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该给谁说情？

　　一
　　王凤霞和文革都来到指挥部，路局长早在指挥部等着了。文教局任务最难缠的就是这个蔡虎兴了。
　　明辉听了汇报，其实，他早知道这是个难点，没有想到一个小痞子这么猖狂。看来得动用公检法的力量了。那要向欧阳书记汇报，甚至要上会研究。明部长苦笑了一下，说到：“看来还是试试公事私办吧，我和公安的同学钟良说说，他作为副局长还能镇不住这个痞子？”
　　无巧不成书，钟良给他来电话了。明辉对着大家一笑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来电话了。但愿求咱办点小事情。”
　　“你咋知道我正想你啊！”
　　“老同学，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老明子，听说你在逍遥村那个拆迁指挥部呢？有个蔡虎兴，这哥们挺讲义气的。人家那宅基地外盖的房子，早了，不应该是违章建筑，你看看照顾一下，改天咱们见个面。反正是房地产老板出钱，我想，对你不是难事吧！”
　　明辉听着，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内心中那种天然的正义感，那种受多年教育固化在大脑中责任感，使他没有选择严肃地说到：“老钟，你是大学时候就入的党吧！你又忠又良，怎么给痞子说情了？给你说吧，我身边就坐着教育部门做工作的干部，蔡虎兴顾打手威胁我们的工作组。我正想给你打电话，用你的正义化身念一下紧箍咒，给蔡虎兴点颜色，让他顺利签协议就算了。你竟然给他说情！蔡虎兴是个什么东西，我们谁不知道！他的事情，我想你知道的应该更多！”
　　明辉义正严词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钟良是自己的大学同学，说完，又感觉说得有点过，但他知道，是出于本心。然后对文教的几个人说：“你们不用发愁了。我向区委汇报。你们抓紧把其他几户扫尾的工作做好，争取按时完成任务。”他尽量平静对下面的干部说话，但是，出于激动，手有些颤抖，声音也似乎变了味道。
　　“文革，你们那里那个开大车的怎么还没有签协议？不是他没有什么阻力吗？你去看看，建宝、连江几个人一块去，看看原因在哪里，家里的事情，你们帮助说合说合。”路局长转脸对凤霞局长说：“我们几个到修路的现场看看，那个承包树苗的是怎么回事。”
　　几个人和明部长打招呼，就离开了指挥部，分别向现场奔去。
　　二
　　路局长说的开大车的，就是胡志军，他自己有两辆半挂，还有几个哥们和他合作，加起来有十几辆车，短途、长途的活都能接下来，算是一个松散的小车队了。胡志军是文革弟弟的同学，文革感觉这个人应该不错，是个厚道家庭中出生的厚道的孩子。小时候，他到文革家和文革弟弟一起写作业。文革对他的印象，还是小时候那个腼腆的少年。应该有多30多年，像似文革高中毕业后就没有见过面了。
　　参与这次拆迁，对文革震动很大。不仅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将要融入城市，小时候记忆的载体将永远化为乌有，更加令人产生内心悸动的是人的变化，是人生的无常，是人生以及家族发展传承的思考。他从自家的房前走过，前天父亲清理东西的老房子，今天已经被铲车铲平，覆盖上一层绿色的防尘网，只有大槐树在奕奕的阳光下生机葳蕤的向上生长着，无数的蜜蜂嗡嗡地拼命吸着槐花的营养，如果有情感，也许他们正在庆祝拆迁后没有人类打搅他们的生活吧！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蜜蜂和人都是在传承生命，传承文明吧！人和蜜蜂怎么能一样呢？人是万物的灵长，人类自己标榜与自然和谐相处，其实，人类是拒绝自然的，人类只是以自己为中心构建人类社会，比如拆迁农村融入城市。人类是城市的动物，群居的动物。人类从建造最简单的房屋开始，就拒绝了其他生物与其共处。就是同类，也不容许在卧榻之侧酣睡。
　　转眼间，文革来到了胡志军的家里。建宝和连江早已经过来了。
　　胡志军的房子临街，大门是新修盖的，门头上“天赐百福”四个金光大字格外耀眼。让文革纳闷的是，门头上方的墙角处安装了两个摄像头，这是在城市已经普遍的现象。在农村，尤其是在自己的家里还比较少见。进门后是五间的正房，还有三间的西房，东面的大门影背墙后面种着一小块菜地，好一个农家小院。文革喜欢农村的院子，他感觉胡志军的房子比自己家的还要好。如果他家房子没有西跨院，会很别扭的。
　　文革见到胡志军，没有多余的话，就说到：“兄弟，我听建宝和连江说你对政策没有什么问题，怎么现在还没有签？要钱还好说，要房是要抽号的。”
　　“哥，您抽烟。”胡志军非常客气地让文革进屋。
　　“享受不了，别浪费了。”文革摆摆手说。
　　如果不是在胡志军的家里，文革是不敢认他的。小时候圆润活泼的模样，早已经过岁月的风霜摔打得沧桑了许多。黑黝黝的脸堂，棱角分明的平头，略显肥胖的身躯，看上去俨然是个有担当的中年汉子了。胡志军坐在宽大的沙发里，虽然有些疲惫，但是，中年男子那种刚毅沉稳的表情，那手腕上暴露的青筋，那浓眉下坚毅自信的目光，无不表现出他曾经风雨的历练。在他身上，没有闰土的神情麻木和少言寡语，没有父辈农村人谦和自卑，完全一副现代人雍容大度！文革和大军、连江等小组的人私下经常说，这次拆迁让感受最深的是新时代的农村生活、新时代的农民形象，是城乡差别的日益缩小！
　　“不满您说，家里有点事情没有商量起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胡志军说着，自己哼地笑了一声。“北屋是我母亲的，西屋是我的。东屋是我弟弟的，已经卖给我了，是我拆了种菜的。这些都没有争议，只是，要房子和钱，没有定下来。”
　　文革看出了胡志军的难处应该是家里意见不一致。确切地说，胡志军自己都拿不定主意。“你和我弟弟是同学吧！”
　　“是啊，我当时经常去你们家做作业。您还指导我写字呢？一转眼快50了。你弟弟学习好，现在人家混好了。小时候我和他一块玩的好，他要是回来，给个面子，我请客。”
　　“好！以后咱们村拆了，联系不能少。志军，需要我做什么？大多户都签了，我们分包单位也是任务，你没有其他要求，看看是老母亲有想法还是媳妇有意见？”
　　“唉！一言难尽。”胡志军又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三
　　胡志军看着文革，陷入了沉思。
　　胡志军的父亲胡清明是县城附近一家大型企业中原冶金建设公司的职工，现在这家公司仍然在，是武罗县唯一一家省属企业，繁荣的时候有5000多名职工。胡清明老实巴交的，手特别巧，还认识字，在中原冶建招工的时候，就顺利进了电工班。58年，号召大家给领导提意见，他根据平时观察取电线等材料的漏洞，说了许多意见，包括如何节约、如何提高生产效率、如何限制出工不出力的行为，当然，也有不合适的。后来，就把他定性为有右派言论的人。在一次召开批斗会的时候，队长说：“右派站出来。”胡清明哪里分得清左派右派和右派言论的区别。于是，就站了出来，从此，每次批斗他都按照右派参加。就这样，一直被批斗到“四人帮”被打倒，十年动乱结束。
　　1983年，中原冶建处理历史遗留问题，为右派平反。胡清明找到人事处，说人家右派都平反了，为什么没有给他平反。人事处长赶紧翻阅档案，一查，都愣住了。“老胡，你不是右派啊，平什么反啊？”
　　“批斗了我几十年，咋又不是右派了呢？”老胡不懂。
　　“档案里显示，你有右派言论，有右派言论并没有定为右派。你不是右派，当然不用平反了。”
　　胡清明突然感到眼前一黑，脑梗发作，不省人事了。经医院抢救无效，不到半月就去世了，才50多岁。那时，胡志军才上小学四年级。现在，村里人还经常说起，也是大槐树下经常讲到故事。
　　四
　　母亲拉扯着他和弟弟，艰难度日。胡志军初中毕业就在村里务农了。后来，跟着舅舅学开车，再后来，买了货车，生意一点点做大，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也是村里过得比较富裕的了。
　　人们常说：“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胡志军没有富贵，仅仅是手里有几个小钱了，就飘飘然了。他从桃城赵刚的白灰厂拉白灰往山西铝厂送，然后，空载从山西拉焦炭、煤运回中原市，车一点都不跑空，生意好得很。人有了钱之后，怎么保持冷静，怎么把钱用到该用的地方，需要修炼。胡志军显然没有修炼到这个程度。他在路边店吃饭的时候，看到比小自己七八岁的服务员年轻漂亮，就动心了。老板娘也想拉客户，就提供方便，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混在一起了。开始，只是给服务员买点衣服，化个钱，后来，就不满足于这些了。胡志军和媳妇离婚了。有得就有失。情感上得到满足了，亲情就会失去。小媳妇带着前夫的小姑娘嫁给胡志军，自己十几岁的儿子没有人管了，就由母亲管。母亲可以管吃穿，却没法管学习。现在，儿子学习不好，就跟着他开货车。但是，运输这行业，竞争压力很大，加上现在管理日趋规范，生意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更要命的是小媳妇既然能离婚跟你胡志军，就不能看上别的李志军、王志军吗？不管媳妇怎么样，胡志军跑大车几天不回家，自己都放心不下。于是，他在门口院里安装了摄像头，说什么是怕自己的德国黑背被人偷走。这下黑背失业了。
　　现在拆迁了，媳妇显然是想要钱，而且很坚决。哪怕要了钱再在其他地方买房子。婆婆是坚决要房子，这个院子的房证是婆婆的名字。婆婆不仅看不上搔首弄姿的儿媳妇，更看不上十几岁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她要把房子给自己的孙子。
　　其实，问题的根源不仅是婆媳矛盾。胡志军也是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说白了，又怕媳妇不高兴，又对媳妇不放心。家事，拆迁的人怎么能管得了人家的家务事？
　　“哥，要不您和媳妇谈谈。最好，能心平气和签了协议。家里闹矛盾我最烦了，让别人看笑话。”胡志军想了半天，和文革说。
　　“谈谈到不是什么难事？这是我们做工作的职责。家里的事情，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不过，我说对说错你们别埋怨就行。”文革说。
　　五
　　不一会儿，小媳妇阿慧带着闺女从浴室出来，进了西屋的客厅，他和来人见过面，打招呼后，坐在了沙发对过的椅子上。小姑娘比妈妈还高，穿体恤衫、短裤，两条长腿格外惹眼。娘俩身材曼妙，皮肤白皙，是一顶一的美女。阿慧并没有因生人而不好意思，她摆弄着湿漉漉的头发，有意展示自己性感美貌。文革比胡志军大两岁，按照农村的规矩，是不和弟媳妇开玩笑的。但是，为了打破拘束的气氛，文革说到：“志军兄弟好福气，找了个天仙啊！”
　　阿慧见文革夸自己漂亮，来了精神。说：“我就说，他一个傻大黑粗的司机，骗我们隔州调县的跟他来了，吃亏就算了，还不知道珍惜。”
　　“弟妹，你不吃亏，志军兄弟是我们村的能人哩！他要是在公家单位就是正儿八经的经理，现在管着那么多车，得有个头脑的。”文革调侃道。正说着，志军看了文革一眼，文革明白，不能说挣钱多。看来，志军有个私房钱。自己不由得笑了，心想：“做工作，这说话得像新闻发言人！”
　　“经理？就住这破房子！好容易轮到拆迁了，我想给了钱，买个好小区的房子住。我不想和村里人住一起的。现在反正晚了，挑不着好层次了，就要钱。哥，你说我这个在理不在理？”
　　“弟妹，我看你是个明白人。我说话你别不愿意听，我也不是只为了赶紧完成任务。我说你不能坚持要钱。你看，一个是这房子的名字是你婆婆的，虽然，你们分家是分开了，可是房证还没有改名字吗？老太太一着急，不找你们，直接到指挥部或村委会，说自己不认字，让村里直接办了手续，你有什么办法？还有就是，你后来的，不是我说话难听，你来了，亲朋好友，都看呢，现在的人都猴精猴精的，与其比精明，不如博傻，傻就是精，就是厚道。你这院子至少能分三套房子，你还怕婆婆不给你房子不成？孙子是谁的，不是志军的孩子？你这个后妈，也要有姿态。争就是不争，不争就是争。争倒是争不来，不争反倒自己来。就是这么个理！再说，要钱是不合适的，这个不用我多说。”文革看看阿慧，接着说：“我看，你晚上或明天，就去婆婆屋里，说拆迁组做工作催呢，告诉婆婆，她想咋办就咋办，你陪她去办手续。这样，志军兄弟在外面开车也放心了，婆婆也高兴了，亲戚朋友也高看你了。多好？和气生财，家和事兴！”
　　“他就不知道像你这样，心平气和地说。每天噘着嘴不高兴，好像我是孙二娘。”阿慧娇嗔道。
　　“我这兄弟是太在乎你了！惜香怜玉吗！”文革随声附和地说。
　　“哥，那我就听你的。明天就带婆婆去签协议。”阿慧知道深浅，痛快地答应了。
　　文革都没有想到这么顺利。他叮嘱建宝明天跟紧，建宝和小姑娘一直搭讪，应该好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