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黄永乐匪队的无心之举，却成就了一场更大的袭击。他们原本就是想骚扰一下鬼子，顺便截取些鬼子的给养，给自己的饭碗增添点儿油水。十几个人在山沟里窝着，天天都是清汤寡水的，吃得胃里直冒酸水。再这么靠下去，总有一天身体得靠垮了不可。
　　鬼子的煤矿不能去袭击，那里差不多有一个鬼子中队呢，这十几个人去了，无异于鸡蛋碰石头。黄永乐可没那么傻，正面不能碰硬，那就从侧面来，截运给养的汽车，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次截取成功，就让鬼子慌了神。这还了得，这么大的煤矿，连矿工在内，足足有几百人的补给，都要从外面运进来，掐住了这条运输线，无疑是掐住了他们的脖子，一下子就喘不过气来。他们立刻去现场查看，押运的鬼子被打死，汽车被炸报废，大米白面白花花撒了一地，想收拾都收拾不起来。这是谁干的？这么好的粮食不劫走，却要撒落到地上，这不是在故意示威，又是什么？鬼子们在这个问题上，百思不得其解。
　　没办法，只有派更多的兵负责押运。横道子基地，没有那么多的兵可以派出来。此时，日本鬼子加大了侵华的力度，同时，还贪心不足，把魔爪伸向东南亚地区。战线的拉长，兵源不足的情况便凸显了出来。横道子基地已经抽调出不少兵力前往别处，由于战事吃紧，各地都急需支援。横道子基地实在派不出兵，只能从煤矿的守备队里抽出二十多人，来负责押运。
　　黄永乐发现了这个情况，让他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仅仅劫了一次给养车，小鬼子就受不了，这说明已经掐住了他们的命门，让他们十分难受。越是这样，越能说明伏击的重要性，他看见小鬼子慌里慌张，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心里就高兴。
　　他坐在山岗上，远远地瞄着，心里乐开了花。和小鬼子玩玩捉迷藏，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是很有趣的。反正老子有的是时间陪你们玩，我这十几个人，能把你们玩得团团转，是我们的荣幸！小鬼子们！你们杀我兄弟，杀我乡亲，现在又来抢我家的宝贝，哪儿那么容易呀？你们得付出血的代价！
　　黄永乐脑子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小鬼子们被暴打了一次，明显学乖了。这回一次派出了两辆车，分别在车上架着机枪，二十多个鬼子，荷枪实弹，耀武扬威的，别提多威风。
　　黄永乐可不怕这个。别说二十条人枪，就是再多些又如何？你们在明处，我在暗处，优势是明显的。你们拿门大炮，来打我这只小蚊子，打着打不着还两说呢！
　　离王八脖子不远，有一座小木桥，先给搞塌了，让汽车无法通过。然后利用复杂的地貌，把十几个兄弟分别安排好位置，他再三叮嘱，一定先敲掉鬼子的司机，让他们的汽车先趴窝再说。
　　这个想法是不错的，敲掉鬼子的司机，汽车就变成了又笨又重的废物，就成了最大的累赘，扛不动又推不走。鬼子们是知道土匪的能力的，人数不多，最多是骚扰，放两枪壮壮胆。看见人多了，就脚底下抹油，先溜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就这么几个土匪，竟然不把他们放到眼里。
　　桥塌了，汽车不得不停下来。下来了两个鬼子，左右环顾着，搬起石头，填进去。小桥变成了深沟，仅仅用石头填是不行的，最好用树木重新搭上一座桥。他们正在准备开始行动的时候，匪队们可没时间等他们把桥修好。枪声响了，第二辆车的鬼子司机被子弹穿了两个窟窿，一命呜呼。第一辆车被堵住，向前开不得，向后又退不出，一时还无法动弹。要想动弹，就得先挪开第二辆汽车。押运的鬼子们，开始疯狂地向四周扫射，子弹打在山石上，冒出一串火星子，虽然没有目的，却有巨大的威慑力。
　　第一辆车的鬼子司机，猫腰下车，利用车辆做掩护，悄悄地上了第二辆车。他发动汽车，还没有开动，枪声又响了，他也被打死。黄永乐的战略战术得到了完美的实施，汽车真的趴窝了，那二十几个鬼子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他们随意切割，随意剁取。
　　鬼子们仗着人多势众，火力强大，对准山坡疯狂扫射，只是没有伤到埋伏的匪队一根毫毛。他们的子弹也是有限的，扫射了一阵，没有见到什么效果。枪声停下，大山又静默下来，好像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气得鬼子们站在公路上，哇啦哇啦直叫唤，也无济于事。
　　正在他们感到无奈的时候，枪声大作。端机枪的两个鬼子被立刻击毙倒地，其余的鬼子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却听一声唿哨，从树丛之中，山石的后面飞出来十几颗手榴弹，在鬼子中间爆炸了。十几个鬼子瞬间报销了，被炸得破头烂腚，缺胳膊断腿。鬼子们见势不妙，忙放弃车辆，转身顺着公路往回跑下去。
　　又是一声唿哨，匪队的兄弟们纷纷从隐蔽处现身，这剩下的几个鬼子成了活靶子，被一一点名，没有一个逃出去。这一仗打得真解气，让匪队的弟兄们一吐郁结在心中的闷气，个个都露出畅快的笑容。
　　这是匪队成立以来，打得第一次大胜仗。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不过半个多小时，就消灭了二十几个押运的鬼子。伏击的大获全胜，不但补充了匪队的枪支弹药，还增强了战斗力。这些不说，就单单的大米白面，便足够匪队兄弟们吃上一冬天的。这一次伏击的成功，所产生的效应，是空前的，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伏击地点远离东山沟煤矿有三十多里路，激烈的枪炮声，已经隐隐传到了煤矿这边。在这里守备的鬼子们不敢怠慢，忙派出大批的鬼子前往接应。他们没有汽车，只能步行，当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出事地点，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这时候，黄永乐匪队已经满载而归，走在了幽深的密林之中。鬼子们在出事地点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听见煤矿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颤抖了一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鬼子们不由惊慌失措，来不及细想，便转身往回跑。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他们赶回去后，只见整个营地，已经被浓烟所笼罩。矿洞被炸塌，营房被点燃，地上躺着鬼子的尸体，还有两条大狼狗，已经被吊在了树上，被开膛破肚，肠子淌了一地……
　　这是谁干的，这种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打法，让鬼子们绝望了。这是土匪所为吗？他们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最初的判断了。他们感觉遇到了一位卓越的战术大师，这般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简直是不可战胜的。有这样的人在指挥作战，与他对抗，是不会有获胜的可能。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让人感到太可怕了。
　　让鬼子们感到疑惑不解的是，这个地区的抗联已经被剿得差不多了，没有力量打这样的大仗。至于土匪绺子，剩下的也不过是些残余，几条小泥鳅怎么翻也翻不起大浪。难道这是从外地过来的一股强大势力所为吗？鬼子们越想越怕，他们不得不考虑自身的安危，剩下这几十人，是经不住这么零敲碎打的，为了保存实力，还是收缩到横道子基地去为好。至于煤矿如何进展，还是申报的关东军总部去，希望能多派兵前来助阵。
　　他们赶紧撤离，一路撤回到横道子基地，煤矿就这么闲置起来，一块煤都没有拿走。让鬼子们想不到的是，袭击给养车和袭击煤矿是两支队伍所为，只是因为对日本鬼子的刻骨仇恨，让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起。黄永乐匪队袭击给养车，调出了煤矿的驻守鬼子，把守卫给掏空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一旁窥伺已久的抗联队伍，正愁没机会下手呢，岂能让机会溜走？
　　他们立即潜进矿区，干掉守卫的鬼子，放走矿工，并在鬼子的仓库里搬出炸药，堆积到矿洞里，炸塌了矿洞。两支队伍心有灵犀，不自觉地走到了一起，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群袭击煤矿的抗联队伍，就是在汪清街头营救黄永乐匪队的那支队伍，为首的汉子是李海龙，之前他们也是被鬼子打散了。他是位机枪手，并不是指挥员，因为他所在部队的队长牺牲了，他便主动站出来，把幸存的战士们，召集了起来，继续和小鬼子周旋。
　　他们已经聚集起二十多人，比黄永乐匪队要强些。他们在煤矿附近转悠了好长时间，煤矿的鬼子太多了，他们这些人枪不免势单力薄，没有办法下手。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还有一支队伍也在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而且，有如神助一般。袭击给养车，调走守卫的鬼子，给了他们一击致胜的机会。
　　李海龙想到了这支队伍是谁，便想见见他们。他们之间有过接触，彼此都有印象。既然他们也是一群打鬼子的好汉，都有打鬼子的决心，为什么不能兵合一处，凝聚起更大的力量，去消灭鬼子呢？于是，他就派出几个兄弟，去山中寻找。很快，他们便联系上了，李海龙便带领他的队伍，来到了黄永乐匪队的所在地，盘腿坐在火热的土炕上，唠起了知心话。
　　自从在汪清一别，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黄永乐一直想找个机会，答谢人家的救命之恩。李海龙诚挚邀请黄永乐带领队伍加入抗联，此时，李海龙的抗联队伍已经壮大起来，足有几百多人呢。他们解放了在苦海深渊里挣扎的矿工们，让他们重见天日。他们非常感激抗联的救命之恩，都不愿离去，纷纷要求加入抗联，一起打鬼子。
　　黄永乐想加入进来，却担心自己的兄弟们都闲散惯了，抗联的规矩大，会不服管束。李海龙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让他单独带队，必要时，可以单独行动，不被抗联队伍所约束。这一番诚意打动了黄永乐，让他不能不给这个面子。黄永乐是个讲义气的人，看到李海龙如此真诚，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们的手终于握到了一起。
　　他们在一起愉快地交谈着，这时候，走过来一个人，让黄永乐有些吃惊。这个人虽然已经瘦脱相了，却依然认出了他，竟然是郑春发！如果不是他主动走过来，还真的认不出他来。
　　这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让人想象不到。这人间炼狱般的折磨，让他的整个身心都遭受到巨大的伤害。他亲眼目睹了鬼子的血腥残暴，亲眼目睹了矿工的惨状。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被强迫工作十几个小时，更可怕的是，受伤的矿工得不到应有的治疗，伤口溃烂后，引起发烧，很快就引发了身体的虚弱，支撑不住就倒下了。这样的矿工被拖走，无情地扔到一个深坑里。还有更悲惨的，有矿工稍有不满，有反抗情绪，就被吊到大树上，把两条大狼狗放出来，去人身上厮咬，一声声的惨叫声，伴着狼狗的嗥叫，一个人就这样被撕开一块块皮肉，露出森森的白骨，两条狼狗嗜血成性，成了名副其实的恶狼。
　　他被抓进来，就一直在注意媳妇小曼的下落。营地不大，却没有她的身影。他哪里知道，小曼已经不在这里，被拉到了横道子基地，成了慰安妇，每天都要受到凌辱，过着更加悲惨的日子。
　　他当初只是想当个种地的农民，靠自己的辛苦，养活一家老小，能够丰衣足食，就满足了。现在想来，却做不到了。日本鬼子来到了三河湾后，把他的生活热望给浇灭了，那种苟安世事的想法也随之化为泡影。如果不是抗联的搭救，说不定他会和死难的矿工们一样，被扔进那个深坑之中，成为一具白骨。
　　此时的他，与许多矿工们一样，坚决要求加入到抗联的队伍当中来，拿起枪，跟日本鬼子干到底，为死难的矿工们报仇，为受苦的乡亲们雪恨！直到把这群恶魔赶出中国去。
　　三河湾自从来了日本鬼子，被闹得鸡犬不宁，民不聊生。差不多所有的男人都被抓走去挖煤去了，家里没有了顶梁柱，这个家整个就塌了下来。在这个冬天来临之时，寒流早早地进入到每个家庭之中，没有一丝暖和气。年迈的老人和孩子，在一起相依为命，在期盼着亲人的回归。有的人是盼不回来的，命已经丢在矿井之中，连个囫囵尸首都看不见。可是，盼望的人哪里知道啊，还以为他们都活着呢，在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回来的那一天
　　整个三河湾沉浸在一派死气沉沉的氛围之中，没有几家有炊烟冒出，也便没有了蓬勃的人气。李海林的家里人丁不缺，一个都没有少不说，还新添了一口人。
　　隐秘的地窖把两个人给藏住了，这一男一女也因此躲过了劫难。鬼子来过两次，看见没有两条腿的残废男人和两个孩子，真的不相信就没有健全的人。可是，屋里屋外都搜过了硬是没有发现一个人影。他们那里知道，地窖口被牛槽子压住，还有些乱草铺在上面，这样隐秘的地窖，也保全了这个家的完整，如今，鬼子走了，这两个人才得以重见天日。
　　李海林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秀苗又找了个拉帮套的男人，也是迫不得已。家里的重担总得有个人来承担，要不然，几张吃饭的嘴，该用什么来填饱呢？这也是最实际的问题。秀苗毕竟不是找的第一个，老汪的勤劳给这个家带来了无限希望，只是，这个希望有些太短暂了，老汪也像流星划过夜空一样，匆匆而过。
　　老汪有一颗火热赤诚的心，为了不连累这个家，他竟然能走出这一步，选择了自尽。这是让秀苗无法接受的，这样一个好人，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家，是让人永远都怀念的。
　　柳大哥的到来，似乎在弥补家里这个位置。他从煤矿里逃出来，便躲到了地窖里。在这段提心吊胆的日子里，幸好有秀苗这个好女人在身边陪伴着，她的美丽好像是一盏灯，照亮了地窖里的黑暗。这些日子，一个女人的肉身，似乎把他内心的恐惧、惶惑都给洗刷得一干二净。
　　他被抓去煤矿的第二天，就听见媳妇米启红的惨叫声。那一夜，他都睁大眼睛，脑子里在想象着她的惨状。天哪！她怎么啦？日本人太狠了，他们怎么对待她的？发出这样凄厉的惨叫？
　　他不知道，米启红的刚烈让自己吃尽了苦头。她拒绝为日本人服务，反抗过程中，被日本人剥光衣服，吊到了树上，活活地被撕去一块块皮肉……
　　柳大哥在天亮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令人吃惊的血腥场面。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挂在树上，让人不忍直视。柳大哥精神恍惚，这一眼就让他把这个场面，深刻在心魂之中。每每夜深人静，他都忍不住流泪，那个场面一直都在梦里出现，那具血淋淋的尸身常常闯入他的梦境之中。在地窖里，他也常常被这个场面所惊醒，现实之中，他的身边还有个女人，让他聊以自慰，他禁不住把痛苦的泪水流到这个女人的身上。
　　能够活着逃出魔窟，而且能有一个安身之所，已经是件万幸的事情了。秀苗是个温柔体贴的女人，让他慢慢地忘掉那些痛苦，让他淡漠着那段惨痛的记忆。日本鬼子走了，他们也出地窖里出来，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活着，让人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柳大哥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屋里屋外地忙活起来。牛圈起粪，一筐一筐挑到田地里。小牛已经抻开了身子，用不上秋天，就可以试着上套，干些轻快些的农活了。今年，两家的土地合到了一起，可不少啊，都要由他一个人来完成，任务可够重的。不过，他有信心种好这许多田地。
　　钟情于这片土地的人们，心中是充满希望的，他们在一起抱团取暖，让这个冬天就不再寒冷。秀苗很满足这个家所提供的温暖，不管怎么样，一切苦难会慢慢地过去，属于这个家的春天，终将到来。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