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明满堂的风水学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6-08 09:46:28 字数:4601
英娃原本回来在多小三家过度几天,找有福帮忙把户口落下,就算安住家了。没想到有福一家已被人撵出生产队,有福也因病走了,有福家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英娃落户无望,就只有在库区边搭庵子落脚了。
乡亲们本来见英娃父子回来衣着破旧,面黄肌瘦,无不同情怜悯。听说他们要在库区边搭间庵子落脚,这家给他拿根杠,那家给他拿几根棒,还有的送来麦秆、芭茅,也有的拿锅抬床,不到半天工夫,一间庵棚就搭起来了。虽然庵棚极为简陋、窄小,但亏处有补,房前有一汪库水,碧波荡漾,房后有黑石青山,绿树掩映,心里却宽厰多了。当英娃正乐滋滋地搬石头支床修锅灶时,他满堂爹突然拄个棍子,急火火地向河边跑来。老远就举着棍子冲英娃捣着,恶声恶气地喊着:“英娃,你跟老子过来!”
英娃听他爹一喊,心里“别”一跳:“哎呀,糟。我爹肯定是为搭庵子的事来的!”
满堂叔果然是为搭庵子的事来的。满堂叔来这么急,冲英娃发这么大的火,不为别的,只怕英娃把庵子搭到风水不好的地方。尽管满堂叔听说搭庵子的事儿,就急忙往河边跑,但他还是来晚了。
前边已经说过,满堂叔是因为迷信风水而答应搬迁和返迁的。满堂叔原本不迷信什么风水,自那年让陈老三两口子住了他家的主房,致使他家牛死、人亡的撞伤。从此,他不但信风水,而且还学风水。这些年来,满堂叔为了从风水给他家带来的厄运中摆脱出来,曾多次找风水先儿,先是在宅地里埋块“土龙在此”的石刻,后又在后墙上嵌一块“泰山石敢當”的碑块,最后又不顾一切带头搬迁,但都没能使他从风水的阴影里摆脱厄运。你想想,他好不容易劝说英娃,变卖房子和家当返迁回来,他不图住青砖大瓦房,也不图吃香喝辣,只想在老家选块风水宝地,搭间草庵住着图个安生呢。万没有想到,没等他去选地看风水,英娃就不吭声,来这儿动土搭庵棚,这怎不让满堂生气恼火呢?
这会儿,英娃听他爹一喊,把搬在手上的石头“扑通”往地上一搁,就慌忙应着“来了!来了”,飞跑来到他爹跟前。没等英娃后边的话出口,他爹就掂着手中的棍子,气呼呼地捣着英娃埋怨着说:“谁让你不吭声就来盖房子?这起屋盖房恁大的事,就是不择个吉日时辰,也总得看个好地方,定个旺向吧!”
“爹,啥起房盖房,不就是搭个草庵庵子,还看个啥地方,定个啥旺向啊!”英娃满不在乎地叽咕着,抬手朝刚搭起的窝棚一指,“搭那儿就不错!你看那儿,后有靠山,前边有河。这左右两边,还有个小土坡护着,我看咱住那儿比坐在太师椅上还安生!”
“你娃子吃几个馍喝几碗汤,别人不知道,老子还不知道?不听你娃子嘴说,等老子去看了再说!”满堂说着,走过去站到庵子门前,左右前后看看,又蹲下前后左右看看。这一看,满堂叔气得呼哧站起来,连声“嗨呀”着说,“这地方住不得,绝对住不得!”满堂叔严厉地说着,指着庵棚左右,“你看看,这左边低右边高,左为青龙,右为白虎。风水书上说,‘能让龙沙高万丈,莫让虎沙高半分。’这类地方埋坟伤人,盖房伤主。再看门前这水虽然相交,但是相交后又直流河里。你知道这叫啥水?这叫抽肠水!风水书上说:‘门前抽肠水,穷得像饿鬼。’”
满堂叔说到这儿,又往庵子后边一指:“这房后还有坟,你没听人说,能叫鬼把门,不让鬼撵人。这种鬼撵人的地方,你娃子就是把刀架到老子脖子上,我也不往这儿住!”
英娃劝解着说:“爹,你说那是盖房子,咱这不就是搭个草庵庵子吗!”
满堂两眼一瞪,手中木棍“当”往地上一戳:“胡说,什么草庵庵子?咱往里一住,那就是房子!老子说了,这地方不能住!”
见他爹不依不挠较真,英娃仍然抑制情绪劝着说:“爹,现在都是新社会了,一正压百邪,牛鬼蛇神早都被打倒了,咱住哪儿都好!”
“你胡说!啥一正压百邪?连毛主席都说了,不是不报,那是时间没到,时间一到毕竟要报!”满堂叔说着,掂起手上的木棍狠劲往地上一戳,那言外之意是说,若不扒了重盖,他死也不往这儿住!
英娃见他爹如此过分,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他爹没好气地说:“啥那风水地气,那都是胡说!”
见英娃如此诬蔑风水,满堂叔气得:“你……”
但满堂叔嘴里的你字没你出,却随即缓和口气,说:“英娃呀,这不是胡说,更不是骗人,这都是老辈子传下来的!那真要不灵,能传到现在吗?”
英娃仍较真着说:“爹,你说那我半边耳朵也不想听!哦,照你这么说,那地主老财过去都吃香喝辣,穿绫罗绸缎,住青砖大瓦房,收租放账,动步不是骑马,就是坐骄。现在都咋枪崩的枪崩,镇压的镇压,打倒的打倒,批斗的挨批了?”
“哎呀,你娃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满堂叔说着,手中的棍子再次往地上一捣,“那风水书上说,小地气是20年一旺,中地气60年一旺,大地气120年一旺,之所以那些地主老财现在背时了,那都是他们的地脉灵气由旺转衰了!”
英娃将头一仰:“我不信,河对岸宋湾、滔河那些地主老财,老子是地主,儿子是共产党员,老子枪崩的枪崩,镇压的镇压,儿女们都参加工作当革命干部了,那你又咋说?”
满堂爹唏嘘一声:“唉呀,人家那是占到三圆不败之地了!三圆不败,就是永旺不衰之地。当然不败了!”
听他爹狡辩,英娃气得:“爹,你这简直是胡搅蛮缠!”
满堂叔重重地往地上跺了一脚:“老子咋叫胡搅蛮缠?连那药物都物出地土,为啥有东北的人参,四川的黄连,西藏的红花,天山的雪莲,何况人不受地脉风水影响?好,咱不说那远的,就说咱这儿的红薯,同样在一个红薯上掰三棵芽子,分别栽到山地、土地和河地里。结果土地长出的红薯,长是长,圆是圆,满身光溜溜的,颜色红鲜鲜的,吃着不软不硬,绵甜可口,我们说这种红薯好吃;而山地长出的红薯,虽然皮色红的鲜颜,但是却长得圆疙瘩瘩,满身坑坑洼洼,吃着只硬不软,我们说这种红薯吃着太面,或者说噎人;然而河地里长出的红薯,虽然看着光溜溜的,长条条的,但是皮色发白,吃着稀水寡淡,我们说这种红薯无味,不好吃。”
说到这儿,满堂叔突然将话题一转:“那就像人,一种人如同土地里长出的红薯,男子英俊、潇洒、帅气,女子聪明、端庄、漂亮,说话既不高腔大调,也不粗犷放荡,办事利量,性格既不太刚,也不过柔,不给领导顶撞,也不给同事们抬杠,领导赏识,同事们拥护,这种人自然容易被重用提拔;另一种人像山地里长的红薯,虽然性直心好,但是性格刚烈不柔,就是我们所说得杠子头红脸汉,好和同事抬杠,又好和领导顶撞。这种人自然得不到同事们拥护,也得不到领导重用,只能使用,不易被重用提拔;再一种人就像河地里长的红薯,没有刚只有柔,不仅领导叫干啥他就干啥,而且领导把白的说成黑,把黑的说成白,他也顺沟犁着说是。这就是我们说的搁那儿一铺摊,提起来一谷爪。这种人不能重用,只能当下人使。你能说这不是地气的作用吗?”
刚才还不迷信,也不相信风水的英娃,被满堂叔这番话说得心服口服,木然无言了。倒说他爹是歪理邪说吧,但他无言辩解、反驳。倒说他爹是迷信吧,似乎觉得说的又在情理之中。英娃纳闷了,难道真像一位科学家说的,揭不开的谜是迷信,揭开的谜就是科学吗?面对他爹,英娃真的茫然木然了。
见英娃无言可对,满堂叔就趁热打铁,随即掂起手中的木棍朝东边一指:“你娃子看那儿,仅与此相错不到50米,那地方就比这儿主贵多了。”
顺着满堂叔的手势一看,英娃不以为然地说:“那儿咋?那儿不就是土坡上生了几个黑石头嘛,除此之外,那两边除了土岭还是土岭,我咋没看出那儿比这儿主贵在哪儿?”
“主贵在哪儿?”满堂叔说着,朝那几个黑石头指着,“风水书上说,‘土中生石,则为贵地。石山有土,称为贵穴。’再说那左右两侧,又结出两条土岭,曾有人说此地为太子大坐。据说早年下江一个拉骆驼的自此路过,拍手叫绝,说此地乃太子大坐,并说那个大黑石头就是一顶天然乌纱。那拉骆驼的激动不已,特意跑上去站到那个大石头上,说前为玄武,后为朱雀,左边那岭为青龙,右边那岭为白虎,左右来水在玄武相交,朱雀顶上自生纱帽,纱帽顶上结有顶子,若得此地官运亨通,人财两旺。”满堂叔越说越激动,他拉了英娃一把,“你再往左右两边那远处看,那些大小土岭,那两条岭是护卫的,那两条岭是护送的,还有那两条岭是相迎的……”
“哎呀,果然如此奇妙。这人间有官官相为,相辅相成,官开一道,前呼后拥,你迎我送。这地脉风水,竟然也天然浑成。”
英娃顺着满堂叔的手势看着,他在心里如此默默着,嘴上却和他爹较真说:“爹,信这干啥,那都是迷信。”
满堂叔深沉地叹息着说:“唉,爹过去也不信,才让陈老三两口子住了咱家主房,谁知……”
英娃见他爹说着哀叹不已,心里不禁像鞭子抽一般难受。
这也难怪,这么些年了,满堂叔整天笼罩在风水撞伤的阴影里,为了摆脱风水的阴影,他们搬迁到大柴湖,又从大柴湖返迁回来,翻来覆去,把他们折腾得好苦啊!为了让他爹从风水阴影里彻底摆脱出来,英娃决计顺着他爹的心愿,将刚搭起的庵棚扒了,按照他爹看好的地方重盖。
正这么想哩,突然有人喊着说:“英娃,谁让你们扒庵子?”
“是啊?”
英娃循声一看,是刚才几个帮忙的乡亲,听见他父子的嚷嚷声跑来了。英娃忙掩饰着说:“谁也没说,是我爹嫌庵子搭这儿,离吃水处远了,让扒了往这儿挪挪!”
乡亲们闻听:“远是远了点儿,但是没啥!”
“是啊,就远那么一点儿!”
满堂叔也随即掩饰着说:“哎,别看就远那么一点,往这儿一住,天天有个天天,那可不是长事……”
英娃也附和着说:“是啊,天天有个天天。还是按我爹说的,挪挪好!”
满堂叔听英娃这么一说,他满心欢喜,随即拄着木棍跑到那几块黑石头下边,站那儿前后左右一看,然后左走三步,让英娃搁块石头。又回到原地,再右走三步,又让英娃搁块石头。接着前走三步,让英娃搁块石头。回到原地,再后走三步,再让英娃搁块石头。最后让英娃拎一篮小灰,用灰线把几块石头连成一个长方形平面。满堂叔将木棍往长方形平面中心处“当”一点,说:“好,这四边就是庵棚的前后左右墙的根子,我这落棍这点,就是咱屋子的中心。好了,可开始动土吧!”
闻听动土,英娃以为他爹激动高兴过度,忘了择日辰了,怕他事后再害心病,就低声提醒着说:“爹,你、你还是择个吉日良辰动土吧?”
满堂叔镇着脸说:“丁寅丙卯,现在正好!”
“现在正好?”英娃纳闷了。
满堂叔见英娃纳闷,随即解释着说:“今天是偷修!”
英娃疑惑不解地问:“啥?今天是头修?头修就不择日辰了?”
满堂叔噗哧一笑:“不是头修,是偷修!因为偷修这天,三煞、五皇、太岁和二十八宿等地脉灵神,都聚在一起开会。所以,人们在这天都偷着动土修坟、建房!”
“地脉灵神竟然和人一样,也聚到一起开会,人们可乘机偷修……”英娃这么默然着,二话没说,随即将搭的庵子一扒,在几个老乡们的帮助下,把庵棚搭在父亲选的那块宅地上。
说也真叫邪,英娃刚把庵棚盖好,小三子就骑着一辆老黑头车子,从外村回来了,老远就冲英娃喊着说:“英娃哥,庵子搭好了没有,搭好了明天就跟我出门做泥瓦活!”
满堂叔闻听不禁窃喜:“嗯,这宅子真好,房子刚落成,好事就来了!”满堂叔心里说着,冲小三子应着,“盖好了!”满堂叔应着对一旁的英娃催着,“英娃你咋不应腔,小三子给你说话呢!”
“听见了!”英娃迟疑着,对小三子说,“咋恁急,这庵子是搭好了,床还没支,锅也没修呢……”
满堂叔忙打断英娃的话说:“这都是小事,你没听人说机不可失,失不可再来。这可是好事,明天你只管跟小三去,今黑咱先打个地铺,明天我自个搬些石头支个床、修个灶就中了!”
听他爹说的在理,英娃一边给小三应着说去,一边催促几个乡亲,搬石头支床、修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