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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鼙鼓动两吴

作品名称:大明运祚      作者:徐步      发布时间:2023-04-07 18:24:09      字数:6559

  这篇讨伐檄文并未急于发放,但内容还是传抵姑苏,居然令张士诚长舒一气。
  “终于来了!”他立在文武当中,“诸卿若有见地,直言而论!”
  最近倍受重用的潘氏兄弟对视一记,各自心会,同样紧抿嘴唇。殿中半晌无声。因之,张士诚重重一嗓假咳显得那般刺耳。
  “正当诸卿群策群力之时,为何吝啬一字呢?”他走动起来打量每副眉目,“徐义,你有何见解?”
  “这个……”左丞徐义嗫嚅少刻,“臣愚见,朱元璋遣徐达、常遇春一等率重兵水陆并进,分明欲图我王兴起之地泰州!可臣这番陋见并未获潘丞相认同,”他把“丞相”二字咬得格外重,“故而,臣不敢忝称见解!”
  潘元绍淡然一笑,道:“都知朱元璋及旗下众丑一向用兵诡谲,果真欲图泰州怎会分明造出此势?一旦认定他图我泰州,待集中精锐守备之时,他随即卷甲倍道直袭高邮、甚至平江,我该如何应对?”
  “臣不敢忝称见解,”徐义只对张士诚说话,“便增厚我于泰州的守备兵力,也不乱各处布兵层次,他岂敢贸然直袭?”
  张士诚不置可否,转问潘元明:“你说说。”
  “臣认同潘院判之见。”潘元明把“院判”二字咬分明,无疑针对徐义的别有意味,“泰州守备兵力不弱,兼百姓始终心向我王,朱元璋岂能不知?那么臣就有疑问了:他即便陷此城池,要么多滞兵将以备随时镇压,要么索性屠城,——此二者对他何益?”
  “民心早让周太守——”有人吐出半截话,戛然而止。
  “所以,”潘元明续道,“防其突袭他处,应为主要。”
  殿中又是一片沉寂。张士诚来回踱步,忽然顿住,佐以手势道:
  “由你等拟出方略,各路务必遵从节制!《战邳彤》怎么唱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潘元绍等人显然把西吴的战略想复杂了,冬十月乙巳日,徐达部疏浚水路,进而率舟师驻于海安坝,隔一天,将泰州新城重重围困,并于当日截击来自界首湖的东吴援军,擒获东吴元帅王成。报捷未换来徐达须臾喜容,历年征战,数不清的大小战役,胜绩仅是一块块砖石,如今砌就的基础远不足欢喜;一场败绩,即可能令眼前的基础轰然坍塌,成为他百死莫赎之大罪!他立在大帐外,抬头盯住那面扑簌的绣旗,蓦然叫道:
  “风!应有一场好风!”
  一员副将不解发问:“相国何意?”
  “他方我尚不在意,惟在意张士诚于淮安的屯兵!泰州城已放驯鸽,若淮安驻军接到报急,恰借这场好风自水路乘舰舸行进,用不了一天一夜可抵此地,真要给我一记措手不及,或成噬脐之悔呀!我即刻拟一文,你亲自送往常平章大营!”
  为将带兵心存谨慎等于纳福:常遇春收到徐达亲笔,率精锐及时于宜陵设伏。一个朝暮过去,是日清晨,从淮安赶到的东吴舟师靠岸,马、步兵随后登陆,企图以快突袭围困泰州城的西吴军。已然不能了,常遇春和麾下将士们等至心火生戾气、肝火滋杀气,倏然呼哨而起,利刃与杀声争抢,恶胆同手段齐施,好一番聚尸累功,血溅黄土,魂哀阴风!谁人不知常遇春那杆铁枪厉害,东吴兵认出跨白马一径冲来者,惊惧叫喊:
  “是常爷爷!”
  “常爷爷起杀兴了!常爷爷起杀兴了!……”
  “跑啊!保命啊!”
  东吴兵只恨没长兽腿鸟翼,纷纷狂奔。常遇春一勒缰绳,那匹骏马嘶溜溜立起前蹄,于是周遭将士相继收声少驻。
  “传令!穷寇莫追,破城为先!”
  泰州本系张士诚的发迹地,城池新筑,守备兵力也不弱,虽然民心不如从前,但城中屯粮尚算充足,决意拒守,一时还真难攻陷。
  一日一日过去,朱元璋于闰十月上旬离开应天府,奔赴淮东,但他并未进入徐达或常遇春等将领的大营,径直前往指挥使康茂才坐镇的江阴水寨;康茂才得知,慌不迭率大小文武官出寨门恭迎,忽剌剌矮下去一片。
  “寿卿莫多礼了!仍有诸卿,你等辛苦!”
  “叩谢主公矜恤!叩谢主公爱惜!”
  朱元璋走上前挽住康茂才一条手臂,问:“你报张九四的数百舰舸出江,今在何处?”
  “泊于范蔡港。”
  “这几日有何动静?”
  “斥堠报,敌时遣小舟于江中孤山往来。”
  朱元璋双肩骤震,沉吟半晌,长舒一气,含笑道:“白白吓我个六神不安!我推测,应是泰州城里供给吃紧,求救于姑苏,张九四又无他法,想出用这一式诱徐达分兵,城中守军或趁机袭掠我粮饷,或呼应哪路粮饷输运入城以济拮据。若属后者,何方是他的饷道呢?”揣度少时,猛一挥手,“不去想!反正他透给了我真玄机!”
  “玄机……臣等该效何力?”
  “目前要对你康寿卿说的是,固守水寨,凡觇到敌情及时报我,即为大功。走起来,收拾些吃食,让我和随从们填填肠子。”
  往军帐行走间忽闻一阵喝彩声,朱元璋顿住步子,转身寻向声音来处;康茂才等人连忙跟随而去,于百步外但见一群兵士围成大圈,忽而再起喝彩。朱元璋冲康茂才做个止声手势,走上前分开兵士:圈内立在一个高壮后生,在这冬月赤裸了上身,白花花的肤色,凸硬硬的筋肉,前后左右躺倒了五条大汉,应是被他眨眼间摔翻在地。
  “此子何人?”朱元璋扭头问康茂才。
  “其姓蓝名玉,乃常平章的内弟,前些日常平章让他来臣的水寨效力。”
  “是何阶级?”
  “现为十夫长。”
  “常伯颜也忌讳这些了?”朱元璋笑一笑,重重扫了嗓子;兵士们回头一瞥,随即竞相顿膝,更显出那蓝玉卓尔不群。“你莫跪了!遮好那身好肉,速为我办差去!”
  “小的……”好个伟岸后生,此际竟像受到惊吓的孩童,“小的……”
  “小什么小,穿起戎装,听我令旨!”朱元璋瞄着蓝玉匆忙穿上战袄、扎紧革带,道,“今擢蓝玉为管军镇抚,即赴常遇春麾下效命!你告诉徐达和常遇春,我再许之一月期,泰州应该能拿下了!”
  既称令旨,蓝玉不敢怠慢,当日启程,逐昼踏夜赶赴常遇春大营。常遇春听过内弟叙述,顾不及蓝玉连续颠簸百余里,命他往徐达大营,请解惑答疑。已近挂午牌,徐达坐在大帐一隅,守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和一盘卤牛肉,持箸愣神。听帐外报“常平章信使请见”,他搁下筷子,起身走到帐门前,亲手撩开暖帘,恰见蓝玉沾土染尘立在对面。
  “不是在水寨效力么?”他心尖蓦然一缩,“主公驾临何处?”
  “仍在江阴。”蓝玉边说边深施一揖,“末将此来却是受常平章之命请相国解惑的。”
  “你说。”徐达让开帐门示意蓝玉入内,并不邀坐,等蓝玉道出实质。
  “主公令旨:‘你告诉徐达和常遇春,我再许之一月期,泰州应该能拿下了。’常平章不解,冒犯风尘寒气却未巡我一营,反而许下宽绰期限,为何?”
  徐达负手沉吟半晌,问:“张士诚数百舰舸出江一事,康茂才除了报我,是否也上报了应天府?”
  “末将不知。但从主公亲临江阴来看,应是。”
  “主公是怕我贪功轻敌呀!岂知我——”徐达没说下去,松弛一下双肩,含笑道,“料主公也洞察到张士诚的舟师于江上之根本了。”
  “相国说‘也洞察到’,”蓝玉飞快捕捉了字眼,“是否另有深意?”
  “你莫问这节。”徐达绷住面色道,“回去告诉常平章,主公既然给了我等许多宽绰,我等便不可轻易辜负这份矜恤。你就按我原话说,常平章定能听懂。”
  西吴军围泰州城二十余日不克,这对东吴来说应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可如今代张士诚处断军机事的潘元绍和潘元明,却愁破了眉头。官衙大堂上时不时响起笃笃踱步声,要么以长叹终止,要么以拍案结束。不多会儿,再次笃笃响起来。
  “泰州城中已是第三次放驯鸽了!”潘元绍乱扬袖筒,仿佛要挥去心头的深忧重虑,“可徐达就是不分一兵一卒!他密匝匝如蚁排兵,我输运不进去粮草,奈何!”
  有位幕僚道:“我泊于江上的战舰不动,实难诱他,还须在此处计议。”
  “战舰可以动么?”潘元绍大摇其头,“都知晓朱元璋拥有厉害的火器,陈友谅如是庞大舟师最终也遭覆灭,凭我那四百艘,不够给他点火照亮!”
  “可是——”
  “莫再论泰州吧!”随声,张士诚光着头穿一领素服走进来,“它已归朱重八了!至少目前如此!我佥院、副使、院判还有五千守兵,浩浩荡荡赴应天觐见那厢的吴王去了!依你兄弟卜算,他下一步欲取我何处?”
  这“卜算”二字,着实令潘氏兄弟无话可答。
  “既为交战就有胜负,”张士诚平缓一下口吻,“寡人并非怪罪你们,可是你们不能以缄默回应寡人嘛。”
  潘元绍喷粗气道:“依小婿卜算,或将犯我高邮。”
  “你就气寡人吧,也果真气着寡人了!”张士诚挥拳欲打,又收回来。“认你卜算得准!你说,如何捍御?”
  潘元明忙说:“守高邮的俞同佥甚具将略,谙熟兵法,可信之。臣虑患的是,届时如何击破朱氏重围……是否让徐左丞率舟师由海道出其不意入淮,寻机自外围发起攻击,这样,何啻消解了高邮之困,与守军协力,便获取一场大捷也非仅属希冀!”
  “寡人从你!”
  “另外,我当利用对太湖的熟悉,以精锐进取宜兴,断其水陆来往呼应。”
  “李伯昇始终持此见地哪!”张士诚捋髯思忖半晌,“也从你!”
  不过一个时辰,两道令旨发放下去。左丞徐义抖着手中那张裱绫绢帖,须髯扑簌,怪眼乱翻。几位幕僚不知所措,屏气吞声,静等东翁道出原委。
  “这是要陷我于死地!”徐义霍地唾沫四溅叫道,“他们将舟师泊于江上,再不敢前行一箭之距,为何?因为都知晓朱元璋炮铳的威力!怎么,莫非独我是铁铸之躯?呸!你说,你们说,他安的什么心!”发泄一通,自知就此事幕僚拿不出好主意,强抑恼怒思忖罢,拍掌道,“又能如何?遵令旨出兵!”
  东吴军调兵遣将,瞒不过归反应天的朱元璋,各方谍报由一站站快马接力,没白天黑夜地疾驰,送达他手中。本是西吴与东吴生死大战,但看他眉目和蔼,每日腾出时辰守着子女们一享天伦。斯时,用过晚饭,他支走了王妃马氏和其他姬妾,安坐在大椅上,架起二郎腿,笑眯眯跟孩子们扯东聊西。
  “是谁家欠棣的银钱了?”他戏逗四子朱棣,“你看这眉头皱得,准是欠了一大笔哟!”
  “没人欠儿子银钱,儿子就是不快活!”
  “总有个事由吧?”
  “宋老师几个每日除了讲《大学》、《左传》再无别的,儿子想听兵策,他们不会!”
  “哦?棣为何偏好兵策?”
  “学一些,也好帮父王辟土开疆!”
  朱元璋愣了愣,捋髯哈哈大笑:“嫌早了!棣抱此志嫌早了!”
  朱标骨碌一双如黑漆般的眼珠,忍不住说:“弟弟妹妹们莫搅扰父王了,恶战在即,父王已耗费许多心力,做儿女的不能为父分忧已属不孝,岂能再占父王歇息的时间?”
  “啊?”朱元璋又是一愣,看看儿女们躬身的躬身、蹲万福的蹲万福,连连颔首,“宋濂几个教授得也好,只是,切莫将我的好儿子教迂腐啰!”少顿续道,“这些人都是饱学之士,你们能师从之实乃大幸!记住,要用心学习,但不可一概接受。”
  仍想与朱樉、朱棡几个说几句,有婢女隔窗柔声道:“衙门来人了,说有急务奏给王爷。”
  “急务!”朱元璋稍失从容,随而慢慢立起来,“标,你带弟弟妹妹们去吧。”等朱标引领弟弟妹妹绕入屏风后,他就此尽显急切,匆匆奔去开门,“挑灯照路!”
  一员亲兵十夫长立在大门外,见朱元璋走来,忙迎前几步,行礼道:“桐城报,大都督……罪臣朱文正亡故。”
  “亡故?”朱元璋倒抽凉气,“可是……因何亡故?”
  “文移报,乃郁郁而终。”
  “可恨的逆子!”朱元璋沉叹一气,变哀声道,“可怜的痴儿哪!”紧着说,“此非急务,你说下去!”
  “有人传播,朱文正乃主公遣刺客盗杀,以此乱我军心,李相国因而认为属于急务。”
  “张九四呀张九四,你就不能拿出个好手段?哈哈!”
  “此事与张士诚无关。”亲兵十夫长敬上文移,“主公请阅。”
  朱元璋接来对着灯笼光展开阅过,脸色一霎难看,喷粗气道:
  “韩林儿!不,这牧竖尚没长成阴险之心,应是哪个奸恶材料作祟!”他卷起文移,垂目思忖少时,“命冯国胜节制高邮诸营,着徐达速归泰州待命!”
  当夜,发快马传出令旨。翌日上衙,李善长得知消息,揣摩一番,知晓朱元璋要对韩林儿动手了。他把座椅挪向火盆,往椅背上一仰,屈指叩击左膝,额头泛起淡淡的红晕。正自思心事,忽听一溜儿靴子响,忙起身恭迎:果然是朱元璋匆匆迈入廨房门槛。
  “伯温,仍有你等,且回避一时。”朱元璋支走刘伯温几个,盯着李善长道,“桐城的文移是否正合你的意思?”
  他问得直,李善长答得也直:“是。臣以为那人不能再留了。”
  “你敢欺我!”朱元璋恨恨道,“你着意将这道文移定为急务,就是想让我凭一时气量做出决断!”
  “主公,那人果真不能再留了。”
  “令旨发出不久,我遂接到谍报:张九四将寇我宜兴!你与那东吴好个融洽的互动哪!”
  “主公说什么?”李善长先是迷茫,随后肩颤唇歪,“臣在主公心目中,原属张氏遣来的间谍!”
  “莫戗我!若非你以所谓急务促我发出令旨,我岂会这般无措!”
  “长安州的兵力不能动么?溧阳的兵力不能动么?”李善长因“互动”二字难抑激动,“即便非徐相国率师援之,高邮莫非比泰州更近宜兴?”
  “长安州与溧阳的兵力当然不能动!高邮……也值得跟你斗嘴!”朱元璋居然噗嗤一乐,“反正你李百室在我这里有些馊!你说,你为何借哪门子急务欺我!”
  “因为那人不能再留了!”
  “我偏要留他,你能奈何?愣什么愣,速拟敕令,着徐达领精锐渡江援宜兴!写差一字,我定不饶你!”
  二吴调兵遣将斗杀数场,东吴均遭败绩,为此,张士诚寝食难安,明显憔悴。大殿中,潘元绍和潘元明等文武官个个学做锯了嘴的葫芦,且由张士诚发泄怒气。
  “运唇舌时动辄阔论‘兵贵神速’,一入实处,都成了蜗牛、蚕蚁!什么叫‘兵贵神速’?徐达援宜兴便是最好的诠释!三百里仅用了十二个时辰,你等谁可与他相比!”他抬袖揩了揩嘴角,“徐义的舟师仍屯于太仓么?为何多日不进?”
  潘元绍道:“徐左丞言,水道淤塞,一时难以进发。”
  “及时征军民疏浚嘛!”
  “怯战畏死的推辞罢了。”
  “哎!”张士诚怅然叹道,“当年于白驹场,个个都是雄夫奇男,孰料今日变成这般胆色!”他倏尔一振嗓音,“寡人须为他们做个表率了!寡人意亲率舟师,奋战一场!”
  “我王断不可冒犯凶险!”潘元明一语带起众声,“我王断不可冒犯凶险!”
  “寡人再这样坐下去,便不是冒犯凶险了,而是揽抱凶险!”
  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正月朔日,东吴舟师进驻江阴北郊的君山,图谋拔掉西吴水寨;朱元璋接到康茂才报急,亲率舟师及马、步军,或鼓帆或挥鞭或卷甲倍道,赶往增援。舟师行至镇江之际,有斥堠乘轻舟疾驰而来,近福船仰头高声禀报:
  “伪吴水师突袭瓜洲,焚烧我水栅,尔后掠我西津!”
  “哈!张九四这还有些样子!”朱元璋手扶船舷沉吟一晌,叫道,“放驯鸽,命康茂才一等出江!命顾成率三千精锐于江阴山麓设伏,许他兴起杀心赚一回痛快!”
  接到驯鸽传令,西吴舰船依次出水寨,有序列成阵。随画角争鸣,吱呀呀拉起大帆,破浪航行。临近黄昏时分,先锋舰队抵达浮子门。遥看,至少有五百多艘东吴舰船,排成一字长蛇阻住入海口;领先锋的主将吴祯判断,对方应是为保全张士诚,拼力封此水路。
  “儿郎们!来大买卖了!给爷将敌阵冲断!”
  咚!咚咚咚咚……鼓声陆续响起,融成一片,舰船冲向长蛇阵。
  “用火炮轰他!”
  旗语摇出,西吴几艘大舰转舵侧起,点燃火炮:轰!轰!轰!……火光乱闪,炮丸竞速,击中数艘东吴舰船;东吴舰队改变阵型,迎向西吴舰队,还以火炮:轰!轰!……各舰自寻敌手,展开近战。
  “放箭!”
  “揍狗娘养的!”
  陶广义和门下弟子为制造威力无比的火药,下了不知多少工夫,西吴的火铳、火箭不多时便占据上风。江面上火光越多,彼时康茂才指挥大队舰船赶至,东吴舟师愈发吃紧。
  “掌灯!告知吴祯,”康茂才冲船楼上高呼,“莫往海口追!将贼舰逼向江岸!”
  “掌灯!莫误打了自家人!”
  西吴各舰挂起灯笼,以区别敌我。江面上杀声震天,浓烟弥漫。西吴舰船依据主舰摇灯传令,把东吴舰船逼向江岸,东吴兵不得已登陆奔逃。天光放亮,溃不成列的东吴兵这一片那一堆越跑越慢,步兵们丢掉兵械,有的抓住某条马尾,有的死攥某只马镫,任骑兵叫骂挥鞭子就是不撒手。马匹大多累得大张鼻孔,嘴嚼白沫,有几匹轰然倒地就此不起……
  轰!轰!轰!三声炮响落下,从树林中乌压压杀出一众西吴死士,须臾,西吴骑兵从山腰居高冲下来,头前那员猛将正是顾成。
  “开杀戒哪!”
  “杀!杀!杀!……”
  东吴兵本已失去战力,怎经得起这众胆盈恶、心胜铁的悍将凶卒,几同刀俎间的鱼肉,送上头颅来换敌手战功……有一员身量如熊的西吴百户,杀红双睛,见坐骑伤了腿骨,奋力投掷长矛杀死一命,遂从鞍上猛扑而下,两臂各夹住一员东吴兵,张开大嘴精准咬住另一员东吴兵的喉咙狠力甩头,三员东吴兵同赴黄泉。
  “我等归降!我等归降!……”
  “不听!”顾成喝道,“儿郎们杀个痛快哪!”
  近午时,各营报捷传至朱元璋坐镇的福船。他眺望姑苏那方良久未语。仍有轻舟驶来,上报战果。他晃了晃脑袋,收回望眼。
  “张九四果真未出姑苏?”他似不甘心地发问。
  亲兵十夫长忙作答:“主公已阅,康指挥使的文移上写道:临行前张氏纳了谏言,并未亲率舟师。”
  “张九四!时人错认你为英雄,而你,真个辜负了这番错认!”
  “主公……主公此言何意?”
  “何意?哈哈!”朱元璋抖了抖双袖,再次眺望向姑苏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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