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别拉线，我们投降

　　一
　　八路军捣毁铁路的战斗让内藤南升更加被动。原来清凉店的鬼子所派的送信人员是宪兵队的两个汉奸，两个人早有逃跑的想法，就骑着马带着三八大盖跑掉了，根本没有送信，投靠了附近第三小区的八路军。内藤南升调查后，没有发火，他怔怔注视挂在墙上的“武运长久”，苦笑了一下。心想，看来难以长久了。他已经感觉到了不远的末日。自从他来到武罗，开始寻找八路军的干部，到现在，八路军逐步壮大，敢于炸炮楼，此消彼长，胜负早已经清楚，只是时间的问题。内藤南升认识到了眼前的现实，人少的时候，他已经不敢轻易到八路军活动频繁的地方了。
　　二
　　1945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一年多没有发芽的大槐树又突然发芽了。只是少了一个大的树叉，三角形的树冠，变成了倒八字型。清明时节，桂春回村里给父亲上坟。武四坐在大槐树的树杈上，高喊：“春哥，你看，大槐树发芽了！”
　　桂春仰脸一看，大槐树的不少丫枝冒出了新芽。“真想不到，这颗大树死了一年多，又发芽了。这是好兆头，像我们的八路军，有旺盛的生命力。”
　　“武四，你下来，喊一下桂成和你嫂子，我们一起到老太太屋里说几句话。”
　　桂春经过队伍里的锻炼和家里的变故，作为一个八路军干部，已经不是一般村里的农民和生意场上的商人的见识了。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齐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许多大人物处理不了自己的爱情和家事。其实，家事的处理上大多是因为家产，放下这些，就都容易了。
　　桂成来到刘氏的屋里，眼睛呆滞，他似乎不敢正视桂春，更不敢看刘氏和杨树丰，怯生生地躲在屋内一角。桂春看到恍惚的桂成，心理一震，他知道，这是受了刺激的人的反应。桂春和蔼地说：“我在部队很忙，顾不上家里，有困难，农会会帮助，但和乡亲们比，我们家条件是好的了。我们更要靠自己。家里地没有多少了，足够我们挑费。我想，桂成哥既然能够放下架子干活，自食其力，就把那两间院子名正言顺地给了桂成。
　　“不成，不成，我把那么多的家产败完了，我有罪，爷爷也是我气死的，我没有脸要兄弟的。”桂成惶恐地说，似乎有些颤栗。
　　“哥，你等我说完。武四跟我们多年了，是两代人的感情，虽然异性，和我亲如兄弟，现在该成家了。就把马棚后面的三间的院子给了武四，以后有人介绍媳妇，也有个自己的住处。我这里留下大槐树的前后院，还有马棚、场院，和村里的一般农户比起来足够多了。几十亩地还和着种，没有你们两个男丁，家里支撑不起来。大鹏哥在村里办农会，你们要多支持他。当然有困难可以和他商量。娘、钱姐，你们看这样行吗？”
　　“我老了，都听你的，这样就是对你家里有点亏了。”刘氏转脸对儿媳妇杨树丰说：“桂春媳妇，你吃亏了。”
　　“我同意，我们把上百亩地的家产都支援抗日了，都不吝惜，给自己人两间房子，我愿意。更不用说我们是一家人的。我只是想你在部队上要小心，家里大事小情的不用你操心。你安排的，我都愿意。”杨树丰都能容下白莉莉，这点家产怎么会不同意呢？
　　“不许动！举起手来！”小春强拿着武四给锯的木头手枪，怼着武四的后屁股一脸正气地说。孩子的话打断了桂春等人的严肃话题。
　　“强强，来奶奶这里。”刘氏亲切地搂过小春强。
　　“叫爸爸！”桂春低头抚摸着春强的头，微笑着说。
　　“叔叔，爸爸！”春强仰脸喊叫着。
　　“你不是说让孩子叫叔叔吗？都把孩子弄懵了！”杨树丰娇嗔道。
　　“就叫爸爸吧！我也想有个儿子了。他的身世，等到大了，他自然会清楚的。我们的养育之恩，孩子也会清楚的。等到小春强长大后，我们的日子就好了。就是子城队长说的新社会了。”桂春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平和的微笑，又转头对杨树丰说：“钱姐，抽空到孔壁去，让孩子爷爷看看小春强，让他老人家知道孩子，让他们看到希望。”
　　三
　　形势发展很快，鬼子到各村扫荡明显少了，开始害怕离开炮楼了。到玉米人头高的时候，县里接到了反攻的命令。桂春带领地五六区小队和县大队一部分共同攻打苗庄炮楼。
　　苗庄村南北各有一座炮楼，北边住日军两个小队。南边的住几十名伪军，换防之后，伪军的头子正是桂春的堂哥王桂林。上次攻打清凉店炮楼的经验告诉桂春，强攻不行，必须想办法智取。
　　贾凤桐、杨彬和桂春到苗庄查看地形，制定作战方案。桂春到苗庄苗大头的老父亲家里做工作，从他家里开挖地道。
　　“桂春、占豪，你看从苗大头的家里挖地道，直通炮楼，怎样？”谢凤桐说。
　　“苗大头可是苗雨成的叔叔，会同意吗？”占豪疑惑地说。
　　“你们说呢？”谢凤桐看看桂春，接着说：“他要是看清形势，就会同意的。苗雨成能够救桂春和你，说明他良心未泯。”
　　“这个苗雨成在这几年都是在鬼子和我们及国民党种摇摆，想攫取最大利益。他是个功利主义者，会看清形势的。据说这苗大头还是比较开明的。我可以试试。”桂春说。
　　方案定了后，桂春就到苗庄找苗大头了。先找的抗日代表苗群生，他是苗大头的本家侄子。
　　“叔叔，这是八路军的王队长。”苗群生介绍道。
　　“长官好，我可是支持抗日的，我们家没有当伪军的。”苗大头看看桂春及身后虎背熊腰的占豪，有点惶恐。
　　“老乡，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找你算账的，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的。直说吧，你家的院子大，同隔壁连起来，我们要挖地道，炸鬼子的炮楼，解放我们这个地方。鬼子没有几天蹦跶了。”桂春没有绕弯，直截了当地说。
　　“这我支持的。抗日我们都有份。还让您跑一趟。群生告诉我一声就行，我一百个支持的。”苗老爷子点头哈腰，表态诚恳。
　　“老哥，你说话要算数的。如果不同意，说明白，我们不勉强。如果同意，我们就要筹划着做了。有一点要保证，就是保密。我丑话说到前面，八路军的锄奸队你是知道的。我是逍遥村的，我们乡里乡亲，一家人。”桂春义正言辞。
　　“王队长，您说到哪里去了。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秀亭的孙子吧！让队伍进来，吃住我包了。”苗大头有名的算计头了，这回大方了。他接着说：“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和雨成有瓜葛，其实，这个老百姓都传开了。李老爷代表的是八路军，苗雨成代表的是伪军，这在他们上学的时候就让城隍爷说定了，我家雨成胜不了的。”
　　听了苗大头传说的话，桂春不由得笑了。他很高兴，苗大头借传说表明了一种态度，在鬼子面前，大家内心深处的认识是一致的。于是他说：“你能这样识大体，我很高兴，我代表八路军及区政府，谢谢您！地道在夜里挖，你要做好外围的掩护，这些天不要在家接待客人。”
　　“我琢磨，洞口从东厢房牛棚开挖，土不用经过院子，就可以从窗户倒到群生家里。就算白天偶尔来个人，也不会看到什么。”大头补充说。
　　“好，近几天我们派人过来，住在群生家里。具体安排群生和你联系。”桂春说。
　　从苗大头家出来，占豪对桂春说：“这个地主会不会向鬼子报信啊！”
　　“根据这几年的表现，看样子不会。都是中国人，没有几个会愿意给鬼子卖命的。”桂春看看群生又说：
　　“群生啊，你要安排好，我们的人过来后，一定要注意隐蔽，大头家里的人要再三叮嘱好。我们的人白天在你家，不能出门，这个纪律要严格遵守。另外，就是做好应对不测的准备。”
　　“放心吧！队长，我们会把活做细的。”群生谦逊地说。
　　四
　　不到10天，地道挖好了，直通鬼子炮楼。
　　端掉苗庄炮楼的战斗打响了。
　　“县大队区小队包围南面伪军炮楼，待到北面鬼子炮楼炸掉后，立即喊话。伪军如果不投降，就强攻。”杨彬命令道。“凤桐、桂春，你带领区小队随县大队行动，南面炮楼的伪军中，当地人多，攻心为上。五区、六区两个小队待炸响后，打扫北部炮楼战场。”
　　队伍趁着天黑，很快包围了伪军炮楼。
　　挖地道的队员出来，告诉桂春，炸药已经装好。
　　“点火！”
　　几分钟后，“轰”的一声巨响，鬼子的炮楼飞上了天，两个小队的鬼子被炸，个别没死的，一阵枪声之后也都交代了。
　　“这下我们可以过太平日子了。”苗大头笑着对在他家里的几个挖地道的战士说。“我也立功了。”
　　五
　　鬼子的炮楼炸掉后，桂春对着南边炮楼大声喊话：“伪军兄弟们，桂林哥，我们知道你们是被迫的，现在鬼子的炮楼炸飞了，你们快投降。不投降，我们就拉线了！”
　　“不投降，就拉线了……”
　　话音刚落，炮楼里传出声音：“我是逍遥村的王桂林，别拉线，我们投降！别拉线，我们投降！”
　　“我是逍遥村的王桂林，别拉线，我们投降。”
　　贾凤桐笑了。他对杨彬说：“炸鬼子的炮楼，吓伪军炮楼。一虚一实，桂春干的好。”
　　桂春接着喊：“桂林哥，你赶快带人下来，到东北角列队，我保你性命。慢了，拉线了！”
　　夜色中，伪军走下炮楼，双手举枪，向东北角走来。王桂林带头举手走在前面。一个失败投降的汉奸，一个胜利的八路军的军官，兄弟俩擦肩而过的一瞬，几年来的大事小情都在彼此的脑海里转了一圈。他们想到的可能一样，世事茫茫，难以自料！其他投降的伪军，愿意参加八路军的改编参加八路军，不愿意的就回家务农。王桂林没有大恶，经过教育后就回到逍遥村了。
　　端掉苗庄炮楼后，武罗的敌人就陆续肃清了。武罗县大队想本来想集中全县武装攻打县城，至少再来一次西街骚扰战那样的战斗。不料，8月份，战况急转，武罗接到上级命令，要向鬼子全面反攻。
　　没有等到八路军进攻县城，武罗县城的鬼子逃跑了。伪军全部逃到了桃城一带，摇身一变，被国民党册封为受降部队。冀南军区立即组织了解放桃城、接管磁山铁矿的战斗。
　　六
　　王桂林回到逍遥村后，就赶紧收拾家里，搬进已经已经放了一年多的新房。房子前后盖了一年多，加上院落的修整、屋内的装修，还要晾晒，总之，拖了很久。桂林想，自己虽然当汉奸有些抬不起头，可是他是村里最富有的，是村主，住的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于是就平和满足了。他似乎忘记了过去怎么发财的，他想守着这几百亩地过平静的富裕生活了。
　　但是，他感觉到，天变了。土地改革的消息不时传过来，虽然，大家不知道具体的办法，但是，斗地主的传说还是不少。虽然没有斗他，但是他富有，是村主，他自己都认为他应该是批斗的对象。村里的事情农会说了算，他想着汉奸、地主、富人一个个硬生生的名字，在三进三出的院子里左转右转，越看心里越不踏实。他又想起了当年盖房子时瓦匠说得话：都是房子好着，人就不行了。现在，是刚刚住进新房子，难道人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