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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毁祚不厌多

作品名称:大明运祚      作者:徐步      发布时间:2023-04-17 19:37:00      字数:6460

  秋八月癸丑日,征讨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及汤和一干上将,率二十万精兵自龙江出发。水陆并进,大帆如林,画角齐鸣,旌旗蔽日。陆路,马蹄和战靴的隆隆声不绝于耳,在行进间由中军向前后传递口号:
  “誓破姑苏,解民倒悬!誓破姑苏,解民倒悬!誓破姑苏,解民倒悬!……”
  策缰跟随副将军大旗的众人里,有个中岁年齿、肤色黝黑的指挥,蠕动双唇宛如念经,但却显露了心猿意马,时而摸猬鬓,时而揪虬髯;此人姓熊名天瑞,先从徐寿辉起事,后又依附陈友谅,之后归降了朱元璋;眼前他再起择枝心思。
  那员始终追随他的裨将并来坐骑:“指挥似怀心事?”
  “莫提什么鸟指挥!”熊天瑞低下嗓音道,“我本为司徒兼平章军国重事,如今寄人篱下,便掌这颗轻飘将印也得不到相应的吃喝,恼煞!”
  “指挥——熊公是否另有打算?”
  “有个屁打算!”熊天瑞自闷了一晌,朝裨将探过身去,“是人就知,张九四富足得日夜愁苦钱财花不出去,可惜无法倚靠哟!”
  凭裨将的心窍哪能听不懂,道:“你旗下也有几百骑兵、步兵,再携带徐达率师攻姑苏的消息,还怕张氏吝啬青眼么?”
  “你抱此意?”
  “末将惟熊公马首是瞻。”
  熊天瑞连瞥数眼,道:“既如此,宿营时令诸将及时造饭、喂马,莫卸甲,也莫卸鞍松辔,待天黑趁其不备,冲出大营直奔姑苏!”
  是夜,熊天瑞果然偕数百部众叛逃,仓皇奔往姑苏。
  近来,张士诚几乎愁断肠子、忧碎心肝:欲借外力,奈已被元廷所弃,至于方谷真这个老对头,不落井下石就该念一万声佛菩萨;欲鼓动旗下将士捍御固守,接连丢失疆域,各路舟师和马、步军败绩累累,士气低落如此,凭怎样的文章或多少赏赉才具成效?彼时,他眉苦眼酸立在一扇大开的绮窗前,仄耳寻觅弱不可辨的寒蝉凄楚声。一名内侍窸窣着靴子底走过来,轻细扫了扫嗓子。
  “何事?”
  “回我王,潘驸马有事上奏。”
  “引他来见。”
  不多时,潘元绍脚下松快地走近,省略行礼,笑道:“我王威德犹盛哪!熊天瑞率部来降,并献上军机:徐达、常遇春统二十万众,来寇我姑苏!”
  “熊天瑞?就是那个三姓奴婢?”
  “何必计较这些!熊天瑞算得上一猛将,其擅长制造石炮,对我防御百益而无一害!”
  “防御……”张士诚陡然打个寒战,“你方才说,徐达、常遇春统兵来寇姑苏?”
  “我王勿忧!”潘元绍佐以手势侃侃而论,“小婿正期待他来寇姑苏!而今,我兄坐镇杭州,拥二十余万精兵;张天骐坐镇湖州,亦拥数万精锐,兼有吕珍的松江舟师及李伯昇、余得全、张德义等部机动;料他二十万众行进必然缓慢,我恰可趁此从容调度,届时,各路军与姑苏守军将其合围,胜负即分!”
  听罢,张士诚的心气霍然高涨,抚掌道:“方略甚是!你即拟敕令,或放驯鸽或加急发送各军!”
  张士诚依从潘元绍献策,紧急调兵。孰料,西吴征讨大军并未开往姑苏,而是转道直驱湖州,于辛酉日抵达太湖。扎下营寨,遣出斥堠。副将军所领的营寨中,由一座座军帐拱卫的大帐里灯光如昼,但只坐了两人,一为常遇春,一为他的内弟蓝玉。
  “蓝管军有话不妨直言。”常遇春对蓝玉毫无亲近可言,“怎么,你无话可说?”
  “末将向副将军请先锋旗。”
  常遇春不由一愣:“此请突兀!莫说你,便我也要听从大将军令;你向我请得着么?”
  “所以末将才急于请下这面先锋旗!”
  常遇春又一愣:“说分明了。”
  “一为熊天瑞反叛!熊氏父子原本降于副将军,如今投了张士诚,只怕副将军难脱干系!故而,末将欲用军功抵消。”
  “主公早已料到熊天瑞会反叛,之所以纵其而去,实乃一计。”
  “那么,改筑应天城,于钟山之阳建新宫;副将军对此毫无体会?若干人已知晓,张士诚这回难逃灭亡结局,主公必将立国,到那时论功封爵自不消说;大将军甘愿与你平分奇功重勋?还须争一争才是!”
  “住口!”常遇春猛一拍大案,“恶战在即,你胆敢以这等言语动摇军心、坏我齐力,
  是为死罪!怎么,莫非我杀不得你!”
  “末将不为副将军与家姊的好姻缘,独为提携之恩,真个对副将军输肝剖胆呀!”
  “住口吧!”常遇春噌地立起,少顷缓了口吻,“即使徐天德怀那等心思,我也断不可与他争夺寸许军功!主公和我等一般样的主臣关系,而徐天德包括那汤鼎臣多了两样:总角玩伴;举事同命。这两样有多重?一千个常遇春、一万个蓝玉也莫想具此分量!话又说回来,徐天德并非敛功贪禄之辈……嗯,我修书一封,且看他是否将这头阵交与我营。”
  徐达接到常遇春的手札,翌日清晨便有回复,常遇春读罢立时释然,暗下计议战策。六日后,他率部陡然向港口进击,一举攻破东吴军首道防线,马不停蹄进发洞庭山;隔两日,携破竹之势开进至毗山。
  张士信前夜方赶到太湖,接任舟师统帅,得知常遇春及部众势不可挡已经迫近,惟有惊慌无措,忽想起随从的两位参军,忙命人把叶德新和蔡彦文唤来合计。
  “那恶煞常遇春离我近在咫尺了!我是战,还是……”
  蔡彦文当即道:“孙子曰:‘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常遇春锐气正盛,避之为上。”
  “卑职认同!”叶德新连点其头,“由于潘驸马失算,我大多精锐正赶赴姑苏,依眼前这些兵力,实不足与他交战!”
  “甚是!”蔡彦文随声落提议,“舟师当撤,以待援兵!”
  至此,张士信不再犹豫:“传令,舟师即退!”
  张士信的舟师不近岸助力湖州城,反远避而去,纵常遇春的将旗通畅行进,仅耗一日,其后大部已抵三里桥。大将军帐中,各营主将都已到齐,徐达端坐大案后,常遇春独坐右首,汤和等一干将领在左首依次就座。
  “斥堠来报,”徐达不高不低说道,“张天骐率部急回,分三路以拒我师,其参政黄宝领南路;院判陶子实领中路;张某人亲领北路,并由同佥唐杰做为后继。诸公,这一战可不轻松哪,一旦相持而不下,双方的士气定然我消彼长。”
  常遇春蹙淡眉、张凤目冷笑道:“与我交战,他断无相持的机会!”
  见其他将领相继点头,徐达倏变口吻:
  “常遇春听令!命你部力攻南路,必破之!王弼听令!命你部力攻北路,切记,穷寇莫追!王国宝听令!命你率长枪军扼其城池,凡见败兵,不得放入一个!”
  诸将纷纷起立,抱拳躬身齐声:“谨遵大将军令!”
  清晨,徐达、常遇春、王弼各率部众向东吴军发起进攻。那面绣“常”字的将旗与各色军旗冲起来了,蓝玉和常遇春仿佛比赛坐骑驰速,交替领先,再后,大队骑兵隆隆竞速,杀向东吴军!常遇春的坐骑虽系千里驹,但因那杆铁枪沉重,渐与蓝玉拉开间距,蓝玉见敌阵显露慌乱迹象,频夹马肚子,直奔黄宝的将旗冲去——
  “那厮!给爷伸狗头来!”
  尚距百步开外,东吴兵认清了“常”字将旗,轰然道:“是常爷爷!常爷爷杀来了!”
  “后退者定斩不饶!”黄宝挥剑高喊,“拒敌!后退者定斩不饶!”
  哪容他震慑住麾下,蓝玉业已杀到,乱舞长槊,须臾扫落几员东吴骑兵,冲入阵中!少顷,常遇春并将士们势如狂潮,把东吴军阵冲得七零八落。
  “活捉黄宝小儿!”
  “爷爷!小的投降!饶我性命!……”
  “降你娘的鬼!杀!”
  “谁敢滥杀降者!”
  黄宝等人自知难与西吴军再战,竞相向城池奔逃;也是不走运,城有四围,他偏选了条死路:西吴骁将王国宝率长枪军毁断城下吊桥,正严阵以待,蓄力厮杀,但见东吴军溃逃而来,指挥长枪阵迎敌;面对明晃晃无数枪头,黄宝一众怯于接近,只好掉转马头,拼力突围;常遇春的麾下向来遇恶更凶,敌手越奋勇轻生,越激起了他们的杀性,何须以回合计算,盏茶工夫,除投降者,其他东吴将士非死便被生擒,黄宝及元帅以下二百余将领无一逃脱。
  鸣金返回大营。常遇春和蓝玉一众均甲染血腥、袍沾黄尘,个个眉开眼笑,意气飞扬。半途,一骑嗒嗒跑来,目测间距放慢马蹄。
  “报副将军!大将军觇得张氏伪司徒李伯昇由荻港来援,命你部让出通道!”
  “知了。”常遇春回罢即问,“北路、中路如何?”
  “两路奏捷!”
  “你去吧。”目送那骑跑远,常遇春正要下令,蓝玉道:
  “携这场大胜,恰可再灭李伯昇一部,大将军何故下令许他通道?莫不是——”
  “你尚要勤勉领悟将略!”常遇春截断蓝玉的怨言,教授他,“荻港河港如织,芦苇丛生,处处可藏匿踪迹;我若不许李伯昇入城,又不能杀他个干净,那要腾出多少兵力防他作祟?放他入城,等于将其投入牢狱,并可消耗城中屯粮,对谁有益?徐天德了得呀,鏖战中仍能心窍清明,运策无失!传令,将间道守军撤回大营!”
  于是,李伯昇率援兵趁夜入城,岂知,徐达就等这一刻:城下四面八方忽然亮起大片大片火把光,西吴军把湖州城重重包围。
  各营主将指挥士卒在城下造势,惟常遇春被徐达请到大帐,商谈军机。大案上展开一幅战图,徐达示意常遇春近前,直言道:
  “按主公战略,并非只要湖州,而是让士诚军疲于奔命,使其羽翼俱疲。故而,面前的这座城池暂不能破。我所思的是,其舟师怯于同我舟师接战,那么,他若来援会走何方?”
  常遇春俯身查看战图,并指敲打:“这一方断不可疏忽!”
  “伯仁这一敲顿然化解了我的犹豫!”徐达道,“我判断也是这一方!若能将他的援兵黏在旧馆,进则畏惧,退则不舍,便遂我意了!”
  常遇春沉吟半晌,指着战图道:“说难也不难,只要在东阡镇南排起阵来,便绝了他与此处的路径。至于‘退则不舍’嘛,张士诚甘愿这等人辜负他的期望?这等人莫非心无忌惮?”
  “也是。”徐达颔首道,“可从我部、伯仁部、鼎臣部分兵,于东阡镇南筑垒封路,绝其来援!”
  如朱元璋的战略前瞻,也如徐达和常遇春的预判,张士诚不甘丢失湖州,遣平章朱暹、王晟;同佥戴茂、吕珍;院判李茂和他的养子,虚夸兵力,屯扎旧馆,随后亲率精兵来援,于皂林遭到徐达部迎击,大败而逃。东吴各路援军或被牵制在旧馆,或被西吴军击散,数十天过去,一将一卒莫想接近湖州城池,遑论解围。
  暮秋的应天府下起冷雨,朱元璋命人把座椅和一张木几搬到檐廊上,边吹风听雨,边阅最新上呈的战报或谍报。刘伯温手捧文移不疾不徐走过来,朱元璋抬眼飞瞥一记,继续阅读。
  “主公,此乃自滁州传来的旨意。”
  “不看。”朱元璋卷起阅罢的文移,再展开另一道。“张九四已舍出了小半家底,徐天德这段时日运筹得颇合我意。”
  “臣以为不可轻心掉之,一旦张士诚抽兵寇我严州……”
  “啊?”朱元璋蓦然一诧,“伯温怎会抱这等见识?难道你不知严州的地理?莫说张九四如今分兵渐趋拮据,即便他——”他顿住话,直勾勾看着刘伯温,猛拍巴掌,“是呀!文忠于此时怎能坐享闲暇,恰可出兵攻取杭城,令张九四再添无措!”他大点其头,换一副真挚语气说,“伯温既思出这等妙着,何不直言道出?莫非与我还须禁忌什么?莫非认我乃不懂恩义之辈?你呀!”
  这语气措辞显然感动了刘伯温,他嗫嚅少刻,道:“臣和李相国的心事与日契合。”
  “我在听。”
  “主公定三吴,短则数月,长也不过年余,到那时岂能再署龙凤年号?当断不断,再断定然受制愈多!主公之运祚岂能让那牧竖染指瞬息!”
  朱元璋良久不语,其间时不时扫一眼刘伯温,忽问:“那旨意都说些什么?”
  “呶,”刘伯温不掩轻蔑道,“闻知主公平定淮地,嘉奖,并着增加日供。”
  “好大的口气!”朱元璋的下巴登时拉得更长,“既然你与李百室通着心,便由你等、不,便由他来操持,惟不能乱了我的战略。”
  “臣知解。”
  “还有一桩,”朱元璋俄顷变了神色,含笑道,“伯温留心物色一个懂兵书的,教授我四子棣。这娃娃总缠磨我,莫伤了他好学之心。”
  “臣定当留心。”
  “将旨意搁下,你这便忙起来?”
  “那朱左丞——”
  “我亲拟令旨,命他发兵杭城!”
  在严州坐衙的朱文忠,始终关注两吴交战势态,也早已耐不住性子,可接到如愿的令旨,却眉挂疑、眼含惑,思来想去,把都事史炳请到大堂,指一指那道令旨。史炳取来毕恭毕敬展开,一目十行阅罢,卷起捧回大案。
  “乃主公亲笔。”他捻髯道,“左丞是疑,为何前不见‘皇帝圣旨’后不见龙凤年号?”见朱文忠点头,含笑道,“这节不难解,只是,莫去解更得心安。”
  “你是说——”
  “主公命左丞出兵,”史炳忙截断朱文忠的后文,“无疑让你建立创业奇功,除此何须再想其他?”
  “你哪知晓我心底的计较!”朱文忠稍迟疑,对史炳道出,“我麾下仍有刘福通昔日部曲,他们是否对龙凤朝依抱愚忠,岂敢不思!”
  “不必呀左丞,”史炳笑而摆手,“其一,那桩事不会做得又急又明;其二,即便军中有那等人,随着交战也将越来越少,直至皆无。这或也是主公着意亲拟这道令旨的真味。”
  朱文忠蓦然一愕,随而抚掌道:“多谢都事提点开解!”
  秋九月乙未日,严州驻军参战,占桐庐、略富阳,尔后合兵围困了杭城。同时,廖永忠、康茂才等上将率舟师相继加入战局,令东吴各路军愈发吃紧。至冬十一月,通往应天府的官道上时闻“报捷”呼喊,快马嗒嗒驰过,带起长长一溜儿黄尘。
  出入中书省衙门的官员多脚步轻快、面含喜色,彼此抱拳时偶出戏谑话。朱元璋很少接见这些人,俱由李善长和刘伯温等省臣接洽。斯时,偌大公堂中只有朱元璋和某位检校官,他远离那张御座,倚窗而立,听检校官叙事。
  “……副将军连连克捷,中箭也不为动,敌将畏惧,纷纷投降。后来,大将军命降将吕珍、王晟劝降李伯昇、张天骐和秃张等守将,最终以城降我。再后,副将军急攻张士信,其全军倒戈归降,惟这竖子侥幸逃遁。”
  正说着,门外有亲兵道:“无主公准许,相国不可入内!”遂听李善长叫道:
  “主公!主公!杭州已下!潘元明出降,并献叛贼蒋英、刘震!”
  “入内!”朱元璋高声道,“贼子害了胡通甫,我一直记着这笔债哪!将他二人交与胡德济,许他动千刀施万剐,为胡通甫报仇!”
  “是。”李善长扫了检校官一眼,待朱元璋挥手支退那人,道,“朱左丞仍有所请:谢再兴弟谢三、谢五请降,左丞保其不死,指天为誓,故而——”
  “此请不准!”朱元璋斩钉截铁道,“谢再兴乃我亲家,他兄弟反背我降张九四,情不可恕!”顿了顿又道,“谢三可宥;至于谢五定判其碎砍,本就是一个遭千刀万剐的料子!”
  李善长哈腰回道:“是。”
  “另外,你为我物色一名检校官,遣往常遇春军营。方才那个,哈,除了夸赞仿佛再不会别的了!”
  “臣会悉心物色好。那个……”李善长飞觑一眼,“廖永忠归来公办,臣意,让他即前往滁州迎接圣上驾幸应天。”
  “百室的相国官位真个越坐越宽绰哟,也可直呼上将的姓名了。”不等李善长恐慌做解释,朱元璋笑道,“我许你直呼任何人,只莫将我归纳其中。”
  “臣岂敢!臣岂敢!”
  “更莫将我的玩笑话乱加哪门子气力。”朱元璋走近几步,亲切摸了摸李善长的肩膀,“此事由你办,惟由你办我才不提心吊魄,——没错,是提心吊魄。”
  “臣定不辜负主公信重。”
  李善长吹髭咧嘴退出大堂,随而着属吏有请廖永忠。他立在廨房门外,乍听见靴子响,忙迎过去,就在廊檐上一毕经受寒风,一毕喷哈气说话。
  “廖右丞此次再建功勋,可贺!”
  “若非着永忠回应天,或真能建立几分功勋;可——嗨!”
  “即将围姑苏了,场场都属恶战,主公念及你兄罹难,不忍叫你再冒犯凶险!”李善长负手续道,“主公曾请旨意,暂同张氏交好,以此换回你兄,奈何圣上因吕珍害了刘丞相性命,当即否之。如今圣上得知吕珍降我,欲驾幸应天府,一为试试那张御座,这二嘛,只怕要让主公背负杀降的恶名了。哎,圣上哪知,平江路尚未攻克,姑苏城里不乏精兵,但听闻我杀戮降将,于是抱死捍御,局势难料啊!”
  廖永忠忍不住吐了粗口:“听那鸟牧竖的!养活他这许多年,已叫他赚足便宜,仍想在军国大事上置喙,嘴脸!”
  “主公奉他为正朔,他在,我等纵抱千亿不甘,谏言无效,也必从之!”李善长把“在”字咬得格外刺耳。“我等省臣合议,劳你前往滁州接驾并护卫至应天,不知你意下如何?”
  “啊——”廖永忠拉个长音,会意后双目充斥冷酷之光,“永忠愿往!”
  几天后,笙吹鼓响,龙旗猎猎,一千余锦衣光鲜的仪卫,各跨骏马夹拥廖永忠向江岸而去。百姓们立在街衢两旁,或远远跟随,议论纷纷。
  “好威武!这是要干什么?”
  “听说去滁州迎接皇爷……”
  “这么说,咱们这应天府今后由皇爷主事了?那将吴王爷爷搁到哪里?”
  “你管这些!有好日子过就行!”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的好日子可是吴王爷爷给的!”
  “这才叫有良心!我撂句话:这辈子只认吴王爷爷!”
  “对呀,咱们只认吴王爷爷……”
  议论忽被一声“告太平啰”打断,只见从那道巷口走出两人,一乃道士,鹤发童颜,头戴铁道冠,身着单薄的污破道袍;一为僧人,也着污破道袍,大冬日敞怀袒腹,不停高呼:“告太平啰!告太平啰!……”再过一时,听那个铁冠道士双掌打拍子唱:
  龙凤龙凤,到底是龙是凤?无须问也,终归黄粱一梦!
  吴王吴王,到底是王是皇?无须问也,天赐恢弘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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