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单位也是江湖
作品名称:古槐记忆 作者:瓦工 发布时间:2023-04-25 10:21:05 字数:4032
一
连江电话通知文革后,就匆匆赶往王清田家。一边走,一边给建宝、刘军、彬彬打电话。做群众工作需要耐心,更需要策略,这一点,他们这几个老师显然存在不足。别看平时在课堂上、办公室里叽叽喳喳的,真正和老百姓对话,都不好使。文革、连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连江一边打电话,一边想着刚才的会议。
会议先由五个小组发言,然后,分管科级干部补充,最后,路局长讲话。文教局这是套用的区政府的办法。路修远知道,这个会硬不起来,一会儿在区政府的调度会上自己就难受。反正逍遥村400多户都分到各个部门了。欧阳书记和区长调度,听汇报,最后按照进展情况排名。
路修远一脸憔悴地坐在主座上,明亮的灯光下,大家严肃按照职务依次坐定。会议是人们为了解决某个共同的问题或出于不同的目的聚集在一起进行讨论、交流的活动。会议文化深不可测,有的是形式,听听就行;有的彰显地位,参加就是荣耀;有的是权力,通过会议把权力变为现实;有的是责任,会上领取任务;有的是舞台,通过会议显示智慧和才华!会议文化是当下官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是显性部分。
简短的客套话后,路修远说:“先说一下政策。这个大家必须明白,我们只是动员,落实政策,不能改政策。第一,下午开会,区里定了第一批只解决有宅基证的,无证的作为遗留问题交区疑难问题处理组,下一批解决。第二,过道、滴水等全部不讨论、不算面积。大家不要在这些问题上纠缠。一把尺子量到底,早签协议早受益。工作组人员必须了解清楚政策。第三,凡是体制内工作人员,必须服从大局,发挥模范带头作用,明、后两天内把协议签了。否则,问责。咱们局涉三个人。文革、张强、小韩。第四,不要随便给写证明,写承诺书一类的文字,我们只有按政策做工作的义务,没有其他权力。这一点,大家要记住,否则,会带来被动的。最后一点,特别强调,不得使用不正当手段胁迫群众签协议,不管是行动的,还是语言的,都不行。做工作要耐心、细致,必须遵守纪律,坚持原则。”
“再说一下各部门情况。我们今天签了三户,大家都感觉不错了,毕竟是第一天。这样的认识要不得,今天全区排队,我们局倒数第二,我刚刚做了说明,就是做检查。同志们,我这快退休了,干了十一年局长,面子不好看,压力山大。大家要加把劲,一会儿10点,书记、区长还要排队调度。”
“下面每个组说一下各组情况。”
女无美恶,入室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连江知道,他和文革都是那种踏实做事,低调做人的类型。自己这一组还沾着文革这个天时地利,一户没有签,有点说不过去。他们怎么这么快啊!已经签协议的三个组脸上洋溢着天利的笑容,尤其是在局长面前显示出了成绩,自信满满、幸福满满的。
“连江,你告诉文革,要加大力度,你们组落后了啊!我看你和文革都没有进入状态啊!做群众工作可不是写文章,得敢说、会说、能软、能硬,这也是一种锻炼。文革还兼着区拆迁办的工作,他自己的工作要做好,区里的工作也要做好,不能给教体局丢脸。”局长转头看看大家,继续说:“我们文教系统的人,太老实,要学会借力,要让领导知道。”
“连江,哪一户能最先突破,文山那个不好弄,先放放。”李峰书记作为分管领导,也想让局长岔开话题,给下面一个台阶,要不,自己分管的小组也不好看。
“王清田,我们下午去了,是文革本家。他也不说不签,就是不急。没法说。”连江实话实说。
“我一会儿和你一块去。”大家感觉得到,李书记知道文革书生气,怕他做不好。也清楚一个村的其实不好说话。近的不好说,远的更不好说。
各组说了自己的情况,无非是工作难度多大,有的真难,有的夸大其词,也很正常。在领导面前说得难度大一点,不就是成绩大吗?雕虫小技而已。
大兵小心地做着记录,他要报信息,反馈情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美篇、信息成了单位的一项重要的工作,大家都感慨,活好干,发信息比活还困难,说白了,还是形式主义在基层干部头脑里作怪。
李书记最后发布最好消息说,明天学校有晚饭,中午、晚上大队有大锅菜。晚上,学校准备小米粥,这样文教局比其他部门条件好多了。当然,他说,准备饭是告诉大家,不要受上下班的时间限制了,五加二,白加黑,攻坚克难往前冲。女士们开始说苦了,孩子没人管,难为大家了。
出来的路上,大兵对连江说:“我们感觉局长不该批评你,你是替会,大家为你鸣不平。”连江苦笑了一下,没有答他的话。心想,局长怎么批评我了,就是批评也属正常,于工作、于个人都没有什么,你有什么资格鸣不平啊!装什么大尾巴狼?
从学校出来,连江一边给文革和其他几个人打电话,一边向王清田家走去。路上,碰上刚刚返回的彬彬,彬彬抱怨说:“刚刚走到建设大街路口,孩子在家哭呢?”“我是传达通知,不过第一天,领导要替我们做工作,我至少得通知到。能参加最好去。”“事我明白。我们组落后了,这才第一天。他们都是碰上好的了。都是体制内的户,人家找工作组主动签协议,不是他们的做的工作。”紧接着,大军和建宝也回来了,建宝笑着说:“排队了吧!这是我们局的江湖。领导不排队,不批评落后,谁往前干。”连江说:“走吧,说什么都没用,去王青田家。”说话间,已经到了王清田家,文革已经和李书记到了。
二
“怎么又来了?大侄子。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用费劲做我的工作。我准签。不拖后退。”王清田看到文革几个又来了,就赶紧说。
“叔,刚开完会。排队哩。咱村都签28户了。”文革说。他想,过去都是叔叔找自己,他从来没有向这个本家叔叔求过什么。一下子理解了什么是主动被动,谁求谁了。
“您要再不签,就扣您侄子的工资了。”建宝插话道。
“来吧。喝水。”王清田接着说:“我知道,签了的都是干部,都是铁饭碗的。不签不行,得起带头。”
“早晚得签,早签比晚签好。”李峰书记笑着说。
“这是我们局的李书记,我的直接领导。”文革打招呼,就冲着王青田介绍说。
“书记快坐,农村人,家里脏。”王清田老两口赶紧让座。
“没事,我也从农村出来。我们家比你这里穷多了。您赶上好时候了。”李书记慢慢坐下,谈笑风生,平易近人又不怒自威。
“你这个领导,不能批评我们侄子啊,要不是他,我们早把工作组赶出去了。”老伴还真会说。
“批评算什么,他和您是一家子,您要不签,就不让他干了。”李书记笑着说。大家跟着都笑了。
李书记同王清田谈论了干什么,家里几口人,孩子们做什么,有几处房子,这院子多大面积,什么时候盖的,总之,随便聊天,漫无目的,谈着谈着,拉近了距离,亲近了许多。“拆迁好不好,村里就没有多少人住了,多少房子扔着,好多房子都倒了,从屋里长出的树都碗口粗了。”
“理是这么个理。就是觉得该多补偿点。”王清田说。显然也没有什么底气。
“您是这个村的吗?”李书记显然不想在多少上纠缠。就岔开话题,向王清田老伴问道。
“我娘家是光明村的。”
“你们村这个名字好,比逍遥村好听。”
“这是什么皇帝说的。”老伴说。
“这是刘秀起的。”文革对李书记说。
“你侄子学历史的,他知道这个。”李书记笑着,有些揶揄地说。“对了,您认识宋文明、宋文光吗?”
“那是俺侄子。”
“我和文明是中专的同学,我们关系可不一般。”李书记拿起手机,拨通了宋文明的电话,“文明,我在你姑姑家,菜摆好了,你赶紧过来。等着你啊!”
“我姑姑,啊,一会儿,区长问情况哩。”
“你认识他。他是什么局长啊?”
“建设局局长,我们一起上班的。好着哩。”
大概晚上11点多,宋文明从指挥部过来了。
“这么晚了,才下班?”宋菊花疑惑地说。“这当官的不是都享清福吗?开开会,喝点酒的。原来还半宿半宿的熬夜啊!”
“姑姑,你那是看电视看多了。说实在,我们上班比您劳累多了,压力很大的。不下地,出不了多大力气,思想压力大,费心劳神,真的。”宋文明诚恳地说,沉稳而有条理的语言,白皙的面孔,戴付金边眼镜,文质彬彬的,一副典型的干部形象。只是早早谢顶的光头和灰白的鬓角才显出老者的疲惫和沧桑。
“到你姑姑家怎么能空着手,我们说摆好酒,你的菜呢?”李峰书记冲宋文明开玩笑道。
宋文明看看李峰,再用眼睛有意的环视了屋里的每一个人,这种眼神就让你知道,人家和你打招呼了。文革微笑着恭敬地点点头。宋局长步入正题:“姑姑、姑父有疑虑吗?”
“没有,教育局的干部都讲的挺好,咱家也没有争议,什么事情都没有。要房要钱和孩子们一说就行。没事。”王清田平静地说。又指了指文革说:“这是我的侄子。”
“那还有什么说的,姑父,这都自己人,说的是实话。没事就签,您听我说,早签能挑好楼层的。不是你随便挑,有数的。我刚从指挥部来,已经签约30户了。政府的盖楼的钱已经到了。我就负责这个。往大里说,我们支持政府修路,改造城市;往小里说,我们改善住房条件,提高幸福指数。听我的,明天就签,啊?”
“文革,明天早上你过来,亲自带你叔叔办手续,做好服务!”李峰书记就着宋文明的话赶紧插话道。
王青田笑了,笑着说:“我听你们的,晚上和孩子商量,让孩子明天跟着办手续,我不认字,不懂。”
“好,好。”大家一致说。
宋文明又分析了要房、要钱的利弊,说18个亿资金已经到位,书记区长都会办好这次征迁工作。又说和李峰关系如何好,说李书记亲自做工作多辛苦。最后,对宋菊花和王清田强调说,明天上午一定签协议。
大家说笑着离开王清田家,时间已经是夜里1点多了。李峰书记笑着说:“文革就不用请客了,今天太晚了,改天请宋局长吃饭啊!”宋文明说:“李书记,忙了这两天,我请你吃饭。还真有个事要和你说。今天大家各自回家吧!”
文革听着宋局长和李书记的对话,他似乎感觉到了领导的语言、思想、动作的内涵魅力,他说不清楚,就是知道这个婶子是光明村,也不认识宋文明,认识也说到位的。宋局长11点多还过来,这里头有李书记的面子,更有工作精神的。他同小组的人员一样,轻松了许多。毕竟明天有突破了。他不知道当年奶奶说的动员群众当八路、打鬼子、做军鞋,是怎样做工作的,也许当年爷爷就像李书记、宋局长这样号召大家在大槐树下歃血为盟抗日的吧!
他没有一点睡意,平常半宿半宿写稿子的时候很多,这样半宿半宿做工作,还是第一次。他突然想起来,光做人家工作了,明天,他得让老父亲签协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