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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槐荫花影>第十三章 情系满洲里(一)

第十三章 情系满洲里(一)

作品名称:槐荫花影      作者:亦 凡      发布时间:2023-06-02 18:48:52      字数:10348

  七爷爷被打倒了,唐奶奶历史不清白。每天早上起来扫大街,是唐奶奶的任务。上面也不让做赤脚医生了,但乡亲们还是找她看病,就是打倒她的那些人也找她。
  这期间,姑奶奶回娘家更勤了,去唐奶奶家也更勤了。这些日子里,唐奶奶反复对姑奶奶说:“我现在是不清白的人,以后我不和你一起去看病了,别连累了你。”姑奶奶说:“我不怕,我有‘护身符’!”于是俩人照样一起去给孩子看病。
  有一天,时至仲夏正午,唐奶奶去张家庄出完诊,顺便去看望姑奶奶。姑奶奶留她吃完午饭,准备回凤凰山,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留下了唐奶奶。姑奶奶说,“人不留客天留客呀!好多日子不见,我们多说说话。”
  屋外面大雨如注,天黑得像锅底,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她俩一直坐着看雨,一时竟没有了话。唐奶奶感觉到许久没有的安全和平静,雨把外面的尘嚣完全隔绝开来。
  她若有所思地说:“护身符,这雨现在就是我的护身符了,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了。”姑奶奶听到唐奶奶的话,叹了口气,深知唐奶奶心里的苦楚。她转身去了里屋,出来时拿着一个用红丝带缠着的小纸卷,展开送到唐奶奶面前,说:“这就是我常和你说的我的‘护身符’!”唐奶奶仔细一看,是一张捐赠书,上面列着捐赠的物品目录,玉器、银元一宗,落款盖着“满洲里市人民政府”的鲜红大印。看完后,唐奶奶眼睛一亮,说:“以前听老七他们说过你年轻时的事情,真为你和罗斯的感情感动。后来去了满洲里,还做了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今天,看到这份捐赠书,真是太让人敬佩了!满洲里也是我的家乡,你说我俩有缘,就说说你在满洲里的故事吧。”姑奶奶说,“我是不愿意去回忆那段日子的,即使是对娘家人也不曾详细说过。因为那年我们第一次给宝根挑羊角风,说起你来自满洲里,还说姓辛,我心里就起了疑问,莫非是他?他与你是什么关系呢?所以,只是说了一句我们有缘,再没细说下去。这段日子,因为你历史不清,也不能行医了,我就想详细问问你,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唐奶奶没说话。
  姑奶奶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那段难忘的历史像潮水般涌来。
  那年我和罗斯,千里迢迢,一路餐风露宿,经历好多风险和艰难困苦,历时一个月,终于到达了满洲里。那天正是晚上,虽然已是夏天,但还是感到了凉爽。罗斯皱了皱眉头对我说:“这五六年变化怎么这么大啊!当年我走时,还是店铺林立,华灯璀璨。你看现在,这天刚黑下来,街上就没人了!”还要说话,对面来了一队日本兵,我俩赶紧躲在一边。罗斯忘记了,这已经是日本全面侵华的第五个年头了。
  罗斯搀着我沿着原来的记忆,找到了外祖父的家。只见门前也是一片零落,大门紧闭。罗斯扣响门环,门终于开了。一个门房的头探出来说:“快走,快走,到一边要去!”罗斯一愣,看看我,再看看自己,不由地笑了。门房把我们当成叫花子了。可不是吗,出来这么长时间,衣衫褴褛,面色黝黑,与叫花子有什么两样啊。罗斯赶紧解释,并把外祖父的信递给门房看。这门房赶紧赔罪,领着我们向后院走去。
  绕过影壁墙,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道,走过抄手游廊,来到一个大大的院子,满园花香,沁人心脾,一块玲珑的太湖石造就的假山,有一股清泉潺潺流下。五间飞檐斗角,青砖灰瓦的高大建筑,映入眼帘。罗斯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外祖父、外祖母的住处,一般人不得进入。门房是不可能进到这里的,应是由外祖父、外祖母的贴身侍奉,才能引着进来。今天,一个侍奉也没有,好生奇怪。正在纳闷,到了正堂,罗斯一下子惊呆了。我定睛一看,迎面供桌上摆着牌位,挂着一个老夫人的照片,烛光摇曳,香烟缭绕。罗斯对我说:“外祖母去世了!”于是跪到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正在痛哭,听到西边房间一阵剧烈咳嗽,只听那个门房低低地对罗斯说:“少爷,别哭了!老爷还等着你呢!”
  我们赶紧起来,到了那个房间,借桌上微弱的灯光,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睛微微闭着,虽然是夏天,身上还盖着薄被子,罗斯爬过去,哭着喊了声:“姥爷,你这是怎么了?我姥姥是啥时候去世的?”又指着我说:“这是你的外甥媳妇!”姥爷嘴角动了动,眼里淌下浑浊的泪。
  这时,那个门房对罗斯说:“老太太是去年冬天,也就是给你写信的时候,突然去世的。这一沉重打击,老爷子一天天精神不济,有一天嘴脸歪斜,不能说话,医生说是中风了。开始还能含浑地说几句话,有时喊你的名字,最后,只是躺着了。”门房这时看到老爷用手指着旁边的一个箱子,停了一会儿,“我是老爷十几年的随身侍奉,待我如同他自己的儿子,他在清醒时,对我说了好多事,让我务必找到你,如找不到就打开那个箱子,里面有他的一切安排。并给了我一串钥匙。今天你回来了,交给你打开吧。”罗斯对门房的忠诚十分感动,“请问大哥尊姓大名?”门房说,“少爷,敝人姓辛,单字,忠。”罗斯一拱手,“罗斯感谢辛大哥对我姥爷的照顾和忠诚!”辛忠忙还礼。这时,罗斯看到姥爷苍老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姑奶奶讲到这里,看了看唐奶奶,只见她两手紧握在一起,神情紧张又催她讲下去的目光,接着讲了下去。
  罗斯打开箱子,见里面只有三封书信,一封写着“辛忠亲启”,一封写着“罗斯与辛忠共启”,一封写着“罗斯亲启”。罗斯将辛忠的那封交给他,辛忠看了一遍,只有简单的几行字:“忠,吾信汝。若寻不见斯,后附两信,汝一并启!”罗斯打开自己的信,只有奇怪的一行字:“斯,取吾之夜壶!”罗斯一头雾水,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然后,罗斯和辛忠共同打开那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罗斯并辛忠:
  汝读此信,吾弗能言也。忠悉告斯详情,力阻飞。希斯承祖业,勿陷歹人之手。外祖父(字)
  两人同时抬起头,转看老人,只见老人好像睡着了。我上前一把姥爷的脉没有了脉相,他没有了气息,已经过世了。我们三人同时跪下,痛哭失声。
  辛忠毕竟见过世面,劝我们不要悲痛,有大事相商。罗斯好歹停止哭泣,向辛忠一躬,“兄长在上,受小弟一拜。”说完就要跪拜。被辛忠拦住,“为了方便,以后在公开场合,我还是称你少爷为好。来,我们抓紧商量大事!”
  我抓紧打开箱子,找出姥爷的寿衣,给他穿上,入敛完毕。看到老人去得非常安详,心里有一丝的安慰。
  辛忠先开了口:“少爷,你可回来了!”罗斯赶紧打住,“不是说好了的吗,私下称兄弟!”辛忠接着说:“我是老爷从雪地里抱回来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父母是谁,老爷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他把我养大,并把这么重要的遗命交给我,守着他还未远去的英灵,我发誓一定实现他老人家的遗愿!”
  罗斯问:“大哥,姥爷信上说的那个飞和歹人是谁啊?姥爷有什么祖业啊?我离开时太小,对这些真是一无所知啊!”
  辛忠接着说:“那个飞,是你母亲的堂弟,也就是你的堂舅舅,歹人不是一个人,是你这个舅舅结交的一些日本人和汉奸地痞。”
  我们万万没想到,这一来就遇到这么复杂的事,超出了我们吹奏和绣花的想像空间。我们彻底懵了。
  辛忠接着说:“我一直跟着你外祖父,一心服侍他,从不问他别的事。在生意场上,也是你这个舅舅跑前跑后。看起来你姥爷对他也很信任。但自从他带几个日本人来家后,老爷对他的态度就全变了。
  “你姥爷在你姥姥去世后,精神越来越差,你这个李飞舅舅隔三岔五来,好像给你姥爷要什么东西,每次都被老爷骂出去。”
  罗斯问辛忠:“我姥爷到底是做啥生意啊?我那个堂舅舅到底要什么呢?”
  辛忠神秘地说:“以前我跟着老爷到处跑,生意做得真大啊!整个东三省都有他的商号,主要是经营东北珍贵药材,有时还收藏一些古玩。有一次,我看见他花大价钱买了一件玉马,说是清宫流出来的。自从我跟他去了趟俄罗斯那边的一个叫伊尔库茨克的小镇,回来后老爷的生意好像变了。”
  “哪儿变了?”罗斯很疑惑,“怎么去了俄罗斯?”
  “有一年夏天,老爷收到一封信,是从俄罗斯的一个地方托人转来的。后来知道,是你父亲写的,说你母亲病重,让老爷去一趟。”
  辛忠回忆,“老爷收到信,几天都寝食不安。”
  罗斯诧异,“母亲找到父亲了?怎么不回来啊?”
  “最后,老爷决定带我走一趟俄罗斯。到了俄罗斯,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你父亲,却没有见到你母亲。”辛忠见罗斯更加惊讶,接着说,“这次去才知道,你父亲在俄罗斯参加了苏联红军,你母亲那年找到他后,也加入了苏联红军。本来这次能够见到她,可不巧被派回国内,受共产国际委托,联系东北抗联。”
  罗斯听到这里,简直像在听天方夜谭,“啊!那后来呢?”
  “后来,你父亲和你姥爷单独谈了一晚上,回来后你姥爷的生意就变了。”辛忠故意顿了一顿,“你猜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罗斯着急地问。
  “老爷回来后,把几个商号的经理叫来,开了个会,有几个商号撤了。只留几个满洲里附近的商号。集中人力、财力,专门跑俄罗斯一线,运走的是药材,运回的货物,一到境内就出货。非常神秘。后来,才知道,这是在给东北抗联运军火呢!”辛忠越说声音越小,只怕别人听见。
  罗斯叹道,“我的妈呀,我们家干的事真是大啊!”忽然,好像又想起什么事,“那姥爷让我们阻止李飞舅舅,是为了什么?”
  辛忠说,“这正是我要给你说的。一开始,老爷还是信任李飞的,但自从俄罗斯回来后,老爷做事比较谨慎,有些事都是自己处理。李飞起了疑心,认为老爷防着他,不时地问这问那。这引起老爷的警觉,原来李飞是惦记着他的家产呢。”
  罗斯基本上听明白了,说了一句:“真是家贼难防啊!”
  “中间,李飞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日本人,实际上是日本特务,稳妥起见,老爷也被迫中断了生意。”辛忠接着说,“这次老爷突然去世,我们可以借此彻底解除他们的怀疑,但李飞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惦记着老爷的家产。你回来了,有了主心骨了,但也要早拿大主意啊!”
  辛忠说完这一切,长舒了一口气。
  我在他们两个人说话时,一直仔细听,没发一言,脑子里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时,我对辛忠说:“死者为大。当务之急是先安葬了姥爷。其他生意上的事,以后再说。明天一早就报丧吧。应当把姥爷的丧礼搞得隆重些。罗斯也应当借着这个机会,尽快熟悉满洲里的各界名流。对付李飞和日本人,光靠我们几个可不行啊!”
  于是我们又商量了一番,辛忠就回去休息了。
  
  晚上我和罗斯守灵,我问他:“姥爷给你的那封信,写着什么,怎么你看了没作声呢?”他看了我一眼,将信递给我看,“斯,取吾之夜壶!”我拿过姥爷的夜壶,交给罗斯,罗斯端详那把夜壶,壶身呈褐红色,有一些好看的水纹,壶盖是拧上的,是一个大大的青蛙,张着嘴,鼓着腮在叫,十分逼真。壶年岁已久,包浆圆润。姥爷那句话肯定有十分重要的秘密要告诉他,但猜不透什么意思。我拧开壶盖,看看里面没有什么异常,但感觉壶盖里好像有东西。我拿来一根细铁丝,弯了一个钩,伸到青蛙的嘴里,钩出两个纸球。
  罗斯急忙展开一张纸条,只见上边写着“太湖石假山栀子树下”;又展开另一张,上边写着“伊尔库次克伊甫罗夫大药店.有中药吗”。罗斯拿着这两个纸条,还是不得其解。刚才,他们两个人谈话的时候,我在旁边听得仔细。姥爷最不放心的就是阻止李飞,不让祖业陷入他人之手。再就是生意。我猜这是不是暗号啊。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辛忠就来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全权委托辛忠来具体操办姥爷的后事。因为从姥爷的信看出,他是姥爷的心腹,人和事都熟,因此,是最合适的人选。
  辛忠第一件事,是把满洲里商号的吴掌柜和七八个伙计叫来,定好三日下葬,列好亲戚朋友的单子,抓紧发布讣告报丧。并通知各商号来吊丧,说少爷回来了,要一并商量以后生意。又叫了四五个得力伙计,分头准备丧礼事宜。半晌的工夫,灵堂搭起来了,姥爷的灵柩放好了,只等亲戚到齐了就给姥爷入敛。接待客人的吃住礼仪也准备好了。姥爷的墓地是早选好的,姥姥已经入葬,把姥爷的墓道也整理好了。
  罗斯和我身穿孝服,等待亲戚的到来。大约十点左右,本家的大爷叔叔到了,我们依次施礼。亲戚们也对罗斯的回归感到惊喜。罗斯向长辈们说:“晚辈外出多年,得姥爷书信赶紧往回赶,辗转一个月,回来得见姥爷最后一面,不幸竟未得一句话。今姥爷仙逝,还仰仗各位长辈作主。”
  这时,一位堂姥爷说:“外甥知礼达规,看安排也很妥当,还是按规矩,早早让我大哥入土为安最好。”另一位也说:“人也来的也差不多了,赶快入殓吧!”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一阵嘈杂,一个声音“且慢!”
  听到喊声,大家定睛一看,只见一伙人吵吵嚷嚷地涌进门来,有几个日本人打扮,穿着和服,佩着武士剑,还有几个穿得不伦不类。为首的那个,约一米七八的个子,一身白色中式衬衫,脚穿一双软缎圆口布鞋,乌黑的头发,梳着背头,一丝不苟,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真有点儿鹤立鸡群的感觉。
  辛忠悄悄对罗斯说:“这就是李飞,你应该上前迎你舅舅。”罗斯暗想,光看外表,这人气宇轩昂,怪不得姥爷一开始那么喜欢他呢,姥爷的眼光也不是一般的。于是,走上前去,到了李飞面前扑通跪下,叫了声“舅舅,罗斯拜见舅舅,昨晚外甥刚到家,姥爷就去世了,未及时禀报,乞求原谅!”
  这李飞一怔,一丝冷笑,马上收起,两眼透出两束杀气,牙缝里崩出几句话:“啊!亲外甥回来了!我这个堂舅就靠边站了!”说着虚扶一把,罗斯让他坐下,并引我拜见了各位长辈。
  本来几位堂姥爷要给姥爷入殓的,李飞舅舅这一声“且慢”,只好暂停,看他有何说的。
  稍事停顿,李飞开了口:“我说外甥啊,你姥爷是怎么死的?前天我来看他,还好好的,怎么你一回来就死呢?”这人不能只看表面长的怎样,开口一说话,就知道个差不多。一听就知道是来找茬的。罗斯很自然地说:“姥爷给我写信半年之后,我才收到,我和你外甥媳妇星夜兼程,昨天才赶到,姥爷病得厉害,只有辛忠一人在身边,老人家都不能说话了,但看他的表情应知道我回来了。说话间他就去世了。这就是当时的情况。听舅舅这话,还有别的意思吗?”
  李飞哼了一声:“这么巧啊,莫不是看着姥爷的家产了吧?”
  罗斯也不示弱,反问道:“姥爷有什么家产?我在外多年,舅舅知道吗?谁在惦记着家产?”
  李飞一时语塞,他带的一帮人中,有个说:“人死得要明明白白,应该报警察局!”
  “我们已经请了医生,一会儿就做死因鉴定!”辛忠说。
  “不行,应由警察鉴定!”又有一个人叫嚷。局面一时混乱。
  正在这时,外面进来一队警察,传来一声“警察局梁局长前来吊唁义兄!”
  一队警察在门口分两列站立,一位中等身材,胖瘦适中的中年男人,一位大高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夫人,走了进来。只见那男的,四方脸,短发,两道剑眉,双目炯炯有神,鼻梁笔挺,留着短短的胡子,大嘴巴,不薄不厚的嘴唇紧闭着,形成一条完美的线。他身穿中式黑色对襟绸褂、绸裤,脚蹬圆口布鞋,手执一柄文明棍,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那女的,椭圆型脸盘,乌黑的头发在后面绾了个鬏,柳叶弯眉,丹凤眼,高高鼻梁,唇红齿白。她身穿月白色旗袍,脚踩平底白色皮鞋,挽着那个男的,向灵堂走来。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满洲里警察局梁斌局长和他年轻的太太。
  罗斯携我赶紧迎上前去,行跪拜礼。梁局长虚扶一下,我们将梁局长夫妇让进屋。
  梁局长发话了:“外甥啊,我和你姥爷是拜把兄弟,他的死让我失去了一位好大哥。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怎么还不入殓,摆设灵位,让人吊唁啊!”
  罗斯回禀:“姥爷久病在床,不巧外甥昨日刚回,就去世了。今早找来医生要鉴定死因,舅舅说要警察来鉴定。这时您老就来了?”
  梁局长哼哼一声:“哪个舅舅?我怎么没听说你姥爷有儿子呢?”说着扫了周围的人一眼,看到李飞低下了头。又叫了声:“刘队长,马上把法医叫来验尸,以还我外甥一个清白。”刘队长应声赶紧去叫法医。法医不一会儿来了,作了鉴定,禀报死者属久病器官衰竭死亡,无其他原因。于是,梁局长下令悬棺入殓,设灵堂吊唁。吊唁完毕,又安排了殡葬事宜,便告辞回府。
  三日后,在梁局长和本家几个堂姥爷的主持下,我们虽然刚回来就突遇大事,总算顺利地为老人办完丧事,让姥爷入土为安了。
  办完了丧事,借几个商号掌柜前来吊唁的机会,罗斯和他们见了个面,开了个会。要求各商号,还是按照原来姥爷生前定的目标,经营好自己的生意。会上,有的掌柜问了些问题,罗斯都模棱两可地回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怎样答复。
  罗斯回到家,愁眉不展,闷闷不乐。我猜出他的心事,你想啊,姥爷现在平安地去了,他嘱托的事怎么办啊?只有几句话,摸不着头绪。可是按照姥爷的精明,一定有周密的安排。“对了,太湖石栀子树下!”我轻轻一拍罗斯。他恍然大悟,“噢,忙糊涂了!”
  自姥爷去世后,辛忠不再守门,被罗斯安排到满洲里一家商号里,去当掌柜的了。原先那个掌柜的告老还乡了。因此,偌大的院子,只有我和罗斯两个人。当天晚上,午夜时分,月明星稀。我点着了一个煤油罩子灯,用一张牛皮纸遮了一下灯光,和罗斯来到太湖石假山的栀子树下。白天,罗斯已经看过了,那棵栀子树栽在一个水缸般大的花盆里,花盆隐约坐在一盘石磨上,他猜想姥爷要说的秘密可能都在这石磨底下。
  那天晚上,月光如水,泻在院子的树上,花上,尤其那栀子花树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叶子泛着黑黝黝的光。他们来到栀子花树下,再次确定没有什么异常情况。罗斯用力把栀子花树花盆挪到了一边,杂草下面果然覆盖着一个磨盘。罗斯找来一把早就准备好的铁撬,将磨盘撬到一边,现出了一个能容一人深的洞口。向下扔一块小石子,发现洞并不深,用灯照照,洞两边的壁上,有两排脚蹬的窝。于是,让我在上边望风,他就下到洞里。不一会儿罗斯就下到洞底,发现洞壁一侧有个半人高的门,轻轻推开门,弯腰进去,看到又延伸了好远。走着走着,到了洞的尽头,没有发现什么。难道这是个空洞?不会的。罗斯正在纳闷,他发现脚下的泥土有些异常,蹲下来轻轻一刨,现出一块木板。他晃了晃,抽开木板,有把梯子竖着。他踩着梯子下去,一下子惊呆了。
  你猜,罗斯看见了什么?这是个有一间屋那么大的地方,约摸有十七八平方米,四壁上搭着搁物架。一面墙上摞着一些金银器,一面墙上码着些金银元宝、金条,一面墙上摆着些玉器、翡翠、珍珠、玛瑙,还有一面墙上放着一些珍贵药材。罗斯惊叹,这是姥爷辛苦攒下的财富啊!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放药材的搁板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好像是金丝楠木的,光滑的表面上闪着“鬼眼”。木匣有铜锁,但没锁。罗斯打开木匣,看到又是一封信,还有些商号和人的名字。信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罗斯或辛忠:
  若忠来,按预案一,商号皆关闭,携全部资财离开是非之地。
  若斯来,有预案二。战事频仍,不利经营,收缩满洲里以外的商号,由忠总揽生意,你继续助联军抗日,驱逐倭寇。按所附地址,与俄和联军联系。此嘱,务必落实。
  外祖父(字)
  后面,附了一些人名和地址。最后还有一张纸:“飞,家贼。务处之。梁,仁兄也。可仰仗之。另有一些国宝,玉马等,已提前置于吾墓道。择机献国家。”看完这些,罗斯心中涌起一股崇敬之情和责任感。
  罗斯从洞里上来后,我们商量了半天。分头去办两件事。
  第二天,一大早,罗斯出去了,到了满洲里的商号,找辛忠。我则到街上采购。
  罗斯在商号找到辛忠后,将姥爷的信给他看了。辛忠看后非常感动,老爷不但有救命之恩,而且对自己如此信任,委托自己总揽生意,当即表示鞠躬尽瘁,在所不辞。
  辛忠分析说:“老爷的确深谋远虑,对时局的判断也是对的。现在国将不国,实业怎兴?他老人家身体好时,就将战线收缩了,我也参与当中。”
  罗斯惊喜地说:“姥爷真是早有安排,让你总揽经营真是最佳人选啊,你有什么打算吗?”
  辛忠沉思了半晌,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罗斯,“撤商号最难的是清产核资,核对内外账务,安排店员。这么大的动作,要精心准备,一步到位。”辛忠又略一沉思,缓缓地说出方案:“现在是八月,九月先根据每个商号掌柜的情况,对拟撤商号掌柜对调,借此核对账务,考察各掌柜的业绩。十月对拟撤商号,委派得力人员突然宣布撤号,利用两个月清偿账务,处理存货,十二月份安排人员,得力的集中到不撤的商号,不用的妥善遣散安置。这件事年底就妥了。明年开始再谋划新的经营局面。”
  罗斯暗暗赞叹,此人真是人才,于是说:“你谋划真周全,琢磨琢磨细节,就干吧!”说完,罗斯要走,辛忠提醒道:“务必防备李飞,现在世道太乱,安全第一!”罗斯点头,“我自有计议!”
  罗斯回到家,我早就回来了。炕桌上堆满了各种绸缎布料、各色点心,还有一些时兴的化妆品。他对我开玩笑说:“乡下人进城,花眼了吧?”并翻看采买的东西,啧啧称赞。我说:“没杀过猪,还没看过猪跑!瞧好吧,以后场面上的事,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罗斯开心地笑了,这是他最近第一次开心的笑。
  又过了一天,我和罗斯收拾停当,把买的绸缎布料、点心、化妆品,装到汽车上,又从地下藏宝室精心挑选了两副翡翠玉镯,用首饰盒装好,还挑了些鹿茸等名贵药材,去梁局长家拜访。
  汽车不一会儿到了满洲里达官街,南北走向,长二里地,宽五百米,这儿住的全是达官贵人。在街的南半端西侧,有一高高的门楼,门前两座大石狮子,十级台阶而上,朱红色的大铁门紧闭着,门上的铜环和铜钮熠熠闪光。门洞两旁各站立四名警察。当我们的汽车到了门口,从门里疾步走出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打开车门迎接,并吩咐几个警察从车上搬下礼物,接过礼单,引领客人走进门来。
  我们进得门来,绕过用贝壳和奇石装璜的影壁,看上去是一座四面长廊围成的三进的四合院,第一进是副官和警察值事的地方,第二进是局长办公的地方,第三进可能是局长家人住的地方。那个管家带着绕开前两进房子,径直来到后面的房子,看来梁局长这是按照自己人来接待的。
  这时看到后面还有一个后花园,假山流水潺潺,亭台楼阁,树木葱茏,好一处私家园林。刚到门口,听得梁局长高声说:“罗斯,不愧是姥爷的好外甥,快屋里坐!”只见局长和夫人笑吟吟地迎着我们。我们疾步上前,就要行跪拜礼。被梁局长一把扶住,说:“免了吧,免了吧!”罗斯说:“外甥和外甥媳妇初次登门,这礼是免不了的!”拉着我当即磕了三个响头。梁局长夫妇弯腰扶起我俩,分宾主坐下,下人奉上茶。梁局长叹了口气,略带悲伤地说:“罗斯啊,我和你姥爷有三十多年的交情了,没想到他走得那么急,我们兄弟两个还没处够呢!”局长擦了擦眼,又说:“庆幸的是他还有你这么个外甥,把他的后事料理的这样妥贴,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罗斯双手抱拳一揖,“姥爷在上,我年轻不经事,刚回家就遇大变,多亏您给外甥撑腰,才将姥爷的后事处理得这样好。”说着落下泪来,“这事过去了,谁知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啊!”梁局长听罗斯这样说,突然生气地大声说:“外甥不用怕,不就是那个李飞和几个无赖吗,我早就提醒你姥爷提防他点儿。看我怎么收拾他。”我这时插话:“以后我们还要仰仗姥爷和姥娘呢!罗斯你好好向姥爷说说你的打算,我和姥娘看看这些布料能做点啥。”说着我和局长夫人到另一个房间说话去了。
  罗斯和梁局长说了下一步生意上的打算,我和梁夫人啦了半天女人之间的呱,婉拒了午饭,告辞回了家。
  过了几天,罗斯准备了一番,和辛忠去俄罗斯的伊尔库次克。这是离满洲里不远的城市,不到半天就到了。这里与满洲里人情地貌,相差无几。俄罗斯人居多,中国人也不少,像罗斯这样的混血血统的人也不少,就连店铺也是相仿,所以,走在大街上并不觉得陌生。只不过这里的人加入了苏联,没有日本兵,日本人也很少。
  他们两人按姥爷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伊甫罗夫大药店”,走了进去。他们来到柜台前,问了一句:“你们有中药吗?”柜台里走出一位经理模样的人,打量了罗斯一番,用中国话问道:“你们是从满洲里来的吧?你们买中药还是卖中药?”罗斯这时将姥爷的信,交给经理模样的人。这人扫了一眼信,又看了看辛忠,“这位兄弟上次陪你家老爷来过。”辛忠愕然,他们记人这么准啊。说话间,他们被领到后面一个会客间里,有人给沏上茶。那个经理模样的人,自我介绍:“我是伊甫罗夫,负责共产国际与东北抗联的联络工作。受上级巴甫索夫领导,为东北抗联运送武器和药品。原来都是你家老爷亲自来,怎么他好久不来了呢?”辛忠说:“我家老爷前年突然中风,不久前去世了。这是我家老爷的外甥罗斯,刚从关里回来,以后这方面的事情,老爷已经托付给他了。”伊甫罗夫上前紧握着罗斯的手,“失敬,失敬,那你就是我的上级巴甫索夫和联系东北抗联的李夫人的儿子了,真是一门英豪啊!”
  罗斯也是非常惊喜,疑惑和谦虚地说:“我从小就不记得父母的样子,全靠姥爷姥娘把我养大,并送我到教会学校学习,前几年因我们剧团联系抗联,我逃到关里,流浪多年。我年轻不谙世事,只觉得姥爷做人做生意豪爽豁达,没想到还做了支持抗联的大事业。至于对我的父母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接下来,伊甫罗夫说了一番话,令罗斯和辛忠对姥爷更加敬重了。原来,姥爷是满洲里甚至东北一带,比较大的中药材商人,他的药材直供北京同仁堂、鹤年堂等全国十几家百年老店,从他的商号分布,积累的财富,就可见一斑。
  伊甫罗夫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姥爷时,也认为他不过是一个大商人,但和他谈了半个上午,我才知道他早就同情和支持东北抗联,你从学校到的那个乐团,就是你姥爷和东北抗联的联络站,被日本人摧毁后,就失去了联系。最终联系上的,还是一个逃过来的抗联人士,说起你姥爷,凑巧你父亲和母亲都参加了共产国际,才约你姥爷来伊库茨克。你姥爷那次跟我说,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凭祖业发展至今,无党无派,有一个女儿还跑了,我积累的家业有什么用啊!我所以支持抗联,是因为看到日本人占领东三省,侵略全中国,中国人都成了亡国奴了。作为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当奋起抗争。当我看到日本人制造一桩桩惨案,当我听到抗联的英雄事迹,而他们又缺枪少药,我就感到应该给他们支持。国将不国,何以言商?”伊甫罗夫眼里充满着钦敬,“中国有你姥爷这样的人不会亡国!”
  伊甫罗夫又告诉罗斯:当你姥爷了解了共产国际的性质后,更坚定了配合支持抗联的决心。他得知你母亲找到了你父亲,并为共产国际工作后,甚是惊喜。可惜那次没能见到你母亲,这对他们父女是永远的遗憾了。你现在继承你姥爷的遗志,会有机会见到你父母的。
  罗斯后来对我说,听了伊甫罗夫的一席话,更加觉得自己事业的崇高,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前二十几年都是为了谋生,后面才开始自己真正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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