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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英娃邂逅救玉梅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6-09 11:24:55      字数:8262

  英娃跟小三当学徒的第一天,小三就开导他,说:“别看这泥巴活,好害也是个手艺。其实人在社会上,细想想只有三种人能吃个保险饭,一种是有权人,一种是有钱人,另一种就是我们这手艺人。”小三说着,扳着指头数着:“这有权人不仅当干部拿工资吃饭,而且能以权吃请,也能以权捞钱;那些有钱人,虽然没权,但是人家能拿钱买吃买穿,也能买官买权;而我们这些手艺人,倒是既没权又没钱,但我们能靠手艺挣钱吃饭,又能以手艺联络当官的,牵制有钱的。如理发匠、医生,再大的官都要理发、看病不是……”
  说实话,英娃过去只把小三看成个玩泥巴片子的。现在听了这番话,还真令他刮目相看,难怪说三人行,必有吾师。从此,他就跟小三子虚心学习泥瓦手艺。英娃天资聪慧,肚里装有墨水,干活又有眼色,加之他勤奋虚心,吃苦耐劳,跟小三子一个月没过,他不但学会了拎瓦筒、打砖坯和磕瓦、码砖,而且还学会了选土、饮水、和泥、做瓦筒、打砖坯。
  多小三手艺高,泥瓦活做得又快又好,别的瓦匠平常找不来活场,而小三的活多得做不及。英娃这些天接连的干,把胳膊腿都累肿了。他没有干过这样重的活,天刚亮就爬起来干,中午还要加班架瓦筒、码砖坯,喝罢黑了汤还要加班磕瓦坯往屋里码,有时累得蹲下就想打盹,但他却不叫一声累。
  其实,英娃也不是铁板一块,并不是他不累,而是他刚学会做砖瓦活,一来新鲜,二来生活好,天天早上白面蒸馍,鸡蛋面糊涂吃着,还要喝碗黄酒。中午和晚上还炒俩盘子,不是鸡蛋豆腐就是肉,外加几盅七毛烧。喝罢酒又端上烙油馍、捞面条,一天还给发盒纸烟,比包队干部生活待遇还好。这是英娃长这么大,从没过过的好生活。
  说实话,英娃不只一次的感到小三当初说得对,当年要听小三的,早学个泥瓦匠,他不但挣了钱,顾了嘴,而且鸡蛋都吃得嫌有鸡屎气,这让英娃越来越感到“一招鲜,吃遍天”,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这不,跟小三子就拍个泥瓦片子,不但顿顿好吃好喝的招待,而且人们都师傅长师傅短的叫他。每听人们冲小三喊师傅时,英娃对小三就有种刮目相看的崇拜,他就为小三羡慕、自豪。然而,当人们喊他叫师傅时,却让他脸红身躁,就有种名不副实的感觉。那滋味简直像抽在马背上的鞭子一样,不时地促使、激励他,一定要学得像小三那样,让人们称之无愧。为此,英娃整天就沉浸在学做泥瓦技术的不断追求之中。正像一位哲人所言,当一个人,一旦陶醉于某项事业的不断努力和追求时,他的一切烦恼、忧愁和劳累,一切艰难、曲折和困惑,都将在事业的不断发展,在事业的一步步走向成功和胜利中,变成了无限的幸福和快乐。
  英娃虽说只是个徒弟,但当一家活场快干完时,他都要操心着下一个活场在哪儿。按说一个学徒,跟那打麦场上的磙子一样,拨一下,他动一下就中了。师傅叫一声,他就应一声,师傅叫上哪儿,他就去哪儿,他操恁些心干啥?
  其实,英娃的操心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不说他追求技术、事业,也不说他急于掌握做瓦技术,单从眼时顾嘴而言,小三没活干,人家回家里有吃有喝。而英娃就不同了,他一天没活干,就得回家吃那红薯叶、红薯面、红薯疙瘩饭。只有天天有活干,才能顿顿吃好饭。
  这天下午,英娃和小三紧赶慢赶,将那家的活底做完,小三晚饭后就给房东交待,明天早点做饭,他们要趁凉快赶到东升大队做活。
  第二天早上,天没亮房东就喊他们起来吃饭,吃罢饭东方才泛出鱼肚白,直到他们登上榛刺岭,东方的旭日才露出半张笑脸。英娃迎着阳光往榛刺岭上一站:“小三兄弟,这下去就到榛刺沟了,东升大队离这榛刺沟还有多远?”
  小三冲他诡秘地一笑:“还远着呢!”
  英娃一听还远着哩,就说:“哪咱先在这儿歇会儿吧?”
  “不在这儿歇,等咱到了,让你歇个够!”小三笑笑地说着,就块步朝榛刺沟走去。
  二人走到榛刺沟打麦场上,小三将挑的工具往队房门上一搁,说:“英娃哥,你先坐这儿歇着,我去这村里一下。”小三说着,冲他诡秘地一笑走了。看着小三走进村子,正为小三那诡秘兮兮的神态纳闷时,见小三跟着个人从村里走来。那人冲英娃亲热地一笑,就将队房一开,说:“把东西拿来放这儿吧!”
  英娃闻听,怔怔地望着小三:“咱、咱今儿不去东升干活了?”
  “我不是说让你在这儿歇个够吗,快把东西搁屋里去!”小三这才一脸正经地说,“这就是东升大队!”
  “啥?这、这不是榛刺沟吗?”英娃疑惑地看着小三。
  “你说那是过去,现在叫东升了!”小三说着把手里东西拎到屋里。
  “对!”那开门的人说着,一边解释着说,“那还是‘文革’刚开始那会儿,大队会计硬说榛刺沟像个封资修的名字。所以就改成了东升大队,说这叫旭日东升。”
  小三又咐和着,说:“对对对,这叫一切革命化,别说村名革命化,现在就连人名都改叫革命、东风、红旗和胜利了。”
  说着搁好东西,那人取下一把钥匙,交给小三:“这门上钥匙交给你,你们俩黑上就睡这儿,吃饭我都安排好了,从村东往村西挨家轮。你们先进屋里歇着,我去找队长派人担土和泥。”
  那人走后,小三把钥匙交给英娃,说:“他们队上男劳力,都抽到水利工地上搞大突击去了,瓦土还没担,我有个事回去两天,你先在这儿招呼担土、饮水、和泥。”
  小三一走,英娃吩咐人们担土,然后他到队房里休息。说实话,英娃这几个月给小三打下手,小三年轻手快,又是个急性子,一天要做八百多个瓦筒,他就得拎八百多筒。外加给瓦筒画印、修整、翻筒,又要倒泥、洗瓦布子,中午又要加班架瓦筒,晚饭后还要加班磕瓦坯往屋里码。你说说,这几个月他该有多忙多累呀!可以说,他这些天思想高度集中,周身的神经时刻都在紧绷着。
  今天终于轻松下来了,他的周身神经,也终于有了一次间歇的机会。这会儿往床上一躺,准备美美的睡一觉休整休整呢。谁知往床上一躺,他眼前不是闪现出玉梅那靓丽的身影,就是闪现出玉梅那红扑扑的脸蛋,和那双黑明瓷光的长辫;不是闪现出他在老城庙会上和玉梅迎面挤在一起,就是闪现出他在丹江口水库工棚,偷看玉梅身着兜肚烤衣服的情景;闪现出玉梅在黑龙泉路上扑进他怀里,以及他背玉梅踏列石过河沟,和玉梅在大柳树下吻他的脸,再不就是那天玉梅在他的视线里被人家抱进新房……
  这一个个画面,争先恐后的在他眼前闪现,闪得他干干地睁着两眼,咋也不能合上。尽管他按照人们说的治疗失眠的土法子,望着眼前那个荆条编织的顶棚,他强勉紧闭双眼,抑制情绪,竭力使自己高度集中到睡觉上来,竭力让眼前的荆条顶棚,在他合着的眼影里永远定格。可他一次次努力,却又一次次的失败了。
  这也难怪,几个月来,有谁知道英娃脑海里装有多少心酸,装有多少忧伤,又装有多少苦涩呀!那一切就像一本本日记,挤着塞着码在他那脑海里一样,他没有时间去整理,他没有工夫去翻阅,他也没有心思、没有兴趣去整理翻阅。现在他那高度集中的脑神经,总算等来一个间歇的空间。但这由不得英娃,他越对那些东西没心思去想,他越没兴趣去整理翻看,而那一本本,一页页,一行行,一字字,记载着他的苦愁、辛酸和伤感的往事,却都像生腿长脚、插了翅膀一般,连跑带飞、争先恐后地从他脑海里蜂拥而出,越来越多地堆在他的眼前……
  英娃望着眼前那越堆越多的一切,再也不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了。他起床走出屋门,将房门锁上,独自一人爬上了房后的榛子坡。
  虽然此时已是深秋了,但由于多天没落透雨,太阳照在身上仍然火辣辣的热。坡上银白色的山韭菜花和紫色的桔梗沙参花,以及金黄色的牛郎刺花,仍然散发着扑鼻的芬芳,引得采花的野蜜蜂、小麻蜂,还有五颜六色的小蝴蝶,在树木草丛间活跃纷飞。上到半坡,英娃就热得解开了扣子,他一边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用衣角照胸前扇着,赶他爬到山梁上,已是周身出水汗流浃背了。他没有急于往地上坐,而是站在山梁上,用衣角扇着胸膛,远远的仰望着山巅那棵莫大的皂角树,就像一只巨型大手,高高地托着蓝天白云。他没有往山顶上攀,而是爬到山梁那个黑石头上。由于这块石头又高又大,高大得周围的石头、树木,无不拜在它的脚下。所以,英娃往这块石头上一站,榛刺山下的沟沟坡坡,村村户户尽收眼底。
  英娃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也是第二次站在这块黑石头上。他仰望着头顶的蓝天、暖阳、白云,只见一丝丝白云,被温柔的阳光,映得银亮银亮,像一条条银纱,在天空轻轻飘动着。阳光透过飘动的白云,将榛刺坡那漫山遍野的榛刺叶,从黄绿色里泛出一层金光。当英娃的目光,擦着眼前那片绿黄色枝叶一望,突然望见榛刺坡对面那个村庄,尤其村中那一院青砖瓦屋,让英娃不禁愕然:“啊?那不是玉梅的家吗?”顷刻间,仿佛时空的银幕,一下子把他又拉回几年前的那天上午。
  那也是一个深秋的上午,那是玉梅往榛刺沟出嫁那天。那天英娃也是站在这块黑石头上,他怀着后悔、忌恨、羞愧、伤感极度复杂的心情,独自站在这块黑石头上,眼巴巴地望着他曾爱过的、原本属于她的玉梅,穿红戴花走在接亲队伍的最前边,随着一阵劈啪炸响的爆竹声,从他忌恨的视线里,走进了那家的宅院,钻进了那家的新房……
  几年前的那天早上,英娃压根就不知道玉梅这天出嫁,他端着一碗光屁股红薯,蹲在院里那棵歪枣树下,正有滋有味地吃哩,突然听人说玉梅今天出嫁,英娃闻听,他一块红薯咬在嘴里,咽不知道咽,吐不知道吐,嚼不知道嚼,呆呆地张着嘴,瞪着眼怔那儿了。直到他爹喊着,催他快吃了刷锅,他才嗯、噢着,将嘴里红薯胡乱地嚼了几下,仰着脖子勉强咽到肚里。一蹦跑进厨房,将筷子碗往锅台上一搁,连一根筷子滚到地上,他都没顾弯腰去捡,就飞出门去。
  英娃没有顺大路走,而是抄小路往河湾村跑去。英娃不怨玉梅,他明白玉梅嫁给别人,不是别人把玉梅争走的、抢走的,而是他自己将玉梅推到别人怀里的。
  他怕众人看见,讥讽嘲笑他憨傻,嘲笑他到嘴的肉不知道吃,让别人叨了去。所以英娃不走大路,走小路。待他来到河湾村边时,接亲的队伍已经走出村口了。英娃没有近前看,也没有过去跟在后边撵,他却转身飞也似的往后山上跑去。赶他一股劲爬上后山,接亲的队伍已走进榛刺沟好远了。他飞快的在山梁上跑着,一边用手抹着额头的汗,一边望着走在山沟那支接亲的队伍,气喘吁吁地在那弯曲窄小的山路上飞奔着……
  接亲的队伍在山沟里时隐时现,英娃也顺着榛刺岭撵着,时而急切地追撵,时而又登在石头上,往沟里张望。英娃沿着榛刺岭追着、望着,终于撵到榛刺沟垴,直到英娃登上这块又高又大的黑石头,他眼巴巴地望着原本他痴情心爱的玉梅,原本属于他的玉梅,穿红戴花走进那个村庄。那一刻,英娃是又嫉妒又后悔,他心里就像灌进一碗,用黄连、草莓、生姜和辣椒,又加醋拌盐熬出的汤水,真是苦辣酸甜涩麻咸啥味都有。
  英娃此刻望着接亲的队伍,就像望着一根根飞速射来的乱箭般刺眼,那原本优美动听的鼓乐声,就像对着他的耳鼓吹响,他只觉震耳欲聋,脑袋嗡嗡欲炸。特别是那几个仰首撅肚的吹鼓手,吹得摇头晃脑,好似在冲英娃嘲讽、得意和谩骂,又似故意向英娃昭示:我们把你的女人接来了!我们把你的女人接来了……
  就这样,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从英娃嫉恨的视线里走进那院青砖瓦屋,眼看原本属于他的女人,就要和别人拜堂入洞房了,就要和别人睡一床了。今晚一过,生米就做成了熟饭,玉梅就名正言顺的成了人家的媳妇了。英娃气得想哭,想骂,恨不得冲下山去拦住他们,指着他们大声喝斥:“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是我的女人!不许你们动我的女人!不许你们动我的女人——”
  英娃瞪着一双血红的眸子,眼睁睁地看着接亲的队伍,不知是怔了,还是傻了。尽管使出浑身解数,挣脱着要去撵,去拦,可他怎么也挣不动,怎么也喊不出声,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劈哩啪啦的鞭炮声,英娃陡然“啊呀”一声狂叫:“我的女人被人家抱进屋啦,我要去夺回我的女人——”
  他这话刚喊到嘴边,理智使他陡然把话又咬住咽回肚里。是自己故意与玉梅失约,是自己故意没回答玉梅为啥失约,而惹恼玉梅赌气答应嫁给人家,人家把玉梅明媒正娶接来,玉梅就是人家的女人,人家把自己女人抱进屋里合情合理,名正言顺。说白了是自己把女人推给了人家,怎能怨人家抢了自己的女人呢?怎能说人家抱我的女人进屋呢?英娃想到这儿,不禁懊悔、懊恼得“啊呀”一声凄楚的惨叫,然后疯狂般向原路转回而去……
  虽然这些早已是英娃淡漠的情景,但此刻却让英娃触景生情追忆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就像钝刀割在他心灵深处的伤疤上。使他极度痛苦、伤感地望着玉梅家的宅院,玉梅这会儿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不知她有几个娃了?大娃该好几岁了吧……
  英娃想到这儿,照自己的脑灵盖猛拍一掌:“唉呀,你咋恁贱,人家都钻到别人被窝里好几年了,早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你还剃头挑子一头热,还自作多情瞎操啥呀……”英娃自我埋怨着,又不禁唉叹,“这纯属天意,这都纯属天意呀!”
  是啊,英娃今天突然无意中来到榛刺沟,他本来怕和玉梅碰面,才吩咐人们担土,他钻到屋里睡觉。怎奈英娃闷得慌,就独自上山解闷。没想到竟鬼使神差,转到了他当年站过的这块黑石头上。这真是天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这不是巧合,这简直就是天意!
  英娃正想得出神,突然一阵隐约的说话声打破了他的回忆。由于好奇,英娃就情不自禁地循声走过去一听,只听一个男人,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今天我帮你捋菜,又陪你说话聊天,怎么说也得让哥睡你一回吧!”
  啊?是男女苟且之事儿?英娃立刻没有兴致看了。因为在豫西南有个风俗,人们碰见男女苟且之事,轻则背时招灾,重则不死也要离层皮,所以,英娃不但没了兴致,而且急于回避。英娃正欲回避,突然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个流氓,是你死气白赖要帮我捋菜,谁让你个流氓替我干活陪我说话聊天了?”
  “什么我流氓?你本来就是先提给我的,是我害得你嫁给那个黑碳块子!我今天帮你干活,陪你说话聊天,这是我对你的忏悔和愧疚,这也是我对你的爱情和乐意,哥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和他再生一群黑碳块子!你答应哥吧,让哥给你睡出个白白胖胖、漂漂亮亮的娃……”
  “你个流氓、王八蛋,你滚!你滚!你不滚,我走!”
  “什么?你想走?今天可是陕西骡子不拉车,由不得你恁些!”
  英娃陡然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苟且私混,而是一个强者对一个弱者地强暴,怎能视而不管?英娃毅然循声走了过去。
  “你敢把我怎样?我告诉你,今天你若敢对姑奶奶我动手,我就……”只听那女人说到这儿,却戛然而止。英娃以为是男人捂住女人嘴了呢,他急忙跑上前一看,不是男人捂住女人的嘴,而是那男人从女人红薯叶篮子里拿出一个红薯,冲女人拿腔弄调地说:“别怕,你扒了生产队的红薯,你说咱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就是把这红薯,交到大队红卫兵手里,将这个红薯串在一个铁丝圈上,挂到你这脖子上,让你敲着锣锣游乡!”
  那人这么一说,见那个瞪着一双怒视的眸子、喘着粗气、说不出话的女人,突然手指朝那人的眼窝子一捣:“你、你个王八蛋,原来你帮我捋菜是假,偷偷把红薯塞我篮子里陷害我是真!你想要挟我,我……”
  “你怎么着?”那人得意忘形地晃着脑袋,手朝自己的鼻子指着,“我是大队的看青员,你说我扒红薯往你篮子里搁?你就是浑身长嘴,今儿就是说出个大天来,谁信?不过,我不想把事情做恁绝,再问你一句,你说咱俩这事是公了还是私了?”
  “你、你就积个德放过我吧,咱做人要凭良心!”女人瞪着一双乞求地目光说着,显得有些怯懦和软弱。
  “哼!积德,良心,可他妈恁些不积德,恁些没良心的都睡上了女人,可老子还是光棍一条。谁对我良心?谁对我积德?不过,我也不会害你。我……我想……”那人阴阳怪气地说着,用色迷迷地眼神向女人看着,伸出毒蛇一样的手朝女人胸前摸去……
  “你……你想怎么……”女人一边推开男人的手,一边颤抖地往后退着。
  “今天咱俩也算有缘,我想睡你一回!”那人淫荡地说着,就欲上前对女人横施淫威。
  “不不不,俺、俺还有孕在身呀……”女人仍然用乞求的目光,像饿狼面前的小绵羊一样,畏避地退缩着。
  “有孕在身,那好啊,他在你肚里,咱干那事他又看不见。再说你今儿给俺睡了,这红薯的事儿,不但一了百了,而且往后你天天都有红薯吃,来来来……”那人说着,竟色相毕露,往女人跟前逼近。
  “……”女人惶恐无比,不知所措,顿时嘤嘤泣哭起来……
  躲在旁边的英娃,本来早已忍无可忍。现在闻听女人的泣哭声,就像刀尖扎到他的心上。他禁不住大喝一声:“住手!”随着英娃的怒喝声,他飞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那人的领花子,手指尖朝那人天灵盖上一戳,“你人高一桐,冲一个孕妇欺凌,你还是人吗?你他妈就是个畜生!”
  那男人突然被英娃这话给镇住了。当那男人愣过神一看,见英娃是一个陌生路人时,那人的胆子,立刻又大了起来。一掌将英娃推了个趔趄,挥手朝英娃的眼前指着:“你他妈哪个竹园里冒出来的野笋,竟敢在老子这十八亩地里指鼻子捣眼耍横?我可告诉你,这闲事好管,不如不管,再说好狗还咬不过村呢!你还是山边河边,快给老子擦一边去!”
  英娃昂首挺胸,镇静自若地哼哼一笑:“你让我擦一边,我看你朗朗乾坤,在光天化日下,对一个女公民威逼行奸,你才是无法无天,你给我擦一边去!”
  那人见英娃揭了他的老底,他急切地指着女人,做贼心虚地强辩着说:“她、她偷扒生产队的红薯……”
  “我可告诉你,她扒了集体的红薯,该咋批咋批,该咋罚咋罚,该犯多大的法,她犯多大的法!”英娃满腔怒火地说着,冲那人一步步逼近,“请问你,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上,哪一章、哪一条法律规定,女社员偷扒了集体的红薯,必须给看青员睡觉?又必须要被看青员强暴?说呀,你说呀!”
  英娃这每一言,每一句,就像从他嘴里飞出的棉花套子,一疙瘩一疙瘩飞进那人嘴里,塞进那人的喉咙,塞得那人瞪着两眼,望着步步逼近的英娃,干干地张着嘴“我……”,一个“我”字没我出来,就呼哧扭过身子,一脸狼狈地逃进榛子林里……
  待英娃回过身来,安慰催促那女人回家时,没等他的话出口,那女人冲英娃一看:“你、你是英娃……”
  一听叫他的名字,英娃急忙朝那女人仔细一看,他顿时张嘴瞪目怔那儿了。
  原来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英娃心中深爱的玉梅。只是玉梅刚才泥菩萨落水,只顾自保自身,她没顾去看来人。同样,英娃刚才也只顾抱打不平,与那人斗志斗勇救人,也没顾正视那落难女人。再说当年玉梅嫁的是榛子沟大队会计的儿子,这里山高皇帝远,支书就是这一方的土皇帝,大队会计就是这里的二皇帝。你想这二皇帝的儿媳,怎么会这身打扮,怎么会这副模样,又怎么会来捋这红薯叶子下锅吃呢?加上玉梅的声音有些沙哑,若不是玉梅先认出他,英娃压根没想到这女人竟是玉梅。直到玉梅一脸尴尬地望着他,说:“英娃,没想到是你救了我……”
  英娃这才回过神来,他木木地望着面前的玉梅,竭力审视着。他发现几年不见的玉梅,那张曾泛着青春光泽的银盘大脸,好像经过了大病一场,变得一脸憔悴;她那一头原本黑油光亮的秀发,完全变成了灰色,就像死水坑里漂了一层煤灰的灰色;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也变得萎缩无神;那宽而平翘的双肩,也耷拉得像一根压弯的扁担;那一条笔杆身背,也变得驼不忍睹。那情形,就像自己一件完美无缺、白玉无瑕的家珍,突然被人玷污、破损一般,玷污得让英娃伤感、同情、怜悯,破损得让英娃痛心、痛悔、痛楚、痛惜。心里不由涌出一股苦涩,那是比胆汁加矾还苦的苦涩。望着玉梅,英娃极度伤感地说:“玉梅,几年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公爹不是大队会计吗?他不是安排你在学里教学吗?咋就……”
  一提这些,脸扭在一边的玉梅,含着的眼泪哗一下淌了出来。她没有回答英娃的话,而是抹了一把眼窝,默然无声地弯腰拿起地上的担子往肩上一搁,偏着的脑袋往起一伸,挑起两篮子红薯叶,连头都没扭,向英娃所问非所答地说:“英娃,你什么都不要问了,谢谢你今天救了我!”玉梅一边说,一边匆匆而去。
  虽然玉梅嘴里没有说什么怨恨英娃的话,虽然她没再扭头看英娃一眼,但英娃却从玉梅的话音和神态里,领略到对他怨恨的微妙感觉。
  “玉梅,你……”英娃冲着匆匆走去的玉梅,急促地喊着。
  但玉梅却头也没回地走进榛刺林里……
  英娃跟玉梅已分别几年了,说实话,英娃自那天看着玉梅被人吹吹打打接走,亲眼看着玉梅被另一个男人抱进新房,从那一刻起,英娃就发誓要把玉梅忘掉,发誓永不见玉梅。英娃要把玉梅忘掉,英娃发誓永不见玉梅,不是英娃恨玉梅,而是英娃想着玉梅不在平原嫁人,却找到山里嫁人,那人长的一定比自己漂亮帅气,尤其听说那人是大队会计的儿子,还听说玉梅在大队学校里教书,想着玉梅会顺心如意,整天会春风满面,小日子会过得凤声水起,不想因自己和玉梅的见面,而影响玉梅的顺心如意和家庭的美满。没想到今天会在此不期而遇,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场合相遇,更没想到他心中那个端庄靓丽的美人,会被糟迹成这个样子?英娃望着玉梅走去地背影,好像被谁玷污破损了他珍爱的画卷一样,不禁一阵酸楚,凄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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