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政策

　　虽蠢蠢欲动但一直没动，归功于对政策充满信心。94年参加工作时，传说要房改。95年试用期转正时，出了房改方案，立君正好踏在了时间节点上。按照政策，才参加工作的本科生科员可以申请80平方的住房，购房资金也不高，一万多一点。一万多不算贵是父母的看法。父亲告诉立君：“在城里有房子就扎了根，成了城里人，只需一心一意过日子，不用到处飘。”
　　如果靠工资购房，对立君是天价，可望而不可及。参加工作时工资290，转正后310，具体数字是312.96元，一年3755.52元，购房款11454.33元，需要整整3年零18天不吃不喝。之所以能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在最难过的时候，时常用购房经历证明吉人天相，能占尽便宜和好处，以延缓焦虑。
　　人们总抱怨现在房价太贵，开发商心太黑，赚钱不吐骨头。平心静气想，现在绵州公务员三年时间不吃不喝，还是能买套面积相当的住房。任何一个时代，政策总那样相像，并不存在想象中的邪恶或善良。决策者总想平衡社会的方方面面，或多或少留下想要的声名，以便毫不尴尬书写历史。这是立君用历史学分析现实得到的最大心得。
　　况且对单位或个人，房改都是皆大欢喜。单位用房留住了新人，国家资产变成钱进入单位账户。个人有房解决了生活需要，从骨子里融入了城市。立君知道，这样想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功利和贪婪，不可能在乎诗和远方。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千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知识分子的世俗，是穿越千年时光悟透的人生。
　　立君没钱交购房款，都是母亲支付的。正因为如此，立君就不好在父母面前报怨上班劳累下班无聊，以及可以看见的不远未来。大姐祝贺立君有了房子，却又感到遗憾。她在深圳激情澎湃，电话里都能感受到南国的阳光。她总说大海热情宽广，在山里哪里会有这样的感受，哪里会这样热爱生活。虽然还干着同样的工作，却从会计变成了财务，与过去产生了距离。立君应该去深圳，同她一起梦想未来。
　　立君表面上毫不动心，实际对大姐的提议进行了仔细分析，并与深圳的同学深入沟通。结论是高考前改文科确实比较鲁莽，深圳没有历史，历史在高速发展的南方没用。如果去深圳，一切归零。立君在温暖的四川享受着生活，贪图清闲，在机关里左右逢源，不想从头再来。如果去深圳，等于变相宣布毕业时的无知？面对错误，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得搞出动静，保证笼罩在头上的神话不灭，以便安抚自己，面对乡亲。不断强化这种想法，立君最终安于现状。
　　出版局下面有图书馆、文化馆、信息中心等事业单位和印刷厂，都是按正科设置，同立君接触最多的是印刷厂。印刷厂李厂长48岁，任职10年，天天向局长和分管人事的副局长汇报，没功劳有苦劳，没苦劳有辛劳，没辛劳有疲劳，看在十年付出上，希望早点回机关上班，少出差少拉业务少喝酒，养养身体多活几年，照顾生病的老婆，管管马上考大学的儿子。领导不答应，就好像存心要他命，同他全家过不去。由于连续任职满10年，属于必须调整的对象，领导们也就答应换届时解决。
　　李厂长得了准信，就时常到机关来了解领导行踪，来办公室最勤。当年李厂长去印刷厂时，生意很红火，机关里却没人愿去当名义上的一把手。无论怎样说，在机关就是领导，下了一线就是群众，况且印刷厂管的都是工人。行政干部都不太懂技术，这个厂长还真不好当。十年前的李厂长是机关里的青年才俊，有文化有能力，领导为他封官许愿，解决正科实职，走马上任。哪知发展并不美好，印刷厂变化不大。李厂长不在机关，白白浪费了许多机会，一心想回来，按资排辈，争取再上一步。
　　“印刷厂有干头，只是我水平有限，能力不足，辜负了期望。”李厂长在办公室，时常用电话回传呼，说的都是生意上的事，“主要是思想不解放，步子太小。如果把财务改改，分配办法改改，调动大家积极性，哪会是这样子！”一到饭点，便请办公室杨主任和科长们吃饭，碍于情面，也常把立君拉上。酒喝到一定份上，就开始豪放起来，“如果给更大权力，还是愿意继续搞。你们看，兄弟部门的企业，承包的改制的，都红红火火，我们却要死不活。为啥不改？政治性太强，敏感，党报党刊是政治任务，有顾虑不敢改，可总得向前啊，好多兄弟市州都改了，也没出问题。”
　　科长们都笑他：“以退为进，逼领导放权。你是嫌权力不够，演戏给大家看！”
　　李厂长直摇头：“不是不是，想回来是真的。说的都是实话。年龄不由人，年青十岁还可以去拼拼。现在这年龄，拼不起，稳当点好。如果是小梁这种，年青有文化，思想先进，紧跟时代，就把厂包下来。那就不是吃这种苍蝇馆子，每月都在酒楼摆一桌，茅台五粮液随便喝！”
　　“这样好的事，舍得回来？”大家都怀疑地看着。
　　“不是吹牛，你们看别的厂，哪个不是牛皮哄哄？私人的更不得了！啥不说，学校印的参考资料，北师大海淀区，哪个不是翻印！书摊摊上的畅销书，哪个不是盗版！哎呀，都是搞这个的，清楚得很，水深得很，空间大得不得了，对不对？亏在管得太死，不灵活。我们是主管部门，是得注意，否则有人戳背脊骨。大家都在弄，我们捧着金饭碗讨饭吃，是不是不应该？”大家深有同感，议论纷纷。
　　马上到96年换届，大家都等着。换届要求干部年青化、知识化、专业化，明确了几个硬杠子。知识结构要求60%的干部达到大学（专）文凭，老中青结合，班子平均年龄40岁。处级干部58岁一刀切，中层参照执行。局内7个科室，3个事业单位，1个企业，加上挂牌的扫黄打非办，正科12名，副科12名。正科中3名满58岁，8个已任两届，1个上届提拔，平均年龄45.3岁，远远超过要求。交流好办，科室长相互换位置。学历也好办，科室长们都有成人大专或党校文凭。年龄却不好办。人事科长和分管副局长，天天念叨“文凭不可少，年龄是个宝”，愁眉苦脸搞方案。直到新任一把手赵局长到位，还最终没方案。
　　赵局长四十出头，中等身材，标准平头，语速行动都很快。到任一个月，召集党委会专题研究中层换届。听完人事科长汇报和班子成员意见，偏过头对分管副局长说：“大稳定小调整。政策要求必须到位，几条硬杠子全部达标。除了必须退的三个同志，现在的科长全部留下，这是单位中坚，换届就是轮岗。年龄问题统筹考虑。从空出的三个岗位想办法。九位科长平均四十二三，提拔两个四十以下的，副科提个二十出头的，拉一拉。年青同志占点儿便宜，不要有看法，要谋全局，把科长们解决好，照顾好大多数，党委才会得到拥护。换届这本书先翻过去，有问题慢慢解决。”
　　主要领导定了调，很快就有了成果，两周内就完成了换届。向市委组织部专题报告，所有指标全部超额完成，还呈现出几个特点：一是导向鲜明，破格提拔年青人。梁立君同志参加工作虽然只有两年，但是毕业于名牌大学，拥有学士学位，吃苦耐劳，成绩显著，群众公认，提拔为副科，在单位内起到鲜明导向。二是职能整合，探索科室协作融合。印刷业管理科与印刷厂是管理与被管理关系，为了让管理科同志熟悉印刷业务，由外行变内行，尝试一肩挑，印刷业管理科长兼任印刷厂厂长……类似的经验还有几条，全是按照赵局长指示写的。组织部领导作了批示，加了编者按，发在《组工快讯》上，要求县市区和市直部门认真学习领会，从严把握政策，创新方法，深入研究工作，切实完成任务。
　　真是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马不再难。不但不难，还半路杀出匹黑马，中了头彩。赵局长很高兴，全局上下也跟着高兴，都对局长五体投地。毕竟通过换届，全局无论科长副科长，没有一人降职降级，大家都到了理想岗位。
　　立君是最大的受益者，参加工作刚两年，就成了办公室副主任。分管文秘，不到40岁的周副主任成了办公室主任，“扫黄打非”办不到40岁的高副主任升任了主任，他是军转干部，办事雷厉风行。办公室杨主任转任印刷业管理科长，兼任印刷厂厂长，一人坐两个正科位置，成了全局大红人。李厂长回到局机关，当了出版物管理科长。风水轮流转，时常带队搞执法检查，不但不求人，别人开始求他，扬眉吐气。其他科长轮换了一圈儿，整天忙着熟悉业务，全局上下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