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修复的记忆

　　唐兰跌跌撞撞地跑来了，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全想起来了！她，她，她全想起来！又，又，又晕过去了！”
　　唐奶奶问：“谁？谁晕过去了？”
　　唐兰又结结巴巴地说：“还，还能有谁，胜利他娘呀！快到我家去看看吧！”
　　唐奶奶一惊，“哦！她好了？”
　　唐兰使劲儿点头，激动得哆嗦的眼里含着浑浊的泪水，由于使劲点头，那罗锅子腰更弯了。唐奶奶一喜：我给她针灸已经一年多了，果真是见效了。唐兰在前面走，唐奶奶背着药箱跟在后面。
　　唐兰，作为一个爷们，取了个偏女性化的名字。他还有个姐姐叫芝。这都是他爷爷这个教书先生给起的，里面可是大有学问。《荀子》有“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好我芳若芝兰”。《孔子家语》有芝兰“生于森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后来喻为君子美德，优秀子弟，将子孙昌盛比作“芝兰玉树”、“兰桂齐芳”。唐兰虽出生书香门第，但时代变化，像他这样的家庭，不是地主就是富农，自然破落了。唐兰也不是念书的料，净学习些歪门邪道。如奇门遁甲，周易八卦，天文地理，略通一二。有一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送灶王爷上天，他突发奇想，在天井放一张桌子，再在椅子上摞椅子，说是给灶王爷搭上天的“梯子"。最后，他登上“梯子”送灶王爷上天。鞭炮响了，梯子倒了，灶王爷肯定上了天，唐兰跌断了腰，就再也没挺起来，成了“罗锅子”。唐兰50岁了，没有成个家，真对不起爷爷“芝兰玉树、兰桂齐芳”的希冀。爷爷、父母都死了，也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一部留声机和几张唱片，可以见证他这个家族曾有的兴盛。每年正月初九庙会上，放放唱片，算是村里的一个娱乐项目。尽管留声机那破磁头划的唱片，发出的声音“哧哧啦啦”，但“听洋戏"的还是挤满了他的破院子。这也是唐兰最高兴的日子。因为唐兰弓着个腰，干活不行，又结结巴巴，村里人戏谑地叫他“懒--懒”。有些小孩就问他，“懒爷，借给俺把梯子吧，俺要上天！”这时候，唐兰就脱下鞋撵着打，当然，他是撵不上的。人们看他弓着腰跑，又是哈哈大笑。
　　胜利他娘俩，第一次来村里，也是唐兰正月初九放唱片的时候。村里人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没有姓，也没有名。那个蓬乱着头发、挂着两通鼻涕、趿拉着一双破鞋的小男孩叫那女的“娘”，那女的喊那个男孩“胜利”，人们就叫她“胜利他娘”。胜利他娘，当时扎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浓浓的眉毛，一双大眼睛，穿着一身灰棉袄，脚上是裹着白布的棉鞋，已经露出了趾头。人们问她话，就一个劲儿地笑，笑一阵儿就不说话了。只有她叫男孩“胜利”的时候，判断口音，才觉得离我们很远很远。人们纷纷说：这是个傻子，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那天唐兰放唱片放到很晚，因为那个男孩“胜利”，一个劲儿地摇那个留声机的摇把，胜利他娘就一个劲儿地笑。第二天，他们就成了一家人。
　　胜利和他娘在唐兰家住下后，因为没有户口迁移手续，不能落户，胜利他娘也不能和唐兰结婚。好在是人民公社，可以分给她娘俩口粮，饿不着她们。胜利他娘不能干地里的活，只能在生产队场院里干些轻活。胜利到了上学的年龄，就上了本村的小学。
　　胜利和他娘来历不明，又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唐兰家。一些人开始关注她们的身世，后来就欺负这两个外来户。胜利他娘在场院干活时，一些娘们儿就问这问那。王二婶指着麦子问，“胜利他娘，你们那儿有吗？"胜利他娘摇摇头，模糊地说，“稻子。"李二嫂又指着牛问，“你们那里的牛也是这样？"胜利娘摇摇头，比量着牛角又弯又长。孙二娘又问：“胜利给谁穿的孝啊？是给胜利他爹？”胜利他娘一听，嚎啕大哭，苦劝了一阵子才不哭了。人们见问不出什么，就让她干这干那，一会儿也不闲着。胜利看他娘很辛苦，就帮着他娘干。有时炎炎夏日，偌大的场院，就她们娘俩在干活。
　　胜利上学也不顺利，因为口音的差异，读书交流很困难，不容易入群。一些调皮的孩子就变着法捉弄他。调皮的铁蛋，下了课，就骑着胜利当马牛。狗儿就撺唆着胜利钻山洞，找滑石，最后故意把他落在洞里。当人们找回胜利时，胜利他娘与儿子抱头痛哭。当她看到狗儿时，像母狼一样扑上去撕扯狗儿，幸亏人们及时拉开。否则，狗儿脸肯定开花了。
　　唐兰五十多岁了，突然来了一个媳妇和儿子，他认为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他的生活有了活力，尽管他不能和胜利，以及胜利他娘顺畅沟通，但他很爱她们。那个年代穷，有好吃的好穿的，先给她们娘俩。胜利穿得不再脏兮兮的了，胜利他娘脸上有了光泽，两条辫子又黑又亮，脸上多了些自然的笑容，不再“咯咯”地笑个不停。与村里土生土长的婆娘比起来，多了几分姿色和水灵。
　　胜利上学光受欺负，胜利他娘在队里也受歧视，唐兰就不让孩子上学了，也请求生产队里让他婆娘一起看菜园。这下好了，一家三口天天在一起。白天，三人在菜园里浇水，施肥，摘菜，晚上，留声机里发出或西皮或二黄，或快板或流水等戏曲唱腔，还不时发出阵阵笑声。真有一番小桥流水，田园人家的气氛。村里人说：胜利他娘的傻，是装出来的。
　　生产队的菜园在小河的旁边，夏天胜利在河里游泳，胜利他娘也开始洗衣服。这娘俩天然地对水有亲近感。胜利摸鱼很有一手，一个猛子下去，就能摸上一条鱼。有一天，胜利他娘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细尼龙绳，拆开用尼龙丝编了个笊篱，没事的时候就去网小虾。从此，唐兰的锅里也有了腥味。一年秋天，唐兰三口在吃晚饭，突然听到玉米秸垛那边，一阵阵“喳喳啦啦”的声音，胜利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不一会儿抓回一只好肥的大螃蟹。原来，秋天疯蟹子的时候到了。第二天，只见胜利一下午都在捣腾一条尼龙蛇皮袋子，他用铁丝箍几道，就成了一个撑起来的长长的圆筒。到了晚上，他把撑起的蛇皮筒，向着河边敞着口，再把一盏马灯放在旁边。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一只只肥大的螃蟹，慢慢地爬到了尼龙长筒袋里。那一夜，捉了十几只螃蟹。早上起来，唐兰让胜利分给自己本家的长辈。唐兰为此感到很自豪。人们从口音和孩子的爱水，猜测她们娘俩可能来自很远的水乡。
　　村里对胜利他娘比较关心的还有一个人，这就是唐奶奶。因为胜利他娘来了后，成了她的老病号，或者可以说是针灸的病号。很奇怪，刚来那会儿，每一个月，胜利她娘头疼就发作几天，最严重的时候抱着头满地打滚，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地喊着，“疼死了！疼死了！”“流氓，滚开！滚开！”“没良心！陈世美！”胜利他娘头疼时，胜利就“哇哇”哭，唐兰就团团转，请来唐奶奶也无计可施，只好给些止疼片抗过去，因为任何人与胜利他娘也无法交流。
　　唐奶奶遇到无法救治的病人，她就很苦恼，成为她的心事，一有心事就好跟我娘说。一次，唐奶奶从唐兰家回来给我娘说：“师妹，你说胜利她娘是不是精神受过什么刺激？”我娘说：“从她说的话，她平时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样子，说不定是。”唐奶奶说：“要是那样，这个头疼就不好治了。”她还要说下去，突然一怔，自言自语地说：“那块疤，莫非，莫非……”我娘问：“什么疤？”唐奶奶说：“她头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说着抓起药箱就出去了。那天她去唐兰家，又仔细检查胜利他娘头上那块伤疤，在百会穴附近，有一块碗底大小，不规则，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击过的样子。唐奶奶摁一下，胜利她娘就轻轻说，”疼“，还比划着说“黑，摔了！”再问什么，就不言语了。
　　唐奶奶回到家后，又翻了一回书，反复看那张人体穴位图。第二天，就去了唐兰家，说要给胜利他娘针灸治疗头疼。当唐奶奶拿出银针时，胜利他娘有些紧张，但一会儿眼神里就露出信任的目光。唐奶奶仔细找寻穴位，分别在百会穴、四神聪穴，下了两个比较长的针，又在曲池、合谷、内关，血海、阳陵泉、阴陵泉，分别下了一些较短的针。并隔一段时间，捻一下针，整个过程用了一个多钟头。当起了针之后，发现胜利他娘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这都让唐奶奶看在眼里，于是每五天一个疗程，持续了一个月。中间有一次针灸，胜利他娘竟然睡着了。后来每次去，胜利他娘竟然还给唐奶奶倒水喝，说一些听不太懂的好似谢谢的话，这让唐奶奶非常高兴。但是，让唐奶奶不解的是，每到月例几天，胜利他娘还是头疼不减。唐兰是不懂女人这些事的，胜利他娘又不会说，唐奶奶就仔细检查，然后每到那个时候，就提前给她配了当归之类的草药。还在下针时，加了深度。这样以来，胜利他娘发作的频率少了，气色开始活络起来。
　　村里有个叫唐尧的，也比较关心胜利他娘。唐尧祖辈贫农，家里日子穷得叮当响，整天破衣烂衫，又懒又滑。在越穷越革命的年代，唐尧当上了村干部，支部委员。当了村干部就不干活了，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拈花惹草。唐尧从小烂眼角，小眯缝眼，整天红着，糊满了眼眵。他的嘴很有特点，两片嘴唇很厚很大，向外噘着翻着，活像一个碟盘。他的个头又大，人们就送他个外号叫“大碟子”，真正的名字人们倒忘了。“大碟子”有个毛病，爱往老婆姑娘堆里了扎，他那小眼一眯眯，就要干坏事了。有几次逛老婆门子，都让人家打了出来。村里好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远远地躲着他。
　　一开始，胜利他娘又傻又脏，没有引起“大碟子”的注意，而且对欺负她的人，还严厉训斥。胜利他娘虽然不会表达，但从表情和偶尔的微笑中，可以看出对“大碟子”的感激。有时，“大碟子”到唐兰家去串门，胜利他娘还给他倒水让座。后来，胜利他娘越来越水灵，“大碟子”的色胆被勾了上来。
　　在一个炎热的中午，没有一丝风。唐兰和胜利上午去赶集没有回来，菜园子里只剩下胜利他娘。天热的实在难受，她见四周没人，就用水车车上一桶水，脱下衣服擦洗身上。这时，“大碟子”正路过菜园看到了这一幕，扑了上去。胜利他娘一阵惊呼，“大碟子”慌忙用手捂住她的嘴，拖到屋里。她还要挣扎，“大碟子”向她头部猛击一拳，胜利他娘昏了，“大碟子”狠狠地压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胜利他娘在一声声炸雷中醒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的胜利哪儿去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那天的雷特别大，雨特别大，她的哭声特别大。周围没人听见，她就使劲儿哭，仿佛哭出了压抑多少年的苦和痛。
　　雨停了，天黑下来，唐兰和胜利回来了。见到唐兰，她开始一惊，然后脸上恢复到常人的平静。她转身从锅里端出早已做好的饭菜，放在饭桌上。唐兰也是一惊，她来到这个家从未做过饭，当她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有一股从未有过的香味，沁入鼻腔。三个人和往常一样，不说话，各自吃着饭。偶尔有嘴的吧嗒声音，筷子碰碗的声音。吃完饭，胜利他娘收拾好碗筷。这时，月亮升起来了。胜利跟唐兰跑了一天累了，到屋里睡去了。唐兰坐在院子里抽烟，听留声机里放的京剧。胜利他娘坐着马扎呆呆地望着月亮。
　　夜深了，唐兰正要进屋睡觉，忽然传来胜利他娘低低的哭声。他感到诧异，她从来不是这样哭的，完全是一个正常人受到委屈的痛哭。唐兰拿来个马扎坐在她旁边，问她：“你，你今天是怎么了？出，出了什事？”听到唐兰这么一问，她一下子扑在他怀里，哇哇大哭，差点把弓着腰坐着的唐兰撞倒。唐兰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总算止住了哭泣。
　　胜利他娘不哭了，望着唐兰久久不说话。呆了一会儿，她长叹一声，缓缓地说：“唐大哥，今天我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唐兰惊讶地听懂了她的话。
　　“我和胜利，家在浙江丽水叫乌雀的穷山村。怎么到这里的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走了好多的山，好多的水，好多城，好多的村。”
　　唐兰问，“你们怎么离开家，走这么远？”
　　“我想了一下午……”她眼里含着泪，停了会儿继续讲，“我和胜利他爸是一个村的，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了，我们相好了。等到了订亲的时候，他家嫌我家成分高，不般配，就搁了下来。但我们海誓山盟，非对方不娶不嫁。有一天，我们两个发生了关系，把自己献给了对方，想生米做成熟饭。”
　　唐兰听得瞪大了眼问：“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的不幸和厄运来了。”胜利他娘继续说，“当我发觉怀孕的时候，他恰巧体检合格参军了。为了不影响他当兵，我没有说实情，只说被坏人害了。但我和他约定，等他复员后就结婚。孩子生下来，我感到四面八方的压力来了。”
　　说着她又哭起来了，“别人怎么说我都能顶住，最让我绝望的是他参军后，就忘了我。最后找了一个城市户口的人。这个时候，我想到过死，但看到胜利就不忍心了。”
　　唐兰又疑惑地问，“你怎么以前都记不起来了，成了那个样子？”
　　胜利他娘说，“我带着这个孩子，住在娘家。孩子身份不明，遭到哥哥嫂子等家人的白眼。幸好母亲在，他们也不敢怎么样。后来，母亲死了，我们在家里就待不下了。反正家里也是穷，很多人都出来要饭，我就带着胜利出来要饭了。”讲到这里，她突然不讲了，眼睛惊恐地瞪着，断断续续地说，“后来，后来，有个高大的男人在后面追我，追我，一下子就黑了……”。说到这里，她不作声了，又发起呆来，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唐兰这时候还不知道唐尧欺负胜利他娘这个事，感到胜利他娘今天突然想起这么多事，很是惊奇。第二天，就跑去告诉唐奶奶，说唐奶奶给胜利她娘治好病了，恢复记忆了。唐奶奶也不好直接给唐兰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想，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不是那种先天性的精神病，是因为受到外伤和外部刺激，损伤了记忆力。于是更坚定了给胜利他娘治好病的信心，坚持给她针灸、吃药。
　　胜利她娘的记忆一天天恢复起来，话也多起来，时常说起她家乡的人和事。但有时还是独自发呆，好像还有心事，打不开心结。
　　这天中午，也就是唐兰急急忙忙去唐奶奶家说“她全想起来，又晕过去了”的中午，“大碟子”的再一次出现，让胜利他娘全部记忆恢复了。
　　唐兰在路上结结巴巴地告诉了唐奶奶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天中午唐兰在屋里睡觉，胜利他娘在井边洗衣服，迷迷糊糊中，唐兰听到她的喊声，“啊！流氓！滚开！”，唐兰急忙从屋里跑出来，这时看见“大碟子”在院子外面，色迷迷地看着她。唐兰大喊一声，你想要干什么！胜利他娘见到唐兰，一头扑倒他怀里大哭起来，“大碟子”也趁机跑没了影。
　　“大碟子”今天的出现，让胜利他娘想起了追她的那个男人。她对唐兰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娘俩有一次来到一个村要饭，一连几天有个男人给我们送好吃的。我开始很感激，但后来他让我们住到他家里，我怕他有歹心，不肯去。他就拉扯我，好容易摆脱他，带着胜利就跑，那个男人就在后面追，快追上了，我跌倒了。等我醒来看到胜利在我旁边哭着睡着了。我感到头疼，一摸全是血，又昏了过去。后来，听到戏腔就恍恍惚惚地到了你的家。”说到这里，胜利他娘突然颤抖着对唐兰说，“他把我打倒那一刻，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都，都梦到了！”接着，她又大哭着起来，说“大碟子”这个流氓，上次欺负了她。唐兰一听，抓起一把菜刀就想去拼命，被胜利他娘夺下来。她已经恢复了理智，说，“可使不得啊，我一个人们眼里的傻子，谁会相信我的话啊！”唐兰不甘心，还要去找“大碟子”，她一急之下又晕过去了。
　　唐奶奶随唐兰来到他家，见胜利他娘坐在院子里，脸上挂着泪痕，但人已经显得很平静了。见唐奶奶来了，急忙起来让座，连声说唐奶奶是她的大恩人，让她又记起了家。唐奶奶也连连说为她高兴，向唐兰道喜。接着唐奶奶又给她用听诊器检查了一番，给了她一包安痛定，嘱咐按时吃药，刚恢复不要太激动。
　　胜利他娘记忆恢复的消息，在村里不胫而走。人们都夸赞唐奶奶的针疗技术。但“大碟子”却不知羞耻。唐兰听到这些风言风语，肺都气炸了。跑到“大碟子”家骂他，“大碟子”笑着说，“你那个傻娘们儿说的话也能信？”唐兰说，“她已经恢复记忆了！我要到公安局告你强奸妇女！”“大碟子”哈哈大笑，“我还要告你呢，你那娘们儿就是装傻，我要告你们非法同居，让公安来抓你！”唐兰气愤极了，弓着腰就要去撕巴“大碟子”，他哪是对手，“大碟子”一伸胳膊就把他掀翻了。
　　唐兰回家后，长吁短叹，他也不想想，一个软弱的身体残疾的农民，怎么能斗过这土皇上呢？搞不好，他们还要被他倒打一耙，将他们告下。可一想到“大碟子”欺负人，唐兰就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越来越清醒的胜利他娘，看到唐兰的痛苦，自己打定了主意。
　　一天，胜利他娘对唐兰说，“大哥，我想回老家一趟，把我和胜利的户口迁过来，和你正式结婚。这样大碟子也就不能怎么样我了！”唐兰一听说她们要回去就急了，“这么远的路，怎么回啊！”胜利他娘笑着说，“我们糊涂的时候，要着饭都来了，现在清醒了反而回不去了？”唐兰一想也是，就到大队去开上介绍信，凑路费，准备她娘俩启程。
　　这时，村里的人就给唐兰吹风。张三宝说：“我说懒呀懒，你也傻了，她们回去了还能回来？别鸡飞蛋打了！”李二柱说：“兰哥，俺看那婆娘就是装傻，她说的一面之词你也相信？”还有的劝：“唐兰，你也跟着去吧，这样放心些。”唐兰听到这些议论虽不以为然，不相信胜利他娘是骗子，但三人成虎，他被说得也六神无主了。唐兰突然想到了唐奶奶，让她拿个主意。唐奶奶瞋怪他说：“你看你急的，这都怨我，不该治好她的病，应该让你和个傻媳妇过一辈子！”唐兰不好意思地结巴着说：“你，你看看你，你也笑话俺！”唐奶奶看到唐兰的窘态，咯咯地笑着说：“放心吧，兰大哥！胜利他娘跟我说了，她这一辈子也离不开兰大哥，离不开你那破院子破唱片了！”唐兰听唐奶奶这么一说，高兴地像个孩子，拍了拍大腿，原地打了个转，一颠一颠地往家跑去。
　　胜利娘俩走的那晚上，唐兰家的灯亮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娘俩含泪和唐兰告别。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唐兰没有她娘俩的音信。村里人背后里悄悄笑话唐兰傻，愚钝。唐兰又有点沉不住气了，每天到村口看好几遍。
　　又一个月过去了。一天夕阳即将落下山谷。唐兰在村口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远远走来，他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
　　唐兰弓着腰向那两个人跑去，三个人拥抱在夕阳的余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