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解放桃城

　　一
　　与八路军振奋人心的反攻相反，鬼子骄横几年的意志一下子崩溃了。虽然作为下级的军官和士兵，只是日本军国主义的炮灰，然而，受武士道精神的洗脑，他们许多人怎么也想不通，他们愚蠢的认为日本不会战败、不会投降，他们要为天皇尽忠。
　　昏暗的灯光下，内藤南升沮丧地读着那封不幸的家书。弟弟内藤南云志愿参加飞行大队的一幕不时在他眼前晃动，那个为大东亚圣战献身的热血青年，今天已经消失在茫茫太平洋了。透过各种信息，他已经清楚，他们失败了，只是等最后的结果。作为军人，他从枪炮声一响就像打鸡血似的兴奋，到如今，一听见枪炮声他就心惊肉跳。他担心能否回到故乡，他预感这武罗县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点。
　　电话铃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立即通知所属部队，今晚全部撤退到东光。”内藤南升带领100多人，没有通知任何其他人，没有携带任何重武器，趁夜色仓皇逃跑了。由于电话线路不通，他没有来得及通知守卫铁矿的黑田小队，没有通知矿上的技术人员及家属。黑田小队没有及时撤退，被冀南军区独立团和县大队包围。黑田是个狂热的好战分子，他纠集手下及红山矿上的部分保卫人员，在铁矿办公大院，誓死不降。
　　黑田向几十个鬼子开始训话：“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是不会失败的，广播里说的，是盟国在撒谎！退一步说，就是失败了，我们也要为天皇尽忠。帝国的军人，是不会投降的。”
　　这时候，一个不大的声音说到：“广播里是天皇陛下的声音！天皇是为了大和民族免于亡国灭种，才做出的决策。最高统帅部已经明令，圣断已下，全军应服从，一兵一卒不得轻举妄动。”这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显然是比黑田小队长有更高的站位和更深刻的认识。说话的正是田中光一。
　　“这是支那人混进我们皇军的！是叛徒！”黑田小队长眼里冒着火星，举枪射向了田中光一。田中光一应声倒下，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喃喃地说：“我们人心不足蛇吞象，得承认失败，要不，天皇陛下的愿望，永远，永远不会实现！”
　　院内的枪声告诉包围鬼子的贾凤桐和杨彬，他们立即下令：“打！”
　　一阵密集的枪声之后，八路军冲进院子。黑田拒不投降，被击毙。桂春率先冲进去，看到奄奄一息的田中光一，他已经说不出话，鲜血流了一地，眼睛直视着桂春，那是一种无奈的悲凉，更是一种困惑的解脱。
　　二
　　鬼子投降，抗战胜利，没有在逍遥村引起多大的震动。当地的各路伪军，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的受降部队。和平没有像人们所希望的那样到来，武罗及周围几个县的伪军跑到了桃城。他们作恶多端，自知人民要清算的，誓死抵抗，顽冥不化。仗还要接着打。
　　武罗开始按照冀南军区的命令，整编县里的抗日武装，各区小队根据年龄、表现等条件，一部分编入正规部队。几年时间，武罗县培养八路正规部队3千余人，另外还有几千人的民兵。
　　桂春、白莉莉、王占豪，还有桂春的小舅子杨庆勇都编入了正规部队，具体的编号冀南军区一纵队一团。桂春是三营营长，白莉莉是文工团的团长，也是正营。没有接到正式的命令前，大家都在传说，有的说要参加解放桃城的战斗，有的说解放桃城地方部队足够了，正规部队要向井陉一带开拔。大家都是听说，没有正式的命令，谁都拿不准。
　　白莉莉看有空闲，就对桂春说：“我想小春强了，想去老家看看。”其实桂春也想回家看看，下一步如果开拔到井陉或其他的外地去，就和现在在本县打仗不一样了。想回家看看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于是，一同向领导请了两天假，并说了小春强的故事。
　　三
　　桂春和白莉莉回到逍遥村的时候，正好碰上农民协会正在召开斗争大会。王大鹏和骆占山正在鼓励大家揭批王殿英、王桂林的罪行。村民们有的说放高利贷，有的说侵占了宅基地，有的说打过人，有的说他们给鬼子报信，火烧逍遥村就是他们爷俩干的……大家越说越气愤，有的甚至想用红荆条抽王桂林。王殿英爷俩戴着纸糊的高帽子，站在大槐树下，头低的快超过膝盖了，他们战战兢兢，两条腿不由的瑟瑟发抖，不敢吭一声。
　　大鹏看到桂春和白莉莉飒爽英姿地骑马回来了，赶紧过来打招呼，也引得村民们过来看稀罕。
　　“桂春哥，听说你升官了，好威风啊！”大鹏过来说。
　　“威风可不是好事啊！你这个农会主任要掌握好政策，不要冤枉好人。殿英叔和桂林，我们都清楚，不能因为他们是地主，当过伪军，就捕风捉影的说他们给鬼子报信。这个要核实清楚，要有证据。”
　　“是是，我们听你的。”
　　“听上级的，听政策的，不是听我的。”
　　“桂春哥，你们呆几天？我包饺子，请您吃饭。”
　　“忙你的吧！注意政策。火烧逍遥村的事情，是不是有人报信，这个事情要搞清楚，不用急于下结论。”
　　桂春和白莉莉回到家里，杨树丰像上次一样，热情有加。而白莉莉见到杨树丰也倍感亲切。她看看小春强，给小春强一个拨浪鼓，一个木头大刀，一包炒花生。小春强喜欢的仰脸看看漂亮阿姨，一个劲地笑。
　　“晚上我们三个还睡在一起，好不好！小家伙现在不尿床了，都知道自己喊撒尿了。”杨树丰笑着说。
　　“妈妈，我早就不尿床了。”春强噘着嘴说。
　　白莉莉微微一笑，她似乎感到了点什么，孩子有了妈妈，她的任务就完成了。于是说：“我晚上去舅舅家看看去，从我逃婚出来，一下子有七八年了。除了舅舅，我也没有什么近亲戚了。想想当初，舅舅也是好意。”说着说着，她有些伤感了。然后打起精神，继续说：“钱姐，我虽然没有生养过小孩子，但是，我清楚，养孩子不容易，养孩子简直是不计成本的奉献！妹妹相信你能把他教育好，大了告诉孩子，他的父母和我们的故事。我们整天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他才是我们的寄托。”然后，转身和桂春说：“明天上午我们在沙窝桥会合，一起回部队。”
　　白莉莉说完，翻身上马，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四
　　桂成看着打马扬鞭而去的大美女，站在大槐树下嘿嘿地笑了，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说：“是一点红，她是一点红。一会儿就回来找我了。”
　　王占豪心直口快，看到桂成这样，也不顾及什么，就喊道：“你他妈的就欠揍！还他妈的想一点红呢！你咋不想想你爷爷给你的80亩地？”
　　桂成看到凶神恶煞般的占豪，更害怕了。身子瑟缩起来，抱着脑袋颤抖着说：“爷爷，别砍我，爷爷，别砍我！”
　　千百年来，人们大多关注吃穿住行，其实，除了这些，每个人的精神承受能力大有差别。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物质的作用与精神的支撑具有同样的意义。桂成在受了特别的刺激后，再也承受不了人生的巨大落差了。他和武四一起在马棚的小屋里时，有憨厚的武四说话，似乎还有些排解。当他独自住在桂春安排的小院时，每天夜里孤独难挨，噩梦缠身。不是梦见和一点红缠绵悱恻，醒来遗精一片；就是梦见爷爷要拿切菜刀砍他，惶恐中惊醒，也是遗精一片。失眠，幻觉，后悔，自责，天长日久，精神崩溃了。到此，他作为一个精神和肉体融为一体的完整的人，已经不存在了，开始享受那种不知道羞耻、不知道痛苦的行尸走肉的快乐了。
　　五
　　虽然没有人说，但是，桂春感觉到了和白莉莉一起回家的不合适。他虽然知道他们是光明磊落的革命战士，但是，情感恰恰是坚强的人内心深处的软弱之处。小春强的确是他经常想起的人，他已经是他的生命里的一部分，更不用说是作为女人的白莉莉了。
　　晚上，桂春看着杨树丰精心的照料着小春强，他到感激起白莉莉来了。他发现，不论是他这个硬骨头男人，还是土匪出身的狠女人白莉莉，抑或是外柔内刚本分豁达的杨树丰，小春强已经成为他们的精神寄托和生活的快乐所在。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奋斗不就是为了这些孩子的未来吗？孩子的未来，不就是家国的希望吗？孩子是大人的寄托，是家庭的希望，是国家的未来，是全世界。
　　六
　　“解放桃城的战斗很快就要打响了，八路军已经把敌人包围了，剩下的只是个时间问题，攻城的战术问题。不管是不是参加解放桃城的战斗，我加入正规部队后，可能向远处开拔。家里的事情你就多费心了。”
　　“这个，你大可放心。倒是…”杨树丰没有说下去，她没有勇气说下去，她想说白莉莉的事情，她内心担心害怕这样一个所在。她不知道子弹横飞的战场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从而感觉自己没有资格嫉妒这样一个坚强的女人，也没有资格安排他们的情感命运。她更希望这样朦胧的过下去，也不愿意将这个气球刺破，甚至原来在白莉莉面前说过的坚强的话，现在，也不敢在桂春面前重复了。
　　“另外，桂成已经成这个样子了，恐怕没有什么法子了，你和武四要多关照他，这样的结局，是他咎由自取，也是这个社会造成的。烟馆、赌场、妓院，害死了多少优秀青年！将来，要教育孩子，走正路，树正气，有正行，能吃苦，千万不可娇惯。都说圣孩无下落，太对了。记着给桂成吃的，冬天换换棉衣。”桂春感觉给媳妇的任务重了，就情不自禁地伸手把杨树丰搂了过来。
　　“嗯，嗯！”杨树丰并没有感觉到生活的压力，倒是被丈夫的温纯感动了，她竟然感动得哭了。
　　七
　　解放桃城的战斗是由冀南军区统一指挥的，军区两个纵队各一部和独立团参战，武罗没有编入正规部队的战士和民兵都是作为支前人员做后勤保障工作。桂春所在的一纵一团负责进攻东门，担任主攻。
　　盘踞在城中的国民党军都是这几年为鬼子卖命的汉奸，他们知道自己作恶多端，老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更加负隅顽抗。敌人凭借着坚固的城墙和护城河险要的地势，八路军无法接近，进攻非常困难。
　　桂春看到支前的大车，让匠人做了一个铁棚子，固定在大车上，然后，让村民抱来七八床棉被，用水浇湿后盖在大车上，这样一个不怕火、不怕水、不怕子弹的土坦克就造成了。他笑着看看占豪说：“你不是胆子大吗？敢不敢坐坦克到城墙边，炸开城门？”
　　占豪哈哈一笑，摇头说：“不敢，不敢就不是我王占豪了！”
　　占豪带上炸药，趴在车里。几个战士各自顶着湿棉被一步步推车靠近东门，上面的子弹打在厚厚湿棉被上，竟然无法穿透。眼看着土坦克靠近城墙。在后面的火力掩护下，占豪顺利地把炸药包放在了东门北侧的城墙根处，然后，坐着土坦克离开。“轰”的一声巨响，东门旁边被炸开一个缺口。这个土坦克的故事，后来一直是占豪的谈资。直到六七十岁的时候，他仍然在大槐树下和晚辈吹嘘：“本人攻占桃城第一人！”
　　战士们冒着子弹，蜂拥而上，最先打入桃城。战果逐渐扩大，正在这时，一个暗堡的机枪对着缺口，突突地喷着火舌，挡住了进攻的战士。桂春命令一齐扔手榴弹，爆炸过后，他没有命令前进，而是高喊：“前面的兄弟，桃城就要解放了。你们想想自己的后路，不要给国民党卖命了。八路军的政策大家知道，我们是老乡，不会亏待大家。”躲在暗堡后面的苗雨成听出了桂春的声音，从暗堡的窗口，也能看到桂春。他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几年来，他自己打着国军的旗号，为害乡里，没有少干坏事。但是，自己到底守住了做中国人的底线，没有投降鬼子。在鬼子追桂春的时候，还朝天开枪，救下了桂春。现在，又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该自己选择了，桃城马上就要完了，自己何去何从？
　　“对面的兄弟，哪一部分的，报一下姓名？我是逍遥村的王桂春。”
　　“我是苗庄的苗雨成。”
　　“感谢你救过我。谢大哥说过，战场上见到苗锉子一定告诉他，谢老爷一直等着他。”
　　苗雨成听到桂春的话，做出了他一生最正确的决定。告诉手下说：“八路军优待俘虏的政策大家清楚，愿意跟八路的，投降参加八路军，愿意回家的，八路会安排的。把白旗打出去吧！大家都有爹娘孩子。”战场上，桂春和苗雨成打了个照面，带领战士继续向前进攻。不到6个小时，八路军占领了桃城。
　　桃城解放后，苗雨成参加了解放军。桂春、占豪、白莉莉、杨庆勇、苗雨成等正规部队人马，没有参加解放桃城的祝捷大会，就迅速向井陉方向开拔了。
　　顺便说一下，30年后，苗雨成和杨庆勇在湖北省通山县作为退休老干部见面了，他们都参加了南下的战斗，最后在湖北通山县转业到地方工作。杨庆勇在县粮食局，苗雨成在交通局。在一次老干部的茶话会上，苗雨成对杨庆勇说：“我一辈子做对了两件事情，一个是没有跟王桂林投降鬼子，一个是在解放桃城的战斗中，投降了八路军，为解放家乡桃城做了贡献。这样才有了后半生的幸福平安。”杨庆勇无不疑惑地说：“当时城隍爷真说你是个中民了？”“我内心害怕，恍恍惚惚的，像似说了。回头看，子城是大志向，君子乐得其志，我是乐得其事！”杨庆勇说：“你不光是开悟了，文化也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