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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英娃的趣事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5-31 08:24:16      字数:10661

  那天,英娃和玉梅碰巧相遇了。
  那是一天上午,英娃赶着下河挑了几担水回来,桶往地上一搁,给天才、二赖几个说:“你们做中午饭,我去给伙上称点盐!”
  听说又要称盐,正在往锅里剁南瓜的天才,忽哧扭过头看着英娃,说:“你不是前天才称的盐吗,咋又要去称盐?”
  英娃说:“哦,我知道有盐,可在这儿买盒洋火(那个年代都称火柴叫洋火)都得按计划,刚才在河里担水,听说又运来些盐,我去给人家说说,看能不能再卖给点。现在大家干恁重的活,出汗跟下大雨似的,吃饭稀汤瓜菜没油水,盐可得加大点儿。”
  天才一听,点着头说:“嗯,对。现在物资紧张,狼多肉少,你快去吧,做晌午饭有我们几个呢!”
  英娃嘴上说去称盐,其实,他是想到河湾民工伙上,侧面打听打听玉梅的消息。英娃往去商店的方向走了一截,又转身向河湾民工队住处走去。他正走着哩,肚子一坠,有点想解大手了。早上吃了一肚子熬南瓜,大便一来若不及时解决,等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关键时刻,那如同洪水决堤,怎么堵也来不及了。英娃一看,刚好不远处有个用高粱席围的公厕,他就麻利跑了进去。
  英娃解罢手,起来紧裤子时,听见有人去隔壁女厕所解手。当年在学校去厠所时,经常碰到一些男同学隔着墙缝偷看女同学解手,他就感到好奇,可好奇归好奇,他却无胆量偷看。尽管他身边此时没人,也尽管与女厠仅一席之隔,但他刚一想出,心里就像擂鼓一样,“咚咚”跳个不停。恰在这时,听见又一个女民工走进女厕所:“哎,玉梅呀,你今儿咋没上工?”玉梅说:“昨天吃那红薯片发霉了,今儿直拉肚子,就请假没去。”
  “啊?是玉梅在厕所里?看来那天早晨见的真是她了!”
  英娃心里说着,随即拽拽衣角,整整衣领,接着分开五指将分发头梳了梳,又抿了几抿,然后走到厕所门外,故意站在那儿磨蹭着等玉梅出来。
  不大会儿,玉梅从厕所里出来了。一看真是玉梅,英娃想向玉梅打招呼,可他嘴张了几张,正不知说什么话合适时,玉梅却先说话了:“吆,是英娃呀!”英娃这才支吾着说:“玉、玉梅,你也来这了!”玉梅有些疑惑地说:“哎,那天早上,咱们不是在河边见过面了吗?我们围一圈人解手,看你也往那儿跑,我还向你摇头,提醒你别往跟去呢!”
  听玉梅一说,英娃的脸噗烘一热,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脚面,用手抓着后脑:“那、那天从家里来时,我没看见你。所以那天早晨在河边,见那人像你,觉得奇怪,就想跑过去看看是不是你,谁知玩了我个难堪……”
  玉梅噗嗤一笑,说:“不知者不为过。那天我坐我爸的船来的,我爸在运输队里。哦,不敢耽搁了,我还得回去帮伙做饭哩!”
  玉梅说罢,回头就走。
  “哎……”英娃见玉梅就这么走了,他一个“哎”字没哎出口,却见走去的玉梅猛一回头,刚好和他对脸相望,把他哎到嘴皮的话,又堵了回去……
  
  转眼到了深秋时节,不知是人们整天高喊“战天斗地,敢叫日月换新天”“与天斗其乐无穷”的口号,惹得老天爷,一天到晚黑丧着脸,好像天下人都欠着他钱似的。一连黑丧了几天,直到那天民工们上工时,老天爷还板着张老黑脸阴沉沉的。等民工们到了工地,天上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牛毛细雨。也许是雨小,民工们都没在意,照样争先恐后地干。不想这牛毛细雨下着下着,下成了小雨。
  这一下,老天爷简直就像个好哭的孩子,下得没完没了。但民工们仍然喊着“下雨当出汗,小下大干,大下不下火线”的口号,战斗在工地上。当各连队派人,回宿舍拿来草帽、雨布和蓑衣,民工们的衣服早已淋透了。虽然头戴草帽,身披雨布或蓑衣,但是被淋湿的衣裤,仍然在民工们身上溻着,雨仍在民工们头上“哗哗”地下着,沉重的担子仍在民工们肩上“咯吱吱”地压着,一双双脚板也仍在泥浆里艰难地走着。民工们每走几步就要换换肩,每换一次肩,那扁担就像女人们洗衣服的搓板一样,摩擦着他们的肩膀。尽管民工们的衣服被雨淋湿了,扁担磨着涩腻的湿衣,不时发出咯吱吱的声音,民工们肩膀疼得跟狗摘似的。但是民工们不叫一声苦,不说一声疼,仍然担着满满的箩筐你来他往,仍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泥浆担挑。民工脚踏泥浆,就像孩子们玩水枪一样。每踏一脚,泥浆就“扑哧哧”往腿上喷溅,脚板不时被石子顶扎,那滋味里的滋味,让人难以体味,也让人难以忍受。可民工们既不叫一声苦,也不喊一声累,反而极为乐观地说,他们这是在学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走沼泽过草地呢。
  也许有人会说,你这写书人过于夸张,哪能跟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相提并论。可你没有身临其境,你也没有亲身经历过如此的劳动场面。当年红军踏沼泽过草地,不能走时,可以滚着走,还可以爬着行。然而民工们却是肩挑重担,踏在脚踝深的泥浆里,既不能滚,又不能爬。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脚踏泥浆,挺起胸膛,昂首向前……
  那年月,新中国刚刚建立,不说人们点灯的煤油叫洋油,用的铁钉叫洋钉,就连一根小小的火柴,也叫洋火。那不是赶时髦,也不是崇洋媚外,而是那些物品都是从外国进口来的洋货!可想,那时我们的国力,是何等的薄弱,我们的物资,是何等的匮乏,我们的科技,又是何等的落后!笔者无法用最准确的语言形容,也无法用最恰当的词语描绘,我只能用“一穷二白”,这四个字来概括。在那极度贫穷落后的国度里,我们的人民靠什么建设自己的祖国?靠什么改变自己国家一穷二白的面貌?他们唯一能依靠的资源和资本,那就是靠亿万国人吃苦耐劳、艰苦奋斗,靠亿万国人勤劳勇敢、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拼搏,靠亿万国人的坚强意志和他们大无畏的奉献精神!
  老话说得好,大河没水小河干。国家一穷二白,百姓们自然也是一穷二白。丹江水利工地上的民工们,他们和全国亿万人民一样,是在食不饱肚,衣不裹体的贫困线上,勒着裤腰带,为国家建设出力流汗啊!他们和全国亿万人民一样,过着“冬天一身棉,夏天一身单”“新三年旧三年,补补连连又三年”的贫困生活。民工们的衣服淋湿了,在那小下大干,大下不下火线;甚至连轴转的“放卫星”“大跃进”年月里,只能在工地上汗水伴着雨水,将湿衣溻在身上,一直溻到收工回到工棚,才能脱下来拧拧,下午再穿上溻着上工,再一直溻到收工回去吃罢晚饭,才能等来在工棚里烧火烤衣服的机会……
  由于这天雨大,工地破例收了个早工。吃罢晚饭,大家都忙着烤衣裳。英娃在炊事班里,衣裳没湿,就趁大家忙着烤衣服之机,他就背着大伙,朝玉梅住的宿舍走去。
  英娃不多会儿就来到玉梅的宿舍门前。说是宿舍,其实和英娃住的工棚一样,不过是茅草盖顶、芭茅围墙的简陋工棚而已。英娃见工棚里亮着灯光,他伸手将门轻轻一推,门被顶着。是她们睡了?英娃屏住呼吸,侧耳一听,一阵叽叽喳喳地说笑声,立刻挤进他的耳鼓。他想喊玉梅,可话到唇边,却又喊不出。想隔门缝看,他又怕隔门缝看女工宿舍目标太明显,再说他一个大男人偷看女工宿舍,若被人发现影响不好。英娃就急中生智转到工棚侧面,透过围墙的缝隙往里看。这一看,英娃的眼都直了。他见玉梅和女民工们,一个个脱去上衣,站的站、蹲的蹲,正围着火堆烤衣服。那一对对圆圆的、光光的、白白的肩头和那嫩藕般的胳膊裸露着,还有那裸而凸起的酥胸,尤其酥胸上那一对对挺挺颤动的奶子……
  这是英娃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观看女人裸露的奶子,他惊得不由张大了嘴巴。
  是啊,英娃他娘死得早,是他爹一顿一个烧红薯,喂着养大的。可以说,他来这个世上快17个春秋了,父子俩相依为命,他自出生八个月时,就躺在他父亲那宽阔平坦的男人怀里,见过的只是父亲那晒得黑红粗犷的胸膛,以及油黑的脊背和肩膀。
  英娃当年在学校就对女生那显山露水的部位,有着模糊地感觉,模糊的东西,就忒让人神秘好奇,他就越想揭开面纱看个清楚明白,就越想触摸感受。加上毕业回到村里,听张三逗李四说:“吃你嫂子奶没有?”听李四逗王五说:“摸你嫂子奶头没有?”尤其那次天才接媳妇,不说村上的年轻小伙子们都挤到新房里,闹着嚷着要摸新媳妇的奶头,就连撅一嘴胡子的老叔、老伯们,也都挤进新房,嚷着要摸新媳妇的奶头。把英娃逗得,越发对女人的奶子,充满神秘和遐想起来。他曾不止一次,钻在被窝里想象,到底女人的奶子,摸着的感觉是柔和绵软,还是瓷光硬梆呢?再不就是瓷实滑腻的……
  英娃越想,越对女人的奶子充满神秘和好奇,越想品味触摸女人奶子的感觉。为此,英娃曾几次趁黑躲在墙角、树后,想偷摸大改、二妞的奶子。但每次都是壮着胆子而去,却又半途丧胆而归……
  今天能在此一睹姑娘的靓身、酥胸和那丰满挺立的奶子,可以说,这是英娃懂事以来,第一次揭开女人的面纱,第一次目睹女人的如此风采,难说不让他两眼发直发呆,难说不让他失神失态。这会儿,英娃完全被眼前的情景痴迷,他完全忘记自己置身于工棚挨工棚的营地,完全忘记偷看女工宿舍的不良举动,一旦被人们逮住,不说挨打受批,光人们的唾沫星子,也会将他淹死。他只顾瞪着一双眸子,直直地望着那一个个鲜活迷人的胴体,正手不由己地去扒那些不该挡他视线的芭茅时,突然“扑通”一声“我叫你狗日的坏”。
  英娃惊得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到地上,慌忙又一骨碌爬起来就跑。可他惊慌失措地跑出好远,身后却没有人撵。他这才蹲在暗处,按着“咚咚”急跳的心胸,直到看看仍没有任何动静。正为刚才那声喊骂大惑不解时,忽听有人嚷嚷着踩死了一只老鼠,英娃气得重重地照地上“扑通”跺了一脚:“嗨,日他妈该死的老鼠!”
  
  英娃扫兴地回到宿舍,大伙早已熄灯睡了。他轻轻地关上柴门,不声不响地摸到自己的铺位上,又不声不响的和衣往被窝里一拱,就蒙着头睡了。英娃虽然蒙头钻在被窝里,他这会儿却意犹未尽,满脑子装的尽是玉梅和女民工们的红兜肚、汗衫和那白胳膊、光膀、酥胸……
  难怪人们说,女人是水淋出来的豆芽芽,是冰、是玉雕出的人人,身子是那样的水灵,那般的白皙柔嫩,白皙柔嫩得就像煮熟的蛋清,就像刚用清水洗的嫩藕。难怪人们要争着闹新房摸奶头,那奶头白挺颤抖,就像揣着一对对玉兔般迷人莫测。特别那起伏的酥胸和那颤抖在酥胸上的奶子,好似这会故意在他眼前抖动,抖得他心神荡漾,身热心躁,使他连一点困意也没有,干涩地瞪着两眼,怎么也睡不着。尤其他两腿间那个感情脆弱的玩意儿,早已蠢蠢欲动,冲他使出了极度不安分的性子……
  英娃竭力抑制情绪,几次试图合眼,欲把这一切的一切,从他脑子里,干净利索地清理出去。可那闪现在眼前的红兜兜、白胳膊、酥胸和那一对对颤抖的奶子,犹似孙悟空戴的紧箍咒一样,在他两眼的视网膜上钻肉生根,怎么也无法除去……
  连英娃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觉蒙眬中,梦见自己飞进了玉梅的宿舍。玉梅独自穿着红兜兜背对着他,他激动得不禁猛然回身,张开两臂,将玉梅紧紧地搂在怀里……
  “你抱住我干啥!”
  英娃一乍醒来,发现自己还紧紧地抱着二赖的腿不放。
  “我……”为了打破尴尬局面,英娃明明听见外面还在哗哗下雨,却明知故问,“外面还下雨不下?”“你长耳朵干啥?没听见外边还在哗哗下?!”二赖不耐烦地说着,呼噜翻个身又睡。
  早晨,英娃喊大伙起来洗脸开饭时,多援朝却说不舒服,叫他去卫生室包点药。李跃进闻听,忙跑过去用手背往多援朝脑门上一搭,又敲了敲多援朝的肚子,随即撵出门外喊住英娃:“让医生开点治受凉停滞的药!”
  李跃进交待罢,转回来埋怨多援朝,说:“这都怨你,谁让你昨天把雨衣让给双合镇那老头穿哩,他来水库不准备雨具,雨淋他活该!”多援朝叹了口气,说:“唉,我看他五六十岁的人了,又患着气管炎,你没见他担上挑子,气都喘不出来。我想……”李跃进脸子一沉,抢过他的话说:“想着你年轻,淋点雨没啥。这倒好,把你淋病了,人家咋不来心疼你哩!”
  多援朝正在接受李跃进的埋怨,高音喇叭里通知各营营长到团部去开个短会,多援朝随即让李跃进替他到团部开会。
  这会儿,英娃买药回来了,忙喊二赖倒碗开水端来,催多援朝把药喝下,然后让他蒙住被子发汗。
  多援朝蒙住被子正发汗哩,李跃进开完会回来了。他一听李跃进回来了,就呼噜忙掀开被子问开的啥会。李跃进说,“没啥新精神,就是这雨下得大,好多工棚里都进了水,把铺草都渗湿了。甚至有的庵棚漏雨,民工们夜里都顶着雨布,蹲在一起睡不成觉。好多人不是感冒发烧,就是受凉停滞肚子疼。会议强调,在保证正常上工的前提下,做好防雨防病工作。”
  听李跃进一讲,多援朝一蹦坐了起来:“不行,我得去其他连住处看看!”
  英娃急忙拦住他:“你刚喝罢药,还没发出汗哩。”
  “那也不中,我是营长,我还要为其他几个连民工生活负责!”多援朝说着,穿上衣服鞋子,随手拿个草帽往头上一戴,一边扣扣子,一边往庵棚外走去……
  大伙望着多援朝走去的背影,想着跃进讲的,这才明白,当初多援朝为啥要在地上,多铺一层土的原因了。无不称赞多援朝的精明,说他有先见之明。二赖随即把筷子在碗上当当敲着,说:“竹板一打响叮咚,诸位同志听分明!咱们的营长真机灵,油毡茅草盖棚顶,屋地上又垫土一层,让老天爷水漫金山淹不成……”
  
  这场雨后,天气渐渐冷了。又接连刮了几天寒风,山上除了松柏、冬青一些常青树外,其它树叶已落去了,坡上的柴草除了麦冬一些长青草外也都枯了。这时,山上的柴草也越来越难割了。近处的几面坡,割得就像剃头匠用刀子刮过的和尚头一样,割柴越跑越远,李跃进这个后勤排长也越来越不好当了。不说每天起早上山,得翻几架山才能找到柴源,一天带干粮、打转盘,也割不到200斤柴草了。不说大家累得受不了,就连李跃进这个后勤排长也受不了。正当李跃进有苦难言时,大伙嚷着要他找多援朝反映情况减少任务。李跃进知道多援朝的脾气,不想直接去找多援朝说,他想借大伙的嘴去替他说。可不论李跃进怎么鼓动,人们不但不去,反而冲他撂下狠话,说他再不去找领导减任务,就不搁后勤排干了。
  听了这话,李跃进眼前豁然开亮,脑筋顿然转过弯来。“是啊,何不把大家这话,给多营长实话实说?嗯,也是一步不失绝妙的好棋呢?”
  李跃进这么想着,随即找到多援朝,故意装着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的样子,没有向多援朝请求减任务,也没说如何如何完不成任务,只把大家说他再不去找领导减任务,就不在后勤排干了的话,给多援朝学说了一遍。然后向多援朝哀求着说,他不干后勤排排长了,说再干自己就成光杆司令了。
  说不干后勤排排长,其实不是李跃进的真心话。他的真实想法,是想打着不干撂挑子的幌子,说后勤排的工作艰苦,任务重难度大。本想推辞一下,给自己来个锦上添花,往自己功劳薄上镀金呢。可他咋也没有想到,多援朝听他如此一说,随即就答应了他辞去后勤排长的请求。弄得李跃进是又意外又后悔,他意外后悔得瞪着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多援朝冲他一笑说:“怎么,后悔了?后悔现在收回辞呈还来得及!”李跃进随即来了个借梯子下楼,说了句竭力挽回局面的话:“唉呀我的多营长,都怪我这张没把门的嘴,咋能随意说这撂挑子的话呢,这不辜负了多营长对我的期望吗?”李跃进说到这儿顿时来了个立正,刷举起右手,“我现在就向毛主席保证,绝不辜负多营长对我的期望!”
  “行了行了,别搁我跟前油嘴滑舌信誓旦旦了!”多援朝说着,将他举起的手往下一按,“往后每天就割100斤柴吧!”
  李跃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望着多援朝:“啥?每天100斤任务?”
  多援朝抬眼看着他:“怎么,嫌100斤任务太少了?!”
  李跃进仍然疑惑地看着多援朝,说:“这、这该不是在批评我吧?”
  “批评你?哈哈哈!”多援朝将卷好的“喇叭”头,往李跃进进嘴里一塞,“哧儿”划根火柴给他点着,“你这几个月给我抢回恁大两垛柴,起码够咱伙上烧过明年夏天,我表扬你还来不及哩!”
  李跃进顿时翘起下巴看着多援朝:“哎呀,难怪当时你定400斤的任务,原来是为了让我们抢回近处的柴呀?!”
  多援朝从鼻孔哼着一笑:“你小子可知道定400斤任务的目的了?”
  “是啊是啊,当时一天割的柴,可胜过你们现在翻山越岭割两三天都省事啊!”
  一旁的二赖说着,随即将大拇指一竖,就顺口说了起来:“当叮当,当叮当,营长听我唱端详。今天不把别的唱,唱一唱俺们的多营长。营长好,好营长,营长智高谋又广。周朝姜公不及你,汉朝萧何撵不上,三国孔明也勉强……”
  “你小子这嘴,一出来就是一溜子!”多援朝说着,将刚燃着没吸几口的“喇叭”头拔出来塞到二赖嘴里。
  
  前边说了,多援朝是1958年,从抗美援朝战场上复员回来的。他回来时,正赶上丹江口水利枢纽工程动工,大队就点名让他带队,到丹江大坝工地当连长,师部又点名让他当营长。于是,多援朝就成为民工营营长,兼丹阳村民工连连长。他军人出身,办事果断,公事公办,作风正派,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只要师里、团里、营里和连里,规定不许干的,谁若干了,别说下属,以他的话说,就是他亲爹娘老子,那也不中!
  那时正是全国高喊“大跃进”,放“卫星”、坐“火箭”,一年等于二十年,超英、赶美快加鞭,全国农村都吃食堂饭,过共产主义桌子化年月。由于各大队为了“大跃进”超英、赶美,不仅伐木毁林、敲盆砸锅大炼钢铁,而且把当时一、二百斤的粮食亩产,吹到亩产双千斤,甚至有的地方,竟把亩产吹到几千上万斤。这一吹,上边就按汇报的产量分配上交公粮任务,下边就得按上边的要求完成缴公余粮任务。没那么多的粮缴怎么办?只得打肿脸充胖子,将社员的口粮拿去上缴补窟窿。社员的口粮上缴了,大队小队干部,只得拿红薯片子给社员当口粮,红薯片再不够,就用萝卜、南瓜菜给社员填肚子。
  粮食刚收下来时,社员们还能吃个两干一湿。所谓的两干一湿,就是早上、中午,每人吃一个半斤重的馍,晚上吃顿稀饭。说是每人吃一个半斤重的馍,其实就是一张厚面叶,包一大包黑红薯叶子,说白了就是一个半斤重的薄皮大饺子。吃下去再灌一肚子青菜萝卜汤,几泡尿一拉就饿了。但这还算好生活,可过了这个时节,尤其到了青黄不接的荒春上,一天三顿红薯面汤,下一锅黑红薯叶子,人们大碗大碗地端着喝,像灌蜗牛似的,把人们灌得黄皮刮瘦,皮包骨头,大多数人都得了浮肿病,走起路来头重脚轻,两眼发蒙,据说丹阳村的小三子,都饿得大把大把揪树叶子吃。
  小三子是多援朝的小弟弟。由于多援朝的父亲多铁山,是老革命、老党员,又是县里派下来的包队干部,不许家人在外胡抓叉,不许在家里开“小灶”,也不许娃娃们到打麦场里胡扒叉。所谓的胡抓叉、开小灶,就是人们在食堂里吃不饱,社员们在人的谋生本能驱使下,为了自给自救,不是偷偷摸摸到集体地里扒红薯、掰苞谷,就是掐麦穗、摘豆角,拿回家支起盆子、或瓦罐,蒸、煮着充饥;娃娃们到打麦场里胡扒叉,就是娃们饿急了,他们也像大人一样,开展自给自救,不是捡青桃、烂杏、落梅子吃,就是去偷摘生瓜、梨、枣,再不就是烧蚂蚱、知了,或者纷至打麦场里,像鸡鸭一样,在麦糠、豆糠堆里刨食,在麦秸、豆秧垛根子里找吃……由于小三他爸管得严,小三他娘及家人,谁也不敢违规到大集体田里胡抓叉,也不敢在家里支盆、架罐生“小灶”,小三子也自然不敢违抗父令,去打麦场里扒糠、拱垛根子找食吃。饿急了,只有满地找着揪野菜叶子吃,找不到野菜就揪树叶子往嘴里塞着吃。
  人们见小三子饿得揪树叶子吃,有的同情,有的怜悯,也有的就逗他说:“小三呀,你援朝哥在丹江水库工地上当营长,顿顿品腰花(蚕豆),就猪肝(红薯干),吃蛋炒米花(玉米糁)。咋不去找你哥品腰花、就猪肝、吃蛋炒米花?”
  小三子才刚满10岁呀,听人们如此一说,自然不知是在逗他,反倒信以为真。本来就被强烈的饥饿,折磨得忍饥难奈的他,当时巴不得长出翅膀飞到他援朝哥身边,去尽情地享用那品腰花、就猪肝、吃蛋炒米花的美好生活。可小三子下定决心,曾几次跑到大路边,都因摸不着去路,而又无奈地折了回来。直到那天大队通信员来他家,喊着说大队船往丹江水库上送东西,问他娘给他援朝哥捎东西不捎。小三子就灵机一动,背着家人,偷偷撵到船上,趁船工们忙着往船上装东西不注意,他藏到船舱里,去丹江找他援朝哥吃好饭。
  起初,人们见小三子在河边玩,船工们忙着点货装船,装好货只顾驾船赶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藏在船上。待发现小三子时,船已行过小三峡了。当时把船工们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谁家娃,玩玩睡着船舱里呢。幸好有人认得,说是多援朝的小弟。人们问他咋睡着船上了,他才吓得哭着说,他要到丹江找他援朝哥。人们就一路看着,把小三子带到丹江找多援朝。
  不巧的是,船工到丹江,一船工将小三子领去一问,多援朝到团部开会去了,就把他交给管伙做饭的英娃。这时,英娃已和多援朝住在保管室里。说是保管室,其实和工棚一样,都是临时搭的简易棚子,只不过和大宿舍工棚隔开,独门单间粮面油好管而已。英娃把小三子领到保管室里,正好赶上那天中午伙上改善生活,蒸的白面馍。英娃到伙上打饭时,自己领了一份,给小三子领了一份,又顺便把多援朝那份饭也代领了,都搁到一个筐子里,端到保管室里,让小三子先趁热吃馍,自己又去盛汤。
  食欲和性欲,是人类的两大本能。小三子年幼,自然没有性欲,更不懂得啥叫性。但食欲却是他呱呱坠地时,就眯着眼睛,张嘴觅食的本能。加上他已经过多天饥饿的残酷折磨,可以说他的肠胃,已多天没见过五谷面了。这会儿别说给他端来一筐子馍,就是端来一筐子蒸红薯,甚至端来一碗包谷糁、红薯面糊涂,小三子也高兴万分。所以,他一见端来恁些白面蒸馍,喜得差一点儿没欢呼雀跃,呼喊万岁。他顾不得洗手,也顾不得热馍烫手烧嘴,简直就像饿狼一般,抓起一个馍就狼吞虎咽起来。噎住了也不知停住嘴咽咽再吃,而是噎得不停地咳着,还要继续往嘴里塞着,那吃样,那吃像,就像从饿牢里跑出来的一样,简直跟吃抢饭、吃尽命食一般……
  待英娃端汤回来一看,天呀,三个人的馍,小三子竟吃了两个半人的还多,英娃怕了。
  曾听人讲,人饿很了,不能猛吃猛喝的过多。尤其是饿肚子吃馍,吃得太饱了,再一喝汤,会撑坏人的。英娃见小三子饿成那样,没敢说那馍有自己的,也没说有小三他援朝哥的,只是劝慰着说:“小三子呀,这馍你都吃恁些了,再吃会撑坏人的。不急,这馍都是你的,搁那儿等会儿再吃!”小三子听说那馍都是他的,搁那儿等会再吃,他这才勉强把手里那块馍,塞到嘴里没再拿了。
  英娃见小三子不拿馍了,又怕他这会儿喝汤撑着,就提醒小三子说汤热,让他歇歇等会儿再喝。不巧的是,这时有人喊英娃有事,英娃就应着出去了。
  本来小三子刚才是迫于英娃地劝说,才勉强不拿筐里馍吃了。也尽管小三子早已吃饱了,但是人天生的贪欲,使他仍眼巴巴地看着筐里那馍,想拿而又迫于英娃的存在,而使他不好意思伸手再拿。贪欲是人天生的本能,贪欲就像永远填不平的大海,就像永远没有终点的列车,就像永远不能解渴的盐水,且不说成人的欲望无止境,就连嗷嗷待哺的婴儿,吃奶吃得想往外呕,还要贪婪地噙着乳头,再咂几口。何况十岁的小三子,他一个被饥饿折磨怕了、折磨够了,饱受饥饿之痛的他,怎不对面前伸手可及的白面蒸馍,而贪食贪欲呀!所以,小三子见英娃一走,他又迫不及待地拿了个馍,勉强吃下,吃罢又撑着喝了一碗汤。
  这下儿,小三子可承受不住了。本来最后那个馍,就是勉强吃进肚里的,已经感觉撑得慌了。他又强撑着喝下一碗汤,使他一肚子馍开始膨胀起来,这一膨胀把他撑得仰着头,直挺挺地站在地上。腰不能弯,腿不能动,步不能挪,坐不能坐,连脖子动一下,就有呕吐的可能。那难受样,不知是他撑得肚子胀疼,还是憋一肚子,加一喉咙管子,而难受得哭丧着脸,戳在那儿跟一截木头一样……
  英娃回来一见,吓得一边哄着小三子别动,一边慌忙去工地卫生室找卫生员。卫生员来一看,说没别的事情,就是饿肚子吃得太多撑的,别无良方,只有等着,让他自己消化消化就没事了。
  英娃知道,卫生员说的轻松没事,一是怕说的严重了,会给病人增加精神压力,二是怕他为病人担心着急。他目送卫生员走后,正担心小三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没法给多援朝交代呢。有人喊他,说多营长在门外有急事找他。英娃一听有急事,慌忙应着跑了出来。多援朝一见他,不问青红皂白,手指头往他眼窝子里一点,就冲他劈头盖脸地埋怨开了:“明英娃,你真是老天爷剃头——无发无天!谁给你恁大的权利,谁借给你恁大的胆子,竟敢来客多吃多占?!这是在今天,这要在战争年代,老子不枪嘣你,也要开除你小子的军籍!”
  李跃进早盯着英娃那个管伙的美差,只可恨英娃死死地坐在那伙食会计的位置上不抬屁股。正找不出个茬子把英娃推下来他干呢,听多援朝如此一说,随即就抢过话茬,添油加醋补了一句:“英娃你也真是,民工们整天在工地上出力流汗,黑不是黑明不是明,干恁重的活,都定量吃。你来个客娃,咋能多吃恁些?你这样做也太出格了!”
  英娃正纳闷,这事咋恁快传到多援朝嘴里呢,闻听李跃进一说,还以为是李跃进给多援朝说的。可英娃那里知道,这事还真是碰巧了。其实谁也没给多援朝说,是多援朝开罢会回来时,刚好和卫生员碰了个正着。多援朝问卫生员给谁看病,卫生员就把英娃来了个客娃,吃馍撑着的事随口说了。
  前边说了,多援朝是个不容私情的人。加上他是军人出身,火爆性子,民工们干恁重的活都定量吃,他英娃竟敢以权谋私,领恁些馍招待自己的客娃,并且差一点儿没把客娃撑坏,这性质太恶劣了,这还了得。多援朝一恼之下,不问青红皂白,当即就让人把英娃喊叫出来。
  本来,英娃和在场的张磨杠见多援朝发恁大的火,谁也不愿把小三子偷跑来的事当众说出来。张磨杠见李跃进乘机添油加醋陷害英娃,他那直通通性子把不住门了,随口就替英娃解围着说:“营长,其实英娃没有以权谋私多领馍,而是按规定给客人领一份,他自己领一份,又顺便代你领了一份,没想到那娃把三份馍都吃了……”
  听张磨杠一说,多援朝顿感自己没调查先批评,错怪了英娃,当即悔恨得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脚,深沉地“嗨吆”一声,向英娃道歉,说:“英娃同志,我错怪你了!原来你不是依仗特权,多吃多占招待亲戚,而是多吃了你、我的馍呀!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向你道歉!”多援朝说着当即来了个立正,抬手向英娃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英娃顿时感慨不已地说:“道、道个啥歉,不知者不为过嘛!”
  多援朝刚向英娃道罢歉,一船工慌里慌张跑来对多援朝,说:“多营长,我们的船现在要返回淅川,看你弟弟小三子要坐船回的话,就让他跟我去上船!”多援朝闻听,惊疑地问道:“什么?我弟弟小三子啥时候来的?”那船工见他不知,才把小三子来的事,一五一十对多援朝说了。
  多援朝闻听,忙问英娃小三子在哪儿。英娃怕当众说了,让多援朝难堪丢面子,张张嘴没说。而老实巴脚的张磨杠,却又多了句嘴,把小三子来的事说了。英娃无奈,接着把小三子如何来,如何吃馍撑着的事,如实一说,多援朝大张嘴说不出话来,弄得既尴尬又懊悔地说:“唉呀呀,弄了半天,原来你是招待我小三弟呀!”
  一旁的李跃进乘机和稀泥搪墙讨好说,“哎,不知者不为过嘛!行了行了,嘴巴一噘,啥也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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