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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一

作品名称:大森林      作者:枫桦      发布时间:2023-06-10 14:32:19      字数:6128

  庄户人家的日子是很简单的。一年四季都在围绕着土地而生活着,春耕秋收,所食所用都源于土地之中,都于辛勤劳作中得来。田垄大小匀称,笔直的无数条线,聚集在一起,拉长着田野的深度。庄稼有汗水做底肥,便生长得更加壮美,丰盈着人们秋天的梦想。
  三河湾这几十户人家,都是面河背山而居。半新不旧的茅屋,家家都有一圈木杆围成的栅栏。春天的金达莱花,映红半拉山岗;夏天里的河湾里,幽蓝的鸢尾花清香四溢;秋天里红叶映窗,拧劲槭在房前舒展着腰身;绵绵不断的群峰把一派森林的朗润之气,集聚于村庄中间拱卫着,佑护着,萦绕着,让这片土地多了许多的祥和与安宁。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阳光便先去晒热了村庄,拂去那一层湿漉的薄雾,鸡鸣狗叫,蓬勃旺盛的气息便扶摇而起。有森林的参天大树做映衬,村庄便显得低矮而萌动。明亮的光晕聚在村庄里,四周的森林始终被浓密的阴暗所笼罩着,这份明亮是透不进去的,于是,便把大片的土地映照得光光亮亮,流晶逸彩。
  村庄里的人们早起晚归,把脚下的土地牢牢地抓握在手中,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土地是赖以生存的根本,牢牢地抓在手中,就是牢牢地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这个道理,哪一个庄户人都是知晓的。
  柳成龙有着与别人不同的想法。他来到李海林家拉帮套,有自己的目的,为了延续柳家的香火,他最终选择了秀苗。又因他被日本鬼子抓进了煤矿,杀害了媳妇米继红,毁掉了他的家,硬把他推进了李海林的家。一个家被毁,再建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要有一颗随遇而安的心。
  他把自己深埋在繁重的劳务之中,让自己忘掉毁家之痛。既然选择了这个家,就要一心朴实地哈下腰,勤勤恳恳地付出自己的所有,就能够收获到属于自己的希望。
  按照正常的规矩,拉帮套与主家女人所生育的孩子,是要随主家的姓氏,而柳成龙却是一个例外。他是和李家签订了契约的,他来这里不算是拉帮套,而两家之间的合作。他负责田地里的耕种与收获,而秀苗负责给他生个孩子,续上柳家的香火,这件事已经得到了两家人的认可。李家已经有了两个李姓的孩子,不在乎这一个孩子是否姓什么。最重要的是,田间劳动要有人去做,能够保证一家人的生活可以延续下去。
  关于孩子姓氏的问题,秀苗就想到了老汪大哥留下的血脉,这个孩子取名叫留根,意思是老汪大哥虽然走了,却留下了一条根在世上,这个孩子就是他的生命延续。这个孩子姓李,如果老汪大哥还在世上,他是不是也会强调孩子随他的姓氏呢?每个人都是那么在乎自己的血脉传承,不容许有一点点的偏颇。秀苗这么想着,老汪大哥的相貌不由地又浮现在眼前。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还在眼前晃动着,仿佛那个人并没有离去似的。只是这个人在身边晃动着,拉巴①着两条小腿。留根已经能走路了,他的眉目之间透着他父亲的气质,那鼻子那双眼怎么就揪住了她的心呢?
  来宝是哥哥,在旁边照看着弟弟。这个歪歪斜斜地走着,那个在身边帮扶,稍有差池便赶紧伸出手去。来宝已经有四岁了,身体很是单细瘦弱。原本就是个早产儿,加上营养跟不上,便把之前的劣势更加凸显出来。海林和秀苗是很心疼他的,有什么好吃的都是紧着他去吃。只是留根出生了,把这个劣势给扩大化了。
  以前,来宝每天都能补到一个鸡蛋。给孩子卧个荷包蛋,煎个鸡蛋饼,虽然见不到有多大的成效,可是这个家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给孩子补充营养这个问题,对于这个家而言,是日积月累的事情,而非一朝一夕之功。
  留根能走路了,两个孩子在一起,也让海林没有了厚此薄彼之心。他只能一次去做两个蛋,分别给两个孩子。他受不了留根眼神里的那股馋相,直勾勾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哥哥蠕动的嘴,舔嘴巴舌②地咂巴着自己的嘴,好像有许多的味道可以咂取到似的。
  苦大人也不能苦着孩子。海林看见孩子这般模样,不禁又一次经历了心灵间的拷问,他想到了为这个家而献身的老汪,不得不又一次检点起自己的行为。他极力去做,把这个孩子当成是自己的,每天喊那个宝,也不忘照顾到这个宝,留根这个名字,也慢慢地被他喊成了“根宝”,这样似乎更符合他的心情。把两个孩子都当成心肝宝贝,是他这个当爹的必须要做的。
  什么都可以省下来,唯独给孩子的吃食不能省,而且不能从孩子的嘴里省,这是他自己悟出的道理。要想给孩子们补充营养,就该从根本抓起。他决定多孵化些鸡雏,多养些鸡,这样鸡蛋就会源源不断地供应上来,就能可着劲儿给孩子们吃了。有老母鸡打了抱窝的叫声,那是它想做鸡婆的征兆。海林赶紧去准备,孵化用的鸡窝搬到了炕头上,就紧挨着他。每天他都要仔细地照看着,鸡婆的吃喝拉撒都摆到他的日程之中。晚上睡觉都很警觉,听见鸡窝里有什么动静,都要立刻起来掌灯看看。
  功夫不负有心人,熬过漫长的日日夜夜,终于传来小鸡雏清亮的叫声。当他把那娇小孱弱的鸡雏捧在手上的时候,一丝淡淡的笑意浮现在脸上时,仿佛他捧出的是一颗火红的心,瞬间把阴暗照亮。
  他用一颗坚韧的心,承担起这个家的重量,他用超乎想象的能力,去做正常人都很难做到的事情。生活的苦难磨砺着他,也在磨砺着一颗心。除了养鸡以外,还在他的倡导下,买来了两个猪崽,并且在院子里支起了锅灶,专门烀猪食。
  秀苗很支持他,但是,支持归支持,她想伸手,就被他推开。秀苗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这些年,她一直都在怀孕的周期里生活着,仿佛这是一个无法摆脱的大漩涡,无论怎么用力都让她身不由己,无法摆脱。因为家里有两个男人,她也更加明白自己该如何去认知自己,她不想让自己活在模棱两可之间,让自己更加具有真实感,在柳成龙进入到这个家里来,便与他一起住进了西屋,和他睡在一铺炕上。
  他的烟袋不离身,让他身上的烟油味十分浓重,不用挨近就能闻到。尽管她很排斥这个味道,还是努力去适应着。她不好去说什么,就把自己的言语付诸于行动之上。身上的衣物经常给洗换,隔三差五便换一身新,从另一个层面上,体现出应有的关怀,同时,也是在积极地说服和教化。秀苗的妊娠反应已经很强烈的时候,柳成龙早就觉察到不能在她的面前抽烟了,便有意去避开,常常都是在外面抽足了烟,才进屋来。
  抽烟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是不可能戒掉的。秀苗理解他,所以也不强调这件事。他每天都拖着疲惫的身子上炕,在睡梦中也睡不踏实,常常发出哼哼声,并且伴着断断续续的梦话。尽管听不清他说什么,却是过度劳累所产生的人体反应。他的身心已经满负荷了,所有的活计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是无法卸下的。就好像一头拉车的牛,只有向前走,用力拉才是生活的原本姿态。
  秀苗此时就是有千般怨,在他的面前也无从谈起。心中有许多的压抑,也只能轻轻地随着气息吐纳而出,与这夜色里的声音混为一体。他需要更多的理解,更多的关爱,让这个男人感受到这个家的温暖与体贴,她这样做,希望他能够感知到。
  秀苗顺利怀孕,柳成龙已经感受到了这个家所作出的一切,似乎都是在给他某些暗示,似乎在告诉他,他在这个家的位置有多么的重要。从他一进这个家门,秀苗便来主动陪他,亮明了这个家的态度。尽管他天天在地里忙活着,可是秀苗身体所体现出的状况,他还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那是他播出的种子在生长着,这是让人万分高兴的事情啊!尽管秀苗不言不语,他还是暗自欢喜,这股兴奋之情都体现在每天的田间劳动上。天不亮就下地,天黑摸着回,这种两头见黑的日子,却让他心甘情愿,热血沸腾,精神焕发,让他仿佛走在无限光明的大道上一样。
  一家人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为了这一点点的希望而活着。穷苦的人们,会因为一点点的生活美好而苟安。一年年的春夏,在为生命的延续而耕种,一年年的秋冬,在为生存而收获着。如果仅仅靠一点点的生活理念而活着,还不足以为此生存下去。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一定要背负着巨大的责任,才能担负起这山一样沉重的压迫。
  这一年的春耕,秀苗家的土地在无形中增加了许多。三河湾历经了一场浩劫,这里原有的居民损失了许多,一些家庭人员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没有多少健全的家庭存在了。东山沟里的大煤矿像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吞噬去许许多多的生命,这中间就包括到三河湾的村民。许多强壮劳力的丧失,也让三河湾失去了应有的活力。日本鬼子退去了,三河湾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这份宁静却是悄无声息,死气沉沉。
  大路上又有许多人,踩着春天的脚步走来。当他们看见这里的萧条景象,看见这里大片的土地,不由地停下了脚步。破败的家庭需要重建,大片的耕地需要耕种,这里的土地实在是肥沃,不由人不心动。留下来,去别处也不见得比这里好多少,何必舍近求远呢?许多人为此停下了脚步。
  柳成龙是近水楼台,抢先占据了一些没有主人的土地。一个视土地如命的人,有些近乎于贪婪,两只眼睛在冒蓝光啊!秀苗不由地劝两句,就你一个人,能干多少啊,别贪多嚼不烂,把以前的田地耕种好就可以了,为啥还揽来这么多呢?
  之前秀苗家的耕地有十亩左右,加上柳成龙家的七八亩,已经接近二十亩地了,他觉得自己还有能力去完成些,便又捡来六七亩地,这二十多亩地可不少啊,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地主。
  对秀苗的劝说,他不是听不进去,他觉得,这个时候多种点地,多打些粮食是没有错的,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粮食还金贵,在这个多苦多难的年月里,粮食是可以救命的。手里有粮心不慌,有什么都不如手里有粮,有粮就会有一切!他认准了的事情,任谁说都无用。他的固执来自于他的判断,来自于这个特殊的年月。他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拥有更多的土地,没有什么不好,只有好处多多,所以,他尽可能去多捡别人种不了的土地。
  捡这么多耕地,他一个人能够忙得过来吗?这些在他来说,再多的土地,都可以忽略不计的。他是一位使用牲口的高手,他家有一匹高头大马,是他的最好帮手。春天耕种时,给他的马儿套上犁杖,一声吆喝,那马儿便飞快地在土地上拉动着犁杖,一会儿就到了地头。秋天收割,它拉着装得满满的粮食的车子,脚步轻快极了。马儿比起牛来,有着自己的优势,快捷方便,用起来得心应手,柳成龙与他的马儿已经配合多年,才让他有底气,敢拾取如此多的土地。
  柳成龙的老谋深算与勤俭持家,一下子把这个家带到了一个新高度之上。这么多的土地,所带来的收获也是让人惊叹的。眼见的丰收便在这个秋天提前到来了,是的,这个金色的秋天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玉米的大棒子,赛过了柴禾垛里的大劈柴柈子,所不同的是从那撑开了玉米皮里,露出的金黄的玉米粒,像红彤彤的火焰一样,燃烧了整个秋天。
  就在这个金色的秋天里,秀苗也生育了。这个胸脯大,屁股大的女人,就像是一块高产的农田,只要播上一粒种子,便会生长出一棵壮硕的庄稼。好女人就是一块上好的田地,对于庄户人家而言,也是非常需要的。高产丰产,让一个农家红红火火地丰盛起来,最大的标志无疑是人丁兴旺了。
  秀苗生育的第三个孩子,稍有意外的是个女孩。这个消息传来,正在土地里收割庄稼的柳成龙,镰刀掉在地上,两只眼有些迷乱,好像被阳光给晃到了,脑袋有些晕眩。他晃荡了一下,还是站住了,可情绪上却差了许多,不免呆立在那里。
  他的脑子好像还沉浸在紧张的劳作之中,活计的繁重让整个人都沉浸于机械僵化之中,对于这个消息的输入,多少有些迟缓。女孩?女孩是什么呢?又算是什么呢?我怎么会有个女孩呢?秀苗这个女人真的好偏心啊,给别人生的是男孩,为啥给我柳成龙生了个女孩?这不公平啊!这不是偏心眼是什么?这一瞬间,柳成龙把一腔的愁怨都强加于秀苗的身上。
  他觉得嗓子眼干得很,都有些冒烟了,他急需去补充些水分的。他慌慌地跑下山,开始是朝着河流的方向跑去,那条银光闪闪的河流就在眼前,像一条银带子,吸引着他一直跑去。跑着跑着,他脚下拌蒜,跌了一跤,爬起来,并没有一门心思地扑过去,而是顺着这条路一直跑回了家。
  院子里,有海林在忙着,两只手在不停地倒换着板凳,“咚咚”地,好像在敲着个得胜的鼓点。秀苗顺利生产,母子平安,就是个胜利,让他喜不自禁地以自己的方式进行庆祝着。他看见柳成龙一头闯进院子,慌慌张张,急急忙忙,不知道要干什么,从他身边跑过去,一头便扎进屋里。
  婴孩的哭声很响亮的,把这间屋子都给映照得光光亮亮。王大婶看见他进来,喜滋滋地把孩子抱给他看。看着孩子细嫩的脸蛋儿,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的爱恋。孩子咧嘴哭着,粉嫩的小嘴,呼出一股小小的暖气,忽地在他心里产生一阵悸动,他的表情立刻被一层霜冷所覆盖,僵硬的表情如同用刀刻出来的一样。刚刚还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却被一阵风坏了好气象。大块的乌云很快布满天空,阴暗便笼罩了整个世间。
  他望着自己的女儿,有些发愣。他去水缸前,用水瓢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灌进肚子里去,没有再看一眼孩子,转身出去了。
  王大婶努努嘴,眨眨眼,很不是滋味地嘟囔着:“都是男孩,都是男孩,以后就没有生孩子的了。”她这么说,显然有些愠怒,她却笑吟吟地冲着孩子,好像是在跟孩子逗笑一般。
  柳成龙的反常举动,让秀苗看了个满眼。她心里明白这个人是咋想的,也知道他真心想要什么。只是,她现在还不能给他,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样的情绪。
  王大婶抱着孩子,一边晃悠着走动,一边逗着孩子,笑呵呵地说着:“人家不喜欢咱啊,咱可得长长脸,长起来给他们看看!”她这么说,好像是给炕上的秀苗听呢。秀苗此时的心,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乱乱的,让原本这颗玲珑心,也不晶莹剔透了。
  柳成龙的潜意识在暗示着自己的不满,他这样的表现,都是无意识的。这个头脑简单的庄稼人,表现的方式就是这么的直接。他不能接受这个女孩,是不能接受宗族的传宗接代出现断层。他的脑子里一直都被这种传统观念所束缚着,让他的思想理念很守旧。
  走在山路上,被凉风吹吹,他的头脑也似乎清醒了许多。女孩子的性别已经不能改变,想起那张契约,想起他来这个家的最终目的,他不免有些心灰意冷。那张契约的约定已经完成了,他随时都会解除合约,他是不是也该离开这个家呢?他不免心乱如麻。
  他重新回到地里,捡起地上的镰刀,想振作精神,全力进入到收割的状态之中去,可是,脑子里的想法,让他无法归拢起自己的力量,割倒一棵玉米都觉得很难了。一个不留神,他觉得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痛,镰刀竟然割破了手指。
  疼痛让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那些不安的情绪也顿时都飞走了。他告诫自己,不能分心,不要把这些放到心上。他努力去做,努力把自己的心神按压在这片玉米地上。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又投入到紧张的劳作之中,汗水止不住地流淌着,挥舞的镰刀愈发沉重,似乎在承载着更大的能量消耗。他很快便力竭了,再也干不动了,他便垂头丧气的坐在田垄上。
  他很晚才回家,他的情绪已经是全家人的关注点。海林早早便躲到东屋,并把两个孩子都强按到炕上睡觉。天色尚早,两个孩子的眼皮发滑,哪里有睡意,却见父亲板着面孔,目光不离他们左右,想不睡又不敢,只能使劲闭上眼睛。
  西屋里充满了奶腥气,只这一天的工夫,就悄然地更换成另一个环境。柳成龙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坐不住了,便出去,来到院子里透气。坐在板凳上,点燃烟斗,一口一口地吐着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觉得身边有暖意贴近,才发觉秀苗走来,在他的身边坐下。
  “身体能行吗?别凉着,快回屋去!”他低声劝说着,声音生硬,却是满满的关怀。
  秀苗心里一热,却更紧地依偎过来。她想用另一种温度去感化他,她想用自己的心去焐热他。男人的心怀,其实更需要有一颗心去懂得,秀苗知道自己能够做到,眼前这个男人,她完全有信心去把握。
  注释:①拉巴:东北方言,这里的意思是蹒跚着走路。
   ②舔嘴巴舌:东北方言,形容没吃够的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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