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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惊林

作品名称:武林败侠      作者:蒜苗炒肉      发布时间:2023-07-10 06:29:26      字数:16228

  陆远阳在林间疾速穿梭,风声呼呼地刮,桃木纷纷倒退而过,直到身后再无追兵,这才停步缓气,对顾文君道:“你没事吧?”
  顾文君气喘不止,摇摇头:“还好你破开了他们的守阵,不然咱们都得叫崆峒这些人逮了去。那燕超群好生可恶,真不知姬前辈为何要听他号令。”
  陆远阳想了想道:“他们两人倒不像是上下级关系。君子剑分明也瞧不惯燕老鬼的行事作风,只不过好像似有把柄在对方身上。”
  此时二人周身尽是熟悉之象。桃花树生的紧俏,落英缤纷,绽放夺目,陆远阳心道:“燕老鬼虽然可恶,可那姬枫瞧着却是磊落之人,师叔与他交手,应当不会有事。唉,经崆峒派这么一搅和,也不知何时才能把深潭之事告诉师叔,还有这诡异的桃花林,今趟我又莫名闯入,也不知该如何走出去?”
  他正想着,忽听靴声橐橐,当下有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道:“快看这两串脚印,那俩娃子就在附近!”竟是崆峒众人跟着追了过来。
  顾文君道:“我们快向里跑,只要能遇上师姐,就不怕他们了!”陆远阳压低声音道:“不妨事,入了这林子,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我们先躲起来,瞧瞧他们的动向再说!”
  二人纵身攀到梢上,借着浓密的桃花隐藏身迹,片刻后三位崆峒门人闻声而至。
  为首的浓眉汉子道:“怪了!方才明明听见这边有动静的。”
  身旁的瘦汉道:“难道这些天发生的怪事还少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进这桃林了,连蝴蝶都会说话,莫名出些声响又有什么稀奇?”
  浓眉汉子叹道:“唉,我们明明拿这桃花林毫无办法,偏偏又要跑进来捉人。哼!燕超群还真是无耻,一个外人,整天对我们呼来唤去不说,明明就是他自己弄丢了无影貂,却要把责任都赖到我们头上!”
  陆远阳在树上听得不住点头,心道:“燕老鬼果然不能服众,只是不知他一个外人,何以能够差遣堂堂君子剑姬枫,甚至整个崆峒派?”
  三人之中,还有一位长须汉子,这人年纪最长,似乎颇具威信,说道:“姓燕的可恨归可恨,确有嚣张的资本,若非有他提供消息,咱们崆峒如何能提前做好准备赶到巴蜀?掌门既命我等听从他的吩咐,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再说方才让那小子跑掉本就是我们的失职,咱们几个若不赶快将他捉回去,可无法向姬先生交代。”
  浓眉汉子道:“你说得对,这些日子姬先生应付燕超群已属不易,我们可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顾陆二人相视一眼,均察觉到对方眼中的惊异。要知崆峒派掌门苏方木可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泰斗人物,怎会对一位朝廷中人如此信任,甘心教一众精英弟子听他号令?陆远阳心里嘀咕道:“是了,崆峒远在渭州,位置离蜀地也不近,各门各派收到英雄帖的时间都差不多,他们却是准备的极为充分,连不惧瘴气的马儿都预备好了,听这几人的意思,燕超群似乎提前就知道这一消息。”
  众人在四周寻了寻,忽听那长须汉子道:“咦?这是什么?”躬身一揽,手上已多了一包墨绿色的香囊。
  顾文君透过花影缝隙向下瞥去,顿时一惊,那香囊正是自己随身携带的饰物,也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而由于颜色与地上青草太过相近,自己竟毫无察觉。
  瘦汉道:“这香囊我见过,是峨眉派那女娃子的!看来他们刚离开不久!”
  浓眉汉子道:“那我们还不快追?早点了结此事,也好早些返回福州,省得天天被燕超群骂得狗血淋头。那家伙成天趾高气昂的,鼻孔恨不得翻到天上去,咱们早点交差,也好少受些窝囊气!”唯有长须汉子手捏着香囊默不作声。
  陆远阳见顾文君身子微颤,脸上尽是懊恼之色,悄悄偏过头来,两指在对方手背上轻轻点了点,示意她不要紧张。顾文君见他毫无埋怨自己的意思,心下稍安,却听树下那长须汉子突然喝道:“他们两个在这里!”
  这喊声如惊雷骤响,吓得顾文君一个趔趄,差点从梢上栽下去。陆远阳拽住她手臂,低喝道:“莫要惊慌,他是在诈你!”
  可惜顾文君脚下已动,引得群叶颤动不止,长须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果然在这里!你们两个娃子还是嫩了些!”纵身袭了过来。
  陆远阳见他来势汹汹,立时使出一招“力劈华山”,相月宝剑当头罩下,力道之盛,硬生生将对方砸了下去,嘱咐道:“你先走,我断后!”回身见顾文君神色纠结,又催促道:“快将你师姐找来,我们就安全了!”
  顾文君体力尚未恢复,也知自己起不到什么作用,应道:“那你多加小心!我很快就回来!”转身朝林子深处掠去。
  这时崆峒另外二人也赶了过来,陆远阳长剑一荡,将三人齐齐挡下,双脚踩在枝干上,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浓眉汉子笑道:“好胆!难道你想凭一己之力,击退我们三个?”陆远阳反问道:“几位想不想知道,你们掌门和燕超群究竟是什么关系?”浓眉汉子心下一凛,回道:“什么关系?”陆远阳嘿嘿一笑,犹豫道:“这个嘛...”
  他本想拖些时间,等顾文君跑远,孔霖几人回援,却被长须汉子当场拆穿:“莫信了这小子鬼话,管他知道些什么,先拿下再说!”
  陆远阳见糊弄不过,大喝一声,扬起数道剑浪,将周身桃花绿叶搅得漫天飞舞,借着纷乱的花影与三人不断周旋。他来来去去,身法变幻不停,使尽浑身解数,不让对方形成合拢之势,可惜终究不是三人之敌,十几招下来,已被封住所有去路。
  眼看长须汉子越逼越近,一只黑斑蝴蝶忽地出现在众人眼前,瘦汉脸色一寒,哆嗦道:“又,又来了,它们来了!”连连向后退去,竟是被一只寻常蝴蝶吓得不轻。
  陆远阳上次虽也碰到了这些蝴蝶,却是毫发无损,心中难免对这诡异之物看轻几分,不会像崆峒三人这般惶恐,心道:“与其被那燕老鬼捉了去,倒不如再与这些蝴蝶打打交道。”想到这里,便朝那蝶儿唤道:“蝶兄,蝶兄!小弟有难,能否搭救一二?”此前他已与通晓人性的无影貂结为朋友,方才又听说眼前这蝴蝶似乎听得懂人语,只道这瘴谷的生灵与外界迥然不同,这才破天荒地向一只蝴蝶发出求救。
  长须汉子见他如此不智,又惧又怒:“小子,你不要命了?”那浓眉汉子也道:“快给我住口,千万不要把他们引来!”那诚惶诚恐的模样,显然曾在这些蝴蝶手中吃过大亏。
  黑斑蝶仿佛真听到了陆远阳的呼唤,双翼轻轻一摆,于半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眨眼间,数十只彩蝶便从漫天花海中涌了出来。崆峒三人均露出骇然之色,再顾不得陆远阳死活,屏住呼吸,撒腿就跑。陆远阳看得大乐,自不会傻傻留在原地,双手朝那黑蝶微微作福:“蝶兄,多谢啦!”趁着蝶群尚未聚拢,转身朝三人相反的方向奔去。
  跑了许久,陆远阳觉得有些累了,便靠在树干上休息起来。强风吹过,惹得林涛作响,天地孤寂,仿佛只剩下陆远阳一人。他望着周身无穷无尽的桃花树,心道:“也不知师叔那边怎么样了,我才刚来两天,就与燕老鬼这种混人结下仇怨,又惹得师叔与君子剑姬枫大打出手,真是害人不浅。还有孔霖师叔与凌筠女侠,为何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唉,希望顾师妹找得到他们才是。”
  想到这里,再没心思休息,索性在树上刻下记号,尝试着开辟出一条新路来。林风冷清幽寂,青叶莎莎作响,漫天桃红遮住日光,将整处空间与天地隔绝。走了许久,果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这种不安愈发浓烈起来,他大声叫道:“有人吗?有人能听见吗?孔师叔!顾师妹!你们在哪里?”
  回声渐消,陆远阳忽觉脸颊瘙痒,低头一看,一只小巧的蝴蝶正立在自己肩头,翅膀缓缓拍落,正是方才救他的那只黑斑蝶。
  这蝴蝶体型极小,约莫只有寻常蝶儿一半左右。陆远阳微微一惊,肩膀不敢发出太大动作,嘴上则说道:“蝶兄?是你吗?方才你救我一命,真是多谢了!”
  那黑蝶扇动着翅翼,缓缓舞至半空,与此同时,陆远阳耳边竟想起一阵奶里奶气的童音:“妈,我好冷,好困,族典什么时候结束?我想睡觉了...”
  陆远阳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林内寂静无一物,这声音必定是眼前这黑蝶发出来的,不由得大为吃惊,寻思道:“乖乖隆地东!本以为貂兄听得懂人语已属难得,没想到这蝴蝶竟真的会说话,莫非是成精了?”
  未等他回话,那蝶儿又道:“咦?妈,你快看,月亮怎么是红色的?”
  陆远阳心道:“看来这蝴蝶灵智始成,这大白天哪来的月亮?月亮又哪来的红色?”
  他下意识仰头望去,登时呆住,原来不知何时起,天色已经转黯,一轮红月高悬头顶,散发着诡异的血芒。陆远阳浑身巨颤,阵阵凄厉的哀嚎声钻入脑中,那声音如厉鬼冤魂,叫人不寒而栗,逐渐地,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双腿不受控制地向红月方向走去,耳边不断回荡着那黑斑蝶稚气的声音:“妈,我们是不是就要死了?妈,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声音愈来愈远,陆远阳缓缓上前,一点点扑向红月,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世上有太多玄妙之物,镜花水月,你若分辨不得,终究只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话音甫歇,玉箫声起,箫音肃杀犀利,如乱马奔腾,当头棒喝,教陆远阳瞬间清醒过来。
  待他回过神,那轮红月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恶臭的沼泽,两岸枯萎的杂草,众蝶缭绕飞旋,如同死灵的使者,诡魅而神秘。
  他吓得赶忙缩回差点迈入沼泥的右脚,同时厉箫声止,回头看去,君子剑姬枫正站在一旁,手中握着玉箫,瞧着陆远阳道:“这些彩蝶具有迷幻之能,专门操纵心魔,引人不经意上钩,你能及时清醒,说明本性淳良,没什么坏心思,看来你助无影貂逃脱之举,确是侠义之道,而非带着功利之心。”
  陆远阳这才发现救自己一命的竟是多番与自己为难的崆峒首领姬枫,心道:“若非这人以箫声将我唤醒,恐怕此时我已陷身于这片泥沼当中无法脱身了。”当下拱手拜谢,深深鞠了一躬:“陆远阳多谢前辈搭救之恩!”
  姬枫仍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瞧着漫天飞舞的彩蝶,叹道:“这蝴蝶实在太过美丽,又太过危险,之前我几位手下也差点着了他们的道。你看那泥沼中的尸骨,是不是又多了几具?”
  陆远阳余光扫去,果然见到恶臭的泥沼中浮泡着不少尸体与骸骨,兀自惊异,心道:“孔师叔说这些蝴蝶能够摧毁人的神志,原来还有不少江湖同道丧命于此,连崆峒派也吃了大亏,难怪方才那三人好似见到阎王一样反应激烈。”同时也疑惑道:“林氏遍发请柬,邀天下好汉聚于此,却又无端将大家置于危险中,究竟是何居心?这瘴谷风光秀丽,宛如世外桃源,为何又藏着着如此怖人的蝴蝶与污泽?”
  姬枫见他脸色阴沉不定,便猜到他在想什么,道:“世上从没有免费的宴席,美丽也往往暗藏杀机。这里名为瘴谷,自古以来便是蜀中死地,难道你还以为是人间仙境?”陆远阳微微一怔,诚恳道:“晚辈受教了!”
  二人浅谈辄止,仿若两个萍水相逢的路人,瞧不出半点敌意。姬枫将陆远阳上下打量一番,说道:“你是个好苗子,果敢有谋,正气有度,功夫也尚算不错,只要不走歪路,再历练几年,应该会成为年轻一代的翘楚,你家掌门不该派你过来的。”
  陆远阳听出他话里的惋惜之意,疑惑道:“我不懂前辈的意思,难道此番瘴谷之行,还有什么莫大的危险不成?”
  姬枫却是话锋一转,说道:“你可知沐掌座因为担心你的安危,与你前后脚闯入了林中?”
  陆远阳“啊”了一声,心下惭愧道:“师叔如此待我,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惹麻烦,当真是不孝至极。”
  姬枫见他懊悔不已,颇为满意,又道:“现在醒悟也来得及,或许你已经知晓,昨日那只无影貂很可能便是揪出林氏踪迹的关键线索,只要你将它下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保证你和你师叔此行能够安然离去,如何?”
  他语气温和,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陆远阳却是想都未想直接拒绝道:“貂兄是我朋友,而非筹码,出卖朋友这种事情,我师父可从未教过我。前辈,你方才救我一命,以后若有什么吩咐,陆远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托出这条贱命,也定要报答这份恩德,唯独这件事,却恕陆远阳不能答应你。”
  姬枫见他态度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心下颇恼,只是他极有涵养,便是再急再怒,也不会将火气撒在别人身上,无奈道:“迂腐!世间得舍均衡,福祸相依,终究你会明白,一个人若连舍弃的觉悟都没有,到头来只会失去更多。”
  陆远阳不以为然道:“君子厚德载物,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一味地舍弃,岂不是在轻贱自己?”
  姬枫道:“这世间对错或有千万种,但你是否明白,不但对与错是矛盾的,这对与对,错与错之间也是相悖的...我问你,雾山派素行正义之事,倘若你师叔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错事,你会原谅他吗?”
  陆远阳耸耸肩,说道:“我师叔品性极佳,乃是真正的大丈夫,哪里会做什么错事?”
  姬枫见他如此固执,终于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这番话,出招吧!”
  陆远阳愣道:“出招?出什么招?”
  姬枫正色道:“无影貂姬某势在必得,今趟你只要能接我百招,姬某就放你一条生路,省得江湖人说君子剑以大欺小,但若不能,就老实把无影貂交出来!”
  右足狠狠一踏,半身已抢到陆远阳跟前,后者斜退三步,仍是被压住身位。姬枫轻轻一推,看似随意,陆远阳却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退数丈远,几个呼吸后才稳住步伐。
  姬枫瞧了瞧不远处的沼泽,只见众蝶忽上忽下,一个个显得极为兴奋,道:“蝶群似乎比之前更加躁动了,咱们还是速战速决,莫要打扰了人家的安宁!”手腕微微翻转,以玉箫为剑,数道劲气袭向陆远阳膻中大穴。后者打了个滚,使出门派的腾挪功夫,瞬间掠至姬枫身侧,手上捏了个剑诀,银星乍现,施展凌云剑法御以强敌,不出片刻,十招已经过去。
  姬枫瞧他剑法飘逸浩荡,当即认出来历,说道:“原来是凌云剑侠陆凌霄的弟子!”吐气间,玉箫又以狂风骤雨之势袭了过去。他出手极快,力势雄厚,陆远阳奈何不得,只好架剑硬挡,虎口震得又酸又麻,玉铁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又拆了二十招,陆远阳手臂已要失去知觉,他知自己最多只能撑住五招,索性放弃防御,破罐破摔,刷刷刷连出三剑,直刺对方面目而去。
  这一招壮士断腕用得极为干脆,姬枫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身子倒倾过去,躲开这三道急发剑,连消带打的攻势却也停了下来。
  先前陆远阳怕内息外泄,不敢开口说话,此时得空喘上一口大气,不由道:“前辈你这是什么剑法?未免也太凶了些!”他作为剑道好手,自然瞧出对方武器虽然是玉箫,可无论出手方式还是制敌手段,遵循的依旧是剑术思路,只是玉箫身短又无锋,用起来难度更大罢了,心下不由得暗暗佩服。
  姬枫道:“你我拆了不过三十招,倘若接下来你都打算用这法子硬接的话,怕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陆远阳方才勉力支撑,如今已是气血翻涌,浑身各处生生入痛,哪还敢与姬枫继续斗下去:“兵刃上的功夫我不是对手,剩下这七十招,晚辈也只好厚颜与前辈比试比试轻功了!”说完脚底抹油,撒腿便跑,还不时砍下周遭枝叶挡住追赶的去路。
  姬枫被他这无赖行为逗得一乐,也不作恼,脚踏桃花腾跃赶上,轻功之高,着实教陆远阳吓了一跳。好在林中树木生得极为旺盛,他窜来闪去,也不至于立刻就被追上,边跑边道:“第三十一招,第三十二招,第三十三招...第四十招!”
  这时身后响起悠悠靡声,姬枫十指齐按箫孔,鼓气疾吹,引得一股劲风刮过,繁叶颤动不止。音调忽而转高,震得陆远阳耳鼓一痛,与此同时,树上枝叶如万军领命,纷纷从梢头飘落下来。昨日姬枫在捉捕无影貂时曾用过这一手段,可惜那时陆远阳正与牦牛赛跑,并不知情,还道是林中野猴作祟,却见漫天潮叶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转眼就将自己围个水泄不通。待姬枫悠悠赶来,陆远阳已被密密麻麻的青叶牢牢裹在其内,笑道:“怎么样,剩下六十招还比不比了?”
  陆远阳还想挣扎,却见自己如同一颗圆鼓鼓的粽子,浑身上下动弹不得,无奈道:“前辈音律绝伦,连自然之物都驱使得动,晚辈还有何话说?这第四十一招当真了得,也不知是什么名堂?”
  姬枫大手一挥,将群叶震散:“小小伎俩上不得台面,对付你这滑头尚算足够,却解不开这桃花林的奥秘,否则我也不须对你纠缠不休了。”话锋一转,肃容道:“愿赌服输,这下你该告诉我,那无影貂究竟躲在何处了吧?”
  陆远阳掻搔头,强行狡辩道:“赌约什么的,一直都是前辈你自顾自地说,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你...”
  姬枫皱眉道:“方才还夸你品性优良,没想到这么快就现了原形,你若不想答应,自当提前讲出来。既然与我比试了,那就等同默认,堂堂凌云剑侠的传人,难道便是这副德行?”
  陆远阳被说得面红耳赤,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实不相瞒,晚辈另辟蹊径,很可能已经找到通往林氏居所的第二条通路,若我将这情报如实道来,前辈可否不再找貂兄的麻烦?”
  姬枫爽快道:“若有法子寻到林氏所在,我还管那无影貂作甚?此事你大可放心。”
  陆远阳顿时松了口气,寻思:“姬前辈性情坦荡,实力不凡,有他作那天地日月神功的传人,也算是我中原武林的福气,我又何苦藏着掖着?”故而将昨日遇见无影貂后的经历娓娓道来。
  姬枫听后欣喜道:“得道多助,仁者无忧,这话果然有理,如此看来,燕超群倒还比不得一位初出茅庐的少年...”
  他说至半途,神色突变,两眼直勾勾盯着陆远阳身后,好似见到了什么惊奇之物。陆远阳回头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蝶群陆陆续续从林间飞了出来,数量惊人,足有成百上千,越集越多。它们再无往常的恬静,发疯似的聚作一团,如浪潮旋涡,所到之处,再见不到任何光景,一边席卷着,一边吞噬着周遭桃木,有如传说中的龙卷风暴,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陆远阳看得呆了,愕然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蝴蝶?”这话登时引得蝶潮一阵嗡动,电光火石间,已漫过陆远阳半个身子,姬枫喝道:“快闪开!”忽地由后赶至,用力将他扯了出来,可自己却反而陷入这无穷无尽的蝶潮中。
  他奋力挥动着玉箫,内力不断凌空击出,一圈又一圈蝴蝶坠倒在地上,可蝶潮的规模似乎却更大了,想以箫音驱散众蝶,奈何蝴蝶数量实在太多,初时只听得寥寥轻音,即刻声响就淹没在滚滚蝶潮之中,再无动静。
  陆远阳急道:“前辈!”
  拔出长剑,径直跑去,却被姬枫掷出的玉箫震退至几丈开外,说道:“趁它们未成气候,快走!出去将此事告诉你师叔,蝶潮汹涌,桃林异常危险,叫大家速速退避!”
  彩蝶越飞越多,逐渐聚合成一只巨大的斑蝶,张牙舞爪,仿若梦魇。陆远阳深吸口气,转身便逃,可那巨蝶右翼微微一扇,登时掀起一阵狂风,将他牢牢吸了过去,片刻之后,身影就被无穷无尽的蝶潮湮灭殆尽。不知过了多久,漫天的彩蝶四散离去,万物再次归于平静,林叶簌簌作响,可姬陆二人却不知去向,仿佛从未存在过。
  
  头痛得炸裂开来,黑云如墨,漫天星斗忽明忽暗,陆远阳骤然惊醒,遥见前方视野开阔,依稀望得见点点微光,回过神来,才发现身后桃木林立,紧罗密布,自己竟糊里糊涂地走出了林中。
  他揉了揉发胀的脑袋,轻声唤道:“前辈?你在么?”深夜悄无声息,姬枫不知所踪,陆远阳见四下全无动静,心道:“那蝶潮究竟因何而起,我被蝶潮吞没后便再无记忆,莫非又是姬枫前辈救了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醒悟道:“是了,前辈既得林氏线索,自然是急着往西面去了,至于我呢,还是快点与沐师叔会合再说吧。”
  顺着林迹一路前行,走了数里,远方山壑已映入眼帘,炊烟袅袅,与山谷中的风貌截然不同。他心中一动,寻思道:“这里似乎不是林外...莫非我竟误打误撞,闯过了这片桃花林?”
  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脚步,又奔了一会儿,果然瞧见前方坐落着一处野村,屋舍俨然,篝火通明,一座石碑立在原野之上,龙飞凤舞地刻着“林隐村”三个大字,心下只觉无比熟悉,忽地灵光一闪,之前被彩蝶所惑,于梦中发生的事情顿时涌上心头:“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能够顺利醒来,原来是被那唤作岚儿的姑娘所救,现在看来,那人果然就是四君子中的兰散人林岚无疑!这些事我明明记得如此清楚,当时又怎会全忘了,莫非...我又回到了那场梦中?”
  想到这里,忽地望了望四周,猛甩了自己一耳光,痛得嗷嗷直叫:“痛痛痛!哎呦,耳光这么疼,怎么可能是梦境?可若这次并非梦境,上次我又怎会未卜先知,梦到林隐村这从未来过的地方?”
  他思来想去,脑袋乱作一团,最终决定还是先找到那林岚再问究竟。行了不一会儿,路过一片石阵,突生警觉,挺剑右格,刚好弹开东南向飞来的一块飞石,陆远阳喝道:“谁在那里?”
  他本想报上姓名,可经历了燕超群一事后,已不敢过早暴露自己雾山派弟子的身份,于是道:“在下误入此地,无意冒犯,若是惊扰到了此间的主人,还请多多包涵!”
  回应他的又是一记飞石,陆远阳闪身躲避,一道道流石却不断袭来。这飞石准头不错,速度却不敢恭维,他边格边躲,纵身向飞石的源头掠去,却扑了个空。这时脚下石群轰然倒塌,陆远阳双腿登时陷入堆砌好的乱石中。原来在这短暂的交锋中,对方已提前设下了陷阱,以待他自投罗网。
  陆远阳双腿卡在石堆里,心道:“这人料敌先机,智谋果决,可为何掷来的石块却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他来不及多想,运功震开乱石,却见又一轮飞石由下方射来,刷刷刷连刺数剑,将众石尽皆击散,腾身至半空中,又疾速掠下,将西首边一块大石劈成两半,长剑直指对方道:“找到你了!”
  待看清偷袭者面容,陆远阳却是猛地一惊,手臂急撤,长剑噔地落在地上。
  直挺的玉脂鼻,苍白的梨花面,一头零散的黑发,宛如谪落人间的仙子。原来相月宝剑所指的,竟是一位八九岁年纪的少女。这女娃横眉怒目,瞧不出半分稚气,在陆远阳惊异的目光下夷然不惧,反而道:“找到又怎样,你能奈我何?”
  她声音略显青涩,又透着雅致之感,个子只与陆远阳胸腹一般高,整个人冷若寒霜,予人一种疏离感。见对方傻傻怔住,又仰面质问道:“我爹爹呢,你们将他怎样了?”
  陆远阳哪想到偷袭自己的竟是一位娇弱的少女,见对方玉足一片殷红,小腿受创,不住地流着血迹,当即扯下衣袖,撕成几段碎布,说道:“你莫要动,止血要紧!”
  少女后退半步,将他一把推开:“不许碰我!”可惜腿上伤势颇重,呻吟一声摔倒在地上。
  陆远阳见她腿上伤口似被石屑所刮,应是自己方才反击的气劲所致,更是羞愧万分,上前道:“你相信我,我不是坏人!”又指了指那伤口道:“血不及时止住的话,复原后会留下疤痕的。”
  然而少女仍是拼死不依,无奈之下,陆远阳再顾不上其他,双臂一揽将她女孩儿抱起,打算寻个方便的地方给她包扎,忽地肩膀传来剧痛,竟是被狠狠咬了一口。原来这女娃为摆脱纠缠,使出浑身力气,一口咬下不止,牙齿更是狠狠扯下一块肉来,陆远阳肩膀登时鲜血迸流,模糊一片。
  他知这女娃对自己心存芥蒂,又怕内力反震再次伤到对方,硬是强忍着剧痛来到一颗矮石旁,直至鲜血顺着肩膀流作一团,那女娃力竭才罢了口。陆远阳如释重负,狠狠呼了口气,指了指满臂的血迹,道:“这下好了,我们打平,你可莫要在发脾气了。”
  女娃瞧着他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肩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戒心大减。陆远阳微微一笑,半跪在地上,将碎布一点点缠在她伤口上,在这期间,少女既不抗拒,也不作声,只是一直好奇地看着对方,反而是陆远阳问个不停:“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躲在石阵里偷袭我?”“你父母呢?黑灯瞎火的,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游荡?”
  那女孩本不想作声,终于是忍受不了陆远阳的聒噪,开口道:“方才大典上没见到你,你当真不是林叔的手下?”
  陆远阳见她终于开口,欣然道:“姑娘果然是认错人了。我来到这里最多一盏茶功夫,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林叔是谁,又哪里会是他的手下?”
  这时腿上伤口包扎完毕,流血也已止住。少女试着站起身来,望了望不远处的村火,思忖片刻,注视着他道:“我不知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如今强敌来犯,林隐村危在旦夕,你若不想白白送了性命,就请速速离去罢!”
  陆远阳心下一凛,道:“前面这林隐村,莫非当真是林氏的村落?你既住在这里,想必就是林氏的族人了?”
  少女冷冷道:“怎么?来都来了,你莫要告诉我,你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陆远阳苦笑道:“姑娘也许不信,可这却是实情。我只记得自己被桃花林中的蝶潮吞没,醒来后便在这里了,虽然猜了个大概,终究还是有些搞不清状况。”
  少女疑惑道:“蝶潮?那是什么?”
  陆远阳心道:“林氏广撒英雄帖一事天下尽知,可这女娃瞧着最多十岁年纪,又哪里会知道些什么,我还是不要说那么多好了。不过她方才说林隐村强敌来犯,又是怎么回事,这强敌...指的难道就是我们这些入谷者?可不是林氏邀请大家来的吗?”
  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女娃扬起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月色的映衬下,瞳中竟现出一片诡异的血红。他登时吓了一跳,心道这娃子莫不是从阴间游荡过来的厉鬼,不然为何会生得这般美丽,又为何会有一双凄红的血瞳?忽听对方喃喃道:“一切都...结束了吗?”
  陆远阳见她痴痴望着夜空,不由得回过头去,眼前的一切顿时令他惊得呆了:原来在漆黑的夜色中,圆月高悬正空,在漫天黑云间时匿时现,隐隐散发着一片凄色的红芒,而女娃诡异的瞳色,正是被这轮凄厉的圆月所映衬出来的。他想到白日那黑蝶口中说到的“红月”,一时间思绪起伏,脑中一片混乱,纳闷道:“真是怪了,林隐村我明明第一次来,却已在梦中见到过,还有这诡异的红月亮,那黑蝶也曾提及到,难道那些彩蝶当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那女娃见他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喃喃自语,心中同样对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疑惑不已。忽地想起了什么,浑身猛地一颤,凤眸死死盯着陆远阳,沉声道:“你...究竟是谁?”嗓音沙哑而苍白,却又透着一丝荒谬之意。
  陆远阳不明所以,开口便道:“在下雾山...”话说一半猛地闭上嘴巴,心道:“不行,今夜我擅闯林氏居所,已是大大的无礼,一旦林氏怪罪下来,又是麻烦一桩,可不能再给师门添麻烦了。”
  于是随口胡诌道:“在下李远珂,鄂州汉阳人士,姑娘还请记住了。”心道:“李兄,之前你冒用我名讳,这次我便先用你名字顶上一顶,咱俩也算两不相欠了。”
  那女娃哪知其中真假,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天边的红月,道:“你可是从那边过来的?”陆远阳怔道:“我的确是从那边过来的,但来时也没发现这红彤彤的月亮啊...喂,干嘛这样看我,我可不是嫦娥的兔子!”
  听见陆远阳承认,少女眼中露出复杂之色,似惊异,又似欣喜,脸上覆着的那层冰霜,一瞬间竟悄然化开。深吸口气,柔荑一把握住陆远阳手腕,恳求道:“请你...救救我的族人,救救我爹爹!”那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教人极为心痛。
  陆远阳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道:“你刚才说有强敌来犯,莫非当真有人对林氏起了不轨之心?”
  少女点点头,解释道:“今夜本是我林氏大典,林叔却偷偷在井中下毒,领着几个外乡人偷偷潜回村子,欲图谋取我族圣物。爹爹率族人奋力抵抗,怎奈大家中毒已深,非是林叔他们的对手,爹爹见事情已无转机,只得拼死助我逃出村外,自己却陷入了绝境当中,求你随我回去救救他们!”
  陆远阳听得目瞪口呆,哪想到自己一来,就恰巧撞见了这等惊天变故。在他看来,少女口中的“外乡人”想必就是图谋不轨的武林人士,“林叔”则是他们策反的内应,而那“圣物”自然便是世人觊觎的天地日月神功了。他自小受陆凌霄影响,眼中容不下半点不平之事,心道林氏广撒英雄帖,邀请的是侠义之辈,岂容这些卑鄙小人行无耻之举?当即义愤填膺道:“这些人包藏祸心,扰人安宁,实是该死。走吧,我们快去助令堂一臂之力!”
  少女大喜,小手拽住陆远阳手腕,一瘸一拐地朝村子跑去,可惜未走几步,脚腕一痛,又跌倒在地上,原来是腿上伤口又开始发作。陆远阳见她救人心切,兀自羞愧,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将女娃的父亲救出来。当下决定道:“你行动不便,先躲在这石阵中好了,待我救出令堂,咱们再会合不迟!”
  少女虽是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将行进的路线及爹爹的相貌交代一番。陆远阳劳劳记在心里,抚了抚她额上的发梢道:“我去去就回!”长剑一抖,独自向村子奔去。
  陆远阳行了一会儿,村内四下无声,只有挠挠灯火,并无人迹。他本想依着上次梦中的路线,先去林岚家一探究竟,可想到女孩父亲性命垂危,事态紧急,还是放弃这念头,火速朝村子深处赶去。
  此时林隐村静若潜渊,沉寂的教人心生畏惧。他一边留意四周动静,一边朝火光方向迈进,依少女之言转过几个路口,走至一处开阔的平地前,一棵死气沉沉的老木斜立中央,而眼前的场景却令他不寒而栗。
  只见篝火熊熊燃烧,四面设满宴席,酒肉菜肴散落一地。广场上横尸遍地,瞧着足有尽百之数。随着零星火苗随风飘散殆尽,众人那诡异的死状也一一显露出来:有的痛苦地紧闭着双眼,有的望向天边露出骇然之色,有的泪痕还未风干,嘴上泛起苦涩的笑容,有的临死前还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可惜却未能救下血亲的性命。
  一具具尸体仿若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雕像。陆远阳哪曾见过这种地狱之景,骇得双腿发软,浑身颤抖不已。他壮着胆子上前查探,发现这些人虽已魂归西天,浑身上下却无一处伤口,根本无法判断死因,思忖道:“这些人身体尚有余温,显然才断气不久,没有任何致命伤,倒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可瞧他们死前那惊骇的模样,却更像是亲眼目睹了某些极为可怖的东西...”
  思虑至此,后背冷汗涔涔,想起少女的嘱托,又鼓足勇气寻了一圈,发现广场北部有打斗痕迹,几串轻微的脚印一路延伸至村子北侧,心道:“那女孩说外来者夺去圣物后,便急不可耐地跑去举行什么仪式,她才能在他爹爹的掩护下逃出村子,那么这些痕迹,八成便是她爹爹与敌人留下来的,时间紧迫,我得速速赶过去!”
  当下不再犹豫,双掌合十,朝诸多遗体深鞠一躬,循着小路,继续往村子深处行进。
  又行了一会儿,已接近北面山脉,陆远阳远远瞧见一座宽敞的庭院。朱红色的大门半开半掩,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扣住拉环,刚要进去,正巧撞上一中年汉子夺门而出。二人均吓了一跳,那人反应却是更快,抬手一掌,已朝陆远阳拍了过来。
  这一掌瞧着平平无奇,陆远阳只须提剑格开,就能转守为攻,占据主动。可不知为何,眼看掌风袭来,他却料定自己必被这一掌击中,就在这迟疑的瞬间,胸口已被狠狠拍中。那人好似早猜到他躲不开自己的掌击,趁势又使出一招江湖上常见的夺刃功夫,将陆远阳的相月宝剑硬生生夺了去,霎时间剑锋及颈,质问道:“你小子面生的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仅眨眼功夫,陆远阳就已失手被擒,震惊之余,他也看清了对方面容。这人瞧着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强力壮,脸上生了两颗丑陋的肉瘤,眼中尽是狠厉之色。然而此时他面色苍白,浑身血流不止,显然是受了重伤。
  陆远阳不敢妄动,试探道:“我的身份可没有前辈性命重要,晚辈并无恶意,不若你先放下剑来,将伤口止住,免得流血不止,落下病根,如何?”
  那人却不买账:“少在这给我扯东扯西!老子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能把你的脑袋削下来,还不快老实交代,林家那小鬼逃到哪儿去了?”
  此话一出,陆远阳登时猜到对方身份,心道:“原来是侵袭村子,抢夺神功的歹人。”灵机一动,索性顺着他的意思道:“这你不用担心,那小鬼没跑多远就被我逮个正着,反而是她父亲这边,事情办得如何?”
  那汉子见他神色如常,丝毫未有半点慌乱,狐疑道:“你也是主上的人?可我怎么没见过你...”
  话已到了嘴边,陆远阳哪还不知如何回应:“主上神通广大,早就安排了我应付突发状况,实际上若非林氏那小鬼头意外逃掉,我现在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对了,你的同伴呢?”
  这话可谓全无破绽,当真妙极,那汉子果然信以为真,放下兵刃道:“唉!林放不愧是林族首领,他明明已经中了主上掺在酒水里的散功剧毒‘花凋零’,我和秦老儿二人联起手来,却依然不是对手...咳咳,好在方才那一番大战,已教林放功力散尽,秦老儿的牺牲也算值得了!”
  “花凋零”乃是数年前江湖中盛行一时的散功剧毒。此毒无色无味,叫人防不胜防,染上此毒者,仅在三炷香时间内,便会散尽一身功力,成为废人。由于威力过大,江湖上人人自危,闻之色变,终是在五年前,由崆峒派掌门苏方木出面,在众多武林势力的联合协助下,毁去了“花凋零”的配方。时隔多年,江湖中几乎已听不到“花凋零”的消息,未想到今日竟出现在与世俗隔绝的瘴谷中。
  一听“林放”之名,陆远阳登时想起了英雄帖末尾落款的名字。原来女孩儿的爹爹就是林氏一族的首领。他生平最恨那些下三滥手段,一听侵袭村庄的歹人竟使用“花凋零”这种江湖上人人唾弃的毒物,无名火蹭地涌了上来。而照对方所说,这林放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仍杀敌一人,并叫眼前这阴冷汉子落荒而逃,英雄气概何以了得,只是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陆远阳当即又扮作一副急于立功的模样,说道:“林放功力散尽,性命可犹在?若是未死,咱俩赶紧再去补上一刀,以免夜长梦多!”
  那汉子忙道:“不可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我看啊,这林放还是待主上功成归来,亲手解决吧!”
  陆远阳早就看出这人已被林放吓破了胆子,这回答可谓正中下怀,说道:“嘁,你这人胆子也忒小了,也罢,你告诉我林放在哪,我自己去!”
  那汉子心道:“你非要自寻死路,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即道:“林放如今就在东厢最里侧的屋子里。兄弟,这功劳送给你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帮我在主上面前美言几句!”
  陆远阳得到所有想要的消息,不想再耽搁时间,心道:“这人手段残忍,心肠歹毒,我决不能任他离去。”口中则应承道:“好说!好说!”突然露出惊恐之色,手指向对方身后道:“不好,林放追出来了!”
  那汉子虎躯一震,果然回头看去,身后却是空空如也,哪里见得到林放身影?暗叫一声不妙,背心“大椎穴”已中了一掌。陆远阳大喝一声,伸手朝相月宝剑抓去,那汉子则回敬他一掌。二人一个偷袭,一个反击,登时扭打作一团,长剑则在厮斗过程中落在了地上。
  陆远阳抢先一步,飞身夺回长剑,这时又发生了诡异的一幕:只见手中兵刃蓦地化为一条面目狰狞的毒蛇,撕咬着长舌向他咬了过来!
  他心中一怯,又将长剑丢到地上。一来一去间,那人已将他扑在地上,双手死死掐住陆远阳脖颈,憋得后者满脸通红,双手转而去掰那汉子手掌,可惜力道差了些许,奈何不得对方。危急时刻,膝盖猛地顶上敌人小腹,刚好撞在对方的伤口上,那汉子惨叫一声,踉跄着栽倒在地上,陆远阳哪能放弃如此良机,胡乱抄起长剑,刹那间寒光一闪即逝,相月宝剑已划破对方喉咙。
  陆远阳见那人瞪着环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心中后怕不已,嘀咕道:“这人功夫稀松平常,又身负重伤,我本该轻松应对才是,为何打得如此窝囊,甚至出现了幻觉?难道是被方才那宴席上的骇人场面挫了胆气?”
  他无暇细想,顺着那汉子的血迹走至院中,远远望见一老者尸体,心道:“这人应该就是那人口中的‘秦老儿’了。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湖杂碎,竟使用‘花凋零’这种卑鄙手段,真是死有余辜!”
  一路来到东厢,迈入最里侧屋内,只见南面神台上立着一块灵牌,上面写着“先室王氏孺人之灵位”,香火未泯。这时忽听身后有人道:“你不是老二的手下,你是何人?”
  这声音低沉有度,威严雄浑,陆远阳转身看去,一位身材健硕的汉子正挺立在自己眼前。这人宽肩如山,壮腰似虎,怒眉下生得一双灼热的眸子,身上染着不少血渍,锦衣长带,相貌打扮均与女孩儿形容的全无二致。单是目光射来,陆远阳便觉无处遁行,仿佛浑身上下都叫人瞧了个干净。
  陆远阳哪还猜不到这人是谁,大喜道:“阁下可是林放前辈?我受令爱所托救您出去,还请速速随我离去!”
  林放疑道:“你说林桃叫你来救我?”
  陆远阳心道:“原来林姑娘名字叫做林桃。”嘴上答道:“正是如此。”
  林放面不改色,冷然道:“少在这儿装神弄鬼,林隐村可没有你这号人物。小女也不会遣个乳臭未乾的娃子来救我,你究竟是何人?来林隐村有何图谋?”
  陆远阳头大如斗,心道:“不好,方才一时情急,倒是忘记管林姑娘索要信物了,这可叫她爹爹如何相信我?”
  原路折回已来不及,陆远阳只好道:“晚辈姓陆,乃是鄂州雾山派弟子。今夜在谷内恰巧撞见了令爱,她心系前辈安危,可腿上却受了伤,只得嘱我助前辈一臂之力。前辈,我陆远阳虽然年纪尚浅,却也分得清是非黑白,愿杀出一条血路,令前辈父女俩团聚!”危难关头,他再不敢胡诌身份,生怕林放看出任何端倪对他生了戒心,故而一上来就坦白了一切。
  林放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疑道:“云雾山上的雾山派?你胡说!荆北一带的剑门弟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远阳道:“这次前辈广撒英雄帖,邀天下好汉共赴瘴谷,我雾山派自然也想来凑凑热闹,只是没想到来客当中藏有如此下作之人,竟以一己私心,作出这般丧尽天良之事...”
  林放浑身巨震,叹道:“典会上的惨状,你方才都见到了?”陆远阳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前辈节哀顺变...”
  此时屋内烛火飘摇,窗外月亮已恢复皎洁之色,林放望着天外,黯然道:“什么英雄帖,什么天下好汉,我林放一概不知,我只知道,林氏千年的基业,今夜通通毁在了我们兄弟二人手里...罪孽,罪孽啊!”深深一呼,仰天长啸,那模样似老了十岁。
  咳咳两声,林放气急攻心,猛地喷出一口黑色的浓血。陆远阳上前扶他,却被一把推开:“滚开!这里不是你们外乡人该来的地方!你与此事无关,不想死的话,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陆远阳怎肯轻易罢手,几番劝阻,林放却始终瘫坐在地上,意志消沉。情急下再顾不得晚辈礼节,手指蓦地在林放风池穴上轻轻一点,本想制住对方趁机背走,却听林放哼地一声,一股澎湃的气劲由内生出,陆远阳没有防备,竟被这股冲击力直接震退到墙上,而林放自是毫发无损。
  眼见这人油盐不进,软的硬的均无效用,陆远阳也急了:“林姑娘现在正躲在林子里等着你归来的消息呢,你就是不想活了,也给我见到她再说!”
  话音刚落,林放手掌已反扣在陆远阳肩上,激动道:“你说什么!我已嘱咐她速速逃到谷口与林莫会合,她怎会不听我的话?”
  手劲之大,几乎将陆远阳肩骨捏碎,后者忙解释道:“前辈还好端端地活着,林姑娘又为何要离开?我既然答应了她要带你出去,就一定要做到!”挣命推开林放手臂,剑背直取对方后颈,竟是想将林氏族长打晕过去!
  不料林放瞧也不瞧一眼,随手拨开这全力一击,两指凌空一点,陆远阳登时浑身动弹不得,两眼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这世上竟存在着这般神乎其技的点穴手法。
  林放将他上下瞧了个遍,忽地笑道:“是了,小女心地善良,性子又傲,既知无望,绝不会教无关的外乡人卷入我林氏的内斗当中,我知道你小子是谁了,难怪她会央你前来助我。”
  陆远阳听得一头雾水,可惜哑穴被点,偏又发不出声来,又听林放喃喃道:“老二啊老二,任你机关算尽,终究是空欢喜一场,只是苦了咱们林氏的族人,为了你这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白白枉送了性命,呵呵呵,这一切又是何苦由来?”
  他仰天长笑,悲苦参半,思虑片刻,整个人又蓦地恢复了神采,注视着陆远阳道:“臭小子,你给我听好了!我族林莫长老即刻就会赶回谷内,林桃方才从这里逃脱,本应赶往谷口,与他会合逃生才是。可你的出现却令她改变了主意,又将自己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你说你该当何罪?”
  大手狠狠一拍,陆远阳登时恢复知觉,说道:“那就请前辈尽快随我离去...”林放不耐道:“不知天高地厚!今晚计划老二已筹备多年,最后功亏一篑,想必很快就会杀回来,若没有我挡着他,咱们一个也跑不了!”
  陆远阳暗暗叫苦,林放出神入化的武功已令他目瞪口呆,可即便如此,却自知不是敌人的对手,也不知他口中的“老二”,那汉子提及的“主上”究竟是何方神圣?
  好在他年轻气盛,哪怕面对如此强敌,仍是夷然不惧,道:“前辈英雄气概,在下甚是佩服,可为何却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晚辈武功虽末,也懂得言出必行的道理,既然答应了林姑娘,哪怕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拼死与敌人斗上一斗!”
  林放气得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喝道:“蠢货,你死便死了,可林桃又要怎么办?她还须由你护送至谷口,你又岂能意气用事?君子当审时度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也!”
  这一巴掌扇得陆远阳脸颊生疼,心中纠结不已,林放又叹道:“你有所不知,我中了散功的末毒,不出一个时辰,便是彻底的废人。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拖延会老二罢了。你须得在这期间,尽快带小女离开瘴谷...我林放碌碌一生,做不成称职的首领,也做不成称职的兄长,临死之前,绝不想连个称职的父亲都做不成!小子,你既是被她看中的人,我便相信你,从今往后,我能把女儿放心托付给你吗?”
  陆远阳见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满脸的落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请你...救救我的族人,救救我爹爹!”
  正是因为这句话,他莫名见到了林氏一族的领袖人物,正是因为这句话,他面对强敌,甚至连命都不顾了,可同样因为这句话,也葬送了林放舍命为女儿创造的最后逃生机会。
  陆远阳见林放态度决绝,心如翻江倒海,思绪胡乱翻涌,沉默片刻,终是应道:“前辈,我答应你,陆远阳一定会护送令千金安全逃离瘴谷!”
  林放如释重负,豪迈一笑,说道:“不错!当断则断,这才是大丈夫该有的样子!”又嘱咐道:“记住了,老二一会儿自有我来拖着,今晚他一共带了四名手下,一死一伤,剩下的想必都在追查小女的下落,在这期间你若是碰到了他们,绝不能让敌人发现你雾山派门人的身份,这点你务必牢牢记住!”
  陆远阳奇道:“这又是为何,桃林外尚有许多江湖同道,他们或许也帮得上忙。”
  林放却摇了摇头:“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莫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至于今夜种种,有朝一日你自会明白。”他算了算时间,催促道:“没功夫解释了,西厢藏有我林氏先祖设下的密道,你就从那边离开罢,免得回去时与老二碰上!”手掌拍了拍陆远阳肩膀,柔声道:“贤侄,小女今后就拜托你了...”
  陆远阳本还想说些什么,林放却是大手一挥,背身站在那灵牌前,陷入过往的回忆当中,只得深鞠一躬,说道:“前辈,请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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