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奇特的解饿绝招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6-04 08:23:44 字数:7025
移民们迁去的第一年,也就是1969年,政府无偿供给移民们一年口粮。说是供给口粮,其实每人每月只供给20斤“三结合”(玉米、小麦、红薯片三搭配)。毎人毎月供给20斤,就按每月平均30天计算,每人每天只有不足七两的口粮,这样每人每顿只有二两三钱的口粮标准。俗话说得好,粮不够菜来凑。这要在老家,可以在房前屋后种些瓜菜,稀汤瓜菜还能填饱肚子。然而他们搬到这里,不说房前屋后长满㭎柴苗子,就连屋墙、房坡上,都成了㭎柴出没的地方。哪还有瓜菜生存立足之地呢?常言说菜是半家粮。没有菜,每顿只靠二两三钱口粮,别说大人,就是娃娃们的肚子也填不饱啊!
英娃一家最难过了。英娃家最难过,不是上级供给他家的口粮标准低,而是那时的供给标准,是大人娃子一样多。那些娃多娃小的家庭,还能汤菜糊糊凑个半饥不饱。只因英娃家只有英娃和老爹两个大男人,不说顿顿吃饭,就是毎人毎顿喝三碗清水,一天就得一十八碗。每人每月20斤口粮,不到半月就吃光了。虽然每月政府还补助点议价粮,但议价粮是要拿钱去买的。英娃家和众多移民家庭一样,一年到头,除了到生产队集体劳动挣工分,就是喂几只鸡,从鸡屁股里抠个油盐酱醋钱。最大的经济来源再养一头猪,包住全家一年看病吃药扯衣换被的开销。而英娃一家两个大男人,一年的口粮都不够人吃,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去喂鸡养猪?在老家还能趁雨天,在家里搓些草绳,上山挖药、扒蝎子、摘山枣,挣个小花钱。可这大柴湖,地上没药挖,也没有蝎子扒,㭎柴上又结不出山枣,也长不出龙须草,去哪儿挣钱?手里没钱,家徒四壁,除了几件破衣烂被,几件扔了都没人捡的破家具,没一件可卖钱的东西,钱从何来?别说掏钱去买政府供给的宜价粮了,就连吃盐打醋点灯的油,都没钱买呀。只有稀汤挂菜往肚里罐,罐得英娃一上工,一会儿去拉泡尿,一会儿去拉泡尿。老话说得好,好汉怕的三泡屎。就是说再强壮的汉子,一连拉三泡屎,肚子就空空是也,两腿瘫软,浑身没力。可想而知,一个灌了一肚子汤菜的人,怎能负不住几泡尿拉。英娃几泡尿拉下,就和所有社员一样,肚里就饥肠辘辘,唱起了空城计。尤其男社员们,他们干的活重,饿得更快。只要一上工,不是这个跑㭎柴林里解小手,就是那个跑㭎柴林里解大手,即使不去解大小手的男人,不是掏出烟袋,揞锅烟点着抽,就是掏个纸团,卷个喇叭头噙嘴里吹。英娃压根就不会抽烟,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吹喇叭头抽烟。
说起英娃抽烟,他爹还骂过他一顿。那是一个月前的一天,满堂叔见英娃也学着抽烟,在地里人多,满堂叔顾英娃的脸面,咬着牙忍着没有理他。等回到家里,满堂叔就没好气地埋怨他,说:“英娃,你娃子啥不能学,咋学抽烟啦!老话都说了,三年不吸烟,能买个大老犍。咱整天肚子都填不饱,你咋还学着抽烟呢?你知不知道,哪可是在烧钱!”
听他爹这一埋怨,英娃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爹,又低下头说:“爹,你、你不知道,我卷那不是烟,是、是干树叶子!”
“啥?你吸那是干树叶子?”满堂叔登时瞪大两眼看着他:“你娃子别编瞎话骗老子了,吸的树叶子,哪你吸树叶子干啥?”
英娃故意装得一脸严肃地说:“爹,你猜吸着干啥!”
说到这儿,英娃诡秘地一笑,说:“哼,猜不出来吧,猜不出来,那我给你说。”
于是,英娃压低声音,解释着说:“人家都打着吸烟的幌子歇歇,我要不装着吸烟,要平白无辜地坐那儿歇歇,人家队长能依我吗?”
英娃的话,说得满堂叔自愧不如,真是有志不在年高。他活了一大把年纪,到今天才明白,原来恁些社员吸烟,都不是有烟瘾,而是为了偷懒呀!满堂叔禁不住噗嗤一笑:“难怪说长到老,学不巧。”从此,满堂叔不但不管英娃抽“烟”了,而且他也学会了抽“烟”。
尤其毎天干到大半晌午那会儿,队长见社员们都饿得直不起腰,连跑着小便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地头坐的坐、躺的躺,虽然队长也饿得难受,但他身为队长,见社员们饿成那样,他心里比饿还难受。所以每到这时,队长见太阳还没到头顶,不能过早收工,就让大家在地头歇息,并让二赖给大家说大鼓书解乏。
队长嘴上说让大伙听二赖说书解乏,其实是学曹操给官兵们讲望梅止渴,让二赖给大家说大鼓书解饿。起初,二赖仗着肚里装的书多,天天说,天天有,咋也说不完。哪知,队长只让二赖给大家说有关好吃好喝的书。这一下儿,队长可给二赖出了个大难题。一个月没过,二赖不但将过去倒背如流的《三国演义》中的桃园三结义喝血酒、青梅煮酒论英雄、刘备招亲、关云长单刀赴会、曹操大宴铜雀台,《红楼梦》里庆寿辰宁府摆家宴、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闲取乐偶攒金庆寿、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强欢笑蘅芜庆生辰,和《水浒》中一百单八将聚首宴,《西游记》里王母娘娘的蟠桃宴,《苦菜花》的高铁杆娶亲喜酒宴,《智取威虎山》的百鸡宴,《红灯记》里赴宴斗鸠山等古代、现代小说、戏剧和电影里,有关吃的场面都讲完了,而且连二赖听说的,皇城里的皇上,每年冬至要宰牛羔祭天,以及民间客席桌上的九碗三行子、十碗一架山、福贵不断头……从清朝的满汉全席,到天津狗不理包子、北京的板鸭、道口的烧鸡、天津的红焖猪头、蒙古的烤全羊,就连邓县的胡辣汤、淅川城里杨背锅的烧鸡、李黑馍家的石子烙馍、王杠子家的锅盔都说了。
昨天二赖就觉得没啥说了,今天二赖不得不说老家的名吃来应酬。二赖和往天一样,先给大家唱一段,淅川老家叫卖胡辣汤的民歌:“做活的乡亲们先莫忙,请尝尝咱淅川的胡辣汤。胡辣汤味道全,多种香料配里面。有砂仁,有白叩,砂仁白叩开胃口。有八角,有霍香,八角、霍香味都香。有金针,有木耳,金针、木耳味道鲜。有面筋,有大肉,面筋、大肉香油油。手艺高,价钱廉,喝一大碗就能香几天……”
难怪说说书的是疯子,听书的是傻子。加上二赖天生口齿伶俐,不仅说得平仄合辙,有韵有律,而且说的绘声绘色,生动形象,让人听得如见其物,如闻其味,如品其食,一下把人们从饥肠辘辘的情景,带到美味佳肴的餐桌上,让人如食进肚,余香在喉,使人们听得忘了饥,忘了饿。有的双手抱头仰脸枕在锄把上,眯着眼睛晃着脑脖弹着腿脚听得如痴如迷,有的噙着烟袋圪蹴在地上摇着脑袋听着,摇得烟袋左右晃着,连滴溜着的烟包都一摆一摆;有的眯着眼睛坐在锄把上点着脑袋听着,双手随着钢板的节拍在膝盖拍着,听得悠闲自在;也有的木呆呆地仰着脸听得张着嘴瞪着眼,如同傻了一般,还有的听得嘴一张一合,禁不住舌尖在嘴边舔着,吧叽吧叽地品着……
二赖见大家都进入痴迷状态,随即把话题一转,唱道:“今天不把别的夸,夸一夸咱淅川三烧肉的巧吃法。这一烧肉是毛堂的烧猪肉角子儿,将猪肉加五香料面拌均匀儿,再用刀切成肉丁丁儿,将面块擀成面饼饼儿,面饼上边撒肉丁儿,以中心对折捏住缝儿,将周边捏得实腾腾,然后埋在火堆中,大约烧它一刻钟,随即扒出肉饼饼儿。肉饼烧得黄橙橙,咬到嘴里脆生生,那真是香脆可口味无穷,别让油珠滴到你那新衣服上可洗不净!
“这第二烧是烧野禽,烧野禽更谨慎,先把野禽的五脏挖净,然后用清水洗着冲,把五香佐料撒到禽腹中,再用麦糠稀泥糊一层,埋入火堆烧20分钟。只烧得香油油、黄橙橙,你吃一口余香在喉味无穷;笫三烧是烧天马,烧野兔就叫烧天马,烧天马烧的更得法。淅川的野兔肥又大,先将野兔的毛皮扒,再将野兔的五脏挖。接着用清水洗干净,每块割成半斤重,再用刀将骨头剔干净,五香佐料撒一层,用面片包得严无缝,埋入火堆两刻钟。这种烧肉吃着美,香味可口稀浓浓。”
就这样,二赖从淅川老城陈五善的炸酥鸡,荆紫关的粉蒸肉里加苜须,说到淅川毛堂的蒸花菜香,又说到姚老青的油条脆又黄……
每讲到得意时,二赖就唱段赞饭店的顺口溜:“钢板打,响连天,咱各位社员去饭店。小碗面,大碗面,面条好似绣花线。油馍喷喷香,神仙见了也要尝。炒肉丝,炒肉片,精粉饺子羊肉馅。醋馏鱼,炸鸡丸,还有淅川大石桥的天然红心咸鸭蛋……”
二赖正说得具体生动,惟妙惟肖,好像一盘盘、一碟碟,色鲜味美的美味佳肴,摆到大家面前,伸手可及,挥手入口。说得大家口水四溢,馋液欲滴。队长突然喊住他:“哎,二赖你别说了,喜胜、英娃不见了,都快去找!”
大家四下找,没找见,队长说:“难道他俩到蛮子庄上跑门子去了?”
由于老户人说话蛮,加上他们都是楚蛮的后裔,移民们就称老户人叫蛮子。所谓的跑门子,其实就是我们说的讨饭。移民们嫌讨饭这词儿,说着太刺耳、烫脸,碍于面子,特意用跑门子这个雅点的词儿,来予以掩饰和回避。
队长不是胡猜乱想,而是听大队支书说,队上有个别社员,干干活中午不回家,跑到蛮子庄里讨饭吃。并要求各生产队管管,别以此往移民脸上抹黑,给移民丢脸。队长这么想着,说:“往天这俩小子,都在这儿听二赖说书,今天突然没见,会不会真跑蛮子庄上去了?”队长说着,一边让大家分头去找,一边往蛮子庄上撵去。
队长刚跑上土坡,突然发现喜胜、英娃都在土坡上,二人正腿脚向上头向下倒竖着。队长怔了:“哎,你俩都倒竖这儿干啥?”
听队长一问,喜胜看了英娃一眼,说:“队长,我们又研究开发了一个治饿的新成果!”
“对,古人说空中楼阁,我们又发明创造了一个空中解饿。”英娃仍倒竖在土坡上,瞟了队长一眼,接着说,“这可比二赖那嘴上大锅饭幸福得多,他那嘴上大锅饭,听得耳朵起茧子,口流馋液,落个耳饱肚里饥。俺们这空中解饿法,可比他那法管用,现实。”
队长听得面红耳赤,无奈地摆摆头,说:“你们都别朝我这脸上扇耳光了,都怨我这队长没当好啊!”队长说着,抹了一把眼窝,摆摆手低沉地说,“收工吧!”
收工回到家里,英娃见老爹饭已做好,他早饿得饥肠辘辘,只差没有心慌,英娃连手都没顾洗,就去盛饭。揭开锅一看:“啊,红薯片煮米?家里好几天都没有米面了,今这米从哪儿来的?爹今说他不舒服没上工,会不会去蛮子庄里走门子了?”英娃的脸不禁一红,将碗“当”往锅台上一搁,“爹,这、这米和红薯片是……”
低着头坐在灶前的满堂叔,没有直面看英娃的脸,他“噢”了一声说:“这米和红薯片,是你二赖哥给的。你二赖哥说,他几个娃小,他又能抽空到蛮子庄里说书挣点米、红薯片子啥的。”
英娃一听是二赖哥家里送的,没再说什么,就盛一碗饭递给满堂叔说:“给,爹!”满堂叔接住英娃递上的饭,正要去拿筷子,忽然停住手对英娃说:“噢,英娃,爹忘记给你说了,你秋红嫂今来说了,你二赖哥腿不疼了,不让你操着去给他家担水了!”
英娃听满堂叔一说:“哦,知道,我二赖哥今天上工去了!”
几天后的一天。
那是一个雨天,地湿不能下地干活,满堂叔吃过早饭,戴个烂草帽,说出去剜点野菜下锅,让英娃在屋里看门。满堂叔出门不久,英娃灌进肚里的汤水,就变成尿水。一会儿尿一泡,一会儿尿一泡,没到半晌,就尿得肚子咕咕噜噜闹腾起了。
老话说闲饥难忍。英娃今天越发感到饿得难以忍受,加上老天爷像个哭闹不止的孩子,拉着一张老阴脸不停地下雨,下得本来就闲饥难忍的英娃,更饿得难以忍受了。英娃左等不见他爹回来,右等不见他爹回来,眼看快中午了,还不见他爹回来。英娃怕他爹在外边淋出病来,就戴上草帽,披上蓑衣出去找爹。英娃到他爹常薅菜的几个地方,喊着找了个遍儿,也没找着。英娃想自己从小路来,爹会不会从大路回去了?于是,英娃就回头往家里跑。
他刚才只顾一门心思地跑着找爹,还不觉得多饿。现在往家回哩,却感觉饿得难忍难受起来。他那不争气的肚子,就像空的一样。空得头重脚轻,只觉踉踉跄跄地在雨地上晃悠,不是腿一软一软想往地上跌,就是两眼一黑一黑想往地上栽。他过去常听人说男怕入学,女怕入婆。然而此刻在英娃看来,男女最怕的莫过于饿了。难怪说民以食为天,说小孩有奶都叫娘,说鸟为食亡,说人是铁饭是钢,说好汉怕的三泡屎。这无一不是说食的重要,也无不衬托出饿字的厉害。尤其是好汉怕的三泡屎一说,说得更为形象生动,说得更为精辟精彩。好汉在人们眼里,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可想而知,这些英雄好汉,天都不怕,地也不怕,但他们却怕三泡屎。这自然不是说屎臭屎恶,而是说三泡屎一拉,人就饿了。也就是说英雄怕饿,而不是怕强敌。由此可见,一个饿字好生了得啊!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饿就是真真切切的现实,真让人饿起来,就无人受得了。难怪有人说,饿和真是一对孪生姊妹。不管古人饿急了画饼充饥也好,还是古人渴急了望梅止渴也罢,但都得不到真正的享用,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英娃这么一路想着,回到屋里,早已淋成个落汤鸡了。他虽然浑身是泥,两只脚也被㭎柴划出了血口子。但他回家一看,还好,他爹已在家里烧锅做午饭。
他屋里屋外看看,没见他爹薅的野菜,却见墙角袋子里装有点东西。英娃慌忙揭开袋子一看,不由心里一个格登:“难道爹今儿去蛮子庄里跑门子了!”英娃随即揭开锅一看,见锅里煮的有米,还有红薯片。他顿时羞怒交加,红着脸膛,差一点儿没冲他爹埋怨开来。
其实,满堂叔早给英娃商量,要去蛮子庄里跑门子。英娃觉得一个当儿子的,没能让爹有顿饱饭吃,还让爹跑着去给他讨米下锅,这不但自己在邻居面前丢脸,往后在村里抬不起头是小,而且也给移民们丢脸,英娃说啥也不让他爹去。现在见他爹跑了门子,真想冲他爹埋怨一通。可英娃却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冰着脸,深沉地唉叹了一声,说:“唉,爹呀,你咋能去……”
满堂叔没有抬头看儿子,只是往锅灶里添了把柴,用火棍挑挑,才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说:“唉,爹也是个有脸知耻的人呀。可人走到哪步说那步话,谁有头发能装秃子!孩子,人穷志短啊,都饿到这份上了,还顾啥脸呢……”
“可搬到大柴湖好几万人,人家都不跑门子,就你要去……”英娃这话说到嘴边,但却没有说出口。他仍然抑制情绪,把一切怨气都聚集在那只右脚上,朝地上狠狠跺了一下,深沉地“嗨”了一声。
满堂叔见英娃冲他跺脚,仍然没有发火,仍然叹息着说:“唉,英娃呀,有些话本来爹不想给你说破,可你既然这样,爹就不再瞒你了。”满堂叔说着,抬眼看着英娃,“前两次你秋红嫂给咱拿来那米和红薯片子,你当真是你二赖哥,到蛮子庄上说大鼓书挣来的?我给你娃子照实说了吧,那都是你秋红嫂子,去蛮子庄里跑门子讨来的呀!”
“啥?!”英娃瞪着两眼,木木地望着他爹,“那、那真是我秋红嫂子去蛮子庄上要来的?不会吧,我二赖哥怎能放着说书的手艺,不去蛮子庄里说书挣粮挣钱,怎能让秋红嫂子去蛮子庄里跑门子?”
对于英娃的问话,满堂叔没有正面回答。满堂叔只是深沉地唉叹一声,抹了把眼窝说:“唉!起初我也真以为你秋红嫂子给咱送那米、红薯片子,是你二赖哥到蛮子庄上说书挣来的呢。谁知,那天听天才家里说,都是她和你秋红嫂子一起,到蛮子庄上讨来的。”
英娃奇怪了:“那我二赖哥装一肚子书,咋不到蛮子庄上去说书挣钱粮?”
“唉,其实我也为这纳闷。后来我去看你二赖哥问起这话,你秋红嫂子才给我说了实话。”满堂叔接着就给英娃讲了,二赖为啥不去蛮子庄上说书挣钱粮的话。
那是在一个多月前,秋红看着娃娃们顿顿稀汤拉水往肚里灌,实在于心不忍,就背着娃娃们,劝二赖出去说几场书,挣把粮食回来接济接济。起初,二赖怕给移民丢脸,说啥也不去。后来禁不住秋红的多次劝说,加上见娃娃们日渐黄瘦,二赖这才脸一抹拉,乘黑把鼓往布袋里一装,背着乡亲们跑到外村,找着说大鼓书去了。
谁知,他头天黑上出去,到第二黑上半夜回来,你秋红嫂子把门一开,只见他一瘸一拐走进屋里,鼓架往墙上一靠,连布袋带鼓扑通往墙角一撂,二话没说,扭头钻进房屋,扑通躺到床上,蒙头大睡起来。秋红以为二赖熬夜瞌睡了,可秋红一见扔在墙角那个空布袋,就知道是跑了个空回来气的。随即就撵进屋里,和颜悦色地安慰着说:“哦,你回来了,我来给你做饭。”
二赖气也没吭,忽噜扭给秋红个脊梁。
“唉呀,不就是跑了趟空吗?”秋红仍然和颜悦色地说着,故意逗着推了二赖一下,低声安慰着说,“别耍小娃脾气,连那老话都说,头三脚难踢!”
二赖气得忽噜坐起来:“搁这儿说个书咋恁难,跑这儿人家不说,跑哪儿人家不说,好不容易跑到一个庄里,好说歹说人家勉强答应说一场。谁知,这些南蛮子们,我一个书帽还没说完,他们说我说的话听不懂,不让我说了!”
秋红听到这儿,一股无名火腾从脚跟窜到脑门上:“这蛮子也真是,你们听不懂不让说算了,打咱干啥?看把你腿打的!”
二赖闻听眼冲秋红一瞪:“不知道你别瞎说。谁说人家蛮子打我了?”
秋红支吾着说:“那、那你这腿……”
“我这腿是刚才回来时自己摔的!”
“哪你回来撒谁的气?”
“我不是撒气,我是想着咱往后这日子可咋过呀!”
“唉呀算了,别给自己找气了。说不成书,咱日子也得过。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躺床上歇着,我去给你做饭!”
英娃听到这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股子酸泪猛然涌出眼眶。他慌忙将衣袖往眼窝一抹,扭身跑到里屋,扑通往床上一倒,蒙着被子“呜呜”大哭起来……
难怪说金坑银坑,舍不下穷坑啊!要是在淅川老家,既是在那三年自然灾害年代,也还能到地里捡个红薯根,扫点干红薯叶,煮煮填肚子啊!可现在迁到这儿除了㭎柴根、㭎柴苗,上哪儿捡个红薯根、扫点红薯叶呀?人们饿急了除了向老户庄里跑门子,又能去何处找食填肚子呀!也难怪有人在书上断言,说世界上只要有饥饿,就没有人的价值!人也就没了廉耻和尊严。这件事情发生在已解放近二十年的中国一个大柴湖移民区里,人们对于这一幕,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或者你压根就不相信有这事,甚至你即是知道,也许你会淡漠不在意。可我要说同志,他们不是懒而饥饿,而是为了振兴华中电力工业移民搬迁,为了南水北调移民搬迁,而使他们遭受如此的痛苦和饥饿呀!愿你相信这是真的,也愿你永远不要忘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