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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引子 第1章 要拆迁了

作品名称:古槐记忆      作者:瓦工      发布时间:2023-04-14 12:41:21      字数:6050

  引子
  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仲夏末的桃城已是非常炎热了,对于武罗区而言,比炎热更热闹、更紧张的是一个紧迫的任务下达到各个部门。经过昨晚一夜的加班,住建局终于将逍遥村425户拆迁任务分到各部门,早晨8点半各部门一把手带队开赴逍遥村入户动员,要求两周完成拆迁任务。对逍遥村来说,拆迁比炎热更影响着每一个人,包括多年不在村里住的人。这个在城市高楼大厦之间,平时最不繁华、最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突然热闹起来了。多年没有回村公干上班的、做生意的或者仅仅因村里条件差搬到城市小区住的,一大早,都来到村里,议论赔偿的、兄弟吵架的、互相问候的,吵的、闹的、说的、笑的,逍遥村沸腾了。
  最热闹的地方在村口、在大槐树下、在村委会。原来进出逍遥村是四通八达的,随着城市的发展,交通的便利,进村出村,只有三个口了,除非步行在某个个人家的小门或破损的围墙处有些许漏洞。在通往樱花大街的主要村口,集中了四、五十人,大多是中老年人,他们手持铜锣、鼙鼓、鞭炮,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像是出征的战士,随时准备赴死战场!
  一大早,组织部、宣传部、住建局、环卫局、审坡乡等各部门领导,带领挖掘机、铲车、洒水车等大型设备车队向逍遥村开赴。到达村口,大家愣住了,气氛不对!村民没有拆迁的喜悦,倒像是斗鸡似的,怒怼拆迁干部。
  “你是干什么的?”王文山媳妇孙大嘴左手提着铜锣,右手拿着槌,瞪着安局长说。锣槌的红布条在风中飘扬,映着她那满脸横肉,像凶神恶煞的孙二娘一般。
  “我是区政府的,咱们要拆迁旧房,盖新楼,建设新家园。”安局长看着村口的村民,他以为是欢迎他的,所以,笑呵呵的。他没有想到,对面的婆娘根本没有搭理他,冲他的耳朵,“铛啷”就是一槌。这突如其来的铜锣把安局长耳朵震得嗡嗡地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孙大嘴向其他锣鼓队的人一摆手,大伙向门口蜂拥过来,一边敲锣打鼓,一边高喊口号:反对强拆!先搬后拆!维护合法利益!毛主席万岁!
  其他干部一过来,村民就狠狠地敲锣,不搭话、不谈话,就是不让进村。
  与此同时,一伙村民围在村委会门口,把村干部围在大队部。村支部书记闫二虎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其实,也是他的家里,面对外面的围堵,他平静地抽着烟,脸上布满了愁云。电话响了,又响了。“白乡长,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的确一点征兆也没有,啊,是,我现在被围困在办公室。”
  “那是你的事。我正式通知你,一刻钟赶到区政府18层会议室!到不了,没关系,立即撤职!对,你要清楚,这不是商量,是通知,是传达指挥部的命令!”
  闫二虎怔在那里,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章要拆迁了
  一
  从入社以后,逍遥村经过了大跃进、吃食堂、文化大革命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候,发展日新月异,日子红红火火,人人精神饱满。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们发现偏僻的小村突然距离桃城市这么近了,更没有人觉察村子怎么一下子就被城市的高楼圈住了,成了城中村。虽然村子周围还有地,但地的更远处有了楼。这几十年的变化太大了!几千年来,村里一代代人,没有改变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的生活。他们一直在种地、盖房、娶媳妇、生孩子、种地的循环中,现在一下子来到了现代社会。种地的大多是一些留守老人,年轻人早不种地或者不会种地了。不知道从哪一天,人们发现了快速致富的希望,拆迁!拆迁,其实也早酝酿了近十年了,修樱花大街的时候,就酝酿拆迁,人们似乎早已经忘却了。拆迁,这个现代城市造就小土豪的行动,令多少人欢呼雀跃,令多少人心向神往,令多少人犯愁作难。改革开放之后,逍遥村渐渐地减少了耕地,渐渐地荒芜了耕地,年轻人升学、打工、做生意,也渐渐地搬出去了,村里住的大多是老年人、进城的务工租房户。如今,拆迁又提上日程了,通知没有下达,小道消息早已经传出。城中村是介于农村和城市中间地带的一种另类文化存在,它没有了传统农村的朴实的乡土气息,也没有融入城市的现代文明,与机关、学校、医院、工厂等人群相比,更凸显人的素质、秉性、条件的参差不齐。酝酿了近十年的拆迁,当下又成了逍遥村的最大新闻。
  大槐树下,这个流传了几百年的村新闻中心又爆棚了。
  “我们村要拆迁了。”
  “谁知道啊,十年前就说拆迁修路。”
  “这一回是真的,区政府上班的人都说,都安排拆迁任务了。”
  “村委会盖的板房就是拆迁指挥部。这回是真的。”
  “赔多少钱啊?”
  “听说8600。”
  “还不够买房的啊。”
  “要房划算,给1比2。”
  “不管多少钱,不管几比几,反正得够我住的,要不,我就不搬,有种就过来比试比试。”蔡虎兴光着膀子,满身虎豹蛇等黑红的纹身像动物界原始的保护色,告诉对手我很厉害,我有毒,我是流氓我怕谁。他狠狠地说,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向大家宣誓,显示自己的存在,色厉内荏地涮涮存在感。
  王福海静静地听着村民们的议论,他没有发言,他从来都不乱说话。原来爷爷和父亲作为地主和汉奸被批斗的时候,他不敢多说话。在学校作为地主崽子,他不能多说话。经历文化大革命的洗礼,终于熬到了改革开放。现在扬眉吐气了,他不屑与这些人说话。拆迁的事情,他早就从做副乡长的儿子王天利那里听说了。他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拆迁给补偿。他想拆迁得到他大院子的补偿,更深层次,他对逍遥村没有好感,尽管现在有个副乡长的儿子长了脸面。这个小村庄给他的童年、青年、梦想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痛苦。想到这里,他的脸阴沉下来。干脆漫步回家了。微风拂面,王福海满头的白发在路灯和月光的照耀下更加清晰了,但是70多的他,腰不驼,耳不聋,精神矍铄。他穿着孩子们换下的衣服,留着上个世纪时兴的大背头,在村民中,仍显得利索、干净、气质优雅,显然像个离休的老干部。
  二
  从大槐树下走过,很快进入了小胡同,解放前的老宅依然存在,只是破旧了,青砖、瓦当,房头上长出的野草,残垣断壁间生长出的杂树,都无不承载着一段曾经沉淀已久又记忆犹新的历史。
  这是我们家的院子!王福海的思绪回到了几岁的少年时代。村里人所讲的他们家风光的过去,他一点没有享受过。他从小就在受歧视的环境下成长,他和哥哥王福星总是胆战心惊地看着爷爷和父亲,在大槐树下戴着高帽子被批斗。
  后来,这大院子就分给了别人,二狗子、葛蛋子这些都是什么人啊,现在,都不住了,现在,都死了,现在,他们的孙子又要分到楼房,凭什么我们家的宅子要分给这些穷人?当年就分错了!保护私有财产,现在应该返还回来,算我家的,直接算楼房的面积。想着想着,自己不由得露出一丝怪笑。
  后来就入社了,后来又分地了,后来儿子上大学了,后来儿子当乡长了,反正自己活下来了。日子好了,心理还是有个疙瘩。他桂春家不是地主吗?他们家种3顷多地,不就是当八路了吗?不就是大槐树的风水好吗?
  三
  王福海恍恍惚惚、晃晃悠悠地回到家。这几百米的路,他每天不知道走多少回,但是,刚才的一遭他想了这近百年的事情,刹那间,也就像走了一个世纪。
  回到家里,坐在门台上,看看宽大的院子,王福海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心情也好了些。这两年儿子王天利当副乡长后,院子一步步变大了。偌大的院子里,有他的一块心病。北屋、东屋、南屋都已经盖好,高大宽敞。又从大门外占了公共的几米,看儿子的面子,又把五保户胡老八的两间翻盖连在了一起,成了二进院。但是,王福华的西屋还没有拆,这是谁的?我们家的,是老父亲王桂林当伪军时盖的,土改分给了王福华(桂东的儿子,烈属)。他没有证,97年村里没有给他办。他犯愁了,拆迁,这西屋怎么算?王文山、王文琦,就凭这兄弟俩成不了气候!再说,他和爷爷没有血缘关系,是爷爷养子的后人,这是哪里和哪里啊?
  “老头子,这拆迁是真是假啊?我们家是要房子还是要钱啊?”老伴看着门台上的王福海,小心地问。她有她的想法,有她的愁心事。后娘不好当啊。孩子们大了,没有人看她顺眼了,和老伴在这老房子住还行。要是搬家到孩子的楼上,能和孩子们和得来吗?更不用说,房子一拆,都是孩子的了,自己老了怎么办?老头子走了怎么办?
  “不用你操心。有天利呢?”王福海不阴不阳地说。
  “我和你过了二十年了,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老伴几乎是哀求了。老伴想起来了,当年,在他的民工队做饭,她和王福海都没有了老伴,一来二去就搞到一块了,一晃二十多年了。当年,王福海给她买雪糕的情景仿佛眼前,大概就买了几次雪糕吧,她那颗寂寞的心就被征服了。现在才知道,老了,还得靠孩子。如今,自己的孩子不亲了,人家的孩子不认了。想到这里她更加茫然无助了,像没有了宝儿的祥林嫂。
  四
  王文琦坐着哥哥王文山的客货车从大槐树下走过,和大家摆摆手就回家去了。哥俩要商量老宅小西屋的事情,要商量在拆迁中一致行动的事情。
  “哥,你说,我们家在天利院子里的小西屋没有证怎么办?还有原来的小堂屋,什么手续都没有。这解放前的证不知道有用不?”王文琦回到家,垂头丧气地说。
  “没证,找去,到纪委找,到区里找,到市里上访。我们解放前的老宅为什么两次办证都不给办?他王福海不是也没有证吗?”王文山气愤地说。他为这事已经找过大队多少年了,他不卖给本家叔叔王福海,他没有因为王天利当上副乡长而屈服,就想争一口气,为自己的母亲争一口气。上进的母亲,安分守己、不争不抢的父亲王福华的形象又闪现在自己眼前。老人们都走了,他们享受不到楼房的安逸了,也不用为家族的争斗犯愁了。
  王文山越说越气愤,甚至不能自己。然后,定下神来,郑重其事地对弟弟王文琦以及弟媳、儿子、儿媳等说:“咱们家一直我当家,我们家从爷爷、父亲时候起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乡亲的事情。他王福海说我们、说爷爷那是他心虚,是他对不起了国家。不是我们不对,不是我们不念亲情。爷爷跟着桂春爷爷当八路,没有错!爷爷当八路,比跟着桂林爷爷当汉奸要强,这点,到现在我们得想清楚。现在,咱家弱,没本事,天利在事上,村里人村干部都扶竹竿不扶井绳,这都理解。但是,这一回,小西屋、小北屋如果不给我们给了王福海,我们就是死也要告状。这三层楼我们吃亏了,我们认,这是国家政策。小西屋不给我们,那是他们不作为,是他们搞特权,搞腐败。你们都能听我的不?”
  我们都听哥的。大家都表态了。王文琦看着生气的哥哥,一脸茫然,只知道一个劲地点头,憨憨地说:“听哥的,听哥的。”他知道,父亲去世得早,是哥哥给他买了车让他跑运输,又是哥哥张罗盖了这座三层楼,给他娶了媳妇。他佩服哥哥,那是他的天。他又害怕上访,害怕见官,见了当官的就脑子发蒙,不会说话了。
  五
  王青田从大槐树下听了半宿,他没有听出个门道,插嘴道:“给的太少,在附近买楼都不够。”
  “那你签还是不签?”张喜龙直截了当地问。
  “你们都签我就签,我不当先进,也没有当钉子户的本事。”王青田仰脸看看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张喜龙,实打实地说。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认。
  六
  赵永强和赵永庆叔伯兄弟两个都是个不眠之夜。
  赵永强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不拆迁的逍遥村马上就要拆迁了,他把小东房当年卖给堂弟赵永庆附加了十年的条件,没想到这十年就真的一转眼过去了。唉!如果承认,也太便宜那个赵永庆了。他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了,我求他什么、用他什么。如今,女儿是大学教师,女婿是干部。儿子经商,月进斗金,他不缺钱了。躺在儿子的大房子里,他痴痴地想着过去,年轻时一步步从逍遥村从大槐树下走出来。70年代锔盆子锔碗,卖针头线脑,被当资本主义尾巴受到过批斗,以他的头脑,改革开发后,他还是发了,更主要的是,他的孩子出息。他早就搬出村子,到儿子的小别墅住了。现在足以傲视同辈,俯瞰这个小村子了。想着想着,他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用了半辈子的黑皮包,从包了好几层塑料袋的包里,找出了当年的合同。
  “十年内拆迁,超过25000元部分由赵永强受益;超过十年,赵永强将房产证交赵永庆,以上其他条件作废。”这说明什么,不能说明我将小东屋卖了吗?将房产证交给他,交给他干什么没说,保管,对啊,就是交给他保管。不是将房子产权转移。他三角眼一转,不由的奸笑出来。
  赵永强想着,他已经不担心合同的事情了。他有些害怕村里人的看法,虽然大队干部都会倾向他的,可村里的闲言碎语也让人不舒服。这是逍遥村的舆论,是大槐树下的舆论导向。村没有了,就没有了村的江湖,也就没有了村的文化,村的舆论。那一捆捆人民币才是真实的。其实,人心时刻都在善与恶、对与错、黑与红之间游移,一不小心就倾向了一边,回顾人生,其实,没有在正中间的时候。只是有的人大方向是善良的,有的人大方向是罪恶的。回头看时,好人与坏人就黑白立现了。正如名人说的,所谓英雄也有卑劣的念头,只是不被卑劣的念头征服罢了,所谓光明也有黑暗的地方,只是不被黑暗所掩盖罢了。
  七
  杨树丰躺在中心医院的病床上,时而闭眼遐想,时而微微抬眼看看身边的儿子和儿媳。她听不清楚病房里的病人和陪床人员的聊天,但,她从每个人的表情中,能够读出他们聊的好坏,读出他们内心的忠奸。就是聋了,就是老了,聋了、老了,我也要说了算,这个家得我说了算。哼,现在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春生,有事吧!我看这几天孩子们过来,你们像是有事情啊!”杨树丰淡淡地说。
  “娘,没事,你放心养病,李主任说后天就可以做手术。”春生不想把村里拆迁的事情告诉杨树丰,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想让她费心了。更不用说自己家没有什么可以争议的事情,文革和媳妇可能都回来做拆迁工作,他不用考虑政策,不用考虑分家的事情,难的是孩子们做村民的工作,但,那是公事,无关他们自己的家事。
  “不要瞒我,我还没有死呢?”
  “就是村里要拆迁了,我们家没有什么争议的,到时候领钱就行了,现在我们不在村里住,不需要搬家,孩子们都有工作,有楼房,啥事没有!文革做拆迁工作,她媳妇是律师,懂政策,说明天过来看你呢?”春生多年惯了听母亲的话,经不住母亲问,本来不想说结果都说了。
  “既然我知道了,你就不要嫌我多嘴。我想,分了钱还是给春强点。他现在的条件不如你。”
  “听您的!反正孩子们也不会争的。”
  “你去村里看看吧!这里,你不用担心!死不了的。我们家多年不在村里住了,看看邻里八舍的有需要帮助的,搭搭手。拆迁不是小事情。文革和媳妇过来做拆迁工作,要放平心态的,不能三亲两后的,不能摆架子,不能违背政策,你得说他们的。看我干什么,工作要紧。”
  “好的,娘!文革是个小人物,他没有权力决定政策,没有权力决定给谁多少的。就是负责催催,办一下手续。他不是官。”春生有些烦了,然后小声嘟囔着:“操不完的心,管不完的事。累不累啊!”
  八
  逍遥村,从战国时有人居住,因刘秀经过此住一晚窑洞而得名,明朝后有历史记载,今天要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淹没在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中了。这不仅是逍遥村的归宿,更应该看到,这是全世界大多农村最后的命运。从这一点看,能够融入城市,得到拆迁,比自然消亡的好多了。这是历史的进步。公元1421年,当先人们从山西大槐树下被绑着手迁徙到这里时,也许有许多不情愿,但是,现在东部的发展已经超过了祖辈的故居。
  普通人都喜欢回忆过去,政治家却喜欢放眼未来,并为了未来而充满激情的奋斗。拆迁干部大多不会想这个村子的过去,也顾不上想这些,想的是眼前怎样完成拆迁任务。村民们也不会想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他们想的是眼前赔偿多少钱,给多少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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