。
     一桌子的好饭,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的好饭。我们几个孩子的眼睛里都长出来三只手,可大人不说吃,我们都不动筷子。曙光姥爷看出端倪,说了句:“孩子们吃吧,别看着了!”听到这话,我们看了看大人,就狼吞虎咽起来。
     一开始,七爷爷端起酒杯,要敬辛师长、自己的岳父,却被师长打断了。
     “这杯酒首先敬大姐,这是按照我们队伍里的称呼!”辛师长端着酒杯向姑奶奶敬酒,“当年在满洲里是罗斯带我走向革命道路,是您帮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闺女,这杯酒代表我们全家敬您!”说着一饮而尽。
     姑奶奶也喝了一杯,感慨地说:“这缘分千山万水隔不住。想当年我和罗斯在满洲里与你相遇,你帮我们给姥姥办丧事,经营药材生意,帮助支援抗日联军,又帮助罗斯完成了向国家捐献财宝的遗愿,这我要感谢你才是呀!我也没想到你的闺女辛夷会来到凤凰山,成了我们这里的乡村医生。这都是上天的安排吧!”
     我娘这时插了句:“当年在至善医堂我说,天上给我掉下了个姐姐。”唐奶奶含泪看着我娘会心地笑了。
     姑奶奶和我娘的话,勾起了辛师长的思绪,他长叹道:“当年打日本鬼子,后来打蒋介石,战场上出生入死,眼都不眨,可当胜利了,回到满洲里,家没了,老婆孩子不见了,那真是五脏俱焚,肝肠寸断啊!后来我知道妻子死了,女儿被朋友收养,就四处寻找也没有下落。前几天看到信,才知道女儿来到了这里!”辛师长说着,用手绢擦了擦眼晴,一时沉默不语。
      这时,我爹和我娘趁机向辛师长、唐奶奶敬酒,恭喜他们父女团聚。我们几个孩子也没闲着,吃得不亦乐乎。宝根指着那牛肉罐头说好吃,小兰说罐头鱼好吃。辛师长又让警卫员再拿来一箱,笑着说:“今天满足供应,管够!”我们几个一阵欢呼,气氛更加欢乐。
      七爷爷站起来,对着辛师长深鞠一躬,又对着姑奶奶深鞠一躬,像开会讲话一样说:“我老七活了这么大岁数,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我打小没了爹娘,多亏堂伯堂叔、邻亲百家把我养大,幸运的是天上又掉下个俊媳妇儿,又让我儿女双全!”说着看到我娘捂着嘴笑,一紧张又说:“今天姑奶奶又让我有了岳父!不,哎呀,又见到了岳父!我敬岳父一杯,敬姑奶奶一杯!”说着连喝两杯,脸都红了。七爷爷平时一杯酒就上脸,今天因为高兴多喝几杯,更红了。
      姑奶奶笑话七爷爷:“你看老七平时当干部挺会说的,见了岳父嘴笨得像棉裤腰,脸像猴子腚了!”唐奶奶说:“脸快成紫茄子了。”七爷爷哈哈大笑,“今天高兴,一醉方休!”说着又和辛师长、我爹碰了一杯。
  唐奶奶给姑奶奶夹菜,让她多吃点。姑奶奶问辛师长:“辛师长,我一直纳闷,自上次你给了我那捐献证后,给你写了几次信,你都没有回,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呢!”辛师长说:“那段时间我们的部队参加了国家的一个重点军事项目,一切都是保密的,不能通信。后来完成了,才能给你回信。没想到这次拉练又到了凤凰山,机缘巧合呀!”我爹当过民兵连长,平时对国防形势比较关心,问辛师长:“师长,是不是又要打仗了?我平时看报纸,怎么觉得西北边境不太平呀。”我和曙光对于打仗也感兴趣,也都停下吃饭看向辛师长。辛师长面色略显严肃,声调有些低沉:“是啊!西北边境我们一直很警惕,他们在搞修正主义呢!其实现在我们最担心的自己啊,整天你争我斗,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姑奶奶是从战火里走出来了的人,话里有些生气:“你看就连这凤凰山穷乡僻壤,也闹反了天,我要不是政府给的那份捐赠证明,我不知道被斗几遍了。师长,你这次可要给老七他们正过来,辛夷他们现在可是军属了。”辛师长说:“按照上级指示,这次全国组织的部队拉练,一方面是锻炼队伍,搞好备战,一方面是支持地方革命生产生活,搞好稳定。明天我就要和地方的同志商量这些事。”听说部队一时走不了,我们几个一阵子高兴。快吃饱了,部队炊事员端来一盆面疙瘩,汤里泛着油花,飘着几大片肉片和绿色的菜叶子。小兰拣起一块吃到嘴里吧咂着,“好吃!好吃!下午我看着解放军叔叔,把面扯成一根长绳子,缠在胳膊上,一点点往锅里拽,我还想这些面疙瘩能好吃吗?你们尝尝,真好吃!”大家一听都乐了,唐奶奶点着小兰的额头说:“馋猫!真是个乞丐命皇帝嘴啊!”辛师长说:“这个叫二节子,拉长了叫拉条子,薄片叫揪片子,是大西北的一道名吃哩!”我们一听,纷纷抢着吃起来。正在这时,外面锣鼓乐器响起来,万福在外面喊:“曙光!公社,走,快去看解放军文艺演出啦!”一听有文艺演出,我们几个孩子就一起去村里看热闹了。
     文艺节目很精彩,那些解放军战士一化妆,男的个个像少剑波,女的个个像小白鸽。快板,独唱,合唱,舞蹈,活报剧,我们看了一晚上,巴掌鼓红了,嗓子喊哑了,回到家好一阵子没睡着。
  第二天,曙光给我说,昨天看完演出回家,看到姥爷和我娘父女亲切交谈,这一幕老感动了。我心想“感动”这个词,是跟着晚上节目刚学的,接着用上了。我故意打趣她说:“感动什么了?哪儿感动了?”曙光说:“昨天晚上看完节目走到家门口,我看到姥爷的警卫员站在门口,我想进去,警卫员让我稍等一等。这时我听到娘在低声哭泣,姥爷一个劲地安慰,说
  ‘闺女受苦了’。过了一会儿,听我娘抽抽嗒嗒地说‘爹,今天我突然变成小孩子了。我娘去世那年我才六岁,只觉得害怕,随着慢慢长大就是无尽的想念,常常拿着全家照哭。多亏了李伯伯收养我,后来来到这里遇到这么些好人,我才有了安定的日子。’这时,姥爷说‘我也以为找不到你了,现在看到你们一大家人了,我也放心了。前几年我也打听你哥哥的下落,最后知道解放那年他的那个部队撤到了台湾。如果他当年没战死的话,现在应该在台湾。看来我是见不到他了。’姥爷说着长叹一口气。”
  我问曙光;“后来呢?”曙光说:“我这时走进院子,看到娘依偎在姥爷的胸前,真像我依偎在我爹胸前一样,像一个女孩子,见我进去赶紧抹去满脸的泪花。那天我家的灯亮到很晚。”我问曙光:“七爷爷干嘛去了?”曙光说:“我爹那点酒量,早醉成一摊泥了。”
     第二天,县里、公社里都来了领导,辛师长就在大队部里接见他们,传达上级精神,安排训练任务。大队部成了指挥部,我们就不能随便出入了。
     接下来的几天,部队开到山里进行了两天训练。又拿出两天帮助村里秋收秋种。还专门在战地医院,给乡亲们诊病治病。这时公社卫生院的刘义院长、李医生巡回医疗队、唐奶奶几个赤脚医生,也实地参加了诊疗过程。李医生是有很高的外科技术和经验的,他与军医一共同给七爷爷做了伤腿的复位手术,给五保户王奶奶做了白内障手术,给“羊风箱”的小儿子割了疝气。那几天战地医院的情形,让唐奶奶想起第一次看到我姥爷来给乡亲们看病的场景。慨叹,山村的医疗条件还是太差太落后了。
  几天之后,部队开走了。他们是夜里悄悄地走的。走时,帐篷、锅灶、垃圾,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街道也打扫的干干净净,车轮和行军足迹也干干净净,就好像没有来过队伍,至今我也不知道怎么打扫的。
     部队走后,七爷爷、我爹又分别当上了支部书记和大队长,又吸收侯寿家老四侯胜担任民兵连长,“洋风箱”之流靠边站了。唐奶奶不用扫大街了,又挎上药箱给乡亲们治病了。我们几个半大孩子思想也发生了变化。曙光一门心思将来要当女兵,万福就想当汽车兵,小槐身子骨不行,想当个宣传兵。我一直没想好,其实是担心姥娘家地主成分,连团都入不了,怎么能参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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