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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彼我

作品名称:武林败侠      作者:蒜苗炒肉      发布时间:2023-08-02 07:45:32      字数:14633

  稀月渐疏,翳翳胧胧,隐云薄遮,素面示人。云雾山日星脉上,残星累累,乍明乍暗,北斗横斜,仿佛手可摘之。
  峰顶月下,武任逍挥汗如雨,在满盈的月色下苦练着师傅沐长风传授的时穷剑法。他今年十九岁年纪,本是汉阳郊外一户农家的独子,七年前拜入雾山派日星脉门下勤修武艺,可惜资质平平,始终未能将本门武功融会贯通。
  他出身贫困,刻苦坚毅,深知笨鸟先飞的道理,别人练一个时辰,他就练两个时辰,别人五更起早,他就三更开始在山上晨练,别人惫懒偷闲,他却常备不懈,每至月夜降临,日星脉的武场上都会映照出他舞剑的身影,无论寒暑春秋。
  此时武任逍已将时穷剑法温习十遍有余,累得气喘吁吁,靠在一棵老树干上稍作歇息,望着璀璨的星夜,感慨道:“今晚日星脉似乎格外安静,师傅自晌午离开,至今仍未回来,师姐她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
  这师姐说的正是沐长风的千金沐荷华。沐荷华年纪虽浅,入门却极早,在日星脉中辈分甚高,武任逍想起自己心心念之倩影,疲惫顿时一扫而空,心脏砰砰乱跳:“自从巴蜀的消息传回来后,师姐就再也没有笑过,如今不但师傅回来了,连陆师兄也平安归来,师姐一定很开心吧...”
  对于沐荷华仰慕陆远阳一事,日星脉上下人尽皆知。他抬头望着漫天星斗游移闪烁,不断变换着时空,好似沐荷华那温婉的笑靥,只觉又悲又喜,喜的是倾慕已久的心上人终于重获笑颜,悲的是那笑容却非是为自己绽放。
  据脉中弟子所言,传闻葬身于巴蜀瘴谷的河岳脉首徒陆远阳今日突然归来,这本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可不久后众弟子却又得到消息,陆师兄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掌门勒令关押在剑崖上,这一命令使整个宗内上下都极为诧异。要知陆远阳作为河岳脉掌座陆凌霄的亲传弟子,自幼便生活在云雾山上,深得掌门信任,他生性随和,武艺高强,在宗内人缘极好,也不知究竟犯下何事,竟叫掌门动了真火。
  思来想去,武任逍兀自叹息,心里只有酸楚:“武任逍啊武任逍,陆师兄可是这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任的河岳脉掌座,又或是雾山派掌门,你一个无名小卒,平白无故担心人家作甚?有这闲心倒不如再把时穷剑法练上一练,哪怕只有一丁点进步,师姐也可能多瞧你一眼,难道不比在这儿胡思乱想强多了?”
  “武师弟,你在这里啊。”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女子声,如涓涓细流,娇翠欲滴。武任逍大吃一惊,手忙脚乱站起身,刹那间竟胀红了脸。因为除她之外,整个雾山派内再无人拥有这般动听的嗓音。
  “师,师姐好!”
  武任逍还是头一次见沐荷华将秀发系在颈后,手上提着个竹制的食篮,此时她仪态婀娜,宛若羞荷,头上束了条金带,在星空下灿然生光,那清丽绝俗的模样,直教他看得痴了。
  恍惚间只觉香味扑鼻,一股热气从食篮中漾出来,沐荷华道:“我听这边剑鸣呼啸不断,便知一定是武师弟你又在抓紧练武了。怎么,难道今天也不休息吗?”
  武任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憧憬的玉人正微笑着注视自己,惭愧道:“任逍天生愚鲁,上次与师姐切磋,我只撑了五十招,若不勤加修练,又怎么跟得上大家的步伐呢?”
  沐荷华笑道:“我入门最早,若是现在就被你们追上,还怎么做日星脉的师姐?不过爹爹倒是说过,武学这条道路,一开始跑在前面的未必就是最后的赢家。对寻常人而言,日复一日的坚持,千锤百炼的积累,包括一往无前的决心,实际上要比天赋资质都重要的多,这样看来,也许武师弟才是大智慧之人呢!”
  武任逍见对方竟如此看得起自己,心中不由得澎湃几分,喜不自胜。他看向天边月色,情不自禁道:“师姐,时穷剑法中我还有几招没吃透,你若无事,可否指点我一二?”
  沐荷华微微一愣,为难道:“师弟在武学上有困惑,做师姐的自当鼎力相助,不过现在我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办,所以只能与你约在下次了!”说着拍了拍手上的食篮,解释道:“你也听说了陆师兄的事吧?他被掌门罚在剑崖思过,想必到现在还未进食,我须得给他送些吃的才是。”
  一听到“陆师兄”三字,武任逍心内咯噔一下,好不容易憋足的勇气顿时垮了下去,支支吾吾道:“我听说...掌门下令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剑崖吧?”
  沐荷华无奈道:“话虽如此,可掌门总不是要将陆师兄饿死在剑崖上吧?更何况今天这件事全因爹爹而起...”她话说至一半,眉宇间黯淡下来,甚至连谈话的兴致都无了,叹道:“我得趁热把这些饭菜给陆师兄送去,师弟你也早些休息吧!”
  武任逍怔怔地站在原地,远远瞧着沐荷华的倩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一团闷气憋在胸中久久不散,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深吸口气,使出浑身力气,伴着清幽的月色,将时穷剑法演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累得筋疲力尽才摊开手脚,平躺在地上,紧闭双眼,苦涩道:“郎才女貌,月下幽会,还真是浪漫呢!今日正值月夕佳节,正是团圆的日子,想必师姐也做了月饼给陆师兄吃吧...”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武任逍终于平静下来,暗自叹息:“陆师兄相貌英俊,武功人品皆是上上之选,也只有他这样的俊杰,才配得上秀外慧中的师姐吧?武任逍,你只是一只肮脏丑陋的癞蛤蟆,为何偏要妄想那圣洁无暇的天鹅?这不切实际的美梦,究竟要做到什么时候?”
  他深深一叹,踉跄着起身,拖着疲惫的身子,孤零零朝脉中返去,可不知怎地,脑海中总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师姐今夜私自赴剑崖与陆师兄相会,已是触犯了门规,若叫其他弟子瞧见了,岂不是也要受掌门责罚,不若我去崖边为她守着?只要她能记得我万分之一的好,那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停下脚步,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兀自骂道:“武任逍,你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脚步一转,沿着沐荷华的方向,快步朝剑崖奔去。
  
  剑崖位于浩然脉北侧,远远望去,整个悬崖从山体内部斜上突兀而生,像极了一柄破岩贯出的剑锋,崖顶三面皆被云海环绕,除了与浩然脉连接的山径外,概无任何去路。一座陋屋,一颗山石,冷冷清清,立于青霞之巅,久而久之,便成了弟子闭门思过的绝佳地方。
  陆远阳对这地方绝不陌生,他生性好动,经常惹出是非,一年前才因教唆弟子饮酒被罚思过数月。此时他半跪在崖前,依稀望着远方汉阳城内的万家灯火,心情却颇为沉重。
  沐师叔究竟为何要诬陷自己?
  短短几个时辰里,这问题他已问了自己不下百遍,林隐村那场旷世激战仍历历在目,沐长风等人惨死的场景也不时回荡在脑中。陆远阳反复回忆,反复思考,试图寻到沐师叔对自己态度大变的真相,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沐师叔说我叛出师门,投奔魔教,这一切到底是从何处说起?难道他还在恼我不听他老人家的话,频频惹出是非?细细想来,这次巴蜀之行实在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莫非当真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又或者那时我并未晕倒,反而是真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今日在大殿之上,在我耳边簌簌低语的是谁?我为何又会突然出手袭击沐师叔?难道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没有答案只好编造答案,得不到真相只能曲解真相,人总是在胡思乱想中一点点疯掉的,好在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了陆远阳的思绪。他回身望去,只见黑夜中一道模糊的人影正朝崖上缓缓走来。这人足声极轻,手上拎着个食篮,待月光洒在其脸上,陆远阳登时喜道:“沐师叔!”
  来人正是日星脉掌座沐长风,陆远阳刚要起身去迎,却陡然意识到,眼前这人如今对自己充满芥蒂,再也不是那个拼死也要护他周全的沐师叔了。一想到这点,喜悦登时被浇灭,身体也赌气似地不再动弹,反而沐长风却一改大殿内咄咄逼人的气势,温和地走至他身前道:“远儿,饿坏了吧?师叔带了些吃的过来,趁着还热,赶紧吃罢!”
  说着从食篮中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来,香气登时溢满整个崖顶,他见陆远阳一脸诧异,又笑着解释道:“愣着做什么呢,这些菜肴可都是荷华亲手做的,有这么好的口福,你小子还不快尝一尝?”
  陆远阳余光一扫,见沐长风竟还带了一壶米酒,不由得食指大动,可眼下他已是戴罪之人,加之几个时辰前方与沐长风发生争执,又哪敢变本加厉地触犯门规?只得咽下口水,摇了摇头:“师叔,掌门严禁任何人接近这里,你准备的这么丰盛,未免不妥...”
  沐长风却摆摆手,说道:“掌门师兄也只是一时气话罢了,你品性如何,想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况且我作为一派掌座,只是给亲师侄送些饭而已,又没将你私自放掉,谁敢说半句不是?”
  恍惚间,那个对陆远阳体贴入微的沐长风似乎又回来了,陆远阳简直受宠若惊:“师叔,你不生远儿的气了?”
  沐长风叹道:“远儿,瘴谷一事,错综复杂,非是一两句能够解释清的,你只须知道,师叔我也有我的苦衷...这些日子,只能先委屈你了!”
  此话一出,无疑是表明了态度,陆远阳听得心神激荡,满腔阴郁一扫而空。他正待开口,咕咕两声,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沐长风哈哈一笑,催促道:“还是先填饱肚子吧,否则真将你饿倒了,我可没法向陆师兄交代!”
  陆远阳点点头,打开食篮,见里面牛肉蚕豆,应有尽有,竟都是他爱吃的,心下一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兴致所至,连酒水也喝得干干净净。沐长风见他吃的差不多了,开口道:“远儿,师叔有些事情想要问你,此事至关重要,你定要如实答我。”陆远阳将余下的饭菜一股脑儿吞入腹中,应道:“师叔请讲,远儿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沐长风甚感欣慰,问道:“还记得那天咱们在林隐村与沈荒血战一场,那魔头威势滔天,所向披靡,在我被他击倒后,你又是如何保住性命的?”
  一直以来,这也是陆远阳最疑惑不解的地方。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魔主沈荒对自己痛下杀手,凶性毕露,绝无容情之理,为何最后反而却饶了自己一命?
  既理不清头绪,只得老老实实回答:“不瞒师叔,当时我自知必死无疑,真没料到最后竟侥幸活了下来,至于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确实毫不知情。”他见沐长风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并不相信自己这说法,忙道:“弟子之言,句句属实,还请师叔明察!”
  沐长风笑道:“我怎会不相信你?远儿多虑了。”眼神中几分蔑意一闪即逝,只可惜陆远阳并未察觉到。
  他又叹道:“远儿,你与师叔实话讲来,那天地日月神功究竟被你藏在了哪里?这武功干系重大,倘若不幸落入歹人手里,整个武林将永无宁日!”
  陆远阳道:“放心吧师叔,今日在大殿上,弟子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实话,那典籍已经被我烧成了灰,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啦!”
  沐长风愣道:“什么!你真将它烧毁了?”
  陆远阳点点头:“千真万确,这武功害人不浅,留它在世上,也只会招致更多祸患,烧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沐长风顿时语塞,沉默许久,才冷冷道:“如此说来,普天之下通晓天地日月神功内容的,便只有你一人咯?”
  陆远阳道:“回师叔,那功典我确实看了,可里面记载的根本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仙术妙法,反而是些夺舍离魂的诡异下作手段。此等邪术,天理不容,我又岂会兀自记在心上?那些经文内容隐晦难懂,远儿早忘得一干二净啦!”
  说完之后,精神大振,只觉自己立了件天大的功劳。可沐长风却彻底傻了眼,看陆远阳如同看怪物一般,听对方意思,竟是对这本人人觊觎的无上心法不屑一顾,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傻瓜...”
  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打击,陆远阳将一切瞧在眼里,心内终于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狐疑道:“奇怪,沐师叔胸怀坦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乃是真正的君子,自我懂事以来,还从未见他露出过这般遗憾之色,可今日怎么却...”
  沐长风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故作轻松道:“罢了!烧便烧了,一本快烂了的书册而已,咱们雾山派要来也无益。远儿,我记得你在大殿内说过,你将沈荒的尸骨葬在了林隐村吧?”见陆远阳点点头,又追问道:“具体究竟是哪里?”
  陆远阳道:“弟子将他安葬在了...”
  话未说完,忽地生出几分警觉,只见余光中沐长风喉咙微微颤动,看似漫不经心,实际显然对这答案极为重视,思忖道:“白天在大殿中,师叔矢口否定沈荒已死的事实,怎么现在看来,却好像早已料定此事一样?至于魔主的遗体究竟葬在哪里,和雾山派又有什么关系?他问这个做什么?”
  转念之间,已改口道:“弟子将包括沈荒在内的所有人都安葬在了那片无名冢下。”
  说完留心对方反应,果见沐长风根本不信,急道:“胡说!沈荒的尸骨根本不在那儿...”
  话刚出口,已意识到自己失言,然而还是叫陆远阳抓住破绽,警惕道:“我的确未将沈荒尸骨与诸位前辈合葬在一起,可师叔你却是如何知道的?...莫非在这段期间,另有人潜入林隐村寻找沈荒遗骨,并将结果告诉了你?”
  他一语中的,终于使对方露出马脚,沐长风脸色一沉,嗤嗤笑道:“果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我还以为只要是沐长风亲自出马的话,你小子就会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呢!”
  陆远阳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错愕道:“师叔...你究竟怎么了?”
  话音未落,沐长风陡然出手,右掌伸出,狠狠拍在他胸口上,陆远阳反应不及,登时着了对方的道。他下意识使力抵抗,小腹处却传来钻心的痛楚,仿佛千万只蜈虫啃噬着心脉一般,一身内力登时运转不灵,同时也猛然意识到:“方才的酒菜里有毒!”
  沐长风终于露出得逞之色,缓缓道:“只是些散功的末毒罢了,伤及不到性命,毕竟你小子尚算有些本事,我可不想打草惊蛇,将你那护短师父引过来。”他见陆远阳强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向后退去,不紧不慢地跟上道:“此毒便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花凋零’,虽然不足以致人性命,却会对人的奇经八脉造成极大破坏,若无解药的话,只需半个时辰,中毒者的一身功力就会彻底散尽。怎么样,师叔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
  星月照人,风声沉寂,整个剑崖安静得可怖,陆远阳心中泛起惊涛骇浪,想起林隐村灭门那晚的近百具亡魂,沉声道:“林氏便是被这‘花凋零’害死的吧?师叔,难道那一夜...左凌悬提到的主上便是你?!”
  沐长风挑了挑眉头,奇道:“你怎会认得左使大人?又是如何知道主上的?”白天他晚到一步,对陆远阳在殿内所讲之事全然不知,后者见他大方承认,哪还会与他继续说下去,撒腿便朝浩然脉的方向跑去。
  可惜此时他中毒已深,转眼就被沐长风抄断前路,一脚踢翻在地上,对方道:“像林氏灭门这等隐秘的旧事,连我都仅是略知一二,你小子又是从哪儿听来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的确古怪得很,那天我记得你分明已经断了气,结果却死而复生,鬼使神差地坏了主上的计划,当左凌悬来信质问我沈荒尸骨在哪儿时,我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此时陆远阳痛得是汗流满面,浑身上下使不出半分力气,听着沐长风的解释,心当即凉了半截,惊道:“沈荒果然是死在你手里!”
  沐长风哈哈一笑,得意道:“那天沈荒将你一掌击毙后,场内再无活口,心神终于放松下来,我瞧准机会,突然暴起,从背后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哈哈哈哈哈!魔教教主又如何?天下第一又如何?还不是敝人的手下败将?犹记得他死前那不可置信的神情,当真叫人回味无穷,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情绪异常亢奋,陆远阳瞧他那卑鄙恶毒的模样,心里是说不出的厌恶,叹道:“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师叔,雾山派秉承君子门风近百年,你这般行径,也不怕叫天下人笑话?”
  沐长风笑声忽地止住,目光渐冷,语出惊人:“我的便宜侄儿,都到了这时候,还一个一个师叔地叫着,真是孝顺的紧!”
  随即弯腰垂首,嘴巴贴近陆远阳耳朵,一字一句地说道:“给我听好了,敝人姓由名甲申,正是当日与沈荒激斗的武林豪杰之一。至于你那倒霉师叔沐长风,早已魂飞魄散,毙命于沈荒掌下了!”
  这话如惊雷乍响,由对方亲口所说,更是诡异万分,陆远阳傻傻愣住,半天才响起这号人物来,惊疑不定,喃喃道:“你说什么...师叔便是师叔...怎么会是别人?至于那满脸瘤子的前辈...他明明已经死了...尸体还是由我亲手葬下去的!”
  由甲申对他这反应十分满意,趁机问道:“你须得先告诉我,沈荒的遗体究竟被安置在了何处?答案若令我满意,敝人就准你死个明白!”
  可陆远阳反而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冷冷道:“我呸!你若不是沐师叔,我为何还要对你言听计从?既然终归是死,我何必叫你称心如意?”
  由甲申顿时语塞,心中暗暗叫遭:“不好,想不到一抛却沐长风的身份,这小子登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机灵劲,方才我一时口快得意,差点坏了主上的大事!”
  陆远阳见他脸色阴沉不定,更加确信此事对他应是极为重要,心道:“此事当真是匪夷所思,我便是死,也必须要弄个明白,既然他不是沐师叔,那我就先给他来个反客为主!”抬头凝视对方,气势逼人,命令道:“你先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倘若有半句搪塞,我保你这辈子休想再见到沈荒的尸骨!”
  由甲申见他竟胆敢要挟自己,气得便欲发作,陆远阳却不给他这机会,抢先道:“我这人言出必行,你告诉我事情真相,我便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实际上沈荒被我葬在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只要我不说,你就是派人寻遍整个瘴谷,也休想找到他一根毫毛!”
  “好,很好,倒是敝人小瞧了你!”
  由甲申被他捏住软肋,恨的咬牙切齿,偏又无可奈何,权衡利弊后,只得解释道:“那日敝人混进林隐村内,与各派门人打成一片,为的便是挑起纷争,引众人大打出手!奈何魔主实力超群,乃万人敌,就连长生教的不老仙翁亲自出马也不是对手,好在主上为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传我一记杀手锏,否则孰胜孰败,还真不好说!”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林隐村大战事发突然,林中彩蝶举动莫名,果然是有人暗中作祟。
  陆远阳奇道:“魔主再虚弱,也不是寻常人对付得了的,究竟是什么杀手锏,能叫你家主上如此放心?
  由甲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什么杀手锏,你当真猜不到么?”
  陆远阳见他目光闪烁,登时猜到答案:“是天地日月神功!”心中又加了一句:“这人的主上果然便是灭门林氏的罪魁祸首,林姑娘的二叔!”
  由甲申哈哈一笑,承认道:“不错,不错,你小子果然聪明!”深深一叹,又道:“人故有三魂七魄一说,天地日月神功之所以被世人称作无上宝典,便是窥探到了超脱于人类肉体凡躯的,更深层次的灵魂法则。那日我见局势不妙,便刻意为沈荒所杀,临死前则施展了天地日月神功。待你师叔毙命后,魂魄自然侵入到他体内,造成了起死回生的假象,正因如此,才能将放松警惕的沈荒一举诛杀。可惜当时沐长风伤势之重,几欲昏迷,我虽杀了沈荒,却已无力处理他尸体,又不敢收回功典,叫外人发觉,好不容易奔出林外,便晕了过去。当时我只想着林隐村再无活口,至于尸体功典,届时再派人处理就好,岂知却算漏了你这家伙!”
  陆远阳这时终于弄清事情原委,想到沐长风为护他周全,不但人神俱灭,死后竟连肉体都被肆意夺了去,气得浑身直打哆嗦,骂道:“此等邪术,天理不容,你亵渎神灵,死后必堕入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火海,永世不休!”
  由甲申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脱胎换骨,趋避生死,这才是天地日月神功的真正意义。敝人既可掌控轮回,又哪还有死亡一说?”说罢哈哈一笑,讽刺道:“怎么样?这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滋味,想来不太好受吧?”
  陆远阳看着眼前沐长风扭曲而狰狞的笑容,心如撕裂般疼痛,双拳紧握,愤怒道:“畜生...直娘贼...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忍着剧痛站起身来,却又被一脚踹回原地。
  由甲申奚落道:“你想报仇?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实际上在敝人眼里,你只是具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今日在殿上如此,那日在林隐村内亦如此!”他见陆远阳两眼尽是杀意,怕是恨不得撕了自己,哼地一声,得意道:“你好好回忆回忆,当日在林隐村内,众人究竟为何要拼个你死我活?”
  陆远阳道:“一方想夺取天地日月神功,一方想叫这消息永不外露,加上有你这小人从中挑拨煽动,这才导致双方两败俱伤,叫你这畜生有了可乘之机!”
  由甲申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魔主沈荒是当世枭雄,你瞧他那目中无人的狂傲劲儿,想来根本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又岂会害怕消息走漏后别人找他麻烦?各派精锐也不是蠢货,打得过便打,可打不过难道还不会跑么,魔主沈荒武功哪怕再强,也不过区区一人,又哪有全军覆没的道理?”
  陆远阳顿时哑口,那天他置身其中,只觉场面一片混乱,众人均杀红了眼,可事后再回想,确有诡异之处,寻思道:“那时双方之所以大打出手,一来是因为我口口声声将沈荒认作杀害林氏满门的凶手,二来则是由于群雄要争抢天地日月神功所致,三来...三来...”他心思一动,似是隐隐抓住了某些痕迹。
  由甲申笑道:“莫要猜了,是我通过某种秘法,暗中影响了他们的心绪,不然的话,你当这些人会轻易豁出性命,斗个你死我活吗?”
  陆远阳脑袋嗡地一声,顿时回想起与林桃一同逃生的经历,猛地道:“原来如此,那三十余位武林前辈,还有今日大殿上的我...都中了你的羽仙歌!”
  由甲申万万没想到,陆远阳竟说得出这功法的名字来,可细细一想,倒也算不得意外,当即承认道:“你既认得左凌悬,知道这羽仙歌也不足为奇,不过我这怒歌的威力和造诣,可不是他喜歌比得了的!”
  陆远阳回忆当时与左凌悬的交手,不解道:“羽仙歌须有身体接触,才能引动他人情绪,当时你只与魔主沈荒一人交手,即便此功练得再纯熟,又岂能将在场三十余位英雄的怒意通通激发出来?”
  由甲申道:“谁说羽仙歌只有通过肉体接触才能施展?此术以五感为媒介,修至大成者,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次吐气,都能引动情绪,操控他人于无形,至于你说的肉体接触,只是羽仙歌中最下成的手段罢了。当日我不断高声喧哗,与魔主沈荒对质,为的便是以听觉为媒介,施展羽仙歌,况且众人对沈荒本就存有敌意,我所掀动的怒意,便如星星之火,一触即发!”说到这里,不免得意,又忍不住道:“普天之下,论起对羽仙歌的掌握,除主上外,无人能望敝人项背!话又说回来,若没点儿看家本领,我又如何能被委以重任?”
  话音落毕,忽听陆远阳突然高声叫道:“救命啊!师傅,有人要害我!来人啊,救命!”
  此时他已获悉事情全貌,自知对方不会放过自己,誓要保全性命,为沐长风等人报仇。只可惜剑崖位置实在过于偏僻,寥寥求救声很快被呼呼风声吞没,由甲申狠狠勒住他下颌,使他再发不出声来,道:“莫要再耍心思了,守崖的弟子早已被敝人遣散,今夜绝不会有人来救你!快把方才你答应的事情讲出来,难道堂堂雾山派儿郎,临死前却要做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陆远阳死死咬着嘴唇,血液缓缓流出,狠狠瞪着由甲申道:“我呸!你这畜生占我师叔肉身,毁我师叔名节,恨只恨我陆远阳无法为他报仇雪恨,休想再从我口中获悉半句情报!”
  由甲申却恬不知耻道:“笑话!沐长风乃沈荒亲手所杀,他若泉下有知,自当感激我为他报仇才是,你身为他的师侄,怎却不分青红皂白,反而诬陷敝人?”
  却听陆远阳“呸”地一声,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激得由甲申骂道:“给脸不要脸的杂种,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陆远阳依然不惧,胸脯一挺,慷慨赴死,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由甲申见这硬骨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心中忽生一计,佯作随意道:“其实自从回到云雾山以来,我怕被人看破身份,只好佯作病重,整日缩在日星脉里,不得不说,沐长风那闺女生得当真是如花似玉,乖巧孝敬,叫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陆远阳猛地一惊,明白他话中意思,咬牙道:“畜生...你想对沐师妹做什么?你若敢害她,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由甲申见他正中下怀,立时学着沐长风的口气道:“此言差矣!沐某作为她的父亲,自然要好好管教她,待你小子死后,这丫头定然悲痛欲绝,届时我这个做爹爹的,难道不应好好安慰她?哈哈哈哈哈哈!”说罢捧腹笑个不停,那得意的模样,气得陆远阳浑身发抖,双目布满血丝,若非中毒已深,力气全然施展不来,定会扑上前去,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由甲申见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说道:“小子,你猜我苦苦追寻沈荒尸体的下落,又是为何?”
  陆远阳道:“你既掌握这门害人的功法,自然是为了盗用他的肉体,摇身一变,成为天下人谈之色变的魔教教主。”
  由甲申道:“不错!所以你若想护那沐荷华周全,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将沈荒尸体下落告诉我!”
  陆远阳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不成?会信了你这鬼话?”
  由甲申摇头道:“你这家伙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又糊涂的要命,你也不好好想想,倘若我真得了沈荒的尸体,沐长风这身份也就失去了价值,届时待魔主起死回生,雾山派日星脉掌座自然也就不复存在,对沐荷华而言,想来是最好不过的了,你说不是吗?”
  陆远阳微微一怔,心道:“他这话倒也不无道理。”
  如今他势必人弱,只要能瞧得一丝光明,就不肯轻易放弃,思来想去,也唯有这个法子能够保护沐荷华不受眼前这畜生所扰,暗暗一叹,丧气道:“若我告诉你沈荒尸体的下落,你当真不会再去扰她?”
  由甲申笑道:“魔教教主是何等人物,怎会把一乳臭未乾的女娃儿看在眼中?”
  他居高临下,将陆远阳绝望的反应尽收眼底,又添油加醋地补上几点,没过一会儿,陆远阳便泄气道:“我要你立下毒誓,今生今世...不,永生永世都不得打扰沐师妹安宁。”
  由甲申见他神情萧索,再无斗志,暗自窃喜,当即道:“苍天为证,敝人由甲申发誓,今后不以沐长风的身份行任何不轨之事,如有违逆,愿受五雷轰顶之苦,魂飞魄散,死不足惜!”
  陆远阳这才放心,随即交代出真相:“我将沈荒的遗骸葬在了林隐村后山的密道之中,至于那尸身是否已经腐烂,我便不清楚了。”随即又将当初林放告诉他的密道位置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对方。
  由甲申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林隐村内还有这样一处密道,这件事情恐怕连主上也不清楚,此番收获当真不小。”嘴上则疑惑道:“你干么把沈荒葬在密道中?难道你早就获悉了主上的计划?”
  陆远阳叹道:“当时我只想给沈荒找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安宁之地罢了,谁想却卷入了这样一场阴谋当中。”心下嘀咕道:“林姑娘的二叔计划周密,布局深远,也不知他究竟有何野心?唉,反正我要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由甲申见他心灰意冷,再无半点生气,又道:“魔主肉身强横,早已达至超凡入圣的境地,便是千秋万载,也不会腐烂分毫,你大可放心好了。”又拔出腰间宝剑定风波,说道:“好了,敝人也该送你上路了,没准在黄泉路上,你与沐长风那死鬼还能相聚呢!”
  陆远阳惨笑一声,无力反抗,眼见长刃将至,无奈闭上双眼,心道:“师傅,师妹,还有林姑娘...永别了!”脑海中依稀浮现出这些人的音容来,突然之间,一股浓烈的杀意充斥全身,白日大殿中惹得他行为失控的声音再次缭绕耳边:“果然是个废物!”
  他吓得晃了晃神,再睁开眼睛,只觉自己身处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奇道:“谁在说话?”
  那声音浑厚有力,又轻不可闻,说道:“你究竟想死想活?”
  陆远阳下意识道:“我当然想活,可如今报仇无望,倒不如一死了之,免得一生背负耻辱!”
  那声音沉寂一瞬,又响起道:“很好,既然你再无求生之念,不如将这副躯体让予本座,由本座来...了结一切!”
  浑身猛地一颤,大脑嗡嗡然陷入空白,随即陆远阳便失去了意识。
  由甲申见他两眼翻白,口中喃喃自语,还道他临死前神智已然不清,挥动长剑,狠狠朝陆远阳心口刺去。眼见白刃及胸,陆远阳猛地抬头,左掌一把抓过刺来的剑锋,霎时间纵身弹起,一拳狠狠轰在敌人胸口上。这一拳如有开山之势,锐不可当,由甲申哪料得到陆远阳竟突然发难,一时间被震得肝胆俱裂,后背猛地撞在身后的山石上。
  大惊之下一掌祭出,陆远阳却已悄然出现在他身前,任凭凌冽的掌风打在自己身上,只如蚍蜉撼树,全无效用,抄起一脚,狠狠踢在由甲申腰眼上,一手勒住他脖颈,一手拾起定风波宝剑,道:“由甲申是吧?士别多日,我们又见面了。”
  盈月之下,剑崖之巅,弹指刹那,陆远阳便将形势完全逆转了过来。他目光凌厉,声音低沉,仿佛黑夜中孤傲的狼,将眼前的猎物看得不寒而栗。
  由甲申万万没料到,在如此状况之下陆远阳竟还能暴起反击,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你明明中了‘花凋零’之毒,怎么可能还有如此实力?”
  陆远阳不屑道:“这种下三滥的劣毒,对付这姓陆的小子也就罢了,岂能奈何的了本座?”稍一运气,身上登时冒出几缕青烟,眨眼间已将深入骨髓的剧毒炼化一净。
  由甲申见他竟有如此神通,震惊道:“经脉倒施,周天交互...你不是陆远阳,你究竟是谁?”
  有道是世事无常,二人立场互换,困惑竟也截然相同。陆远阳哼道:“本座是谁,难道你猜不到吗?”
  两指一亘,勒得由甲申喉口窒息,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明明应该被我杀了才对...”
  陆远阳冷笑道:“沐长风理应被本座所杀,最后却成了唯一活着离开林隐村的人,陆远阳理应被本座所杀,结果却稀里糊涂地破坏了你们的计划,由甲申理应被本座所杀,然而却摇身一变,成为了瘴谷一役最大的赢家。这些活生生的例子通通摆在眼前,而天地日月神功这门移魂夺魄的邪功又在本座手上,你凭什么笃定,我沈荒便回不来了?!”
  此话一出,对方身份再无疑问,由甲申面如槁灰,内心震惊的无以复加,但嘴上仍不愿相信这一事实,质疑道:“不可能的...天地日月神功何等玄妙,才短短几日功夫,你怎么可能练成?况且陆远阳犹未死去,只要神魂尚在,你又岂能趁虚而入?两魂共用一体...此事闻所未闻,天地日月神功又如何记载了?”
  沈荒却不答,反而道:“你们计划缜密,为引本座主动入瓮,竟不惜以天地日月神功为饵。先是假借林氏名义广撒英雄帖,而后待武林人士竞相寻找林氏之际,又暗中观察,挑选能够与本座相抗衡的棋子,等到时机成熟,再将他们通通引入林隐村内,借刀杀人,只须等瘴谷再次封闭,自会有人重返林隐村,将本座遗骸收为己用,凭借天地日月神功借尸还魂,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教主之位收入囊中,还真是好算计!”
  说到这里,手上力道骤然大了三成,又道:“若本座猜得不错,林隐村的无名冢下,沉睡的便是林氏的族人吧?至于那隔绝着村子的桃花林阵法,还有林中时隐时现的幻蝶,统统都是你们的手笔吧?”
  由甲申见他说得全中,立时面无血色,苦笑道:“不愧是魔主沈荒,没想到我们千算万算,仍是小觑了你...”
  沈荒道:“此计天衣无缝,足可称得上高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出了两个纰漏,叫本座有机会能报仇雪恨!”
  当日由甲申亲手刺穿了沈荒的心脏,此时对他能够死而复生一事自是甚觉荒谬,道:“还请魔主教我!”
  沈荒道:“其一,你们低估了本座的武学造诣。天地日月神功晦涩难懂,寻常人便是穷尽一生亦难有所成就,可对于过目不忘的本座来说却是信手拈来,更何况我在林隐村呆了足有三天,若这都不能掌握这门邪功的话,天下第一又如何谈起?”
  由甲申怀疑道:“那日敝人领教你武功后,确实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在离开前对所有人都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偶有尚存一口气在的,也被我仿照你的手法通通击毙,此事当不会出现问题,那日大战之中,韦应苦,比翼双刀,沐长风...算上你在内共三十六人,绝无幸免...沈荒也好,陆远阳也罢,你们通通都应该死了才对,所以我才敢安心将那些尸体留在原位,等同伴去处理...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沈荒沉默道:“你说的不错,这陆姓小子当时的确死了,可你我却不知...这小子身上另有奇遇。”面色一冷,未在继续说下去,反而道:“雾山派陆远阳,此子便是你们计划中出现的第二个纰漏,他的意外复生,大大地搅乱了你们的计划,本座说得不错吧?”
  由甲申黯然道:“不错...若不是他意外搅局,此时我们理应已得到了你的尸骨才对,敝人自然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地守在这云雾山上了。”
  沈荒奇道:“可出谷时你绝不会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回到雾山派,难道云雾山也在你们的计划之内?”
  由甲申道:“那时我拖着沐长风被你重伤的身体,哪有余力舍下那些江湖人离开?待伤好的差不多了,本想在返程途中溜之大吉,峨眉派的陵筠却是一路护送,根本不给我机会,否则敝人又怎会来到这遥远的鄂州?”
  沈荒恍然道:“原来如此,本座明白了,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你们所行之事皆违逆天地,焉能诸事顺利?”
  他猛一用力,直接将对方击倒在地,愤然道:“本座纵横一生,未尝败绩,岂料最后却叫人当作棋子一样玩弄,此仇不报,本座死不瞑目!”他心情激荡,周身空气登时翻涌开来,“说!你究竟受何人指使?又是谁在图谋我的教主之位?本座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由甲申被这股磅礴的劲气慑得直喘不上气,眼前之人虽仍是陆远阳的模样,可予人的压迫感却是天上地下,决不可相提并论,勉强道:“哪有什么人指使?你这魔教教主的宝座,天底下谁不羡慕?只不过我棋差一招,导致最后功亏一篑罢了,否则...”
  沈荒不耐打断道:“还想瞒我?方才你骗这陆姓小子,事后会舍弃这副肉身,选择本座躯体。但我却知道,那遗骸你根本不敢妄动,难道你背后那主上,竟比本座还要令你忌惮?
  由甲申见瞒不过他,无奈承认道:“你说的不错!得罪魔主,最多不过是死罢了,十八年后敝人又是一条好汉!可若我背弃主上,下场却要比死恐怖得多...”他浑身一哆嗦,凛然道:“成王败寇,是敝人输了...你杀了我罢!”
  沈荒见他神色决绝,心知再问不出什么情报来,也不啰嗦:“既然如此,本座就成全了你!”
  “爹爹,陆师兄,你们在做什么?”
  这时一女子声音骤然响起,二人精神集中,竟全然未发现另有人来到了这剑崖上,只见一妙龄少女手提着食篮,站在不远处诧异地看向这边,正是沐荷华。
  沈荒并不认得对方身份,可由甲申却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唤道:“陆远阳要杀我!好女儿,乖女儿,快来救救爹爹!”
  沐荷华神色一滞,丝毫不敢相信对方的话,急道:“爹爹你莫要再开玩笑了。”却见陆远阳杀气腾腾,收刃举起,登时吓了一跳:“师兄!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爹爹!”
  沈荒哪会理她,手起刀落,掌印应声拍在对方天灵穴上,由甲申双目一黑,啊地一声,就此断了气息。
  “爹!”
  两声惨叫同时在黑夜中骤响,“砰”地一声,热腾腾的食篮脱手落下,丰盛的菜肴与精致的月饼当即滚落一地。
  沐荷华扑上前来,将沐长风紧紧抱住,怀中尸体渐渐冰冷,哪还有半点生机?
  沈荒瞧也不瞧她一眼,转身便走,衣角却被狠狠拽住。回过头来,只见沐荷华那漆黑的眸中空空如也,月光之下,一行清泪已夺目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
  沐荷华从小性子文静,跟在好指挥冲锋的陆远阳身边,从没有自己的主意。此时亲眼目睹爹爹为心上人所杀,整个人早已呆立当场,差点昏迷,一声声低语如鲠在喉,卡在沐荷华嗓子眼儿里,却再也发不出声来。不知为何,沈荒竟蓦地一慌,赶忙肃正心神,挥手将她甩开,沐荷华却死死不放手。
  沈荒皱眉,抬掌便朝沐荷华击去,岂料手臂只伸了一半,竟又下意识缩了回来,他大感诧异,正要再发一掌,却听身后厉声传来道:“休要伤我师姐!”
  竟是武任逍闻声赶了过来!
  他冲上前来,一把将沐荷华护在身后,看着沐荷华怀中师傅的尸体,骇然道:“师傅...怎么可能...陆师兄,你疯了吗?!”
  沈荒懒得睬他,转身便走,岂料武任逍却拔出剑来,拦住他去路,说道:“陆师兄,你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难道还想逃?”
  沈荒没好气道:“陆远阳已经死了,从此世上再无此人,你莫要再提他了。”
  此话言简意赅,可落入他人耳中,却又是另外一层意思,武任逍惨笑道:“说的也是!我认识的那个陆师兄又岂会做出此等事来?逆贼,你害死我师傅,罪无可恕,便是陆掌座也不会饶你,不如还是束手就擒吧!”
  二话不说,主动攻上前去,却被对方三拳两脚打发了。沈荒冷笑道:“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大言不惭?”
  武任逍却又再度杀了上来。他知陆远阳武功高强,故而招招拼尽全力,却屡屡被沈荒轻描淡写地击倒在地,尽管越伤越重,却又奋不顾身地攻了上去。沈荒见他屡战屡败,偏又不肯放弃,不禁想起当初陆远阳那屡败屡战的愚蠢模样,竟乐道:“原来雾山派出身的都是这副德行!”
  这时不远处的山路上微微亮起几束火光,沈荒凝神望去,见两道灰影一西一东,正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来,登时省悟:“原来如此,你早知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别处,这番攻势原来是在拖延时间。”虽然识破了对方的诡计,仍是从容有度,不缓不急。
  武任逍心下一凛,当即又攻了上去,沈荒不愿再陪他继续耍下去,却见沐荷华目光终于恢复清明,一声不吱,配合着师弟杀了上来。二人本就是一脉相呈,联手之下,气势大盛,沈荒也不反击,只是边打边退,终于被逼到崖边,悬岩峭壁,流云青霭,剑崖下便是万丈深渊,似乎将整个天地都吞没殆尽,沈荒看在眼里,心中已有定计。
  实际上沐武二人哪怕武功再好,对魔主而言也只如螳臂当车,他之所以只守不攻,只是不想失手杀死眼前这两个小辈,徒然为死去的由甲申创造施展天地日月神功的机会。眼见东首方向那道灰影越来越近,沈荒不想再纠缠下去,忽地将二人震退,沉声道:“后会无期!”整个人从剑崖巅处纵身跃下,片刻后便消失于无尽风中。
  这时那道灰影终于赶了过来,雾山派掌门古然厉声道:“远儿,发生了何事?”话说一半,已瞧见沐长风尸体,虎躯一震,颤声道:“沐师弟!”一把推开武任逍,将沐长风尸体护在身下。
  武任逍与沈荒一番撕斗,早已气喘吁吁,此时被古然用力推开,双腿再无力气,一屁股栽倒在地上,他呆呆地望着山外,尚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晚月苍凉,淅淅沥下起下雨,待陆凌霄与众弟子闻声赶到剑崖上时,满地月饼早已冷冰。在古然的咆哮声中,沐荷华身影一晃,跪倒在沐长风身旁,终于晕了过去。武任逍连忙接过她身子,凝视着对方尚未风干的泪痕,心如刀绞般痛楚,喃喃道:“这一切真的不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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