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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孽徒

作品名称:武林败侠      作者:蒜苗炒肉      发布时间:2023-08-01 19:28:54      字数:10432

  乱云飞月,转眼已是八月十五,这日小雨濛濛,陆远阳日夜跋涉,终于在正午赶回云雾山脚下。
  在他回程路上,已听说各种消息,原来瘴谷之战发生后,各派首领勃然大怒,誓要找魔主沈荒讨个说法,但位于关外的圣灵教却迟迟未有回应。
  圣灵教作为关外大教,信奉萨满教,其中领头成员多为性情乖张之辈,他们大多实力不凡,做事任性而为,丝毫不受世间的规矩道理所约束,其中不乏烧杀抢掠之恶事,为整个武林所不容,若非其总舵远在关外,只怕早惹得整个武林群起而攻之,久而久之,终于在江湖人口中落下“魔教”这恶名。
  然而自十年前沈荒继任以来,整顿教风,举贤任能,魔教在他的治理下声势日益浩大,隐隐有发展到关内的势头。瘴谷一战,中原精锐尽遭沈荒屠戮,关内关外平衡即被打破,无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有江湖传言甚称,丐帮帮主江匡已着手联系各大门派,召屠魔令,只待瘴谷之战的幸存者沐长风重伤痊愈,便正式开始中原武林对魔教的反攻行动,一时间风声鹤唳,山雨欲来。
  这些却与陆远阳无甚干系。此时他踏上雾山派山门,心情大好,瞧见守门弟子,倍感亲切,道:“两位师弟,看看是谁回来啦?!”
  他哈哈一笑,大步奔去,却引得守门弟子阵阵惊呼,吓得直向后退去:“鬼,鬼啊!”
  陆远阳暗暗发笑,胸脯一挺,说道:“庆文、庆武,几月未见,怎么连师兄都不认得了?”
  为首弟子便是庆文,只见他捂住双眼,蜷缩着身子,不住地摇头:“陆师兄,我们当然认得你,也知你被魔主沈荒杀啦!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那魔头就是了,怎么寻到咱们这儿来啦...”
  满口胡言,气得陆远阳直骂道:“呸!光天化日哪儿来的鬼?你们再好好瞧瞧,我究竟是人是鬼!”
  凑到二人身前,将细长的影子显露出来,二人登时愣住,庆武胆子较大,上前握着陆远阳右掌,由上打量到下,又由下打量到上,激动道:“陆师兄!你当真未死!”他紧紧抱住对方,兴奋得喜极而泣,庆文则更稳重一些,嘿嘿直乐个不停:“我立刻就通知掌门和陆掌座!”
  这边动静很快就引来了广场上的弟子,众人围拢上来,见理应死去的河岳脉大师兄陆远阳竟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眼前,一个个皆瞪大了嘴巴。
  “是陆师兄!”
  不知谁先发出一声尖叫,众弟子顿时乱作一团,七手八脚赶将过来,有的捏弄着陆远阳口鼻,有的探上陆远阳脉搏,有的凑上来使劲闻味道,试图查探眼前的师兄究竟是人是鬼。
  陆远阳见到这些熟悉面孔,强行按捺住激动心情,严肃道:“胡闹,难道我还能是妖怪假扮的不成?武场清修之地,不得喧哗!”
  他摆出一副长辈做派,说完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装腔作势的假正经模样,终于叫弟子不再怀疑,两个与他最为亲近的河岳脉弟子甚至哭了出来。实际上自打他丧命巴蜀的消息传回云雾山后,整个宗门便蒙上了一层阴影,此时陆远阳重回云雾山,当真有劫后余生之感,有道是,暴风劲雨终散去,守得云开见月明。
  “陆师弟!”
  没过多久,浩然脉首座弟子卫皓快步而至,师兄弟久别重逢,激动得相拥在一起。陆远阳道:“师兄,我回来了!”
  这卫皓乃是掌门古然唯一的关门弟子,二人相伴习武多年,关系甚密,见陆远阳安然无恙,欣喜道:“师弟,我潜修半载,出关时才得知你远行巴蜀的消息,结果...”语气一顿,差点哭了出来,动容道:“罢了,你能回来就好,掌门已知晓你回来,我们快去拜见他吧!”
  陆远阳却道:“师兄,我师父可是回来了?”
  卫皓道:“陆师伯在你出发后不久就回来了,他嘴上虽然不说,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老人家定是天天念着你呢!”
  陆远阳急道:“不知我师父如今可好?”
  卫皓叹道:“出了这档子事,陆师伯心里怎会好过?若非掌门多次阻拦,他怕是已在去往巴蜀的路上了。”
  陆远阳听得心急如焚,忙道:“师兄,浩然脉可否一会儿再去,我想先回河岳脉向师父请罪!”卫皓应承道:“这是自然!”
  于是卫皓先回浩然脉通报掌门,陆远阳则舍下众人问候,赶回河岳脉去,走至半途,刚好与闻讯而来的陆凌霄撞个正着。
  陆远阳两眼看去,只见凌云剑侠短须硬发,形象清癯,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明明与往常无甚变化,陆远阳却觉恍如隔世,一见到朝思夜想的师父,眼角登时红了,双膝立跪,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道:“师父,您的不孝徒回来了!”
  这些日子陆凌霄已为陆远阳担足了心事,此时见这顽劣弟子毫发无损地出现在眼前,心内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下。可担忧褪去,又忽地生起无名之火,厉声道:“十七八岁的人了,这副模样成何体统,快给我起来!”
  陆远阳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是怕自己师父,一听这话,纵跳起身,低头便要领罚。陆凌霄瞧他那老实巴交的可怜模样,火气瞬间又消去大半,心头一软,说道:“罢了,你能回来就好,这些日子应是受了不少苦吧?”
  此话一出,陆远阳终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扑到陆凌霄怀中,哭啼啼道:“师父,我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您老人家了!”
  师徒俩久别重逢,自有千言万语,待二人冷静下来,陆凌霄才问道:“江湖上尽皆疯传,远儿你已死在了魔主沈荒的手上,不知这次巴蜀一行,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远阳不解道:“难道沐师叔还未与师父说吗?”此时他已得知沐长风于三日前被峨眉派陵筠护送回山的消息,沐长风重伤在身,一路上行得甚缓,陆远阳则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若非在瘴谷耽误的久了,险些在回程路上追上沐长风一行人。
  陆凌霄叹道:“沐师弟这次伤得不轻,途中又染上风寒,回来后一直重病不起,我与掌门至今尚未找到机会问他。”
  陆远阳惊道:“沐师叔竟伤得这般严重?”转念又惭愧道:“都是因为我...待见过掌门后,远儿须得向他请安才是!”
  陆凌霄笑道:“沐师弟这次久病不起,心病起码要占上七成,如今你平安归来,想必他很快就能痊愈了。”
  二人正说着,卫皓远远走来,恭敬道:“陆掌座,陆师弟,掌门邀二位前往浩然脉一叙。”陆远阳道:“师兄,我正要与师父过去,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陆凌霄见卫皓神色无奈,哈哈一笑:“掌门自然也坐不住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到浩然脉去说,走罢!”
  三人经过武场,只听不远处一女子唤道:“陆师兄,卫师兄!”循声瞧去,沐长风的千金沐荷华款款走来,见陆凌霄亦在其列,微微作福:“荷华见过陆师伯。”目光却不住地瞥向另一边。
  陆凌霄自然知晓对方来意,笑道:“远儿,你沐师叔病重在身,全赖沐侄女悉心照顾,既然你说他因你而病,那还不快谢过人家?”卫皓作为师兄,自然知道陆沐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心中暗暗发笑,一把将陆远阳推到沐荷华身前,少女的脸色登时红得如甜枣一般。今日她穿了一件米色长服,光彩依旧,只是整个人略显憔悴,似乎消瘦了几分。
  陆远阳对这位一起长大的师妹也是好生挂念,道:“师妹,我回来的晚了些,不知你近来可好?”
  沐荷华这才敢迎上他目光,轻声道:“爹爹重病未愈,师兄生死未卜,荷华怎好得起来?”言语中似有几分嗔怒,陆远阳微微一怔,正要解释,对方又道:“不过这一切总算结束了...师兄既然平安归来,爹爹也该有所好转,荷华终于能够安心了...”
  她轻轻一叹,愁眉融化开来,那模样当真叫人心痛,陆远阳忙道:“我这次能够死里逃生,全赖沐师叔护佑,若师妹不介意的话,我一会儿便想去探望他。”
  沐荷华欣然答应:“爹爹回来后,脾气大了不少,不见外人,也不准我请大夫为他医病,师兄能随我去见爹爹一面,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二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将陆凌霄与卫皓晾在一旁,二者也乐得清闲,沐荷华又道:“说来也巧,师兄回来的时间倒是分毫不差呢!”
  陆远阳不解道:“此话怎讲?”沐荷华瞥他一眼,道:“你难道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陆远阳苦笑道:“我这一路紧赶慢赶,日子早就过糊涂了,还请师妹指点。”
  沐荷华心道:“师兄一路风尘仆仆,我竟还想着那些无聊事儿,真是惭愧。”于是道:“那就容荷华卖个关子吧,晚些时候,师兄自会知晓。”说罢莞尔一笑,加快步伐朝浩然脉行去。
  四人陆续步入大殿之内,雾山派掌门古然早已等候多时,他见陆远阳安然无恙,乐道:“远儿真的回来了,这些日子可将你师父和我愁坏了!”
  这时卫皓已退至殿外,陆远阳与沐荷华不敢怠慢,上前请安:“弟子拜见掌门!”
  古然走上前来,摆摆手:“沐侄女也一并过来了,你爹爹可否好些了?”
  沐荷华答道:“回掌门,爹爹病情仍未有所好转,荷华本想邀师兄去拜访我爹爹,听闻掌门传唤,索性一同跟着来了,还希望古师叔不要介意。”
  她前一句称古然为掌门,后一句便唤作师叔,关系瞬间就被拉近,古然自然不会介意,笑着走至陆凌霄身旁道:“你们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勿须如此客气,难不成还怕了我这老骨头?”
  他说完这话,脸色忽地一峻,对陆远阳说道:“远儿,师叔我须得先向你道歉才是。你出事之时,宗内人心惶惶,陆师弟放心不下,立时便要前往巴蜀寻你下落,我却以大局为重,仗着掌门的身份强行留住了他,还希望我这自私的决定,不会影响了你们师徒二人的感情。”
  陆远阳惶恐道:“弟子岂是不明事理之人?若师父他老人家真往巴蜀去了,此时我反而见不到他了,如此说来,弟子还要谢过掌门呢!”他见古然竟少见地以师叔身份自居,更是心下一暖。
  古然这才放心:“那就再好不过了!来,快与我讲讲巴蜀那头都发生了什么。传闻长生教、崆峒派等三十多位高手都死在了魔主沈荒的手上,不知是真是假?这些日子以来,各大派掌门书信不断,怎奈沐师弟卧床不起,我这个做掌门的到现在仍一无所知呢!”
  陆远阳点点头,将此次瘴谷一行发生之事全盘托出。他自入谷遇见四君子讲起,一直说到群雄被魔主沈荒尽皆诛杀一事才停下嘴来。众人听得兀自心惊,待他说到沐长风为保护自己,被沈荒一掌击毙时,更是吓得沐荷华捂住了嘴巴。陆凌霄感慨道:“早听说魔主沈荒乃万人敌,论起武功,天下无人出其右者,果然不是虚言,沐师弟当真受累了!”
  古然的心思都放在局势的发展上,急切道:“之后呢?你是如何逃出瘴谷的?”
  陆远阳道:“当时我自觉必死无疑,谁知第二天醒来后才发现沈荒已被人一剑刺穿心脏,尸体就倒在我身旁,思来想去,也只有沐师叔有这本事了。”
  几人皆是一震,陆凌霄惊异道:“什么?你说魔主死了?”
  这一消息实在过于震撼,陆古二人均晃了晃神。古然沉声道:“远儿,魔主沈荒作为魔教教主,他的死讯干系重大,若传播出去,定会对整个武林造成深远的影响,你可万万马虎不得。”
  陆远阳道:“弟子绝无半句虚言,否则愿受剔骨剜肉之苦,以作惩罚!”
  古然摆摆手道:“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此事实在过于骇人听闻,林氏被一夜毒杀,魔主曝尸荒谷...可若沈荒当真是死在沐师弟手上,他回来后又为何一言不发呢?”
  陆远阳道:“一开始我也以为诛杀沈荒者另有其人,直到听说了沐师叔逃出去的消息后才反应过来,那魔头一定是沐师叔杀的了,不然他又如何能够安然逃出村外?”
  古然点了点,陆凌霄又问道:“远儿,与你相识的两位林氏幸存者,后来又怎么样了?”
  陆远阳失落道:“我寻遍整个瘴谷,始终未寻到他二人下落,至今也不知林姑娘去了哪里。”
  陆凌霄沉吟道:“魔主若真为沐师弟手刃,他绝不会一直这样消沉下去,我倒觉得此事另有蹊跷。而照远儿所讲,魔主行事霸道,却是个性情磊落之人,也不像是那位灭门林氏的凶手,反倒是这幕后黑手,平白无故消失无踪,你们觉得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古然思忖道:“师弟的意思是...那人刻意挑起争端,引我中原武林高手与魔教教主互相残杀,而后坐收渔翁之利?可若林氏并非魔主沈荒所诛,那天地日月神功又怎会在他手上?害死魔教教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陆远阳尚未答话,殿外卫皓的声音传来:“启禀掌门,日星脉沐掌座求见!”众人皆是一怔,没想到沐长风竟真的来了,古然大喜,道:“还不快请他进来!”
  话音落毕,沐长风已笑着步入殿内,此时他面色明润,脚下生风,瞧着哪有半点病色?陆远阳见他身体无恙,高兴道:“沐师叔,远儿回来了!”
  岂料沐长风却仿若未闻,眼睛瞧都没有瞧他一眼,从他身前径直走至古然身前,点点头:“见过掌门,见过陆师兄,这些时日有劳二位挂心了!”
  古然笑道:“远儿果然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短短几个时辰,师弟的气色竟好了这么多!”
  沐长风应道:“还真叫师兄说中了,我听说死而复生的陆贤侄回来了,哪还敢继续赖在塌上?心里一急,病自然就好了,你们说神奇不神奇?”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说话间又将“死而复生”四字压得极重,听起来着实有些怪异。然而众人并未放在心上,沐荷华生怕爹爹着了凉,斟上满满一杯热茶,静静站在爹爹身后,并不作声。
  古然又问道:“师弟你来得正好,方才我们正说到沈荒殒命巴蜀一事,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沐长风疑惑道:“沈荒死了?怎么可能?”
  古然见他毫不知情,叹道:“此事果然与师弟无关...”
  未想沐长风却突然冷笑道:“敢问掌门,魔主陨落一事,可否是我这位陆贤侄告诉你的?”他平时都唤陆远阳为远儿,今趟却开口陆贤侄,闭口陆贤侄,看似客气,实则生分了许多。
  古然终于发现沐长风的异常,疑道:“自然是远儿说的,难道他说的不对吗?”
  沐长风仰天一笑,正色道:“那日我同长生教韦仙翁、崆峒派的君子剑姬枫、丐帮孔霖等人一齐闯入林隐村,恰好撞见沈荒正在偷学林氏的天地日月神功,他为隐瞒此事,突施冷箭,竟是想将我等尽数歼灭!说来惭愧,沈荒无愧魔主之名,我方集尽中原三十多位高手之力拼死一战,却仍不是他对手,最后除我侥幸逃得性命外,其他同伴无一生还!时至今日,沈荒那恐怖的身手仍不时出现在我梦中,以他的实力,我倒真好奇谁能杀了他!”
  他说到此处,脱去衣裳,露出浑硕的肌肉与骇人的疮疤,陆远阳见他受到如此打击,更是羞愧难当,却见沐长风整理好衣衫,瞧向陆远阳道:“贤侄,回宗以来我碍于陆师兄颜面,不愿再说些什么,可你若冥顽不灵,继续搬弄是非的话,就休怪师叔我不客气了!”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一怔,陆远阳更是满头雾水,狐疑道:“师叔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沐长风见他全无悔改之意,失望地叹了口气,而后目光转向古陆二人,厉声道:“此次巴蜀一行,陆远阳贪图天地日月神功秘典,已在林隐村内甘愿加入魔教,奉魔主沈荒为新主,并在关键时刻对我等刀剑相向,成功打了中原武林人士一个措手不及!此等逆徒,罪无可恕,希望掌门能够主持全局,还死去诸人一个公道!”
  这番话如惊雷骤响,陆远阳脑袋嗡地炸裂开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一向对自己视如己出的沐师叔会说出这种话。陆凌霄作为陆远阳师父,同样色变,愠道:“师弟,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沐长风分毫不让,沉声道:“陆师兄,为保全我派声誉,这段时间我隐忍不发,夜不能眠,佯病在床,就是为了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然而这小子非但全无悔过之意,反而变本加厉回山蛊惑人心,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开诚布公,将他在瘴谷的所作所为一一抖落出来,也好叫师兄瞧瞧,你这宝贝徒儿究竟对不对得起我这师叔?”
  他言辞激烈,满脸怒火,陆远阳瞧沐长风那义愤填膺的样子,还道自己在瘴谷惹下大祸,引得沐长风失望透顶,双膝嘣地一声抵在地上,跪下道:“师叔,千错万错,都怪远儿肆意妄为,徒惹是非,对此我愿受责罚!可至于你说的背叛师门,欺师灭祖一事,弟子便是死上千次万次也绝不会做,还请师叔明察!”
  沐荷华亦道:“爹,陆师兄什么性子,天底下无人比我们更清楚,他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沐长风连声冷笑,指着陆远阳鼻子说道:“哼哼,哼哼!陆远阳,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自甘堕落,又何必装模作样?”他见沐荷华还想为对方解释,登时骂道:“给我闭嘴!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了?”
  “够了!你们两个各执一词,难道还想在祖师爷面前打上一架不成?”
  这时古然终于发话,他面色冷峻如冰,双眸扫过众人,率先对沐荷华道:“荷华,去各脉通传一声,今晚的比试取消了。”这日作为中秋佳节,依照往年惯例,本没有教场比试一说,此时古然刻意提起,自然是要寻个支走沐荷华的借口。沐荷华心如明镜,岂会猜不到掌门心思,只得告罪一声,心事重重地退出了殿外。
  待沐荷华离去,殿中顿时沉静下来,古然瞧着半跪于地上的陆远阳,正色道:“远儿,对于沐师弟方才的说法,你可有话要说?”
  陆远阳辩解道:“回掌门,弟子自小便生活在云雾山上,虽然不堪大用,也懂得忠孝廉耻,大是大非的道理。我生是雾山派的人,死是雾山派的鬼,岂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沐长风早猜到他会这样说,立时朝古然道:“掌门师兄,可否让我问这小子几个问题?”
  古然心道:“此事干系重大,万万不可冤枉了好人,沐师弟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姑且先听听他想说些什么好了。”余光瞥去,见陆凌霄始终不作声,颔首道:“空口无凭,你须得拿出证据才是。”
  沐长风道:“这是自然!”面色一沉,转向陆远阳道:“陆远阳,你既说魔主沈荒已葬身在林隐村内,那么自然也知晓,是谁杀死他的咯?”
  陆远阳神色一紧,老实道:“弟子并未亲眼目睹沈荒死亡的过程。
  沐长风道:“那你凭什么说是我杀了他?”
  陆远阳道:“弟子发现他胸前有一处致命的剑伤,颇似宝剑定风波所伤,加上众人的遗体中又唯独少了师叔你,便以为...”
  沐长风奇道:“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原来魔主沈荒竟是为我所杀,可这件事情,我怎么却不知道?”随即瞧向古然,手指青田,发誓道:“苍天为鉴,倘若魔主沈荒为我所杀,定教沐长风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雾山派门人向来最重名节,以沐长风的品性,既发得毒誓,自然不会有假,陆远阳顿时无话可说。此时他徒遭诬陷,早已心乱如麻,强迫自己思考道:“沈荒既然不是沐师叔杀的,那就一定是那幕后黑手干的。可沐师叔为何却要说我投奔了魔教?难道在我晕倒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又想:“如今能够证明我清白的只有林姑娘了,可天大地大,我又该去何处找她?唉,原来在沐师叔的眼里,我就是个欺师灭祖的孽徒罢了...”
  他在林隐村遭逢大难,本是心灰意冷,一蹶不振,这一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宗内,便是为了能够早日听到沐长风那温润的笑声,岂知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敲得他晕头转向,浑然不明。瞧着沐长风脸上的鄙夷之色,不知为何,陆远阳心中竟莫名生出一股无名火来,其中三分怒气,三分羞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缓缓在他脑海中滋生开来,耳边仿佛有人喃喃低语:“杀了他...杀了他...!”
  这奇怪的感觉令他浑身一颤,恍惚间听见沐长风又问道:“我再问你,你既说沈荒已死,那么他的尸体又在何处?”
  陆远阳揉了揉耳朵,压下缭绕在耳边的诡异之音,眼下没有查探的功夫,只得勉强答道:“我将他的遗体葬在了瘴谷内。”
  沐长风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拍掌道:“有趣,实在有趣!照你的说法,沈荒他不仅杀了我与中原武林一众高手,更是连你自己也几乎死在他手上,仇恨可谓不共戴天,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仇人,你却为他妥善安排了后事?”
  恍惚间陆远阳只听自己答道:“师父从小教我心胸坦荡,虚怀若谷,沈荒既然死去,我就不该再将这份仇恨延续下去...死者为大,眼睁睁瞧他曝尸荒野,恕弟子做不到!”
  他这番话磊落至极,可说至末尾,胸中那股戾气也愈发浓烈起来,不由地想道:“沈荒杀了我最敬爱的沐师叔,自然该死!可沐师叔若想无端冤枉我,那就一样该死...”
  沐长风哼道:“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那你倒是讲讲看,林氏的天地日月神功现在在哪里?!”
  二人虽互有说法,却都承认林氏的天地日月神功被沈荒夺走一事,古然微微颔首,本以为陆远阳会将这本功法的去向归咎于杀死沈荒的神秘人身上,谁知他却道:“我的确在他身上找到了那本典籍,如今它已经被我烧毁了...”
  他话说至一半便停了下来,只因那萦绕于耳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该死,通通该死!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此时陆远阳双眼通红,为压制住腔中熊熊的怒火,浑身上下竟颤抖起来。沐长风却不打算放过他,道:“烧了?你说你把这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无上心法烧毁了?”他嘿嘿一笑,转而对古陆二人道:“这种荒唐的理由,不知两位师兄可否相信?这小子分明是无法辩驳!依我看来,天地日月神功如今仍在魔主沈荒的手上,至于这小子学没学上个一招半式的,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这时殿外又传来卫皓的声音:“启禀掌门,弟子有要事相报!”
  古然心道:“皓儿极识大体,我与两位师弟皆在殿内,若不是什么紧要的大事,他决不会轻易打扰,莫非此事也与远儿有关?”当下应道:“入殿来报!”
  卫皓快步走入殿内,脸色甚是难看,见陆远阳颤巍巍地跪在几位长辈面前,更是暗暗叫了一声不妙。可他作为掌门弟子,必须秉公处理一切事务,心中微微一叹,说道:“启禀掌门,青城派传来书信,陆师弟他...似乎与对方结下了误会。”
  古然精目一闪,瞧向陆远阳,只见后者双手颤抖不止,俯首在地上,不敢以目视人,说道:“沐师弟能够平安返回,全赖无尘子道长帮忙,我还没来得及谢过对方,青城派怎地主动找来了?远儿又惹了什么祸?”这话若是平时说来,众人只会会心一笑,最多厉声厉色地痛骂陆远阳几句,可换在如此档口,却着实教人胆战心惊。
  卫皓恭恭敬敬地将书信呈上,说道:“青城派掌门差人问候掌门与陆师弟...说弟子葛无双身死之仇,他日定教我派加倍奉还!”
  他方才只说“结下误会”,众人还道是发生了什么口角摩擦,未想陆远阳竟杀人性命,惹下如此大祸。沐长风嘿嘿一笑,说道:“青城派的无尘子道长是个响当当的汉子,若非有事来迟未入瘴谷,林隐村大战的胜负犹未可知!回程之际,他们掌门无瑕子更是对我好生招待,叫沐某从濒死中挺了回来...青城派是雾山派的恩人啊,孽徒,你为何却要杀了人家的弟子,是否是受了魔主沈荒的指使,陷我派于不义?”
  此时陆远阳整个人已被那股莫名的怒意冲晕了头脑,大脑早已接近空白,全然没有留意到卫皓的身影,对青城派的来报更是一无所知。如今他耳中只剩下沐长风的谩骂与诋毁,眼前之人每说一句话,心中的恨意就增上一分,到了后来,浓烈的杀意几欲倾泻而出。待沐长风说到“魔主沈荒”四字时,体内的狂躁终于达到巅峰,大喝一声,猛地抽出长剑,剑锋所指,直朝沐长风斩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二人距离极近,沐长风根本来不及闪避。眼看白刃及颈,危急时刻,还是陆凌霄反应快上一筹,趁利剑刺来之前将后者一把推开,却将自己置于相月宝剑的锋芒之中。此时陆远阳神志已十分混乱,可眼见手中兵刃竟朝着自己师父砍去,下意识将手一缩,便在这刹那间的迟疑,古然已挡在二人身前。他一掌虚发,正中陆远阳胸腹,却见一道白影倏地从他胸前窜了出来,滋地一声,电光火石间狠狠咬在古然手背上,竟是跟随陆远阳一同返回云雾山的无影貂!
  原来陆远阳生怕师父训诫,于是便将无影貂藏在自己衣服里,并万分叮嘱它不要做声,岂知世事难料,此时却露出了马脚。古然虽不知眼前是为何物,却是夷然不惧,两指为刃,横剑祭出,浑厚的内劲登时将无影貂击落在地。貂儿见势不妙,身子一闪,眨眼间已破窗而去,与此同时,陆远阳亦被陆凌霄夺去兵刃,再无反抗之意。
  “孽徒,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凌霄这话如当头棒喝,终于使陆远阳从浓烈的杀意中清醒过来,他有心解释,却是血气翻涌,口中猛地喷出血来,显是受伤不轻。见此情景,古然更是震惊,要知方才他为救两位师弟的性命,丝毫未有留手,掌风之烈,足以要了陆远阳的小命,可后者明明遭了这一掌,看起来却只是伤筋动骨,毫无性命之忧,寻思道:“这小子武功如何,我一直都瞧在眼里,怎么这一趟从巴蜀回来,修为竟提升了这么多?”
  沐长风跨步上前,心有余悸道:“两位都看到了吧?事实远胜雄辩,这小子堕入魔道,六亲不认,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痛下杀手,已是无可救药,还请掌门决断!”
  陆远阳呜咽道:“师叔,远儿对您绝无半点不敬之意,方才我只是...”他有心辩驳,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时间卡在嗓子眼儿里,倒真像是无话可说。
  回应他的只有沐长风的冷笑声:“掌门师兄,此事应是水落石出了吧?”
  古然沉默半晌,脸上难掩失望之色,终是开口道:“河岳脉弟子陆远阳勾结外敌,行刺日星脉掌座,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我就将他逐出师门,废去修为,以正效尤!”
  “且慢!”
  关键时刻,陆凌霄站了出来,向古然拱手道:“掌门,此事尚有不明了的地方,我认为还不能妄下定论!”
  古然叹道:“师弟,我明白你的心情,然而此事已非我雾山派一家之事,陆远阳于林隐村一役阵前投敌,导致各门派精锐尽丧于沈荒之手,我须得给各大门派一个交代才是!况且如今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你若再袒护他...”
  陆凌霄却摆摆手,打断他道:“远儿是我徒弟,若他的确做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这个做师父的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然而此事仍是疑点重重,倘若他当真拜入魔主麾下,又为何要在沐师弟随时能够揭穿他的情况下,千里迢迢赶回宗内呢?”
  古然顿时语塞,沐长风却在一旁道:“他自然不想回来,但若魔主沈荒亲自下令的话,事情就也由不得他了!”
  陆凌霄却不认可这说法,道:“魔教远在关外,与我云雾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远儿只是区区一小辈,沈荒又能拿他做什么文章?师弟这说法委实叫陆某无法信服!”他见古沐二人答不上来,继续道:“退一步讲,假若魔主对我派当真有所图谋,那么在弄清楚对方的计划前,就更不应该打草惊蛇,将远儿的事情公之于众了,师兄你觉得如何?”
  陆凌霄生性洒脱,江湖地位超然,向来不插手门派事务,如今为了自己这不肖徒儿,也算是竭尽了全力。古然自然猜得到他护短的心思,但也不否认这话有几分道理,指尖在案上敲打个不停,斟酌后道:“师弟说的不错,今日之事倘若流传出去,各大派定会把对准魔教的矛头转向我宗,也许魔主沈荒就是存了这个心思,我们万不可轻易着了他的道!”
  沐长风试探道:“师兄不若将这小子交由我来处置,三日之内,我定会查清沈荒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陆凌霄却不赞同,说道:“师弟大病初愈,怎能如此操劳?教不严,师之惰,徒儿犯了错误,自然要由我这作师父的亲自处理才是!”
  二人私心明显,古然岂会不知,道:“此事干系重大,还是由我亲自决断罢!”
  他目光转向陆远阳身上,见这位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此时正彷徨失措的样子,心头不由得一软,可作为掌门,更须秉公处理,万万不可被私情愚弄了心智,厉声道:“河岳脉弟子陆远阳于殿前公然袭击我派长辈,罪实难逭,现囚于剑崖之上,待事情彻底查明前,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亦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两位师弟可听清楚了?
  古然执掌雾山派多年,公正严明,说一不二,陆沐二人见他将此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哪还有何话说,皆应道:“谨遵掌门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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