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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英娃父亲的心病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6-05 09:23:54      字数:9190

  迁到大柴湖的第二年,那日子就更难过了。
  这一年,政府不再给移民无偿供给口粮了,靠移民自己种粮吃饭。种粮食不比种青菜、挖山药、摘山枣来得快,现实。而种粮食,最快也得半季才能吃到嘴里。若是栽红薯、种小麦,那得七、八十来个月,才能吃到嘴里。再说,拖拉机头年耕过的㭎柴地,来年又长出人深的㭎柴苗子。生产队没有积蓄,也没有经济收入,自然就没钱买化肥上地;加上麦子长在㭎柴棵里,㭎柴密处把麦苗挤死了,㭎柴疏处勉强长出点麦子,结个麦穗比桑仁还小,到收割时,一个劳力半天收割的麦子,还不够那个劳力一天吃。
  正当社员们为田里割不下麦子犯愁时,满堂叔在剜野菜时,发现蛮子队上收过麦的地里,掉了好多麦穗。移民们得到这个消息,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男社员们都碍于面子,就让老头、老婆、姑娘、媳妇和娃娃们去捡麦。只想在人家收过麦的地里捡个麦头,不是偷,也不是抢,不会犯啥事呢。可咋也没有想到,满堂叔和一群妇女孩子提着篮子跑到蛮子地里,有的刚捡了几个麦头,有的还没动手捡,就被蛮子们撵了回来。
  这些老户人咋这样,到他们收过麦的田里,捡个麦头都不让捡?
  起初,移民们都想不通,认为这是老户人对移民们的歧视,宁愿让麦穗丢到地里生芽霉烂糟蹋,也不让移民们捡回来吃。满堂叔和众多去捡麦的人们气得,纷纷要去和老户人吵闹。但人们转念一想,我们移民初来乍到,和老户人没啥解不开的恩怨疙瘩。虽说生活习俗不同,语音有些差异,但都是同祖同根的黄种人,人不给人和,能给谁和?人家地里有麦头不让捡,肯定另有其因。
  果然,后来通过观察,移民们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当午饭后,蛮子队上的男女社员,老人小孩,凡是能捡麦的人,都争相下地捡麦头。
  移民们侧面一打听,方知其中奥秘。原来,在那大集体年月里,全国农民吃粮标准,都和移民们在老家一样,按各队收成的总数,先交公粮,后卖余粮,最后留下种子、机动粮,再按余数来定社员的口粮标准。上边有政策,下边就有对策。队干部为了让社员们多吃点麦,就打着拾麦穗、分土麦、分麦余头和分麦糠的幌子,给社员们多唬弄点粮吃。你想想,人家是故意把麦头丢到地里,让社员们捡回家锤麦籽吃,若让移民们捡了,就等于从人家口里夺食,难怪人家不让移民们去捡。
  人家地里不让捡,自己地里又打不出麦子,政府又不供给口粮,虽然给点统销粮、议价粮,但都得拿钱去买。移民们没钱买不来粮,只有挨饿的份了。
  老话说急中生智。细想想,这话颇有哲理性。开天劈地到如今,人类为了生存,不但创造了狩猎、农耕、制造工具,而且创造了养殖、种植等劳动夺取衣食的生产生活方式,以及从生食到熟食,从洞居到屋居,从树叶遮羞到毛皮御寒,发展到繅丝织绸、纺花织布,无一不是人们长期与大自然的斗争中。通过流血和生命的代价,总结经验,开发智能,创造出了这一切。同样,移民们到了无米下锅的境地,他们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像古人那样,为解决饿而开动脑筋想法子。
  英娃和众移民们一样,这些天,他的脑子可是黑夜白天都没闲着,除了想到剜野菜、刮树皮、逮鱼、捉青蛙、抓黄鳝、逮泥鳅、捞虾、捡蜗牛,以及逮螃蟹、捉乌龟王八等原始觅食的解饿办法,没想出一个新地觅食方法,也没有创造出任何新的奇迹来。英娃正为之犯愁哩,他突然听他爹说,大柴湖军马场有一块麦子,因连淫雨而误了收割期,人家不要了。
  得到这一信息,英娃不是惊喜,而是压根就不相信这是真的。是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哪有种出麦子不去收割的?但他一转念,在这有粮就能救急救命的关键时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没有贸然行事,也没有声张,更没有想着自个儿独吞,而是先跟他爹一起,找到那个地方一看,简直不相信自己长着的眼睛。待他揉揉眼睛仔细一看,果然一大块熟了的麦子没人割。为了证实那片麦子人家要不要,英娃特意问了过路行人,又和他爹亲自到地里,各自揪了大半袋麦穗拿回家让人们看。
  队长见英娃突然拿回恁些麦头,就急忙问英娃说:“英娃,这麦穗是在哪儿弄来的?”英娃说:“在军马场拾的,人家不要捡的!”满堂叔也说:“对,是人家不要捡的。”队长听他们一说,伸手抓起一把麦穗:“这么大的麦穗,人家咋会不要了呢?”英娃见队长疑惑,就说:“队长,不信我领你去看,好大一块麦子,我问过了,人家说军马场真的不要了。不信你问我爹!”满堂叔说:“队长,真的!”队长这才似信非信地说:“要是人家不要了,拾回来可以,千万不能去偷人家的东西。咱就是饿死,也不能去偷人家的麦子,那样会给咱移民丢脸!”“俺知道!”英娃说着放下袋子,对满堂叔说,“爹,你把袋里麦拿回屋里,我现在就领队长那块麦地看看!”
  英娃随即领队长到现场一看,队长高兴得欣喜若狂,随即带领全队男女社员,去军马场捡麦子。不仅那麦穗长得齐刷刷一片,而且那些麦穗,用手一捋就掉,半天不到,每人捋一大口袋,个个满载而归。
  当人们把一袋袋麦子扛回家,尤其把麦子从麦糠里簸出来,倒席子和被单上晒时,人们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在那粮食比钱票子都金贵的年月里,英娃父子发现了一块麦子,不吃独食,能主动去找队长,让乡亲们一起分享,这怎不叫队长和乡亲们感激感慨呀!
  让人意外的是,当人们把那些麦子晒干加工成面粉拿回来吃时,谁也没有想到,那看着是面,不说擀面条、烙馍,那面零得简直像细沙一样零散,没有一点筋道,咋也揉不成团。就是搅成面糊下锅,也稀汤拉水不成糊。于是,人们又开动脑子,终于想出了法子。每次和面时,往面里打三两个鸡蛋,才勉强把面和成团。虽说仍然零得擀不成面条、面片,就烙馍吃。尽管面色乌黑,但毕竟是面,总比没啥吃强啊!大家吃着黑黢黢的烙馍,无不夸英娃父子大公无私,不吃独食,是大伙的救命恩人,是一对活着的雷锋。
  可谁也没有想到,那麦面烙的馍吃着不苦,也无异味,就是人们吃到肚里后,先感觉肚子不舒服,后让人呕吐腹泻。
  一问医生,人们才明白,人家军马场不去收割这麦,原来那片麦子遭了水淹,麦粒已经发霉变质。看着是麦,加工出来的也是面,由于麦籽霉烂变质,吃下肚里就让人呕吐腹泻……
  尽管人们明知这面吃了呕吐腹泻,但这毕竟是麦籽磨出的面,毕竟吃到肚里能解饿充饥,毕竟能顾个眼时不饿。人们就像饿狼一样,不管它死猫烂狗臭老鼠,谁也舍不得将这些面倒掉,只管加几个鸡蛋烙馍,只管往肚里填,吃了就任其吐,任其泻……
  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吃了吐点拉点还能忍受,可那些老弱多病的人,可就受不了啦。尤其是满堂叔,他就更受不了啦。
  老话说好汉怕的三泡屎,何况满堂叔一个老病秧子,两天没过,就拉吐得走不动路了。英娃见他爹拉成了这样,才咬牙不让他爹吃那面了,忙去卫生所给他爹买药治病。
  虽然满堂叔吃药后不拉不吐了,但没有米面吃着补养,体质一直恢复不过来。满堂叔见自己整天头晕目眩,心里发慌,不说出去干活,就连走路都难了。为之,他天天背着英娃忧愁哭泣。
  起初,英娃发现他爹一天天消瘦,面色憔悴。他纳闷了,明明自己从黑市上买回几斤高价米,不让爹再吃那发霉变质的面了,爹的身体咋还越来越差呢?是爹舍不得吃?还是爹压根就没吃?英娃正想不出所以然时,发现他爹每天夜里睡不着,老在床上“扑通扑通”翻烧饼。英娃暗里一观察。不但发现他爹夜里睡不着,在床上“扑通扑通”翻烧饼,而且发现他爹,还好坐起来抽闷烟。
  常言说一夜不眠,十夜疲倦。难怪他爹面色憔悴,身体消瘦。俺爹有啥闹心事,彻夜难眠呢?英娃怎么也想不出为啥,那就只有去问他爹了。
  那天上午,英娃干干活,肚子也饿了,就找队长请假,说他回去再找医生给他爹看看。队长知道他爹有病,就答应了。
  快到家时,英娃突然又多了个心眼。哎,爹晚上没磕睡,是不是白天睡觉多了,把磕睡睡颠倒了?有可能,听人说白天睡觉,天亮光线强影响生物钟,人得不到真正地休息,才使他爹憔悴、消瘦?于是,英娃就不声不响地回去暗中一看,虽然他爹没有睡觉,但却见他爹独自在屋里“呜呜”哭泣。英娃不禁疑惑,爹这是咋了?怎么夜里睡不着觉,白天又躲在家里哭泣,难道真是爹有啥难言的心事?
  英娃随即走进屋里,他爹却已停止了哭泣,并抹去了泪痕。英娃知道,这是他爹怕他担忧,故意抹去泪痕,掩饰着不让他看见。英娃没有绕弯转圈子,就开门见山问他爹为啥哭。开始,他爹还掖掖藏藏,不好意思说出口。可经不住英娃三追两问,他爹就哭了起来。只见他爹哭着哭着,突然说:“英娃呀,你带爹回淅川老家吧,爹求你了呀!”
  “爹这是咋了?”英娃见他爹突然哭着求着要回老家,他更加疑惑不解了……
  是啊,当初搬迁时,满堂叔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那时英娃对搬迁想不通,他爹还劝他哪里黄土都养人。尤其当初搬到大柴湖时,移民们下车一看,遍地㭎柴,满目沼泽污水滩,无不吵闹埋怨,纷纷上车,宁愿回淅川等着遭水淹死,也不愿在大柴湖这鬼地方活着遭罪。可满堂叔不但没说一个破字,而且还劝大伙,说地是人做出来的,家是人建起来的。还说啥是家,大家往那儿一住,日子一长,村就像村,家也就像家了。就在不久前,英娃见地里长不出庄稼,咕叨着要回老家,他爹还劝着说,现在比刚来时强多了,地总算开出来了。虽然地里收的麦子少,原因不在地,是地里㭎柴根没捡净而发芽,把庄稼挤的长不出粮食。还说那㭎柴能长得比麦深,就说明这地不仅能长出庄稼,而且一定能长出好庄稼!
  英娃想他爹从来没有闹着要回老家,咋就突然求他要回老家呢?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难道这些天爹一个人在家,有阶级敌人暗中煽风点火,对俺爹说啥恐吓话吓的?英娃这么想着,就试探着问:“爹,是谁最近来过咱家?还是最近谁给你说啥了?”
  他爹闻听,木然地摆摆头没有言语。英娃一连问了几遍,他爹还是木然地摆摆头没有言语。英娃问急了,他爹长叹一声,才将窝在肚里的话说了出来。
  原来,满堂叔当初积极主动答应搬迁,不为别的,只为他老家那座倒霉的房子。要说这房子,还得从陈老三说起。陈老三是丹阳村大地主陈子善的老三,由于陈子善得罪了黑水庵土匪头子黑老八,黑老八一恼之下,夜袭陈子善全家。将陈子善全家18口人,除了陈老三一人在厕所里拉肚子幸免,其余的人无一生还。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最后一把火将陈家一大院房屋化为灰烬。陈老三连夜出走,他14岁出去,在外闯荡了三十年,直到解放前夕才跑回来。回来时除了两个肩膀抬张嘴,就是领回来一个比他小15岁的女人。
  陈老三出走多年,家里的地,连同宅子,早被他人霸为己有,自然成了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破烂地主。几个远近本家,也无一人认他,其他邻居,也无人欢迎他。只有住在村边的明满堂,把他两口子让进屋里。
  明满堂两口子和一个刚满周岁的儿子,住着三间土墙草屋。虽然家徒四壁,但他人好心善,就让出一间东屋,给陈老三两口子住。
  当时就有懂得风水的人提醒他,说东屋是大手,大手为龙脉,应归房主占居,怎能让一个外姓人居住呢?明满堂天生就不信邪,更不信啥风水。听人们这么一说,他淡然地说:“球,该死球朝天,不死冒股烟。我才不信那个邪哩,盖这房子时,我就没找先生看宅子,也没请先生定向、择吉看日子。看我房子盖好住这儿,不但无灾无病,而且房子由两间发展到三间,还娶了老婆生了娃!再说东头这房,是后续的,又是个单间,不让他们住东屋住哪儿?”
  也许众人嘴里有毒,自陈老三两口子住进东屋,没出仨月,满堂家一头单犁独耙的大老犍,被人偷了;半年没过,满堂老婆小产,并且大出血母子双亡。满堂老婆死后,家门的长者,说他老婆生娃死在血滩里,属凶死,按风俗不许进明家祖坟。满堂无奈,就把他老婆埋到房后那块菜地里。
  林子大了啥鸟叫都有。自满堂老婆一死,村里立刻又嚷成了一锅粥。这个说他家丢牛、老婆身亡,都是因陈老三两口子妨的。甚至有人说得有根有据,按豫西南的风俗,除了儿子媳妇、招上门的闺女女婿,可以在屋里同床共枕睡觉外,就是嫁出去的闺女和女婿,也不可回家里同床共枕睡一床,不然轻则败家破财,重则家破人亡。何况让陈老三一个外姓人,领着婆娘在屋里同床共枕睡觉。还有人说得更形象,说陈老三的老婆叫焕英,满堂的老婆叫桂英,说满堂的老婆,是被陈老三的老婆换去了。也有人公然反对:“都他妈胡说,从古到今,村上一茬茬死了恁多的人,哪都是谁妨他们换他们了?”
  关于对满堂家丢牛、老婆身亡的议论风波,刚在村里平息。陈老三又突发急症,撇下小媳妇走了。陈老三一死,活着就没个立锥之地,他人一死,更找不来席大一块地安葬。满堂无奈,就把陈老三也埋到房后那块菜地里。
  自陈老三死后,刚刚平息的风波,再起波澜。这个说陈老三妨死了桂英母子,桂英阴魂不散,把陈老三叫去了。那个说焕英换去了桂英,是桂英叫走了陈老三,把焕英换给了满堂。
  于是,有人就说好人有好报,满堂心好人善,房子让陈老三两口子一住,上天将满堂那丑女人叫走了,把陈老三的美女人赐给了满堂。有人就附和着说,可不是嘛,满堂和陈老三老婆三间房子两头睡,睡着睡着就睡到一起了!
  为此有人对此羡慕,还有人后悔,也有人嫉妒。羡慕、嫉妒满堂要睡天仙美人了,后悔当初没把房子腾出来,让陈老三两口子住。可还有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也难怪,陈老三这焕英也真叫漂亮,漂亮得人见人爱,把全村的男人,勾得一天到晚无事找事,都往陈老三家疯跑。村里的婆娘们无不吃醋,醋得背前面后,骂焕英是妖孽狐狸精脱生,咒她红颜薄命妨男人。
  人多嘴杂,众说纷纭。把一个人见人爱,漂亮得给花儿似的焕英,说得如同瘟神一般,人们听见焕英这名字就害怕,怕得见了焕英只远不近。
  焕英死了丈夫,本来就寂寞孤凄,被众人纷纷一说,更是无人问津,门可罗雀,显得更加孤独寂寞。半年没过,焕英被折腾得一身疾病,干瘦如柴,不说下地干活了,就连拾把烧锅柴的力气都没有了。焕英无奈,就放出话来,谁要能治好她的病,能养活她吃饭,她就嫁给谁。
  话是放出来了,可她一身的病,有钱的人家,不娶她这病秧子。穷人家说人,不图年轻漂亮好看,却图能生儿育女,能吃苦耐劳干活,自然也没人要她这病秧子。焕英沦落到灶里没柴,罐里没米,缸里连水都没有的地步,不说吃饭,连水都喝不上。
  一天夜里,焕英病饿交加,熬到半夜,实在耐不下去了,就强撑着爬下床,按着墙走到门上,准备去满堂家讨碗水喝呢。可她将门一开,借着昏暗的月光一看,却奇怪地发现,门外搁着一捆柴,还搁着一罐子水,左边门墩上放着一碗盐,右边门墩上搁着半袋子面,焕英当下感激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哪个好心人送的?是满堂?不可能。因为自陈老三死后,村里人说三道四,说得满堂差一点儿没被唾沫星子淹死。但是,焕英却认为满堂绝不是坏人。
  可让焕英没想到的是,她有天夜里起来解手,却发现满堂在她屋后晃悠。后来在一个阴雾缭绕的下午,焕英在河边拾柴,意外地发现,满堂在一旁躲躲闪闪跟踪她,焕英由此气得再也不理会满堂了。尤其一次雨后刚晴,焕英从河里担水回来,满堂见她人单力薄,在又光又滑的泥路上晃荡,就上前去帮她,焕英不但不让他帮,而且板着脸子,叮嘱满堂以后再不要近她。从此,满堂不敢理焕英,更不敢登焕英的门,而且见了焕英就只远不近。所以,满堂绝不会给她送东西。不是满堂,哪又会是谁呢?
  焕英当天夜里喝上了水,也吃上一顿饱饭,她也有了精神。焕英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好心人帮她,既是今生不能报答,来生她一定要报恩。
  一连看了两个夜晚,焕英终于发现,又有人往她门前送东西来了。暗中一看,她差一点儿没啊出声来。原来那个送东西的不是别人,而是明满堂。焕英见满堂给她送东西,无疑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焕英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见满堂来到门上,她既没喊,也没骂,只在暗里观察着,看他有何不规的行为。让焕英意外的是,满堂不声不响的把东西往门外一搁,连往她门上瞅都没瞅一眼,就扭身而去。焕英以为满堂这是欲擒故纵呢,谁知,她如此观察了几次,满堂都是如此,焕英终于被满堂的真心相帮感动了。
  这天夜里,当满堂再次把东西往焕英门上一放要走时,焕英大胆主动地喊了一声“恩人”,接着就上前“扑通”一声,跪到满堂面前。焕英随即翘起下巴,含着眼泪看着满堂,说:“满堂大哥,你、你如此帮我,让我咋感谢你呀?”
  “哎,你别这样,人生在世,谁没个难的时候。再说我一个大男人帮你,不过垂手之劳。快回屋里去,这外面不安全。”明满堂低声说着,机警地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又低声提醒她,“焕英,小心有人欺负你……”
  焕英闻听,沮丧地摆摆头,说:“谁还来惹我,自那老东西撇下我走后,我连个瘟神都不如,谁还粘我呀!”
  “焕英,可别这么说,那皇帝为美色连江山都不要,何况那些光棍们急了……”满堂低声说着,朝周围看了看,“这些天,要不是人家看我暗里护着你,只怕……”
  “啥?原来你过去在暗里跟我,是怕他们祸害我?!”焕英瞪大两眼,深情地看着满堂,血液向头顶涌着,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满堂看着她将头一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焕英感激得跪着“噔噔”走到满堂跟前,一抱子搂住明满堂的腿:“大哥,我差点冤枉你了呀!”
  “别、别这样,要让人家看见……”满堂脸红心跳地说着,急忙扶起焕英,松开手准备走哩。焕英却叫住了他:“满堂哥你等等,我有话给你说!”
  明满堂是个孤男,不遮丑,尤其他半夜三更,来到一个寡妇门上,怕人家看见咬舌头根子。现在听焕英说有话给他讲,满堂这才木木地望着焕英,有些拘束地支吾着,说:“焕、焕英,我、我门还没关,再说娃还在屋里呢,有话明天再说吧!”
  “不,就现在跟你说!”焕英执拗地说着,呼哧抹了一把眼窝,“满堂大哥,老三他撇下我走了,我现在又病成了这个样子,人们见我像躲瘟神一样只远不近,而你却给我送吃送喝送柴火。我病若能好,一定要嫁给大哥!”
  明满堂闻其一说,脸颊蓦然一热:“看、看你咋能这样说,你、你把我明满堂看成什么人了?我是真心帮你,绝不是乘人之危!我明满堂若有半点非分之心,就、就让天打五雷劈了我!”满堂话到嘴边,陡然一转念:“不!一个女人走到如此绝境,就像一粒炸干油的芝麻,一朵干枯了的花。若如此一说,岂不让她更加失望绝望吗?”于是,他婉儿一笑,无限感慨地说,“焕英啊,凭你这句话,我明满堂就是现在死了,也没白来这世上走一回!”
  焕英闻听,感动得眼泪哗一下涌出了眼眶,雨点般“啪嗒啪嗒”滴嗒到地上……
  为了让焕英获得生望,尽快恢复健康,从此,满堂啥也不顾忌了,就光明正大地帮焕英砍柴、担水、送米送面。人们看着满堂一个老实疙瘩,自己带着个娃吃糠咽菜,把细米白面都拿去帮补焕英,无不背前面后捣他脊梁骨,甚至竟有人说他傻蛋。满堂听见只当没听见,不仅一门心思在生活上帮焕英,而且还给她请医熬药。有人不忍看着满堂上当受骗,就冲满堂直言相劝,说:“满堂呀,那女人是大地方来的,她乍眼都是见识,人家头发丝儿都是空的。你看看,人家明知自己得了绝症,却说好听话病好了要嫁给你,你还真拿个棒槌当针使啊?到时你不落个人财两空才怪!”
  果然不出人们所言,虽然满堂为焕英尽心尽力,但焕英的病情愈加严重。满堂并没放弃焕英不管,而是为她尽心看病,并背着焕英放倒了房后的两棵秋树,请木匠为焕英做棺材准备后事。不久,焕英就走了。
  焕英一走,人们更是对满堂指指捣捣,说长道短。满堂仍是听见只装没听见,他闷着头子,只管借钱拉账给焕英置办铺盖、穿戴,然后把焕英往那口白茬棺材里一装,往屋后那块菜地里埋了。
  老话说好人有好报。怎奈满堂为陈老三一家,做了恁些好事,不但没得好报,反而接下来的日子过得老穷,一直到解放,满堂都没过上一天火色日子。左邻右舍的人们,无不劝他找个风水先儿看看,是他房后那坟坏了风水,还是焕英两口子,当年在他房屋里睡觉玷污了地脉灵神。
  本来满堂不信风水,听众人这么一说,回想他这些年的接连遭遇,他不得不背着人们,先后找了几个风水先生看过,都说他因房后埋坟坏了事,催他迅速搬家换宅。满堂原本不信风水,听几个先生一说,是啊,老话说能让鬼把门,不让鬼撵人。自己房后埋着三座坟,就是说有三个鬼,整天在后边撵着自己,怎么能好呢?可满堂一想到先生说的搬家换宅,他又为难了。也是,穷人家别说盖三间房子,就是搭个茅厕庵子,也得三根木棍,几捆子柴草。何况起屋盖房啊!
  满堂望房莫及,只盼把英娃抚养大,能成个家就中。谁知,眼看英娃跟他一般高了,一连提了几个姑娘,不是嫌他家穷不情愿,就是嫌他屋后有坟鬼撵人。就连英娃自谈那个王玉梅,也嫁到了榛子沟山里。
  满堂正为之犯愁呢,听说要搬迁了。天随人愿,这真是人该走运了,门板都挡不住。满堂想这一搬迁,就跳出这鬼撵人的火坑,背时运可算走到头了。所以政府一动员,满堂就一口答应搬迁。然而让满堂意想不到的是,搬到大柴湖后,他见每个村里都修有一个高高的保命台子。他一打听才知道,大柴糊地处汉江下游,汉江一旦因暴遇洪溃口,全村人都爬到这保命台上保命。起初他还不信,后来他听说这里过去住过人,而且当年汉江溃口,在此淹死过好几万人。加上他见拖拉机在地里耕出人发白骨,他在门前挖地种菜,也挖出白骨人发时,满堂那刚刚淡漠的鬼撵人的阴影,在他脑里又再次显现了。
  尤其满堂得病以后,每到晚上,他往床上一躺,眼前就油然出现一个恐惧的场面。一会床下、床边,甚至在整个屋里,不是到处裸露出白花花的尸骨,就是到处飘散着一绺绺的人发。仿佛那些白骨黑发,陡然变成一具具瞪眼张嘴的僵尸,似乎在向他指责痛斥:“你霸占了我们的住宅,你是强盗!你是强盗!滚!你滚!”一会儿眼前又闪现出村中那座高大的保命台,仿佛耳边传来了洪水暴发,汉江溃口的号叫声,眼前立刻出现几丈高的恶浪,向他咆哮而来,他就没命地往保命台跟跑。可此刻,他却两脚生根,好像谁揪住他的衣襟,怎么也挣不脱,怎么也跑不动。他想喊人,却咋也喊不出声……
  说实话,满堂这些天最怕的是两件事,一是白天没吃的,肚子饿得难受;二是每到夜里睡不着觉恐惧。勉强睡着了,不是被噩梦惊醒,就是被恶魔吓得魇住,喊不出声,动不得身。加上他吃了霉烂变质的麦面,弄得他上吐下泻,泻得心里发慌,周身无力,头晕目眩。他担心一旦卧床不起,将他这把老骨头,再埋到大柴湖这片尸骨遍地的土里。
  这种担心,不是满堂空想出来的,而是他按老家的安葬习俗推想出来的。在老家,人死了安葬时,若埋入祖坟,就不用风水先生给死者写地契、划地界。若是新扎穴地,风水先生就要写地契,而且写得和阳间地契一样,不但写着死者的姓名,而且标着阴宅的东西南北的尺寸,并且埋入坟中,给死者以作凭证。同时在埋坟时,还要在新坟四周插上红、黄彩旗,并有死者的亲人点燃一挂长鞭,沿着新坟周围的彩旗鸣炮一周,以此向所有孤魂野鬼诏示,这块土地,由此就是死者的阴宅了。据说只有这样,死者才能与地无争,在那块属于他的阴宅上得以安居。
  为此,满堂怕一旦没那口气了,往这大柴湖随意一埋,既是按照老家新扎穴地的风俗办理,但又有谁能保证坟下,或坟的四周,没有当年淹埋的孤魂野鬼呢?一旦有,人家在前,他埋在后,人家已在此沉眠多年,他一个后者,突然闯进人家的阴宅栖身,那些孤魂野鬼,岂能容他安身?
  正是为此,满堂死活要英娃送他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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