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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远帖

作品名称:武林败侠      作者:蒜苗炒肉      发布时间:2023-06-14 15:05:36      字数:14347

  云雾山坐落于汉阳北面,遥而远望,如古神之指,直插云霄。峰顶常年隐没在游云之间,晴时大雾茫茫,阴则绵雨霏霏,高壑、清涧、绝壁、醴泉随处可见,怪石、奇松、灵猴、芝草数不胜数,故有诗人赞道:“朝吐祥云,晚映奇烟,峥嵘有度,缥缈无影,云雾山是也。”
  上月中旬,陆远阳奉掌门之命,前往丐帮总舵公干,他生性好玩,本想借着公事在西京洛阳多潇洒几天,岂料突然接到掌门来信,令他事毕尽快返回宗门。不明就里的陆远阳还道是掌门猜中了他的小心思,只得匆匆踏上归程,途经江陵、汉阳等地,一路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簌簌青叶被日光染成烫金色,陆远阳策马穿行在林间,正向着山腰奔去,忽闻阵阵花香飘过,幽馨四溢,沁人心脾,奇道:“这香气时涩时郁,陌生的紧,云雾山里何时生了新花种?”
  疑惑间,香气已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如梦似幻,透着微微的醺意,陆远阳这才恍然:“不对!这不是花香,是酒香!”他年纪虽轻,却犹是好饮,不然也不会在汉阳的酒摊里撞见潘虎郎。一想到美酒佳酿近在咫尺,顿时将掌门的吩咐抛诸于脑后,循着淡淡的醇香,快步朝林内寻去。
  走了半盏茶功夫,前方突然传来唱诗声:“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漱玉风生,跳珠雪溅,山露花染,解语迎人,思理为妙,神与物游。妙哉,妙哉!”
  陆远阳心中一动,将马儿栓在树下,拨开层层青帘,一道壮美绝伦的瀑布登时映入眼帘:如银河倒挂,清波泄流,仿佛一汤遗落于人间的仙池,喷灌在山壁和浅潭上,掀起薄薄水雾,在余晖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他自幼生活在云雾山上,对山下这树林无比熟悉,却从不知道落日映照下的山林瀑水竟是如此迷人,情不自禁地向里走去。可惜脚下足音一响,惊得四周鸟兽作散,登时打破了眼前这份恬静,只听不远处有人道:“哪里来的臭小子!”
  一位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从树上跳将下来,径直朝他走去。这人长袖道衫,丝鞋旧袜,胡子渣渣,一副落魄扮相,陆远阳见他面生的紧,只道是位嬉戏山野的云游道士,奇道:“道长为何爬到了...树上?”
  那人不答,反而白他一眼:“小子,你可知错?”
  陆远阳愣道:“晚辈雾山派弟子陆远阳,不知何处得罪了道长?”
  那道人气得哇哇叫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老子等了足足一天时间,就为了欣赏这林子黄昏的盛景,你却好巧不巧突然出现,唐突了这份绝色,你说你如何得罪了我?”
  他言语放浪,哪有半点斯文样子,陆远阳听得好气又好笑,说道:“实不相瞒,晚辈就住在山上,道长若不嫌弃的话,大可随我上山小住一晚,待明日黄昏将至,再来不迟。”
  实际上雾山派向来不喜外客打扰,他有此提议,已是心生愧意,怪自己一时鲁莽,打搅了对方的雅兴。可那道人却不领情,摇摇头:“览物之情,贵在随性而至,明日景致再美又如何,难道能令我现在高兴起来?”长叹一声,又道:“况且我的几位酒友已被你吓走,无知己相伴,景色再美,酒意再浓也没什么乐趣。罢了!罢了!”
  说罢袖子一甩,身子直挺挺栽卧丛间,拿起腰间葫芦,咕噜咕噜喝了起来。陆远阳心道:“这位道长虽然年纪瞧着与我师父相仿,性情却是大相径庭,他说我吓走了他的几位酒友,可这林间方才又哪里还有其他人?”思虑间,酒香已飘散而至,那荡漾在空气中的微微醺意,直叫人心旷神怡。陆远阳只闻着扑面而来的酒香,便已有迷醉之感,寻思道:“这酒当真是妙不可言,也不知尝起来是何滋味?可惜明日我就要面见掌门,不然定要向这位道长讨一口尝尝。”
  此时太阳已落下山头,那道人豪饮一番,却见陆远阳仍杵在原地,目光盯着自己手中的酒葫芦,一脸神往,不由道:“怎么,看上我这宝贝了?”
  他将手中葫芦微微一晃,香气愈发浓烈,惹得陆远阳大咽口水,情不自禁地道:“敢问道长这酒可是传说中的龙脑浆?”
  吐蕃有一藤种,因形状奇异,枝干与藤叶扶摇而上酷似龙身,得名盘龙木。每逢盛夏之际,盘龙木顶端都会分泌出少量树脂,被当地人用以酒酿之业,酿出的美酒味道极鲜。因为脂汁出自藤木龙脑的部位,该酒便被称作龙脑浆酒,而盘龙木数量稀少,分泌出的脂汁更是不易保存,这龙脑浆自然成为了传说中的极品美酒,被世上的好酒之人视作神物。
  那道人显然未料到陆远阳如此识货,眼前一亮,坐起身来,讶道:“呦!这酒可是稀罕货,没想到你这毛孩儿也知道?你既住在山上,想必是雾山派的弟子,你们掌门竟允许弟子饮酒的吗?”
  陆远阳老脸一红:“宗内自然是严禁弟子饮酒的,只是晚辈常被派到山下办事,十二岁那年偷得滋味,便一发不可收拾。方才也是在林中闻得酒香,酒瘾大作,这才寻了过来,扰了前辈雅兴,至于这大名鼎鼎的龙脑浆酒,若是近在眼前我还闻不出来,怕是也没资格称自己是好酒之人了...”
  道人见他如此坦诚,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你小子也是我辈性情中人!是了,美酒佳酿好比灵丹圣药,不似人间之物,又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抵挡得住的?若只是寻常美酒,敝人喝便喝了,管他心情如何?可这龙脑浆作为酒中极品,却是唐突不得,良辰美景,缺一不可,否则我也不会大费周折地寻到此间,等候落日与美酒相伴了。”
  陆远阳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老道无缘无故爬到树上等黄昏看日落,为的竟是一个饮酒的仪式感,愧疚之情顿时又增了几分。好在那道人似乎不以为意,在得知陆远阳亦是好酒之人后,心情反而又好了起来,拉着陆远阳来到河边,豪爽道:“相遇即是缘,你小子莫名其妙闯到这儿来,许是天意也说不定,既然如此,敝人自然不能吝啬这点酒水。来!待我再重新召集伙伴,咱们痛饮一番!”
  说罢竟将手中葫芦头尾颠倒,龙脑浆酒顿时从葫芦口中汩汩流下,一股脑钻入清澈的小溪中。陆远阳哪见过如此暴殄天物之人,惊道:“道长不可!”
  手臂探出,便要抢过葫芦,那道人哈哈一笑,手中葫芦已换到右手,叫陆远阳扑了个空,咕噜噜两口饮下,又将一部分洒向草地,向天唤道:“好酒岂能独饮?朋友们,这小哥也是我辈中人,不会扰了雅兴,咱们继续吧!”
  话音落毕,在陆远阳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几只鸟儿从林中缓缓飞落草地,溪中则聚拢来几条摇晃晃的鲤鱼。它们集聚在方才酒落的位置上,扑腾着缭乱的翅膀,甩弄着醉醺的尾巴,显然对这龙脑浆酒颇为喜爱。
  陆远阳哪曾见过这等奇景,忍不住道:“道长,莫非你方才提到的酒友...便是这几个小家伙?”
  那道人应道:“我打娘胎里生下来,便不是那种冷冷清清的性子,喝酒当然还是热闹点好。”转而去逗啄酒的鸟儿,又笑道:“此间雅致,当属黄昏最盛,良辰美景,与友同饮同乐,岂不美哉?小子,算你运气好,来,尝尝这龙脑浆味道如何!”说着便将手中葫芦递了出去。
  陆远阳本还惦记着掌门的嘱托,可待龙脑浆的香气扑面而来,只得在心里告罪一声,嘴上则说着:“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接过酒来,大口一张,尽数吞入腹中。
  彷如千军万马直杀入体内,酒水刚入喉肠,陆远阳竟差点吐了出来。他作为酒中老手,品过的美酒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可论起烈性,却无一比得上这芦中滋味。一破咽喉,再入肝肠,而后漫至浑身各处,待辣感尽消,一股暖意油然而起。
  酒香浓烈,他忍不住呻吟出来:“好酒!真是好酒!龙脑浆不愧酒中之霸,今日我总算大饱口福!”
  那道人拍掌笑道:“不错!这酒由吐蕃盆地盘龙木顶端的脂汁酿造而成,极为珍贵,是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弄到的。一口下去,沁彻心脾,两口入胃,快意无边,待第三口饮下去,你若还分得清东南西北...喂!哪有你这般喝法?”
  原来陆远阳初尝龙脑浆滋味,自是欲罢不能,连饮数口,仰面喝个不停。道人见他如此海量,心道:“这小子方才还一副扭捏模样,喝起酒怎地这般彪悍?莫非是欲擒故纵,骗我酒喝?”眼见对方豪饮不止,终于急得跳脚道:“臭小子,莫要给我喝光了!”
  说着一把抢回葫芦,在手上颠了颠重量,露出肉疼模样。陆远阳却不觉够味,嚷着道:“这点怎喝得过瘾?道长与山水鸟兽为伴,道骨仙风,想来是哪个游戏人间的谪仙,肯定不会吝啬这点酒水,还请再让我喝上几口。”
  说着伸手去拿那葫芦,手掌却被对方狠狠一拍,道:“去去去!少在这儿拍马屁,龙脑浆只有这些,若是你全喝了,难道叫我喝西北风去?”哼地一声,又从腰间掏出两个葫芦来,道:“这里装的是汾酒‘杏花爷’,吕梁特产,今趟便宜你了。”
  陆远阳呆呆地接过酒来,眼里冒着星星,那神色好似发现了宝藏,道:“道长,不知您可有女儿?我长得也算眉清目秀的,以后做您女婿怎么样?”此时他酒意上涌,卸下平日在师门内一板一眼的模样,说话也顽皮起来。
  那道人明知陆远阳在打他酒的主意,也不作恼,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人前一本正经,酒后怎却忘了羞?我听说凌云剑侠性情温厚,不苟言笑,怎地教出你这么个滑头来。”
  陆远阳微微一愣,听到师父的名字,顿时恢复了几分庄重之色,疑道:“道长怎知我是凌云剑的徒弟?莫非您老认得他?”
  道人摇摇头,道:“你既是雾山派的弟子,又姓陆,师父不是陆凌霄还能是谁?至于凌云剑侠本人,我却未曾见过,听说也是个一板一眼的家伙,想来还不如你小子有趣。”
  
  陆远阳听得对方不认识自己师父,暗自松了口气,嘴上却说:“我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四海,此时并未在山上,等他回来,我当向道长引介。”心里却寻思道:“若是让师父知道我厚着脸皮向道长讨酒喝,怕是又要罚我去剑崖思过了。”
  二人皆是性情豪爽之辈,又有美酒相伴,很快就熟络起来。陆远阳性情本就开朗好动,只因师门教规所限,平时里才收敛几分,此时酒意上涌,原形毕露,唠着唠着,便有些忘乎所以,搂着对方肩膀絮叨个不停:“道长,不知您如何称呼?平时住在哪里?师父他若知我结交了您这样一位人物,定然十分高兴,待下次出山,我也好来拜见您!”
  那道人也有几分醉意,悠悠道:“贫道自号云中仙,你唤我白道长即可。至于住处嘛,自如闲云野鹤,居无定所,哪里景色美,哪里酒儿香,哪里就有我白道人。”
  陆远阳好不容易撞见这么个酒财主,自然要打好关系,以便日后继续寻酒喝。眼见来历打听不成,又灵机一动,道:“今日我与道长一见如故,咱们不若结为异姓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酒共饮,你看如何?”说罢也不待对方回应,猛地灌上一口烈酒,当头便拜:“道长你长我几岁,今儿个我便吃些小亏,认你做兄长,大哥,受小弟一拜...嘿,大哥你踢我干嘛?”
  头未点地,已被对方一脚踢开,白道人冷笑连连:“你这家伙,从方才就一直乱攀关系,和贫道结拜为兄弟?想的倒是美!”转念一想,又蹲下身子,拍了拍陆远阳头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生潇洒,嬉笑红尘,膝下却是无儿也无女。你小子脾气倒是颇对我胃口,不若当我的干儿子如何?”
  此时陆远阳又灌下几口酒,已是烂醉如泥,脑袋转不过弯来,顺嘴便问道:“当你儿子...有酒喝吗?”
  白道人晃了晃剩下不多的龙脑浆,道:“你说呢?老子的东西自然都是儿子的。你可知我在城外有个几千亩的庄子,里面养了数不清门客,几十柄绝世神兵,酒窖里藏了数不清的陈年老酒...”他分明也入了酒味,好似个寂寞的小老头一般,掰着指头,翘着小腿,将自家家产炫耀个不停。
  陆远阳听得一愣一愣的,迷迷糊糊中也辨不出真真假假,答道:“没想到道长您还是个土财主...”
  白道人抬手又是一口闷下,道:“不然我如何弄得来这稀世珍酒?小子,只要你给我磕三个头,从此以后就是我干儿子,哪怕是这龙脑浆,也是想喝多少就有多少,如何?”
  陆远阳也酌了口,道:“这倒是件美事,不过还请恕晚辈无法答应了。”
  白鹤道人微微一怔,似乎未料到他会这么干脆就拒绝,奇道:“怎么,莫非你小子不相信我说的话?”
  陆远阳摇摇头:“我从小被师父养育长大,对我而言,他老人家就如同我的生身父母一般,是我最亲最近的人。这位置在我心底里很是重要,酒固然好喝,可也没法教我将这位置分出一部分让给别人。”
  白道人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怎么时而正经时而不着调?你如此选择,我自然无话可说,不过既然你拒绝了本道,这酒嘛,还不快快给我还来?”他嘴上虽如此说,对陆远阳的欣赏之情却是不降反增,要知白道人为人放浪形骸,最是不受世俗教条的约束,对亲情尤为淡漠,方才认陆远阳为义子之言,不过酒后戏言罢了,倘若陆远阳当真答应,反倒要叫他瞧不起了。
  陆远阳哪想得到自己这一番肺腑之言倒真为他在江湖上结交了个朋友,只听对方要他将酒还回去,忙道:“道长莫要小气,咱们兄弟做不成,可以做朋友,父子做不成,可以做知己嘛!今儿个酒我先喝了,待日后再相见,我陆远阳也备些珍馐佳酿来,嗯,就这么说定了,下次由我做东家!”
  说着又拿过对方手中美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大喊一声:“好酒!”栽倒身去,躺卧丛间,好不自在。
  白道人对他这厚脸皮已是见怪不怪,鄙视道:“我方才观你命格气数,印堂晦涩无光,黑气时隐时现,想必灾祸将至,性命难保,你小子这东家啊,还真未必能做上。”
  白道人所学甚杂,而卜卦相面之术亦为其所长。他一早便瞧出陆远阳命数坎坷,不久便会有大劫降临,本不想泄露天机,可这一番熟络下来,却生出爱惜之意,这才以做东为理由提醒一二,给陆远阳敲响警钟。只可惜话音落毕,陆远阳却久久不应,倏尔望去,原来这人早已伴着醉意打起微鼾,睡得好不香甜。
  眼见睡梦中的陆远阳棱角分明,脸上仍刻着脱不去的稚气,白道人长叹一声,心道:“天意如此,看来这小子命有定数,其中因果,非我等力能及也。”
  此时日落西山,明月初悬,夜空繁星闪烁,鸟兽归于平静。白道人见酒喝得差不多了,索性将最后这点滴洒在陆远阳身旁,喃喃道:“这酒就当是为你饯行了,陆小兄弟,咱们后会无期!”
  说罢将酒葫芦挂回腰上,叹道:“痴人求寐,梦醒求醉,半梦半睡,复醒复醉,苦也!”声随身动,在月光中只留下一抹灰迹,整个人已消失在树林之间。
  直至日晒三竿,陆远阳才醒过来。昨晚的醉意还未完全散去,他揉揉隐隐作痛的脑袋,环顾四周,哪里还有白道人的身影?见太阳已入中天,头大如斗,心道这顿酒果然又误了正事。
  可回味着龙脑浆的醇冽滋味,陆远阳仍是一番享受:“这龙脑浆滋味妙不可言,我有幸品尝一番,就算是挨掌门的骂,也只好认了。日后若有机会再见到道长,可得准备足美酒,好好招待人家才是。”想到这里,心情又畅快起来,整理行装,寻回马儿,疾速向山上赶去。
  云雾山山腰上是一片石榴林,陆远阳奔入林内,只见万绿丛中,透着点点红润,大小石榴,林林总总挂在树上,他随意摘下一颗,也不管果子是否熟了,剥皮便吃。他作为云雾山的“土著居民”,对这林子自是无比熟悉,左转右折,穿来绕去,而后一路蜿蜒而上,终于抵达了坐落在云雾山山顶的雾山派。
  雾山派山门矗立,巍然雄伟,一列列由白砖砌制而成的阶梯排列得当,层层叠叠,约数百级。放眼望去,整个演武广场由白汉玉石铺设而成,整洁明亮,极为宽阔。一樽年代久远的巨大青鼎立于中央,东南西北四角则各有一眼剑池,清澈透明,将浸在水中的宝剑洗涤而清。广场两侧,半壁半崖,若一路直上,则又分出三条岔路,或上或下,各通向云雾山三脉峰顶。正所谓云雾伴身,鸾鹤相鸣,陆远阳离开月余,如今见到这云雾山美景,也不禁生起思念之情。
  此时晌午已过,武场只有稀疏几名弟子,见到陆远阳便招呼道:“陆师兄回来了!”
  他入门极早,在这一代雾山派弟子中辈分极高,年纪虽浅,却是名副其实的师门长辈,更是陆凌霄掌管的河岳一脉的首席弟子。众弟子知他在外游历,一上来就问个不停,陆远阳只好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道了出来。当他说到将潘虎郎绳之以法时,众人无不露出钦佩之色,而说到昨晚品尝龙脑浆酒一事时,又引得阵阵惊声:“龙脑浆?传说中的烈酒?师兄快讲讲什么滋味?”
  陆远阳得意道:“苦得似胆汁一般,但又透着股甜滋味,喝进肚里,人瞬间恍惚起来,不久我便不省人事啦!”
  其中有弟子知他嗜酒如命,向来海量,讶然道:“只喝半壶就醉了?看来这酒确实名不虚传,我下山后定要买来尝尝!”
  陆远阳笑道:“那就说定了!这钱我出一半,届时咱俩痛饮一番,看看谁先倒下!”
  众人七嘴八舌,越说越欢,这时一弟子却提醒道:“嘘!这话可莫叫掌门和陆掌座听到,不然师兄又要被罚去剑崖思过了!”此话一出,弟子才安静下来,陆远阳一拍脑门,终于想起掌门的吩咐,问道:“对了!我这次去往丐帮,却被掌门急诏了回来,宗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众弟子均摇头道:“宗内一切如常,山上生活更是闷出鸟儿来,哪有什么事情发生?掌门可能只是不希望师兄你在外面偷懒贪玩,疏于武功吧?”
  此话一出,众人均觉有理,陆远阳被戳穿心事,难得老脸一红,搪塞道:“看来问你们是问不出什么结果来了,我还是赶快去拜见他吧!”
  他问明掌门所在,一路直上,来到位于浩然脉的主殿,向守门弟子打声招呼,而后来到书阁门前,跪礼道:“弟子陆远阳请见掌门!”
  阁内一道温厚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陆远阳踏入阁内,只见一中年男子正伏坐在案前,专注地读着一本古册,他灰发稠密,留着满颏的羊须,眼中闪着威严的光芒,正是雾山派第十一代掌门古然真人。
  古然见陆远阳到来,放下研读的书籍,招呼道:“远儿,你回来了。”陆远阳忙施礼道:“弟子见过掌门!”古然摆手道:“莫要鞠礼,快来与我说说,此行可还顺利?”
  陆远阳恭敬道:“回掌门,此行十分顺利,弟子已将本门基础剑法的秘籍交予彭长老观看,如今他已再次闭关,想来在参考了咱们雾山派的剑法风格后,整体造诣又有所领悟。”说着从囊中掏出一本秘籍来,原封不动地交还给古然。
  原来丐帮六袋长老彭玉海近来武功陷入瓶颈,古然听说此事后,便打算将本门的剑法秘籍借予对方览阅,一则雾山派与彭玉海素来交好,二则也能卖丐帮个人情,三则借出的只是门中的基础剑法而已,彭玉海看了也只能窥见其理,而无法领悟雾山派绝学“时穷剑法”的精髓。然这秘籍虽不珍贵,却是门中要物,显然无法经他人之手护送,故而陆远阳才跑了这一趟。
  古然将秘籍简单检查一番,颔首道:“丐帮乃侠义之地,老彭更是咱们雾山派的老朋友,咱们既有能帮他的地方,自然不该藏着掖着。呵呵,你去丐帮,彭长老应该很高兴吧?如今算来,我也有许多年未见到他了。”
  陆远阳道:“彭长老知道掌门事务繁忙,自然不会介怀,不过他对我师父倒是颇有微词,埋怨他常年漂泊在外,却不知来看看他,这四海为家的行事作风,倒是比丐帮还丐帮。”
  古然笑道:“你师父性格如此,独来独往不喜交际,心里定是记挂他的,下次老彭若再跟你发牢骚,你就让他亲自出门去找,堂堂丐帮难道还找不到个人了?。”
  聊了些许,终于扯上正题,古然道:“你可收到了我的传信?”陆远阳回道:“弟子收到了。”古然道:“自你出发至今已有五十日,我传信也已月余,由洛阳返回鄂州最多却不过二十几天的脚程,以你性子当不是有意拖延,莫非路上遇事耽搁了?”
  陆远阳道:“回掌门,弟子途经汉阳时,刚好撞上了跃龙山的贼寇,见他们想寻我师父晦气,便花了些功夫教训他们...”
  他从小在古然身边长大,深知对方虽然古板守礼,却不是苛刻迂腐之人,故而并未多作辩解。果见古然起身道:“跃龙山是那烟笼寨的巢穴吧?能为你师父分忧,自然是好事一桩,也不枉他多年来对你的悉心教导。好了,言归正传,这次我唤你速速回宗...”这时古然方走到他身前,脸色突变,沉声道:“怎么,你又饮酒了?”
  陆远阳登时一惊,心道自己已在瀑布下洗去一身酒气,为何还会被掌门发现?然而他本就做贼心虚,面对掌门更是不敢狡辩,只得含糊道:“昨晚弟子在山下遇到一位道长...”
  古然一把打断他道:“够了!宗内明令禁绝酒色,你却屡屡触犯门规,成何体统?上次你教唆弟子饮酒,差点导致对方练功走火,惹得你师父大发雷霆。我本以为你已痛改前非,岂知却毫无悔过之心,这般无法无天,教我怎么对你委以重任!”
  陆远阳见他声色俱厉,知道掌门动了真火,连忙跪下认错:“掌门息怒!弟子谨记师父教诲绝不敢忘,这次是另有缘由,更何况弟子并未将酒带回宗内...”
  古然却早已听得厌了,失望道:“谨遵教诲?你根本不清楚你师父为何要惩罚你,你以为他当真厌恶你喝酒?他只是希望你能改掉自由散漫、任意妄为的性子罢了!你作为一脉首徒,被多少弟子视作榜样对手?可你却从不以身作则,丝毫没有长辈的觉悟,屡屡触犯门规,又将你师父的颜面置于何地?”
  这番话狠狠戳在陆远阳心里,平日里他只觉长辈管教甚严,却从未想过,自己的言行举止竟也会影响到其他人,想起方才自己还与众弟子就饮酒一事大谈特谈,不由得羞悔难当,惭愧得说不出话来。
  他自幼便在云雾山上长大,与宗内长辈的亲近绝非普通师徒可比拟的,只听古然叹道:“远儿,你人品如何,我是知道的,平日有你师父对你严加管教,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可如今他游历未归,你就须得做好师兄的表率作用。这次我唤你回来,本有要事相嘱,如今看来,果然还是早了些...”
  古然正说着,门外忽地有人道:“谁这么大的本事,竟惹我掌门师兄动气?”
  一位精壮汉子阔步跨入阁内,这人相貌堂堂,精目闪烁,腰佩明玉,器宇轩昂。陆远阳登时喜道:“沐师叔,你来啦!”
  这人名叫沐长风,乃是雾山派日星脉掌座,同时也是古然和陆凌霄的师弟。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古然身前道:“师兄,远儿怎么刚一回来,就惹到你啦?”侧脸背过对方,朝陆远阳偷偷眨了眨眼睛,那顽皮模样,着实不像个四十岁出头的稳重汉子。
  这动作一出,陆远阳顿时安心下来,他性子较野,自小生活在云雾山上,不知犯了多少过错,每当惹得陆凌霄与古然动怒时,几乎都是性情宽厚的沐长风赶来救场,故而亦对这位慈眉善目的师叔极为信赖。
  古然岂会不知他来意,哼道:“你莫要再为他说话!凌霄才走几天,这小子就原形毕露,根本是未把长辈的训诫放在心上,我若再不代他师父管教管教他,迟早要闯下大祸!”
  沐长风两手一摊,委屈道:“我还什么都没讲,师兄怎么就笃定我要为他说话?远儿,你又惹什么祸了?”
  陆远阳尴尬道:“弟子私下饮酒触犯门规,昨晚在山下喝了些龙脑浆...”
  沐长风点点头道:“怪不得内息紊乱,轻浮气躁,原来是喝了龙脑...什么!你说你喝了龙脑浆?”见陆远阳点了点头,痛心疾首道:“臭小子,有这珍酒你竟然...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门规,简直是不将祖辈留下的戒律放在眼里,看来上次你师父罚你罚得还不够狠啊!掌门师兄,为了让这小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看还得罚他去剑崖返躬内省才是!”
  陆远阳吓得一个激灵,上次被罚在剑崖上忏悔思过,已是大大的梦魇,他可不想再在那座枯崖上逗留半刻,心中纳闷道:“沐师叔不但不为我求情,反而落井下石,难道是怨我未将这龙脑浆酒留些给他?”疑惑之余,不禁向对方猛打眼色,可后者却全然不理。
  古然道:“这小子屡教不改,主意正的很!上次教唆宗内弟子饮酒一事,凌霄已罚他思过一年,如今看来,竟是毫无成效,想来再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沐长风道:“一年不行,就罚上两年,三年,倘若仍无悔过之心,就继续罚下去!总之一定要让远儿三省其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才是,师兄你看如何?”
  古然见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奇道:“往常你总回护着他,今日怎么转了性子?”
  沐长风正色道:“玉不琢不成器,触犯门规,理应受罚,远儿也该长大了。”说到这里,眉尖一动,倏地道:“只可惜这次巴蜀之行远儿是赶不上了,如今宗内能够独当一面的弟子屈指可数,皓儿远行在外,看来只好教小女陪我走这一遭了!”
  古然皱眉道:“那怎么成?巴蜀之行,路途遥远,凶吉未卜,荷华涉世未深,纵然有你护着,我这做掌门的又岂能让她身负险境?”
  沐长风耸耸肩道:“那我这副老骨头只好一个人去咯!”
  二人自顾自地说着,陆远阳听得是云里雾里,依稀间明白掌门这次急召自己回宗似乎另有吩咐,心下好奇却不敢插话。
  过了一会儿,古然倏地道:“远儿,你可知这次我唤你回来所为何事?”陆远阳道:“回掌门,弟子不知。”古然又道:“那你可听说过‘千林一族’的大名?”陆远阳仍是摇头。
  古然叹道:“这也难怪,几百年前就没落的武林世家,哪怕名声再显,又怎会被后世人所记得?若非这次的英雄帖,恐怕任谁也不会想起,江湖中还有这样一个隐世家族吧!来,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长袖挥动,一封嵌着金纹的帛轴已落至陆远阳手中。
  陆远阳将帛轴展开,露出几行隽秀有力的大字,书道:林某不才,愿将族典天地日月神功传予有缘人,遂于七月初七遍召天下英豪,以觅良缘,吾于蜀地瘴谷,静候各位诸位驾临。
  帛尾处署名“林放”,寥寥数语,再无其他内容,陆远阳反复看去,奇道:“这帛卷确是名贵之物,上面的印章也辨不得真伪,教人如何相信?还有这林放又是何许人也,瘴谷又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未听过?”
  古然道:“一张来历不明的无名帖,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偏生帖上刻了六个字,整个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陆远阳绝非愚鲁之人,很快就抓住了帖上的重点:“天地日月神功?”
  古然颔首道:“不错,远儿你年纪尚浅,尚不知这六个字的分量。要知林氏可是在东汉年间统御整个武林的名门望族,其家史已有千年,千林一族便因此得名。而这天地日月神功,正是林氏家传的无上心法!据古籍所载,此功取自‘夺天地之造化,取日月之精华’之意,神鬼莫测,奥妙无穷。练成此功者,小则脱胎换骨,大可趋避轮回,自问世以来,一直为世人所神往。然而随着林氏的衰败,这天地日月神功也随之隐于世间,可既然这六个大字如今又出现在请帖上,无论真相如何,整个武林想必再无安宁。”
  陆远阳见他神色极为郑重,便知事情非同小可,心道:“这帖上既说‘遍召天下英豪’,又是无名帖,想来消息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至于落款的林放,想必就是林氏现在的掌权人了。”想了想说道:“依帛上所言,林氏将于七月初七,在这个什么瘴谷选出一位天地日月神功的传人来...这功法若是没什么名堂还好,可依照师叔您对这功法的评价来看,无论这天地日月神功最终传给了谁,都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届时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林氏这传功之举,看似大方,实则阴险,搞不好背地里还有什么阴谋也说不定!”
  见他仅靠着只言片语便将局势发展猜了出来,二人皆露出赞赏之色,沐长风道:“远儿果然聪颖,一点就通!如今天地日月神功重见天日,在江湖上已是人尽皆知,人人摩拳擦掌,誓要去巴蜀寻个机缘。现今武林,魔教势起,已是多事之秋,这林氏突然冒出来搅风搅雨,也不知是何居心。”
  陆远阳听懂他的意思,说道:“人性都是贪婪的,无论这天地日月神功落入谁手,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江湖从此多事了!”
  沐长风哈哈一笑,与古然道:“怎么样,掌门师兄,我的提议还不错吧?”
  古然哼道:“方才还嚷着要狠狠罚他,这才半盏茶功夫,便已改口,师弟你这苦肉计未免太明显了些。”语气并不作恼。
  沐长风道:“远儿处事机敏,武功堪得一用,宗内弟子,不作第二之选。师兄若执意要罚远儿,我看就罚他随我走这一遭吧!”
  陆远阳这才明白掌门急召自己的缘由,竟是要自己陪同沐师叔前往巴蜀打探虚实,他生性好玩,在山上早呆得腻了,登时喜上眉梢,又不敢过于放肆,只好不漏声色地低着头,兀自为沐长风暗暗打气。
  然而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古然法眼,说道:“你瞧他那兴奋劲儿,哪有半点犯了错的样子?师弟,你就是太宠着他了!”
  沐长风笑道:“我听说远儿在汉阳捉了跃龙山的余孽,宗里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孩子,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宠一宠又算得了什么?”
  此时古然怒气已消了大半,见沐长风执意如此,终于松口道:“远儿,不论林氏是何居心,这无名帖都已在江湖上掀起风浪,我们雾山派作为正道一份子,自不可置身事外。本次巴蜀之行,我本嘱意你师父前往,可惜他如今身在东海,无法及时赶回来,我作为一派之长,事务缠身,分身不暇,只好劳烦你沐师叔走这一遭了!这一路上车马劳顿,须有个懂事的小辈打点才是,你沐师叔则向我提议,叫你一同前往,也好叫你增长见识,早日独当一面。不知你可愿意?”
  陆远阳这才知道陆凌霄竟游历到东海去了,嘴上则应道:“弟子全凭掌门吩咐!”心内早乐开了花。
  古然又道:“那你还不快谢过你沐师叔?”事已至此,终是尘埃落定,陆远阳拜谢道:“远儿谢过掌门,谢过沐师叔!”沐长风哈哈一笑,说道:“不瞒师兄,这次选远儿同去,我也是有私心的。要知巴蜀距鄂州少说月余行程,这番行程,有远儿这开心果跟着,也能多点乐子。”
  古然则仍是那副沉稳模样,说道:“天地日月神功名声赫赫,这次巴蜀必定人头涌涌,各路英雄好汉大展神通。你沐师叔提议与你同去,也是希望你能够增长见识,今后路走得更稳一些,远儿,你可要对得起他这片苦心!”
  陆远阳心下一暖,由衷道:“弟子绝不敢辜负长辈们的期望,请掌门放心!”
  古然满意道:“在外可要好好听你沐师叔的话。巴蜀不比鄂州,鱼龙混杂,遇到麻烦,当谨慎处之,本次出行,你代表的可是咱们雾山派的脸面,我知你对你师父素来孝顺,可莫要叫他失望才是!”
  行程商议过后,陆远阳回到河岳脉,正赶上众弟子赴食堂用膳,整个脉内空无一人。他大感无趣,来到崖边陆凌霄居舍,见一柄不知名的长剑置于桌上,心道:“师父从哪儿又弄来一柄宝剑?他的‘水龙吟’折损了么?”
  拿起把玩,又见一旁附着封信笺,收信人正是自己,拆开查看,只见上面写道:
  “远儿,为师游历东海诸岛,无法赶回宗内。我已从掌门师兄的来信上得知他准备遣你去巴蜀的消息,也知以你性子,定然不会拒绝,故修信一封以作警示。
  你自幼聪明伶俐,武功见识超于同龄弟子,但毕竟年纪尚浅,身上的棱角还未打磨,此行路遥漫漫,吉凶未卜,你须牢记宗内教诲,行君子之德,切莫迷失了本心,倘若依旧任性妄为,又或惹下祸端,为师绝不姑息!
  桌上这柄宝剑由名匠打造而成,正合你今趟之旅,剑名‘相月’,愿你日后行走江湖,一路上勇往直前,莫要彷徨犹豫。”
  
  刃长三尺二许,茎五寸,其脊薄如蝉翼,利锋可断青丝,陆远阳将‘相月’举至眼前,在油灯的映耀下,泛着剔透的银泽,不禁赞道:“此剑不轻不愚,重心偏下,比起‘水龙吟’的飘逸轻盈,又多了一份锐意,于我再适合不过,师父当真有心了!”
  “师兄,你果然在这里。”
  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了陆远阳思绪,回头看去,一位穿着蔚蓝色长服的少女正站在舍外,欣喜地瞧着陆远阳。这女子个子不高,肤色淡白,纤腰上系着条青丝带,美目似要滴出水来,两人目光相对,竟使陆远阳一时间忘了招呼。见陆远阳傻傻怔住,那鹅蛋般的小脸更是一红,烟笼眉似蹙非蹙,态生两靥之羞,青涩而不失娇丽。
  这时陆远阳终于回过神来,放下宝剑迎上去道:“师妹!你怎么来了,晚膳时间已经过了吗?”此人正是日星脉掌座沐长风的女儿,同陆远阳一起在云雾山上长大的沐荷华。
  沐荷华道:“我听爹爹说你回来了,索性就来这边看看,师兄,你一下山便是几个月,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陆远阳笑道:“客串了趟镖师而已,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倒上在回程路上逮了个小贼,多少算有点收获!”
  一听这话,沐荷华掩嘴轻呼,登时露出关切之色,忙问起具体情况,陆远阳只好简单交代一番,语气上却显得格外拘谨。
  沐荷华作为沐长风独女,年纪比陆远阳小上三岁,可在宗里的辈分却着实不低。如今她已是二八之龄,窈窕迷人,加之性情温婉,俨然成了宗内弟子所关注的对象。而陆远阳作为河岳脉首席弟子,又是同沐荷华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两人的关系自然也成为众人私下里议论的话题之一。面对关乎沐荷华名节的大事,向来视其为血肉至亲的陆远阳又岂会无动于衷?多番解释未果下,为维护沐荷华名声,他也只好刻意回避了与沐荷华的频繁往来,久而久之,这对青梅竹马的关系已然生分了许多。
  二人漫步崖边,陆远阳见脉中并无其他弟子,这才敢把目光放在对方身上:如瀑黑发起伏明泽,夕阳下沐荷华低着头,似乎不愿让陆远阳瞧见自己微微颤动的双睫。
  尴尬的沉默中,陆远阳率先打破宁静:“师妹近来可好?这些日子我不在宗里,也不知你武功又精进了多少。”
  沐荷华道:“荷华资质愚鲁,估计这辈子都追不上师兄了。不过我作为日星脉的师姐,也不想输给脉里的师弟师妹们,平日除了料理花草外,也未将武艺落下,倒还没有丢了爹爹的颜面。”
  陆远阳耸耸肩道:“师妹你太谦虚了,还记得几年前你我偷偷下山玩耍,结果在山中遇到了发狂的兀鹫,我只挣扎了三两下便败下阵来,若不是你一力支撑,坚持到师父他们赶来,你师兄我怕是已然成为它腹中的美食了。”
  沐荷华“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师兄你这记好不记恶的性子果然一点没变。”见陆远阳一脸疑惑,又解释道:“那次明明是我央求你去偷兀鹫刚产下来的鸟蛋,才导致你被兀鹫所伤...事后你又把整个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结果被陆师伯打了个半死,我半夜带着伤药偷偷来看你,你却又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可好像自那以后,师兄就很少再来日星脉陪我玩耍了,是不是还在生荷华的气?”
  二人并肩而行,踏过山中溪流,水色清澈见底,映出伊人模样。阵风吹过,波纹荡漾,那倒影又模糊起来,斑驳了水色。
  “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了?”陆远阳面露讶色,陷入回忆当中,却是没有半点印象,苦笑道:“你师兄以前就淘气的很,每天不被师父打一顿怕是连觉都睡不香,又怎会因此生你气呢?再说日星脉我可是常去的,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
  沐荷华白他一眼道:“师兄常指点弟子武功,日星脉当然没少来,可总是火急火燎的,每当我赶到,你都恰好刚离开,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她轻咬下唇,欲言又止,那模样当真动人至极。陆远阳被当面拆穿,实是尴尬万分,这两年他为避免派中弟子的流言蜚语,自然是有意回避对方,可这又叫他如何解释?
  好在这时二人已走到山腰上,他向前一指,转移话题道:“看!我们到了。”
  一株参天榕树直插云霄,树干壮如天门之柱,群叶宛若绿海之野,密密簌簌,一眼望不到边缘。沐荷华一见到它,点滴回忆登时泛上心头,缓缓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棵榕树竟分毫未变,还记得小时候,我与师兄常常在这树下练习时穷剑法哩!”
  陆远阳笑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对这老家伙而言,我们的几载光阴没准只是一场懒觉罢了,你说它能有什么变化?”
  忽地想起巴蜀事宜,又道:“对了!明儿个一早,我就要随沐师叔赶往巴蜀一带,师妹你已经知道了吧?”
  沐荷华讶道:“巴蜀一带...莫非是林氏召开英雄宴一事?爹爹只说宗内有差事要办,须得外出一段时间,难道为的便是这件事儿?”
  陆远阳方知自己说漏了嘴,可话既出口,只好向对方解释一番,而后道:“沐师叔定是怕你和师娘太过担心,师妹可莫要怪他才是。”
  话虽如此,沐荷华仍是放心不下,忧心道:“爹爹作为日星脉掌座,自当以宗内要务为先,这点我还是明白的...但武林群豪如今已纷纷赶去,稍不留神就会惹出乱子,你与爹爹不会很危险吗?”
  陆远阳摊手道:“那林氏不是说要设宴款待来宾吗?我与沐师叔一不贪图绝世神功,二不主动惹是生非,只想老老实实做个食客,美美地吃上顿好的,能有什么危险?”他见沐荷华仍是眉头紧锁,索性打趣道:“师妹尽管放心好了,我这人运道向来不错,倘若真遇到什么危险,我就把这运气分给师叔一半,这样他自然就不会有事了!”
  沐荷华嗔道:“你倒是大方,一分便分去一半,可这运气只剩下五成,师兄自己又当如何?”
  陆远阳理所当然道:“沐师叔本领高强,又待我极好,只要他相安无事,我自然也不会有事了。”
  世上果真一物降一物,几句话下来,沐荷华的焦虑竟当真散去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旧时光。眼见月上梢头,沐荷华又问道:“师兄,你与爹爹此去巴蜀,月夕前赶得回来吗?”
  陆远阳算了算日程,答道:“应是赶的回来,我记得每逢中秋佳节,师妹都会给沐师叔做月饼吃吧?唉,沐师叔真有口福,可惜我和师父厨艺不精,每年月夕也只有瞧着别人干瞪眼的份...”
  沐荷华道:“陆师伯生性潇洒,自然做不来厨事,至于师兄的厨技,荷华就不多说了。”她抿嘴笑了笑,深吸口气,似是鼓足勇气,提议道:“这样吧!待爹爹和师兄从巴蜀归来,这月饼呢,我就给师兄也做上一份,就当是感谢一路上师兄照顾爹爹的回礼,你看如何?”
  陆远阳欣然道:“师妹说笑了,沐师叔武功高强,哪里需要我来照顾?不过为了品尝师妹的手艺,我也只好厚颜答应了!”话锋一转,露出为难之色,请求道:“到时候能不能给我师父也做上一份?别看他老人家平日总板着个脸,其实也是个贪吃的家伙...”
  沐荷华急道:“师兄说什么呢,当然有陆师伯的了!”
  笑骂声不时回荡崖间。日隐月现,白云悠悠,和风拂面,卷起树上的青叶,在陆远阳眼中不断变换着身姿,此时的他还浑然不知,这渐渐消逝的一抹飘零,正预示着他人生的另一个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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