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情系满洲里(二)
作品名称:槐荫花影 作者:亦 凡 发布时间:2023-06-03 20:02:39 字数:10006
从伊库茨克回来,罗斯和辛忠又商议了一番收缩经营的事。罗斯说:“姥爷在世时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要按照他的遗愿办事,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你就抓紧按照事先的方案办吧!”
辛忠说:“你就放心吧!”说完就走了。
辛忠走后,罗斯详细地向我叙说去伊库茨克的情况,我感到十分担忧,嘱咐罗斯:“姥爷他们做的是件大事,但也是件危险的事啊!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可要小心啊!”罗斯说:“经营上的事有辛忠,我不担忧,担心的是怎样对付李飞和那些日本人,这是内外大患啊!”
他顿了下,“上次我和梁局长谈了半天,也没想出好办法。梁局长说:“只要能抓住李飞的小辫子,就能治他。那次,我还答应了让梁局长拿咱们商号的干股。”我十分惊讶,“你怎么能这样做呢?”罗斯自信地说:“姥爷遗言不是说梁仁兄可以仰仗他吗?”我说:“姥爷说仰仗,也不是把家业也分给他啊!上次我去看他家那阵势,也是个贪财的主。别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句古话啊!”罗斯恍然大悟,在这方面还真没考虑那么多,叹了一句:“那怎么办呢?”我说:“眼下需要梁的地方多,先稳着吧,以后小心就是了!明天我去看一看梁夫人,带点补品,她有喜了。”我正说着,感到一阵恶心,捂着嘴跑出去吐了起来。罗斯不明就里,问我哪儿不舒服。我羞涩地告诉他:“你也要当爹了!”罗斯喜出往外,说:“嗨,这段都忙糊涂了,忘了给关里家里写封信了。现在就写,顺便把这个喜讯告诉爹娘,他们要当姥爷姥娘了。”于是,罗斯连夜修书,第二天就通过邮局寄出去了。信由他的一个朋友代转。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梁府,管家立刻派人通知后院,来了一个女仆,引我去见梁夫人。到了梁夫人卧房,梁局长也在,我赶紧跪下,“外甥媳妇给姥爷姥娘请安了!”梁夫人懒懒地说:“快起来吧,都是自己人,以后不必这样大礼了!”梁局长说:“是啊,你以后经常来陪陪你姥娘,免得她闷得慌。”说完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我说:“上次来听你有喜了,外甥媳妇就挂念着,本想来看看,可巧的是外甥媳妇也有喜了,反应厉害。想到姥娘肯定也这样,于是马上来了。带了点补品,好好补补身子,给姥爷生个大胖小子。”梁夫人笑了,“多亏了你还想着我,你姥爷整天忙。”我接过话来,“你外甥也是这样,他都不知道我有喜了。不过男人嘛,就是要干大事的,听说他和姥爷一块经营那个生意,他就更有底了。”梁夫人说:“是吗,这样就好了。”我叹了口气,“哎!那个李飞舅舅和那些日本人老找茬,弄得不得安宁。”梁夫人说:“不用怕,有你姥爷呢!好了,生意的事由他爷俩处理去,我们只管给他们生孩子。”这时,我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双有指头长的红缎软底的小鞋。针脚细密,绣一对蝴蝶翩翩欲飞。梁夫人看了爱不释手,连夸好手艺。我忙说:“姥娘喜欢,我接着做,孩子穿着用着,也放心也喜庆。”梁夫人拉着我的手,说些体己话。正在这时,仆人来报,说法院刘院长的夫人来了。梁夫人正要起身相迎,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已经到了房门口。正像《红楼梦》中的王熙凤,人未到声先到。一阵“咯噔咯噔”的高跟鞋声,带着一阵风飘进一位中年夫人,中等个,体态略胖,绿旗袍,半高跟鞋,仪态卓越。乌黑的头发拢在脑后,梳一个鬏,一个漂亮的刘海,映在鹅蛋形的脸上,不浓不淡的两道弯眉下,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高高的鼻梁,唇红齿白。打眼一看,就是一位干练、圆活的人。她见到梁夫人的第一句话,“啊呀,姑奶奶赶快生了吧,省的整天折腾得难受!”梁夫人苦笑着说:“你认为是母鸡下蛋啊?”接着介绍给我认识,又坐下来说话。
刘夫人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生过孩子。生个孩子真不容易呀。一有喜,就吃不好睡不着,十个月遭多少罪啊。生的时候就是一道鬼门关。等生下来了,不是当娘的有病,就是孩子有病。这不,王市长那个小太太,刚生了个小子,可孩子老抽风,怕保不住。”梁夫人急忙问:“医生就没什么法子?”刘夫人说:“知道是羊角风,可孩子太小,治好的很少啊。我刚从他们家出来,全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这时,我插了一句:“冒昧地问一句,这孩子还没出满月吧?”刘夫人说:“刚半个月。”我向梁夫人禀白:“姥娘,外甥媳妇在老家受的祖传,专治小儿羊角风,人们送我一雅号‘好一针’。只是人家市长家的孩子金贵,不知敢不敢用俺这土郎中?”两位夫人半信半疑,眼里都在问:你能行吗?过了一会儿,刘夫人说:“我看外甥媳妇也不是那种夸海口的人,如果他们愿意试试,咱就去给他看看,俗话说,病急乱投医吗!”她们又啦了一会儿呱,刘夫人就去市长家问话,我也就回家了。
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刘夫人坐着车,来请我到市长家给孩子看病。过了一阵子,我治好了市长宝贝儿子的病,全府大喜,梁局长夫妇,刘院长夫妇,脸上也有光。我的“好一针”在满洲里也名声远扬了。借此,我在梁夫人的“夫人圈”里活络起来。
转眼到了九月底,按照辛忠的方案,对拟撤商号的掌柜作了对调,并对各商号核对账务,考核各掌柜业绩。一进入十月,辛忠和罗斯分头到拟撤商号宣布撤号,并派得力人员监督。就在这中间出事了。姥爷在身体还好的时候,已对李飞有所戒备,有些事务不再让他去办。可毕竟是堂侄,还是给了他一个吃饭的地方,让他在距满洲里很远的一个商号当掌柜。这次撤了这个商号。一是这个商号巨额亏损,好多账收不回,还有巨额外债;二是下步发展业务,必须斩断李飞这个隐患。但在对待李飞问题上,罗斯和辛忠还是有策略的,先把他调到满洲里一个大商号,做些业务买办,然后,去彻查他的问题,等查清了,就找来股东们,把李飞清除商号了。这也是釜底抽薪之计。但是,李飞不是省油的灯,这一下子端了他的饭碗,他岂能善罢甘休。
一天,辛忠正在满洲里的一家商号查账,突然,李飞带着那几个日本人,来店里叫嚣,“这个店有我一份,为什么不要我了?”辛忠对他说:“还有你一份呢?你在那个商号祸害了多少啊,东家没让你赔就便宜你了!”李飞恼羞成怒,“你算老几,不过是我们李家的一条狗!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一挥手,那几个狐朋狗友就打将进来。店里的几个伙计,急忙关门,护着辛忠往后退。正在危急时刻,罗斯和梁局长带着一队警察来了。梁局长一声令下,几个歹人束手就擒。原来,刚才店里一个伙计看到情况不妙,报告了罗斯。幸亏警察及时赶到,不然,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来。逮了李飞,梁局长让罗斯告到法院,并和法院刘院长商量好了,以诈骗、抢劫、寻衅滋事等罪名,把李飞投进监狱。
快过年了,撤号终于完成,内外账务核对一致,债权债务清算完毕,遣散人员妥善安置。到最后,所撤商号收支基本平衡,总计略有结余。收缩经营后,罗斯将在自己规划的人生轨道上前进了。
春节期间,罗斯又和辛忠合计了一下来年的生意。辛忠建议,经营收缩了,要突出重点。主要是巩固与百年老号的生意,尽管他们经营也受到战争的影响,但毕竟船大抗风浪。于是又亲自到北平、天津与同仁堂等大客户,拜访一趟,达成了以货易货协议。至此,罗斯他感到收缩后的经营基础,已经初步打好了。
一天早上,刚吃完早饭,辛忠领来了一个陌生的俄罗斯男人。看上去有五十岁了,大约一米九的个子,戴着一顶皮帽子,穿着西服领的皮大衣,扎着一条貂皮围脖。棕红色鬈发,红脸堂,蓝眼睛,棱角分明,典型的俄罗斯族人的特点。罗斯打眼一看,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男人见到罗斯也慈祥地微笑。辛忠拿出一封信,是伊库茨克的伊甫罗夫写的,他介绍来人是他的上司巴甫索夫,有重要的事相商。来人还与你有特殊关系。罗斯看完信,将信将疑,莫非他是自己一直没见面的父亲?
罗斯请那人坐下,上了茶,来人还是微笑着不说话。罗斯说:“先生,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那人终于开口了:“罗斯,你可能猜出了,我就是你的不称职的父亲,来之前我心里还忐忑,但一见了你,亲情已让我忘记了一切。”罗斯也十分惊讶,没想到在这种场合见到父亲。二十五六岁了,父亲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自己都快做父亲了,已经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更何况他也是为了抗联的事来的,自己家的恩怨就更不算什么了。古有一笑泯恩仇的说法,更何况是亲骨肉呢?但是,这事非同小可,不能凭一纸书信啊。于是,罗斯又问了一些家里比较绝密的事,来人说的都丝毫不差。来人看出罗斯的用心,笑了笑,心想孩子还真是心思缜密呢!于是,他与罗斯耳语了一句话,罗斯就真正放心了。罗斯赶紧把我叫出来,相认了公爹,并准备午饭。罗斯听他父亲耳语说罗斯背上有一快酷似俄罗斯地图的红痣。接下来,父子两个谈了整整一个上午。
罗斯的父亲,就是上次在伊库茨克,提到的负责联系东北抗联的巴甫索夫。他对罗斯说:“罗斯啊,我和你母亲都参与了共产国际的工作,联系和指导东北抗联,你母亲还在部队第一线。你不知道那些抗日的勇士,多么坚强,多么艰苦。有的因为缺衣,冻伤了身体,有的因为缺吃的,就吃草皮,树根。有一个杨靖宇将军,神勇无比,令鬼子闻风丧胆,他在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日本鬼子用刺刀挑开他的肚子,却发现他的胃里全是草根和树皮。”罗斯张大了嘴,低下了头,“真没想到啊!”半晌罗斯看着父亲说:“支援抗联的事,我是从姥爷的跟班,我家掌柜辛忠那里了解到的,姥爷的遗书,也嘱咐我办好这件事。我很崇敬姥爷高尚的民族情怀,他商场摸爬滚打一辈子,不重钱财,会聚财,也会用财散财,这两年多,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啊!”巴甫索夫看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既高兴,也为自己的失职而内疚,充满深情地说:“你的姥爷不愧是中国的民族英雄啊!前几年,在他生病前,已经为东北抗联,购买捐献了几批粮食、药品和枪支弹药。他生病后,因都是单线联系,就中断了。这下好了,由你来做再合适不过了。”
最后,巴甫索夫向罗斯说明了这次来的主要意图,并拿出一个翡翠玉镯,借阳光一看,有一条活灵活现的龙。他对罗斯说:这是一副镯子,还有一个,里面有一只惟妙惟肖的凤凰,交货时,有我的亲笔信和这副镯子成对,方可进行。
罗斯接受了他父亲的任务,就立刻去办。因为事涉机密,必须亲自去办,或委托辛忠和得力的人干。
这次父亲来,主要是为东北抗联筹措买药的钱。罗斯刚收缩经营范围,没有充裕的资金,只好和我商量,动用地下室的部分金银,来采购药材。我们趁夜色,将地下室的金银装了两个箱子。然后,罗斯和辛忠以购药材的名义,到北京的钱庄兑了银票。再按照父亲提的要求,采购了抗联需要的一大宗药品。回到满洲里后不长时间,货到了。罗斯准备按照父亲说的联系方式,将药品交给抗联。
就在这期间,又出事了。李飞由于日本军方的干预,被放了出来。主要是他那些日本朋友,与驻满洲里日军有密切联系。最近大批购药材的消息透露了出去,李飞报告了日军,以涉嫌贩卖违禁药品,把罗斯捉了起来。
我听到这个消息,十分着急,挺着个大肚子,四处想办法营救。我来到梁局长家,梁局长和梁夫人已经知道罗斯出事了。梁局长对我抱怨:“罗斯怎么搞的,这个时期能做那买卖吗?”梁夫人说:“现在埋怨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救咱外甥啊!”我这时心中已经有了谱,慢慢地说:“姥爷,我看这事,虽然有凶险,但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主要是这些药材也不全是违禁品,中药也治跌打损伤,我们商号以前也是采购的,只不过以前分散到各地商号不集中,现在集中经营就显得多了。再说由警察局长做股东,怎么能干违禁的事。”梁局长听我这样一说,顿时亮堂起来,“外甥媳妇你可真行啊!不过毕竟有点把柄在人家手里啊!”我接着说:“不碍事,你只管说罗斯刚从关里回来,就接手这么大的摊子,经验和能力不足,难免考虑不周。”梁局长又有些担忧,“我也是桃花源中人,怎么去说呢?”我见梁局长要出面,就说:“你自己说怎么能行啊!还应当拉上法院刘院长和王市长,有你们三个大员担保,他们又没有真凭实据,还能不放人?”梁局长说:“我去和他们两个商量,只怕他们不肯出面,都怵日本人!”我说:“不打紧,我再求姥娘出个面,把他们的夫人请到一起,让她们吹吹枕边风。”梁夫人说:“好啊,我叫她们来聚一聚。”我又补充,“再说了,现在这些药品药材,都分散在各商号,过后抓紧处理了,就没什么问题了。还可以赚一大笔。”经我这么一说,大家都设法营救。经过努力,罗斯很快放了出来。
就在罗斯放出来的那天下午,女儿出生了。罗斯把我和孩子的事,安排好了,找来辛忠商量,他对辛忠郑重地说:“老兄,姥爷生前很器重你,现在我已被李飞他们监视,行动不方便,只有委托你完成我的任务了。”说着将那玉镯和接头的地点暗号,告诉了辛忠。
十天之后,辛忠回来了,说已经将货交给了来人,并把龙、凤玉镯配对交还,还附有一封书信。打开信,随之有一张照片落在地上。罗斯拣起照片一看,一位中年女人,烫着波浪式卷发,椭圆型脸庞,清秀的柳叶眉,深深的眼窝里,一双微笑的眼睛亲切地望着他。挺拔的鼻梁和微翘的嘴巴,透着干练和执拗。一袭尼子西装套裙,穿一双长筒袜,半高跟皮鞋。看上去也就有四十出头,风姿绰约,展现着成熟女人特有的美。照片上的女人就是罗斯的母亲,信是母亲写来的。
罗斯吾儿:
见字如面。母弃儿二十余年,甚愧。悉知汝已娶妻生女,秉承祖业,母心安致至。更喜吾儿民族情怀,参与抗日大业,不畏艰难,力助抗联,家门之幸。抗联志士,餐风饮露,英勇顽强,母身临其境,钦佩感奋!
战事日益残酷,抗联被分割,共产国际欲入俄,整编教导,待机反扑。今后不必捐助药品,希筹资助之,以作经费。
祖业甚薄,本应留你家用。然国难当头,吾应慷慨解囊。料你外祖父在天,亦甚感欣慰。
具体事宜,再议。
祈愿全家安!母亲(字)
另,这副龙凤玉镯,乃吾传孙女之礼物。
罗斯看完信,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辛忠,“你见到我母亲了?她怎么样啊?”辛忠说:“你母亲看起来,没有照片上这样年轻,穿着粗布衣裳,和抗联的战士一样。他们真是艰难啊!”罗斯听了辛忠的介绍,心头酸酸的,真是血浓于水,虽然没有得到母亲的一天温暖,但母亲在受难,儿子应当为母分忧。
辛忠走后,罗斯和我谈了母亲的事,合计下步怎么做。罗斯说:“你不顾家庭的反对,跟了我。又背井离乡,闯关东。本来继承了外祖父的家业,应该过一过好日子了。但姥爷和父亲母亲的抗日义举,促使我们走上了一条非凡的道路。让你受苦了!”我说:“当初跟你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家庭背景,也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人生。夫妻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支持你作出的决定。”罗斯又担忧地说:“这件事关重大,非常危险,不管我遇到什么不测,你一定要承受住,把我们的女儿养大。”停了一会儿,换了一个话题,“现在,李飞他们盯着我们更紧,怎么才能办好母亲交给的事情呢!”我对经营不懂,更不懂筹资是怎么回事,问了一句:“筹资是怎么回事?”罗斯说:“就是准备钱,可现在商号里没有多少钱,再说上次跟梁局长说,咱们那笔药品还赚了呢,也要准备给他一些钱呢!”我说:“那地下室里不是有现成的吗?”罗斯说,“这不成,母亲信上说这次是入俄整编,接受训导,他们不认咱们的钱。”“那可咋好?”我嘟囔了一句。正在这时,女儿哭了。这一哭,提醒了罗斯。他告诉我,“上次我到北京同仁堂谈生意,谭掌柜给我说,他们的老东家要派二少东家去法国留学,就是在上海的花旗银行换了法朗。还听说他们还有保存贵重物品的业务。”我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将金银换成外国钱?”罗斯说:“大概是这个意思,我再让辛忠去上海一趟问问具体怎么办。我寻思着,金银有价玉无价,把那些金银换了,至于那些玉就保存在银行里,这个乱世,玉也碎瓦也全不了。等世道好了,也算个家业。”我点头称是,并提醒一定要小心。
辛忠按照罗斯的吩咐,去了趟上海的花旗银行,问明了具体的手续。就开始制定具体的行动计划。这次不比往常,要经过好多环节,而且财富数额比较大。弄不好要出大麻烦。
罗斯找来辛忠,把自己的计划和信任跟他说了。为了摆脱李飞等人的注意,罗斯采取了声东击西的办法。他的目标大,假装到北平做买卖,然后,由辛忠到上海去办理兑换和保管业务。辛忠既感动两代东家对自己的信任,又感到身上担子异常的沉重。辛忠说:“少爷,此次行动很重要,也很凶险,我想好了,通过朋友找两个武艺高强的人押运,如果有可能让梁局长派两个便衣跟着,也妥当些。”
罗斯说:“梁局长那里我去说,就说跟我去北平做业务,到时让他们跟着你。”辛忠说:“这不太好吧?让梁局长知道会生疑的。”“没事,梁局长不会管这些具体事的,如果直接给他说跟你去上海,更生疑。”说完,又和合计了一些具体细节,分头做准备。
夜深时分,罗斯和辛忠找来四个大箱子。从地下室把金银器物和玉件,搬上来分别装到两个箱子里,其余两个箱子,装上事先准备好的药材。准备停当,第二天一早,罗斯带着几个伙计,不慌不乱地出了城。等上了火车,发现果真有人跟踪。罗斯心想:好险啊,但愿辛忠不被跟踪。罗斯到北平后,故意让跟踪人知道,他是在做药材生意。在罗斯走的当天晚上,辛忠便带着人,携带着需兑换和保存的金银玉器,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辛忠到了上海花旗银行,将金银兑换成美元,开了户,并将玉器保存在银行。
几天后,罗斯和辛忠都回来了,等待母亲那边来具体联系方式,就把资金划过去。就在这期间,梁夫人生了个儿子,我们前去道喜。为了把前一次的事圆过去,罗斯让辛忠从柜上拿了三千大洋。我去内室看孩子,罗斯和梁局长说话:“恭喜姥爷,喜得贵子,按辈分是我的小舅了。今天,我带了三千大洋,是上一次卖药材的钱,也算给小舅的第一笔礼物了。上次也多亏姥爷从中斡旋,外甥才免遭牢狱之灾。”梁局长高兴地说:“我这大半辈子了,有了儿子,真是一件大喜事啊。你又带了这么重的礼物,他长大后,能像你这样有本事就好了。”罗斯说:“虎父无犬子,我这个小舅将来肯定有出息!”梁局长对罗斯说:“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你就多操心吧。”罗斯说:“生意的事姥爷尽管放心,只是李飞又放出来了,老捣乱啊。”梁局长说:“哦,我倒想起一件事,这次派那两个便衣,不是跟你到北平吗?怎么跟着辛忠去了上海?”罗斯心里一咯噔,灵机一动,“上海有笔款子,也就是上次药材的钱,我怕路上不放心,让那两个便衣跟去了。”梁局长说了一句:“乱世,小心为妙啊。”
我们从梁局长那儿回到家,琢磨梁局长那句话,心想莫非走漏风声?应该不会,但他肯定怀疑了。他去商号找辛忠,辛忠说:“肯定是那两个便衣警察回去汇报了,但具体事他们不知道。”罗斯说:“我对梁局长说你清上次的账去了,到时他要是问,别说错了。其实,我倒不怕梁局长,李飞最难对付了。那边也不赶快来联系,抓紧给他们。夜长梦多啊!”辛忠说:“要不我去趟伊库次克?”罗斯说:“母亲信上说再议吗,这事关重大,还是耐心等着吧!”
罗斯从商号回到家,天全黑下来了。到了门口,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闪了一闪急急地走了。罗斯更加警惕起来。吃罢晚饭,罗斯对我说了今天的异常情况:“据我对梁局长的观察,目前还不是危险,我最大的担心是李飞和日本人,我怀疑他们掌握了我们的一些情况。要做最坏的打算啊!”我说:“现在姥爷的财富都换成了外国钱,玉器也存到银行里去了。只要把钱给他们,我们到哪儿去也自由些。”罗斯说:“万一遇到不测,你就带着娇儿回关里,我处理好了就回老家找你们。”说完,将银行保存玉器的凭据,交给我。还说:“姥爷墓里头的那几件国宝,来不及转移了,不过放到那里也安全。”
第二,天还没亮,罗斯就起来了。他随便吃了口饭,说了句“我到商号去找辛忠”就出了门。刚出大门,看见不远处有几个假装从此过的路人,向他看了几眼。上了车,他看到后面有辆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到了商号,后面跟的车拐了个弯,一闪就不见了。到了商号,见到辛忠,说了自己的担忧,以及最近出现的异常情况。辛忠也有些担忧地问:“少爷,怎么办呢?那边也没来信,时间长了真怕出事啊!”罗斯说:“我也想了,要不去趟伊库次克,主动接下头?”说完又摇摇头,“这事太大,这样做不妥,还是等等吧。不过,在花旗银行存款的凭证还是放在你这儿,如果我遇不测,你一定要把这事办好。”辛忠觉得形势的严峻,不由地安慰罗斯:“也别想得太悲观,很可能柳暗花明啊!”
两人正说着,一个伙计走进来禀报:“外面来了一个俄罗斯人,说要见掌柜的。”辛忠去一看,一个惊喜笑开了花。你道是谁?正是伊库次克的伊甫罗夫。进了内屋,罗斯一把就抱住伊甫罗夫,“你可来了,我们正在着急呢!”伊甫罗夫也紧紧地抱住罗斯,声音有些低沉,“本来早就来了,这中间出了差错,我要悲痛地告诉你,你母亲在带领一支抗联队伍,向俄境内撤离途中,遭到日军埋伏,你母亲在掩护撤离中,不幸牺牲了。”听到这一噩耗,罗斯猛地推开伊甫罗夫,“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说着眼泪哗哗地躺在脸上,两手捧着头,“老天这么无情啊,怎么就不能让我们母子见上一面呀!”罗斯这么一哭,在场的人也都很悲痛。等罗斯情绪稍平息,伊甫罗夫拿出一封沾满血迹的信,递给他,“这是整理衣物时发现的,从信中知道了,她已安排你为抗联入俄筹资。耽搁这么长时间,你们一定很着急了吧?”罗斯接过信,看到母亲清秀的字迹,上面沾着斑斑血迹,母亲照片上清秀的形象,怎么也与枪林弹雨连不起来。
罗斯收起信,对伊甫罗夫说:“我们现在已经兑换好了美元,存到了花旗银行,就等着你们来联系了。”伊甫罗夫高兴地说:“太谢谢了,我这次带来了共产国际的账号。”说着交给罗斯。罗斯说:“事不宜迟,今天就去办,我总有一种要出事的感觉。”
接下来,罗斯和伊甫罗夫、辛忠商量如何划转资金的问题。罗斯说:“我现在已经有人盯梢了,辛忠你带着有关手续和伊甫罗夫先走,到伊库次克去,然后到上海去办手续。”辛忠着急地说:“那你怎么办?呆在这里很危险啊!”罗斯说:“他们主要是盯着我,不会想到重要的事会让一个掌柜去办的。只要我不走,他们就会跟着我。你们分头走吧!”这时,伊甫罗夫从手提箱里拿出一颗手雷和一把手枪,教给罗斯怎么用,好让他防身。罗斯说“不用”,辛忠说“有备无患嘛”。
在伊甫罗夫和辛忠走后,罗斯也马上出了商号,自己开车向另外一个方向驶去。他发现后面又跟着了那辆车,不一会儿,出了城,越开越快,但始终摆脱不了。罗斯想,我牵的他们越久,辛忠他们就越安全。车子不一会儿开到了一大片森林的旁边,有一大片墓地,他想起来了,姥爷就葬在这里,他透过车窗瞥了一眼墓地,心里说:姥爷,罗斯来看你了,你嘱托的事业我完成了,我母亲也为了这个事业牺牲了。我们都没给你丢脸。车子继续往前开,前面是一条大河,一座大桥。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声枪响,子弹的呼啸,罗斯下意识地摸了摸枪和那颗手雷。突然,他感觉车子一震,后车轮好像被打中了,迫停了下来。罗斯一手拿着枪,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拉着弹弦。后面的车冲过来,把罗斯包围起来,李飞端着枪,对着罗斯说:“罗斯,你放下枪吧,这都是日本特高科的皇君,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吧!”罗斯扫了一下周围的人,大声叱责:“李飞,你这个家贼汉奸,多亏了姥爷看透了你,要不,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呢?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时李飞一挥手,高喊:“抓起来!抓起来!”只见罗斯哈哈大笑,手里举着一颗冒烟的手雷。李飞等人见状急忙后退,可来不及了,只听“轰”的一声,罗斯与敌人同归于尽了。罗斯牺牲时28岁。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姑奶奶的讲述也停了。她发现唐奶奶已哭成了泪人。唐奶奶抱着姑奶奶泣不成声地说:“你说的辛忠正是我父亲呀!”姑奶奶拍着唐奶奶的背,连连说:“还是我猜着了,还是我猜着了,从见到你那天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后来知道你叫辛夷,我还想不会这么巧吧,可真是千里有缘啊!”
过了一会儿,唐奶奶好像从惊涛骇浪中渐渐平静下来,对姑奶奶说:“听你今天一说,果然对上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再也没见过我父亲。后来商号的同事说,去俄罗斯买药途中被日本人杀害了。我母亲伤心过度,不久就病了,最后不堪折磨自杀了。”姑奶奶这时说:“今天我就是要告诉你,你父亲辛忠并没有死。”唐奶奶很惊讶,“我父亲还活着吗?”姑奶奶说:“罗斯牺牲后,我抱着娇儿,辗转一个月,终于回到了老家。经过战争、饥饿,我的爹娘、二哥都先后去世了。只剩下我哥哥唯一的亲人了。我靠缝补浆洗,做针线谋生,终于熬过了抗战,又迎来解放的日子。有一天,从县里来了几个人,我一见,这样眼熟啊!想了半天认出来了。你猜是谁?正是你父亲辛忠!原来他当年到俄罗斯后,加入了抗联,苏联红军进攻东北,他带着一个团,杀到满洲里,解放了满洲里。现在已经是解放军的一个师级干部了。”听到这里,唐奶奶悲喜交加,急切地问:“后来呢?”姑奶奶说:“我把存在银行里的玉器都交给他,并让他把姥爷坟墓里的玉件取出来,一块儿献给国家,完成罗斯的遗愿。后来你父亲给我寄来了这张捐赠书,这张‘护身符’!”唐奶奶又问:“那你现在与我父亲有联系吗?”姑奶奶说:“这也是我纳闷的,前几年有联系,最近几年写信再也没有回音了。”这时看到唐奶奶有些失望,姑奶奶说:“今天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现在正遭受不白之冤,我想再继续按原来的地址写封书信,帮助你找到父亲。”
天晴了,天空水洗般的蓝。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天边。一股力量在唐奶奶心中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