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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旧月

作品名称:武林败侠      作者:蒜苗炒肉      发布时间:2023-07-17 06:53:38      字数:14549

  陆远阳来到西厢,依照林放所言,在走廊墙壁上轻轻敲打。其中一处本应是承重的石墙,却意外发出“咚咚”地空洞音色,陆远阳在中心处连敲三下,接连三次,脚下倏地一空,整个人跌入一条幽深的甬道中。
  甬道漆黑无光,空气稀薄,他点燃火折,只发出微弱的亮光,勉强看得清前路。踏过数百级石阶后,两侧石壁上已生出大片草藓,脚下道路变得坑坑洼洼,步履维艰。一路忽上忽下,时而蜿蜒曲折,时而笔直漫长,也不知行了多久,前方传来水声,与此同时,整个甬道豁然宽敞。又行了一会儿,前方再无道路,陆远阳这才发现,甬道的尽头竟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涧。
  他瞧着深黑无光的涧水,顿生奇异之感,心道:“这条甬道建在林隐村的后山之中,我一路向西行进,出口自然是不言而喻了,水涧的那头果然是貂兄所居的洞穴无误。看来顾师妹说的不错,那石室果然是林氏祖先为躲避灾祸而建造的临时住所,可惜今夜飞来横祸,事发突然,林氏族人通通中了剧毒,未能逃到这里来...”
  他心系着林桃的安危,丝毫不敢延误,潜入水中,沿着狭窄的通路向前游去,待穿过一片大量的水藻群,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径直向上的水路依稀可见,而就在不远处,正是昨日他发现的那处被视作通往林氏居所的神秘深窟。当见到水藻中缠着的熟悉尸体后,陆远阳再无疑问:“原来真正的通路竟隐藏在这片水藻下方,如此看来,眼前这座洞窟很可能只是林氏先祖设下的障眼法罢了!即使外人发现了这个地方,也会被这条死路迷惑,冒然进入,只会与这位死尸前辈落得同样下场,‘或退或进,是生是死,阴阳两隔,一念之间’,原来是这个意思...”
  想到这里,内心后怕不已,加快速度向上方游去,终于在力竭前探出了水面。看着石室内熟悉的景象,他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唤道:“貂兄!貂兄!你在吗?”
  话音落毕,刚好被一道白影扑了个正着,陆远阳喜道:“貂兄,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却见无影貂白毛乍起,发出滋滋地凶音,两只小眼睛狠狠地瞪着,似乎并不欢迎自己这位“交情颇深”的老朋友。
  陆远阳奇道:“貂兄?是我呀,难道你不记得了?”弯腰抱起无影貂,突然“哎呦”一声,手背竟被狠狠咬了一口。
  陆远阳见无影貂面露凶光,大感诧异,揣测道:“是了,我在桃林里将这山洞的位置透露给了姬枫前辈知晓,难道貂兄便是因此生了我的气?”
  他环视一圈,果然没有见到无影貂收集的那些杂物,当即肯定了这一想法,然而此时他尚有要事在身,哪还有时间耽误在这里,只得留下一句:“貂兄,小弟有要事相办,等我回来再好好向你赔罪!”说罢奔出石洞,飞身朝山下赶了过去。
  疏星三五,风高夜深,陆远阳风风火火奔到林前,一路上未见到任何武林同道的身影。待赶到桃花林时,忽然叫道:“不好!忘了问前辈这林子该怎么走了!若再遇上那些蝴蝶,我又该如何应对?”原路折回显然已来不及,无奈之下,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闯了进去。不知是天公作美,又或有高人相助,这回陆远阳既未遇见神出鬼没的蝴蝶,也没在漫身桃花之中迷失了方位,极为顺利地穿过林子,很快就抵达了与林桃相遇的石阵处。
  林桃将自己藏在一堆乱石之中,早已等的心急如焚,见他归来时仍是孤身一人,忙问道:“我爹爹呢?莫非出了什么事情?”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像雾夜中湖面泛着的光,那模样如羞花初绽,教人怦然心动,可陆远阳却是羞愧难当,无颜欣赏,解释道:“令尊性命无忧,只不过...”实际上在返回途中,他早已准备好千百种说辞,可面对着林桃那双期翼的眸子,通通化为乌有,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林桃见陆远阳欲言又止,当即猜到他心思,蹙起叶眉,颤声道:“爹爹他不肯同你离开?”
  陆远阳惭愧道:“令尊嘱我立刻带你逃离瘴谷,自己却执意留下面对强敌,我未能履行承诺,还请姑娘责罚!”
  他深深垂下头来,不敢迎上林桃的目光,少女难掩失望之色,却道:“不怪你,爹爹是个认死理的人,他一旦做下决定,就谁也改变不得...”
  这时林中发出簌簌声响,丛叶翻动,一黑衣汉子纵身掠至二人身前,哈哈一笑,说道:“还以为跑了多远呢,没想到还在村子附近徘徊,林家小姐,你还是乖乖与左某走罢!哈哈,哈哈!”
  这人生得一张长脸,眼睛眯成一条细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冷之气,嘴角却一直咧着笑个不停,陆远阳心下一凛,护在林桃身前,沉声道:“阁下在谷内奔波多时,想必也又几分累了,这护送小姐的任务还是交予在下好了!”
  黑衣汉子早就发现林桃身旁的这位陌生男子,警惕道:“你是何人?要是与林氏无关的话,我劝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哈哈,哈哈!”语气凶恶,最后却总是莫名发笑,甚是怪异。
  陆远阳哪会告诉他自己的身份,答道:“在下受人所托,誓要护得林姑娘周全,这样应该算不得多管闲事吧?”
  黑衣汉子瞧陆远阳腰佩长剑,恍然道:“原来‘恐’那家伙便是死在了你的剑下,小子,敢淌这趟浑水,你也不嫌命长!哈哈,哈哈!”
  陆远阳道:“那就要看阁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罢抖了抖相月宝剑,捏动剑诀,作势朝敌人攻去,黑衣汉子不敢大意,严阵相待,却见陆远阳长剑一收,突然揽起林桃的小蛮腰,二话不说便朝桃林逃去。他微微一怔,哪料得到前一刻还一脸正气的家伙眨眼间就落荒而逃,一时间居然未拦住二人,只得大喝一声:“哪里跑!哈...我呸!”飞身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纵身飞入林间,周身树影变幻不停。黑衣汉子骂声不断,脚上功夫却毫不怠慢,陆远阳则是充耳不闻,依靠着繁密的地形来回游移,可怀中毕竟抱着一人,双方距离在不断地缩近。
  这时林桃出声道:“你还好吗?”
  陆远阳低头看去,这位仙子一般的少女正安静蜷缩在自己怀中,一双杏眼炯炯有神,脸颊贴近自己下颚,甚至感受的到对方身上扑鼻的幽香,道:“我好的很,一口气跑出川蜀都不是问题,你放心吧!”
  林桃伸出稚嫩的小手,抹去他额上的汗水,盯着身后紧追不舍的黑衣汉子道:“这人名叫左凌悬,深得林叔信任,同时也修成了我林氏自祖先传下的功法‘羽仙歌’,你可万万大意不得。”
  陆远阳奇道:“何为‘羽仙歌’?”
  林桃道:“‘羽仙歌’又名‘弄情决’,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世人皆不知情为何物,我家先祖对此却颇有研究,并能够引用五感为媒介,通过特殊手段牵动他人的情绪,而这弄情之法,便囊括在羽仙歌之中了。”
  陆远阳想起在林隐村林放宅邸门前,与那中年汉子交手的诡异情景,略有所思,身后脚步声倏地一急,才发现那黑衣汉子距自己竟只剩下数丈之距。他无暇细想,只得道:“这么跑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且先躲在树下,我去会会他!”
  疾落而下,将林桃安置在一棵粗树干后,迅速掐住黑衣汉子的路线,纵身跃起,相月直取左凌悬胸口而去。
  左凌悬临危不惧,脚上使力一踏,轻松躲过陆远阳这奋力一击,翻手为掌,凌空朝对方拍去。陆远阳下意识使出本门剑法回击,可脑海中却回想起林放的嘱咐:“绝不能让敌人发现你雾山派门人的身份,这点你定要牢牢记住!”手中剑招登时中断下来,胸前被左凌悬狠狠轰了一掌。他边打边退,却不敢认真反击,当真是大伤脑筋:“我只熟悉时穷剑与凌云剑两套武功,一个是宗内的看家剑法,一个也是天下尽知,均与雾山派有关,若是都不能施展的话,这架还怎么打?”
  二人拆了二十余招,陆远阳苦于林放的叮嘱放不开手脚,被杀得节节败退。左凌悬见他武功平平,出招毫无章法,笑道:“怎么了小子,方才那股嚣张劲哪去了?就这点本事也敢学人家英雄救美,你也不怕闪了舌头!哈哈哈,哈哈哈!”
  他右掌探出,化作数道劲气,陆远阳只得使出凌云剑法中的翻云覆雨予以回应。可一想到林放之言,又手忙脚乱地施展起时穷剑法中的清夷式来,两招各执一半,又合为一招,堪堪吃下了左凌悬的攻势。陆远阳登时醒悟道:“是了!这家伙武功造诣也见不得有多深,我只须将这两套剑法中的招式掺在一起,再添些其他门派的功夫加以掩饰,定能骗过对方!”
  想到这里,终于放开手脚,将自己学过的武功任意施展出来,对方攻他小腹,他便用孔霖教他的丐帮轻功撤出身位,并顺势调整出剑的姿势,对方抢他下盘,他便腾身而起,以一招凌云剑法中的“云起云落”作为缓冲。这招本是卸敌力气的法门,落地后应再接上一招“苍云出岫”稳住落势,可他却突然挑剑杀向对方,所用的正是时穷剑法中的苍冥式。左凌悬被他这天马行空的乱招打得措手不及,不出十招,肩上已中了一剑,奇道:“你这是什么武功术路?哈?”
  陆远阳学着他的模样,哈哈一笑:“这招叫做痛打落水狗,你看如何?哈哈,哈哈!”
  江湖上武功种类繁多,各式剑法亦不尽相通,幸运的是,凌云剑法正是由陆凌霄参考雾山派剑招时穷剑法而开创的剑法术路。正因为二者根基相同,陆远阳方能用得挥洒自如,否则单凭他的武功造诣,又怎能轻而易举地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融会贯通呢?
  战场上局势风云突变,陆远阳越攻越烈,干脆任性为之,乍翱乍翔,身法变幻莫测,不徐不疾,瓦解对方守势。他毕竟年轻气盛,见左凌悬被杀得溃不成军,免不了得意起来,笑道:“怎么样?我这套打狗的功夫,还入得了阁下的法眼吗?”
  左凌悬被他这套稀奇古怪的剑法杀得头大如豆,并不作声,突然痛哼一声,左胸前又被刺了一剑。
  陆远阳提剑笑道:“你还不快快认输?”话音刚落,斜前方数道阴冷的劲气尽数打在自己受了伤的右肩上,他哎呦一声,相月宝剑脱手而出,眨眼间已落入对方手中。
  陆远阳猛地一惊,心道自己怎会露出这么大个破绽?与此同时,林桃的声音也响起道:“他方才通过与你接触,施展了羽仙歌中的喜歌!速速调整心绪,千万不要迷失在这骄狂的喜意之中!”
  左凌悬抚摸着相月宝剑,仰天笑道:“哈哈哈哈哈!小姐啊小姐,这个不通林氏武功的憨货你是从哪儿找来的?不若乖乖投降,也好教他少受几分折磨!”
  陆远阳听得又羞又怒,再次起身攻了上去,可他行走江湖全凭两套剑法傍身,此时兵刃既失,只使得拳脚功夫,又如何胜得过对方?几招下来,就被刺中手足,血流不止,那狼狈模样,教左凌悬狂笑道:“乖儿子,你怎么还未学得聪明些?哈哈哈,哈哈哈!”
  “够了!左凌悬,我可以随你去见林叔,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林桃的声音从树后传来,陆远阳惊道:“万万不可!”
  左凌悬却将剑锋对准他嘴巴,示意陆远阳不要说话,客气道:“只要小姐肯随我回去面见主上,别说一件事情,只要是左某办得到的,就是十件百件我也绝不推辞!哈哈,哈哈!”他授命捉林桃回去,却不得伤其一根汗毛,若能令对方乖乖配合,当真是最好不过。
  林桃躲在树后,淡淡道:“这人与我林氏毫无瓜葛,今夜他会被卷入这场祸事当中,皆赖我一人之故,我随你走可以,但他必须安全地离开。”
  左凌悬还当是什么难事,一口答应下来:“没有问题,这小子根本无足轻重,此事我可以全权做主!”当即对陆远阳道:“小子你可听见了?左爷爷今日放你一马,还不快给我滚?哈哈,哈哈!”
  陆远阳哪肯就此离去,喊道:“林姑娘,谢谢你为我着想,可我既已答应了令尊,便是豁下这条性命,也定要护你周全,还请你不要看轻了在下!”
  林桃沉默片刻,唤道:“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讲。”
  此话一出,左凌悬顿时警惕起来,逼向二人道:“我说小姐,你若想耍什么花样,这小子可未必见得到明早的太阳!哈哈,哈哈!”
  林桃道:“我腿上有伤,一个人根本逃不掉,只是有些话要交代罢了,现在他手无寸铁,又哪里斗得过你,左凌悬,难道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她虽然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女,说起话来却是沉稳有度,予人一种不可置疑的威严。左凌悬知道这女娃在主上心中的分量,也不想惹恼了对方,只得老实候在一旁,嘴上却恶狠狠道:“那我就给小姐半盏茶的功夫,希望到时候小姐莫要让左某失望!哈哈,哈哈。”
  在左凌悬的注视下,陆远阳灰溜溜地回到树下,垂头丧气道:“对不起,教你失望了,我没打过他!”他心性磊落,输了便是输了,也不提被对方的“羽仙歌”暗算一事。
  林桃抬起头,平静道:“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无缘无故将你牵扯进来,怎么样,伤得严重么?”扯下袖布,将陆远阳流血的伤口包扎干净,又瞧了瞧自己腿上的绷布,浅笑道:“看,这样是不是公平多了?”
  陆远阳见她语气温柔,对自己败于敌手丝毫不以为意,更是惭愧,道:“你叫我来,是不是有什么制敌的法子?只要能教我夺回兵刃,咱们就不怕他!”
  林桃摇摇头,说道:“方才我并非在诳他,你还是走吧,否则真的会丢掉性命,左凌悬只是个小丑罢了,就算你击退了他,林叔迟早也会追上来,那时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陆远阳道:“你这是哪里话,我瞧着难道像是贪生怕死的孬种么?大丈夫一言既出,百马莫追,我既然答应了你爹爹,就一定要将你平平安安地护送出去,若是不成,大不了以死谢罪,这样在九泉之下,也算对得住林前辈的嘱托!”
  林桃年纪虽小,言行举止却成熟无比,仍是摇头:“呆子,我只会被他们捉住,最多失去自由罢了,你却真的会死。我们斗不过林叔的,我已经不想再让别人为我而死了...”
  实际上陆远阳也知自己武功低微,只不过面对眼前的种种困难,始终不愿去接受罢了,可林桃这番话却给了他当头一棒。陆远阳见她眼中满是关切,毫无嫌弃之色,胸口忽地一闷,心道:“我宁愿她骂我是个满嘴狂言、一无是处的废物,也不愿她像现在这般设身处地、毫无保留地为我着想,那样或许我还能好受一点。”
  林桃见他沉默不语,还道他放不下面子,注视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你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爹爹想必也看出了这点,他为了女儿的安危,当然想你为我拼尽全力,哪怕牺牲也在所不惜,可我却不能自私到眼睁睁看着你为我丢掉性命...人要学会爱护自己的,你就是你,与林桃、林放、林氏都没有关系,侠义之道,尽到本分就足够了,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付出一切,这样...真的值得吗?”
  她越说越轻,丝毫不将现下的处境放在心上,陆远阳却似如鲠在喉,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可难道一言之诺,当真要比师傅的养育之恩还重要?然而自己若是一走了之,眼前的少女又将面临何种遭遇?
  林桃见他久久不语,嘴角竟蓦地漾出一丝笑意,催促道:“快走吧,趁林叔还没发现你,从哪儿来的便回哪儿去,这一夜本就是一场幻梦,待梦醒了,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月光打在她脸上,面莹如玉,眼澄似星,陆远阳见她神色坚强,眸中喊着决意,还是道:“不行,我不能走。”
  林桃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你答应了爹爹要带我逃出去,可你已经尽力了...”
  陆远阳却摇了摇头,道:“你误会了,我要留在这里护你周全,此事与林放前辈无关,这纯粹是我自己的决定罢了。”
  林桃微微一愣:“你...自己的决定?”
  陆远阳哈哈一笑,说道:“我这个人啊,生来便十分的简单,想做什么事,能做就一定要做,不能做就想方设法去做,否则就会日思夜想,寝食难安,直到把这件事情做成为止。因为这个毛病,已经不知闯过多少次祸,被师傅教训了多少回,可是啊,已经改不掉咯!”他一边说着,一边卸去手上的绷带,“现在呢,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带着你这位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小菩萨离开这里,除此之外别无他念,还是说,你嫌我武功低微,不愿与我出去闯荡一番?”
  林桃怔道:“我当然想离开,只不过...”
  陆远阳知她对自己毫无信心,食指在对方额上轻轻一弹,说道:“想就是了!我有手有脚,更有保护你的决心,不试过怎知输赢?说什么将你一人留在这地方,那真是一万个不能够!”
  天边的月儿早已恢复了皎洁的晕白,林桃怔怔地瞧着对方,目光中柔情脉脉,盈盈欲滴。她垂下头,藏住酡红的玉颊,道:“此话当真?”
  陆远阳一拍胸脯,道:“绝无半句虚言!”又无奈道:“况且相月宝剑是师傅他不久前才送我的宝贝,我若是不将它夺回来,回去哪还有脸见他老人家。”
  瞧着陆远阳那窘迫模样,林桃掩住小嘴,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姿态当真是楚楚动人,若是再年长十岁,怕是要叫全天下女子都妒上三分,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一直当个累赘!”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条平平无奇的链子,悉心为陆远阳戴上道:“这镇魂珠是我林氏先祖传承下来的宝物,具有安魂定魄的功效,应该可以助你免受那羽仙歌的影响!”
  陆远阳低头一看,见这链子正中果然嵌着一颗指甲般大小的透明珠子,不由得暗暗称奇:“世间万物皆有相生相克之法,方才我还惊异于羽仙歌这门诡奇的功法,没想到竟连克制它的东西都存在上百年了,林氏真不愧是历史上盛极一时的武林世家...”
  这时左凌悬不耐烦地叫嚷道:“时间已经过了,臭小子,还不识相些快点滚蛋,不然休怪爷爷我翻脸不认人!哈哈,哈哈!”
  此时陆远阳信心大振,没好气道:“知道啦!爷爷这就出来!”转而对林桃道:“你且安心等着,看我速速收拾了他!”
  左凌悬见他神采奕奕,一改方才那颓丧模样,皱眉道:“臭小子还不快滚?难道非要死在自己剑下才甘心?哈哈?”
  陆远阳两手一摊,道:“我倒是想走,可惜被你抢走了佩剑,我师傅说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既然阁下并非好剑之人,不如发发慈悲,将宝剑还予在下如何?”
  左凌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兵刃还给你再用来对付我?你当左某是三岁小孩儿不成!哈!”
  陆远阳道:“既然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那我还是再试试阁下的斤两吧!”
  说罢挺身上前,赤手空拳朝左凌悬攻去,后者怒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哈!”刹那间剑影尽出,相月宝剑如水蛇一般缠上陆远阳,不再留手,招招致人于死地。
  陆远阳使的是一套太祖长拳,可他毕竟不善拳脚功夫,在敌人连绵不绝的攻势下,只得仓惶逃窜,十余招下来,身上又添数道伤口,左凌悬哈哈一笑,嚷道:“小姐,这小子可要撑不住了!哈哈,哈哈!”他看出二人关系甚密,故意出声引林桃露面,陆远阳却抢先答道:“你这剑法软绵绵的怎拿得住我?还是快些将你家主子请过来吧!”
  这话正说到左凌悬心坎儿上,剑势不由得更甚了,可陆远阳却施展开轻功,凭着一身的灵活劲,带着对方不断在树间绕来绕去,惹得左凌悬大发雷霆:“你这脓包究竟是战是逃,爷爷可没功夫陪你耗下去!喝哈!”
  陆远阳道:“奇了怪了,难道只有将脖子伸到你剑下才叫打架?你轻功不济追不上我,又怪得了谁呢?”
  左凌悬道:“好,很好!你大可继续拖着,一会儿待我主亲临,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哈哈,哈哈!”
  陆远阳笑道:“打狗自要见主人,正好让我见识见识,这位下毒谋害自己族人的家伙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二人你追我赶,一时间斗不出个结果来,左凌悬见这小子脚下甚是灵活,轻功丝毫不弱于自己,心情也渐渐急躁,寻思道:“主上为今夜行动筹备多年,却是功败垂成,没见到思念之人,想必正在气头上,我这儿再拖下去,一旦惹恼了主上,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看来要速战速决了!”转念之间,已有计较,刷刷刷连刺三剑,看似疾迅,力气反而降了三分,同时暗暗施展羽仙歌,引对方上钩。
  然而陆远阳也是用剑的行家,岂会瞧不出左凌悬这点伎俩?心道:“来了!终于忍不住了!”脸上却丝毫不漏痕迹,哈哈一笑,不闪不避,纵身跃至半空道:“有胆就来上面斗一斗!”
  左凌悬大喜,要知人在半空中是无法自由行动的,陆远阳将自己置于空中,这愚蠢行为相当于自投罗网。他只道是羽仙歌起了作用,不假思索飞身追到空中,汇聚浑身力气,相月剑直取陆远阳面目。
  陆远阳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收起轻佻之色,腿部骤然发力,大喝一声,身子竟凌空起了一尺的高度,本该刺向面目的长剑登时被送至手边,小腿猛地踹向敌人,这一收一放之间,相月宝剑已被他再次夺回手中!
  这凌空起势的技巧正是凌云剑法中的“云起云落”,此时二人皆滞留在半空中,形势却急转而下,陆远阳兵刃在手,气势大盛,长刃一刮,狠狠抽在左凌悬脸上。后者惨叫一声,脸上已多出两道血痕,大头朝下,身子坠落,陆远阳脚踏枝干,顺势掠下,一个鹞子翻身,调整身势,长剑遥指左凌悬心口刺去。
  左凌悬慌乱中勉强一拨,右手小指当即被削了下来,这时不远处忽地有人喝道:“何人在前方打斗?”左凌悬忙道:“南宫!小姐便在这里,你快来助我一臂之力!哈!”
  话音甫歇,林叶已簌簌响个不停,陆远阳见对方同伙即刻就要赶到,哪还敢留在此地,想也不想背起林桃,奋力朝林外跑去。
  片刻后那人赶到现场,见左凌悬方站起身来,手上鲜血流个不停,惊道:“你在与何人打斗?小姐呢!”
  左凌悬强忍着断指的剧痛,咬牙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毛头小子,我一时大意着了他的道,小姐与他向林外逃去了。喝哈!”
  那人奇道:“可是杀了‘恐’的家伙?”见左凌悬点了点头,又皱眉道:“既然遇见强敌,为何不早些唤我?主上今番前功尽弃,你我二人倘若连个黄毛丫头都捉不回去的话,又如何向他交代?”
  左凌悬目光闪烁,甚是尴尬,他本想独吞这份功劳,未想反而却坏了事情,此时也只得含糊道:“你莫要慌张,那小子已被我重伤,加上又带着行动不便的小姐,根本跑不了多远,我们速速追上去就是了。哈哈,哈哈!”说罢兔起鹘落,挺身朝陆远阳逃离的方向追去。
  陆远阳浑身麻痛,身上还一直渗着血迹,他背着林桃,死命向前跑着,仿若一匹不知疲倦的野马,少女温顺地伏在他背上,夜晚无风,安静地聆听着身前男子的喘息声,陆远阳忽地开口道:“我们出来了!”
  林桃抬起头,只见前方林影不断向后褪去,夜色突然开阔,山壑隐现,空谷寂寥,二人终于从这片桃林中逃了出来。可她却未露出半点欣喜之色,反而道:“你呼吸愈发沉重,还是坐下来休息休息吧,我的腿伤应是已无大碍了。”
  陆远阳哪肯停下来,道:“无妨,你这小小重量我还承得住,放心,我皮肉结实的紧,这些伤还奈何不了我!”
  他说得轻巧,可血液却与汗渍融合不清,双腿隐隐颤抖。方才他虽是反败为胜,却是受伤不轻,加上连夜奔波作战,早已是身心俱疲,只剩一口气勉强撑住。林桃看在眼里,并不拆穿,默默用袖子为他擦去汗水:“爹爹叫我去谷口等莫伯伯,但愿还来得及...”突然间心脏猛地一痛,转头朝林隐村的方向望去,久久不语。
  陆远阳道:“怎么了?”唤了几遍林桃才反应过来,她眸间隐隐发红,似有泪水隐忍不出,道:“爹爹他,兵解了...”陆远阳登时怔住,人常说骨肉血亲的心意是相通的,林桃既然这么说,想必林放已是凶多吉少,心道:“连林放前辈都不是对手么,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桃终是没有让泪水掉落下来,可眸中的哀伤却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喃喃道:“我母亲去的早,自懂事以来,一直都是爹爹在照顾我,今夜本该是个欢喜的日子,没想到却是我见爹爹的最后一面...”
  那模样如梨花带雨,叫人怜意大起,陆远阳想要安慰对方,但任凭腹中万语千言,话到了嘴边却笨拙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强行振作道:“我们决不能让前辈的努力化为乌有,若是碰不上那莫长老,我就带你逃离山谷,日后再寻找报仇雪恨的机会!”
  林叶嗡动不止,左凌悬破开树影,见二人驻足不前,喊道:“南宫,他们两个在这里!哈哈!”
  陆远阳见左凌悬追了上来,转身便逃,此时他体力早已所剩无几,腿脚不听使唤,奔走几步,速度却始终提不上去。眼看身后二人越追越近,陆远阳咬咬牙:“你快走,我拦住他们两个,谷内有许多侠客义士,你教他们把你送出去!”
  大喝一声,长剑一横,挺身朝二人迎了上去,林桃只来得及喊出“不要”二字,陆远阳已与左凌悬战作一团,她年纪虽小,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犹豫片刻,毅然朝谷口跑去。
  左凌悬的同伴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罹字,待他追出林外,陆远阳已铺开阵势,剑法大开大阖,招招不留余地,那豁出性命的打法,逼得左凌悬连连后退。他见林桃逐渐跑远,奋身追去,却被陆远阳拼死挡住,南宫罹不解道:“你非是林氏族人,为何要为林氏肝脑涂地?”陆远阳一心只想阻敌,并不答话。
  这时左凌悬又杀了过来,陆远阳本就是强弩之末,哪还敌得过二人联手出击?全力拼尽一掌后,终是力竭不振,被对方一拳打倒在地上。
  左凌悬抚了抚自己断掉的小指,右脚狠狠睬在陆远阳头上,怒道:“混账,你倒是继续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哈哈哈!”
  陆远阳挣扎着撑起胸膛,却被对方一脚又踩了下去。南宫罹不理他二人,转身朝林桃追去,怎料脚下一滞,小腿竟又被陆远阳死死抱住。
  左凌悬哼道:“林放当真养了条好狗!喝哈!”右足猛地踢在他小腹上,这一下他用上了十成力道,终于教陆远阳瘫倒在地上,不再挣扎。
  他尚未将羽仙歌中的“喜决”融会贯通,时常精神不紊,莫名狂骄,此时报了方才的断指之仇,高兴的手舞足蹈,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现在你小子还有力气与我比试吗?”
  陆远阳浑身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仍是嘴硬道:“现在没有,睡儿一觉便有了,若是一睡不起,十八年后也有了,到时候输得肯定还是你!”
  左凌悬哼道:“牙尖嘴利,一会儿待我主亲临,你便知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如何了!哈哈,哈哈!”又转而对南宫罹道:“我在这儿看着他,你还不快去把小姐捉回来?”
  南宫罹知他想趁主上驾临前报那断指之仇,犹豫道:“这小子是条汉子,你还是给他个痛快罢!”身影一闪,已纵至远处。
  待南宫罹逐渐远去,左凌悬踢开相月宝剑,蹲下身子,贴近陆远阳脸庞,道:“其实我也好奇的紧,你小子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若说是有人暗中干预,怎么会派你这么个武艺稀松的毛头小子过来?可若说是误打误撞,林隐村地处偏远,近百年来都无人发现,会不会又太巧了些?啊哈?”
  陆远阳道:“你想知道答案?附耳过来我便告诉你。”
  左凌悬冷笑道:“哈!你小子满肚子坏水,休想让我再上你的当!”
  陆远阳叹道:“随你的便!反正一会儿你家主子也会问,我直接告诉他也是一样。”
  左凌悬脸色一绷,无奈俯下身子,岂知陆远阳大嘴一张,使劲最后的力气,竟一把将他耳朵咬了下来!
  只听“哎呦”一声怪吼,左凌悬痛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左耳血流不止,痛得差点晕死过去,右耳当中,却传来陆远阳畅快的大笑声。他气得暴跳如雷,抄起相月宝剑,朝对方心窝刺了去,却听前方一阵骚乱,南宫罹的求救声适时响起道:“左凌悬,快来助我!”
  本该成为猎人的南宫罹此时狼狈不堪,臂上鲜血四溅,一路落荒而逃。在他身后几丈开处,一位手持长刀的精壮老者气势汹汹追了过来,这人脸上青筋暴起,眼中杀气腾腾,左凌悬心下一惊,纵身朝南宫罹支援过去。
  那老者见又来一人,厉喝道:“来得好!莫某今日就杀了你们这些魑魅小鬼,以祭我族人在天之灵!”手舞长刀劈去,如电闪雷鸣,气势极为迫人。
  陆远阳心道:“好个威武不凡的汉子!这人想必就是林放前辈提到的林莫长老了,也不知林姑娘是否与他碰了面?”心下稍安,可惜重伤未愈,动弹不得,只得侧过头来,远远瞧着几人厮斗。
  林莫动作干净利落,单刀舞动,挟以万钧之力,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反观左凌悬二人配合起来却是束手束脚,只能勉强招架,斗到第二十二回合时,林莫倏地闪至南宫罹身侧,手起刀落,在他胸前破开一道偌大的血口,不屑道:“一个暗施喜咒,一个默念忧决,羽仙歌在你们手里便是这般用的?也不看看你莫爷爷我姓什么!”说到这里,不由得悲从中来,长刀狠狠朝南宫罹脖颈挥去,好在左凌悬及时回援,这才救下同伴一条性命,林莫越打越气,骂道:“老夫要用你们两个狗贼的鲜血祭酒!”
  他双目气得通红,白发于风中舞动,犹似索命恶鬼,左凌悬哪还有胆再战下去?急中生智,手臂轻轻一动,相月宝剑当即朝陆远阳疾射而去,与此同时,林桃也从不远处奔了过来,惊呼道:“不要!”
  陆远阳瘫倒在地上,见随身兵刃竟被当作暗器来对付自己,心里早就将左凌悬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可惜他失血过多,手脚压根不听使唤,只得眼睁睁瞧着长刃掠过长霄,朝自己射来。危急关头,林桃抢先赶到他身旁,柔软的身子骨将陆远阳猛地一撞,下一刻相月宝剑便稳稳嵌入地里,剑锋与二人仅有咫尺之距。
  众人见他堪堪躲过一劫,均松了口气,再看那左凌悬,早已背着重伤的南宫罹溜之大吉。林莫见状还要去追,林桃喝止道:“穷寇勿追!莫伯伯,我们须得在林叔赶到前逃出去才是!”她小心地将陆远阳扶起来道:“怎么样?伤得重么?”陆远阳逞强道:“不碍事的,倒是你腿上未愈,路还是少走为妙...方才多谢了!”
  林桃轻轻“嗯”了一声,垂下头来,那娴静模样如娇花照水,一时之间,陆远阳竟看得痴了。
  这时林莫赶到,一开口便问道:“小姐,老夫来得迟了,不知族长可否安好?”
  林桃黯然道:“爹爹他...已经去了。”
  林莫被这消息惊得连连后退,眼睛瞪得溜圆,道:“林老二丧尽天良,竟连族长都不放过吗?”
  林桃道:“爹爹常说世人缘法不一,也许林叔...也有他的苦衷吧!”
  林莫悲愤道:“我早看出这畜生无药可救,悔不该放任他离开村子,当初若非念及他是族长的胞弟...唉!老夫这就杀回村去,手刃那恶贼,为族长村人报仇!”
  说着提刀便走,林桃制止道:“莫伯伯!林叔他神功大成,已是无敌于天下,你这般鲁莽行事,岂不是羊入虎口?”
  林莫道:“那又如何?大不了随大家同去,难道就任由这厮猖狂下去?”
  林桃见劝不住他,竟有些急了,握紧粉拳,尖声道:“林桃不准你再枉送性命!”
  她言辞激烈,语气不容置疑,林莫竟被她这股气势震得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失落道:“族长已去,老夫自然要听少族长的话...我明白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林隐村...”
  他拿出金疮药,给陆远阳敷上,见他有所好转,肃容道:“这位小兄,若非有你一路护送,小姐只怕已落入林老二那畜生手里,这份恩情,老夫一辈子都会记得,日后若有需要,林莫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说着竟当场跪下,叩谢对方,陆远阳忙道:“在下受林放前辈所托,护林姑娘周全乃是分内之事,莫前辈万勿如此,晚辈受不得!”
  可林莫却置若未闻,连磕九下,当真叫陆远阳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急得气血上涌,差点又晕倒过去。林桃搀扶着他,急道:“莫伯伯,他伤得很重,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林莫这才作罢,背起陆远阳朝谷口行去,边走边道:“世事难料,到最后还是教林老二修成了天地日月神功这等禁忌之术,也不知日后会在江湖上掀起什么风浪!”
  此时正值日月交替之际,瘴谷外已翻出一肚白色,陆远阳寻思道:“照莫前辈所讲,这武林中人人觊觎的天地日月神功早就让人捷足先登了,同时也不是什么林氏的无上圣典,林放前辈也说自己压根不知英雄帖一事,难道此事另有蹊跷?还有这夜林隐村惨遭灭顶之祸,我一路逃到谷口,怎么一个外来人都没见到?”
  他越想越奇,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林莫先一步问道:“我听小姐说,左凌悬那厮竟被小友削去小指,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听你口音,应该是江陵府人士,荆北离此地何止千里,小友又是如何寻到这瘴谷来的?”
  林桃抢着道:“莫伯伯,他叫李远珂,至于他是怎么来的...等咱们逃出谷外,我再向你解释。”
  陆远阳老脸一红,惭愧道:“方才对姑娘说了谎,其实李远珂并非我真名,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林桃微微一怔,林莫则笑道:“初来乍到,小心谨慎些总是对的,但诓骗我家小姐,可是大大的罪过。小友还不赶快报上姓名,教我家小姐息怒?”
  方才陆远阳谎报姓名来历,无非是怕自己冒失的行为连累的宗门,此时与林氏已是患难与共的交情,哪还有任何顾虑可言,立时转向林桃道:“林姑娘,在下...”
  话刚出口,脑袋突然剧痛不止,只觉目眩神迷,乾坤倒转,身体仿佛被鬼怪撕成两半,整个人就此晕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天色已然大亮,环顾四周,自己仍置身原地,可林桃二人却不见踪影。浑身伤口隐隐作痛,但气力已恢复得差不多,陆远阳唤道:“林姑娘?莫前辈?你们还在么?”
  谷内空寂如渊,风声不止,哪有人回应,广阔天地仿佛只余陆远阳孤身一人。他拾起兵刃,在四处寻了一圈,终于确认了林桃林莫不告而别的事实,心中怅然若失,疑惑道:“难道昨夜发生的一切又只是我的一场梦境?”
  手掌摸向胸口,林桃赠予他的镇魂珠依旧挂在胸前,陆远阳长舒一口气,确定昨夜种种果然不是梦境一场,稍加思索,又担心起来:“不好!林姑娘与莫前辈绝不会无缘无故将我丢在这里,定是那左凌悬的‘主上’半路追上来了!倘若她与莫前辈成功逃脱,那位‘主上’必不会轻易放过我,既然我仍在这里,就说明林姑娘已经被人抓回去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解释,陆远阳急得直跳脚,恨不得立即杀回林隐村去。可未行多远,又突然意识道:“那‘主上’现在想必仍在林隐村内,这样堂而皇之地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敌人实力彪悍,只能智取,不可力敌,我须得想个法子才行...有了!”
  林桃二人生死未卜,此时寻不知所踪的沐长风帮忙显然已来不及,他灵机一动,调转方向,火速朝西面奔去,不一会儿就赶到了后山的洞府石室内。无影貂见他到访,热情地扑进他怀里,舌头猛舔陆远阳脸颊,陆远阳见它态度大有转变,喜道:“貂兄!你原谅我了?”果然见到无影貂那些宝贝已经物归原处,心道:“看来姬枫前辈已经调查完这里了,也不知他是否寻到了林隐村所在,若是有他相助,救回林姑娘的几率便大得多了。”
  这时无影貂刚好发现他胸前那透明珠子,小爪立即凑了上来,吓得陆远阳赶忙护住镇魂珠,道:“貂兄,这东西可不能送你,一会儿还有大用处!”
  无影貂一听这话,登时跳下身去,尾巴拖在地上扫来扫去,显然是有些不高兴了,陆远阳无奈道:“这样吧!待我救回这珠子的女主人,就央她把这东西借你玩上几天,你看可好?”见无影貂满意地点了点头,陆远阳哈哈一笑,转身跳入那深潭之中。
  他穿过水藻群,沿着原路从密道潜回入林隐村内,这密道昨晚他才走过一遭,此番轻车熟路,到是省去不少时间。不一会儿功夫便回到那宅院之中,看着西厢庭院熟悉的景象,陆远阳顿生奇妙之感,心道:“这条密径极为隐秘,整个林氏似乎也只有林放前辈知晓,没想在一天之内,却被我这个外来人走了个来回。”
  放低声音,蹑手蹑脚地朝东厢走去,路过一间书阁,忽听一人喝道:“谁在外面?!”这声厉吼如焊雷炸响,与此同时,一阵罡风凌空扯来,陆远阳根本反应不及,就被这股吸力迫得一屁股跌入阁内。
  他坐起身来,尚来不及回头,便听那人又哼道:“这么多天了,终于有人破解了那片桃林迷阵,没想到还是一个毛儿尚未长开的小鬼。”
  抬头一看,登时怔住:这人高九尺有余,胸脯横阔,骨健筋强,身子比林放还要壮上三分,身披黑虎皮甲袍,腰系玲珑蛮狮带,露出的一截缀满宝石,眼射寒星,眉如刷漆,最令陆远阳震撼的是,他左眸竟长有两只瞳孔,威势仿若鬼神。单是在人前一站,便给人一种几近窒息的压迫感,慑得陆远阳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
  这人将陆远阳上下打量一番,道:“鬼鬼祟祟的,还不给本座报上名来?”陆远阳同时也在观察对方,寻思道:“这人应该就是林姑娘的叔伯,左凌悬的主上了,果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那“林叔”见陆远阳迟迟不答,哼地一声,手掌随意一推,人尚在陆远阳几丈开外,罡风已将他整个人大力掀飞至墙上。陆远阳登时骇然,只觉这人内力之强横,犹在自己师傅之上,蓦地拔剑出鞘,眼前却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原来那人一步踏前,整个人已来到他身前,大手一探,将陆远阳整个脑袋死死扣住,手臂挺拔如松,一把将陆远阳提到了半空中。
  陆远阳哪能坐以待毙,长剑一撩,斩向对方手臂。那人缩回右掌,轻松避过相月宝剑的回击,左手五指向下一按,猛地勒住陆远阳脖颈,右手则轻轻一抓,登时将相月宝剑夺了过来,二话不说反手便朝陆远阳刺去。整个过程之短,手法之快,陆远阳甚至还未从半空中落下来。
  陆远阳被他死死勒在空中,手足全然碰不到对方,眼见白刃朝自己面目袭来,根本无从闪避,刹那间云雾山的美色仿佛就在眼前,心道:“吾命休矣!”
  片刻宁静后,陆远阳忽地跌回地上,那人松开手掌,不屑道:“你既能闯过外面那片桃林阵,多少应该有些本事才对,怎么如此不堪一击?小鬼,你究竟是如何寻到这里的?”陆远阳仰头看去,在那人的施力下,自己近四尺长的相月宝剑居然尽数没入墙内,只余下剑柄悬在头顶上,那场面着实叫人心惊。
  这位“林叔”武功之强,实是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甚至叫人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陆远阳不禁绝望道:“恶贼,你将林姑娘怎么样了?你已经害死了林放前辈,难道连他的女儿都不打算放过么?”
  那人精目一亮,挑眉道:“林放?莫非就是立下英雄帖的林氏头目?怎么,他已经死了么?”
  陆远阳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昨晚做了什么,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
  那人手掌猛地一拍,陆远阳身后墙垣应声倒塌,道:“有意思!本座自三日前踏进这村子,至今未发现任一人踪迹,至于你说的林放、林姑娘更是从未见过,莫非这些人便与消失了的林氏有关?”
  陆远阳哪会相信这说辞,冷笑道:“消失?我看是被你这恶人毒杀了吧!左凌悬在哪?还不叫他出来见我!”
  那汉子哼道:“笑话,本座行事光明磊落,难道还会诳你这个毛头小鬼不成?左凌悬是谁,林放又是谁?赶快给本座如实道来!”
  右足轻轻一踏,正中陆远阳胸膛,这一下他已收足力气,仍踢得对方骨骼剧裂,一口浓血喷了出来。这时一道寒芒凌空划过,那汉子瞧也不瞧,大手一荡,卷起阵阵气浪,长剑在空中旋了几周,当即又落回到主人手上。与此同时,屋外响起阵阵足音,数位江湖武人赶到阁前,为首那人手持长剑,威风凛凛,喝道:“休伤我侄儿!”
  危急关头,竟是沐长风率众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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