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难难相帮同路人

　　听了满堂的诉说，英娃才知道他爹害的是心病。英娃随即把他爹这心病对二赖一说，二赖说心病需从心来医。并说好多移民返迁回去，在库区边搭庵挖洞居住，在落消地里种粮谋生。二赖还说年前他接到霍有福的来信，信上说有福他小妹，嫁给埠口一个生产队会计，把全家户口落在该队。英娃听二赖一说，为医父亲的心病，就决定返迁回淅川老家，回去找有福帮忙落户。
　　英娃决心一定，当天就找二赖说了有福安家的详细住址，并让二赖帮忙卖了家具和房屋。虽说卖了家具和房屋，但除了几样家具给了现钱，其房屋只是口头上说个价，虽然仅给了个定钱，但好歹凑够了回淅川的路费。英娃父子就乘船到了襄樊，从襄樊又搭火车到了丹江。到丹江一下火车，英娃就去买回淅川的船票。谁知，他跑去一问，往淅川的班船，一天只一趟，每天早上六点上船买票，这样他们就要在丹江住一黑。英娃父子住不起旅社，只好在候船室里过夜。
　　英娃父子，一路上乘船、搭火车，都是啃干馍喝开水，有时没有开水，只啃几口干馍就算顿饭了。只想三天就能赶回淅川呢，没想到三天才到丹江。带的干粮早已吃完，英娃父子已在火车上饿一顿了，本想到丹江给他爹称斤馍吃了，搭上回淅川的班船就回老家了呢。没想到，还要搁丹江住一宿。为了省钱，英娃午饭时只给他爹称一斤馍拿到后船室，诓他爹说自已在食堂吃了。
　　到了黑上，英娃又去食堂称馍时，只见一位妇女对营业员，说：“同志，称二斤馍！”那女人说着，就去兜里掏钱。她掏了半天没掏出，却见她掏着掏着“啊呀”一声惊叫起来：“我的钱？谁偷我的钱呀？”女人呼喊着，疯了般满地找着，“天呀，这可咋办呀？”那女人在食堂没找到钱，就哭着跑出食堂去找……
　　当英娃称了一斤馍，走出食堂往候船室去时，突然听到孩子的哭声。“谁家孩子哭恁很，是饿了？还是病了？”英娃默默着仔细一听，顿感那哭号声中，还夹杂着嘤嘤呜呜地悲泣声。那是小孩的哭声伴着大人抽泣的混合声，嘤嘤啊呀，凄凄历历。英娃天生心软，一阵同情、怜悯、心疼、心酸之感，油然而生……
　　过去英娃听人说，哭是人类的伟大、幸福和享受，哭也是世界上最美妙动听的音乐。古希腊的悲剧推进了欧洲文明，中国人的哭则演绎了民族悲剧。哭还包含着不同的含义，是生计，是谋略，是生存术，是情爱，是宣泄，是人生必备的利器。如婴儿坠落的第一声哭，这是一声惊世之哭：“我来了！”传说故事中《孟姜女哭长城》的哭，那是千里寻夫的哭，其情惊天地泣鬼神，万里长城为之倾倒；戏剧《三哭殿》中的哭，则别出花样，有佯哭、笑哭和大哭；越调戏中《李天保吊孝》的哭，是真切的爱情之哭；越调戏中《诸葛亮吊孝》的哭，是为求和而哭。还有三国刘备以哭为计，谋取江山；戏剧《霸王别姬》中项羽的哭，是英雄美人，生离死别地哭；拿破仑被囚孤岛，每想起约慧芬泪如雨下地哭，是败军之将，囚中念妻愧疚地哭。以及小孩饿了、病了、不想睡、不想坐和不想玩了，想让大人抱宠地哭等。英娃曾为其说大嘉赞扬，崇拜无比，说这简直是至理名言。
　　而且也有人曾为之提出了不同感受和见解，说哭与笑不同，说哭是一种传情物，哭是一种感导器，哭能使人发生共鸣的催化剂。尤其是在那夜暗人静的时刻，阵阵哭声从屋外传来，不管是好哭、坏哭、真哭、假哭、恶哭、善哭、男哭、女哭、大人哭、小孩哭、老人哭……一句话，不论什么样的哭，不论是怎么引起的哭，当你在夜暗人静听到哭声，就不禁产生一种共鸣，甚至有人会为之动情，会禁不住在内心发问：这人怎么了？咋哭这么痛心啊？英娃曾竭力反驳、指责，说其是歪理，说其是谬论。而此刻，英娃却突然间转变认识，对其说心服口服。
　　此刻，英娃被耳边这哭声传递感染共鸣。他随即循声跑去一看，蓦然发现，这哭声源自母子三人，只见那母亲抽泣着，哄着怀里那个一蹦一蹦哭叫的男娃，大约有两岁。另一个男娃大约有四、五岁，看样子是挨了母亲的打骂，委屈得抱着肚子蹲在一边嘤嘤地哭泣。那母亲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个丢钱的女人。英娃顿时明白了，俩娃哭是因为妈妈丢了钱，没买到馍而饿的哭。英娃见此不由拿出一个馍，但他随即将拿馍的手一松，把他买的那斤馍，一满呈到哭号的娃面前哄着，说：“孩子们别哭，都来吃馍！”英娃说着，随手拿出馍，分别递到俩娃手里；然后把剩的馍往女人手里一搁，“大姐，你也吃点吧！”
　　英娃递上馍转过身时，周围早已被哭声招来了好多人。但人们只是给予叹息、怜悯和无能为力的同情。面对众人的无能为力，尽管英娃是忍痛割爱，强撑着将一斤馍奉送助人，但他不由产生一种慷慨救助的大善大爱的自足、自豪和自得感。
　　就在此刻，人群中挤出一个大高个青年，冲英娃问道:“哎，他们咋哭恁痛？”
　　“哼，看你不是狗子烤火嘴上前，你还能白送人家半拉馍吃吃？”英娃这么在心里说着，连朝问话的人看都没看一眼，就随口说了一句，“她们的钱被人偷了！”
　　听说哭者钱被偷了，那青年二话没说，就掏出钱呈到那母子面前：“大妹子别哭了，那小偷的心肺肝肠都是铁石做的。你再哭，他也不会把钱退给你。拿这钱去买船票，把剩下的再给娃们买吃的吧！”青年说着，把钱塞到女人手里。
　　英娃闻听给的是钱，不由他呼哧扭过头一看。啊？那青年竟然把一张五块的大票子，递到女人手里，英娃顿时愕然了。五块钱啊，在那农民一个劳动日，几分钱，干部工人一个月工资，二三十块钱的年代，五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这怎不让英娃愕然呀！
　　“你们……好人啊！”那女人说着，就欲给那青年下跪。“哎大妹子，这咋使得！”那青年慌忙拦住女人。那女人万分感慨地问道：“兄弟，你叫……”
　　没等女人后边的“什么名字”四个字说出口，那青年已转身挤进了人群……
　　不说那女人瞪着一双眸子，木然地望着青年走去的背影，就连英娃和围观的人们，无不将目光聚集到那青年走去的背影上。
　　“他是干啥的咋恁大方，出手就送一张当五块的！”
　　“不用问，他不是干部，就是个正式工！”
　　“他不是干部，也不是个正式工，是个返迁移民！”一位身着蓝色工作服的男子摇头说着。
　　“啥？你说他是个返迁移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整天在这码头上搞装卸，见他天天在这江边钓鱼！”那男子肯定地说。
　　“他在江边钓鱼？我说这人看着恁眼熟。”英娃忽然想起来了，他下午在库区边闲转时，见那人悠然自得钓鱼的样子，让英娃不由想起《封神演义》中，姜子牙在渭水直钩垂钓的情景。
　　英娃一激动，就上前搭讪着，说：“哎老哥，我看你坐这儿悠然自得钓鱼的样子，多像姜太公当年在渭水垂钓啊！”英娃言罢，本想那人闻听会放声大笑呢，谁知那人却苦涩地唉叹一声，说：“唉，俺怎能给当年的姜太公相提并论啊，俺在这里钓鱼，是为了生存生活，说白了是顾嘴顾肚子，是为生计而垂钓，是无奈求生的愚钓俗钓。而姜太公当年在渭水钓鱼，那不是在钓鱼，而是在钓君选主，人家那才是智钓雅钓啊……”
　　那人说到这儿，回首看着岸边的英娃，又接着说:“之所以姜太公当年用直钩垂钓？那是因为他饱读诗书，满腹韬略，怀着一腔治国平天下的鸿志，眼看年过古稀，却无真主登门，可想他心里有多愁多苦多烦多焦急。所以他才以钓消愁解烦，磨性励志，以钓引起真主发现他这奇才高人。姜太公之钓，不仅是雅钓，而且是大智大雅之钓啊！”
　　英娃当即就被此言震撼了，立刻对此人肃然起敬，刮目相看。过去只听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但不知其中的真正内涵，更不知姜太公之钓，是消愁解烦、磨性励志。其人之言，让英娃对姜太公钓鱼的看法和认识得到升华。英娃正不知那人的身世，现在听说他也是个返迁移民，慌忙一打听，果然是真。
　　原来那青年叫王光德，原是均县七里屯人。1967年因丹江水库蓄水，他随父母搬迁到襄阳双勾公社张集村。然而，由于搬到那里，环境的不适和生活的困难，加上移民遭受歧视、排斥，致使他招工、当兵及推荐上大学无望，因此他不顾父母的劝阻，就只身返迁回来，靠在丹江河里打鱼谋生。在几年的流浪生活中，他亲身经历了移民在外难，返迁回来苦的酸、甜、苦、辣。这多年了，不论是往淅川返迁的移民，还是往郧阳返迁的移民，几乎都是拖儿带女、扶老携幼，从丹江坐船返回。也许是王广德和返迁移民同病相怜，也许是他亲眼目睹了返迁移民的凄惨情景，令他这个心地善良者，曾不止一次帮助接济返迁移民。当得知王光德之人之事时，众人感动了，英娃也感动了，尤其那女人感动得竟放声大哭起来。
　　然而在英娃的感动中，还伴着愧疚。直到走进候船室里，英娃还在为王光德之举，感慨万千地深思长想。他从王广德刚才的慷慨之举，想到在大柴湖，二赖哥拿跑门子的大米、红薯干接济他家之事。而自己面对难者，仅奉出一斤馍的微薄之力，却是忍疼割舍，下了莫大的决心。这和王光德的慷慨解囊相比，这和二赖哥对他家的接济相比，却让他自愧不如。
　　有人说要想帮助别人，首先自己得先成为一个富者。英娃过去认为这话说得满有道理。然而今天，他面对王广德之举，却又认为这话不完全正确了。反倒认为富者对人的接济和帮助，那是一种慈悲、慈善的施舍。穷人对穷人之帮，贫人对贫人的接济，那不是慈悲、慈善的施舍，而是穷穷相帮，苦苦相救，这种人不仅善良、高尚，而且堪称天下的善人好人。王光德正是这种善良高尚之人，正是如此的善人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