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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少年梦魇(二)

作品名称:人生有梦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4-03 16:30:53      字数:4363

  拉金是我的乳名。抠抠眼则是我的绰号,从记事起就被人叫着;亲我爱我的人叫我抠抠眼,恨我忌我的人叫我抠则眼,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并不是那种高鼻深目的洋鬼子相貌,长大后揽镜自照:我有两道男孩似的英气盎然的眉毛,隐藏半压的双眼皮,眼光里有侠气,鼻梁周正鼻准圆润,棱角分明的嘴唇自带着一股倔强,长圆脸,怎么说都是常人认为的那种“福相”和“贵相”;身材,也在初中二年级时就已经细杆高挑,达到了一米六四。当时班里的几个女生一起戏谑起哄,王锦秀说梁子的眉毛真好看,我要有她这么一对眉毛就高兴死了;闫智慧说我就想要梁子的眼睛;仼慧芬说那把梁子的鼻子给我;史金娥说还是梁子的嘴最好看——你看,咱大概还不能不算个漂亮人吧?
  到了晚上,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全回来了。仍然处在贫穷时期的家里,在奶奶一贯细水长流过日子的家风把持下,虽然跟大形势一样缺吃少穿,却从来没有像有的人家那样断了顿。煤油灯下,在满屋的热气蒸腾中,奶奶和二姑在操持着全家人的饭食。一大盆已经煮好的白菜胡萝卜条,锅里刚煮熟的是高梁面“擦圪蚪”。由奶奶亲自掌勺,一个很大的绛红色外釉的“乌龟碗”,一多半面一少半菜,这是爷爷的;爷爷是全家唯一的男劳力,在吃食上任何人没资格去攀比。第二轮一半面一半菜,这是两个小子的:哥哥和弟弟。第三轮一少半面一多半菜,是三个女孩的:姐姐、我、妹妹。最后剩下的已经几乎是不见面全是黄的绿的菜了,这才是奶奶和二姑的。
  晚饭后,是全家人坐在炕上谈古论今话里话外的时刻。
  在我们这个街门看上去很小里面却异常宽阔的大院里,住着我老祖爷一脉相传的四个儿子,大儿子住北房,二儿子住西房,三儿子住东房,我家是老四住着南房。
  后边的场院原先是大伙公众夏收秋收打理凉晒粮食的庄场院,自带着能赶进马车的大门,又有一条过道与正院相连。人民公社成立后,生产队集体处理和储存粮食,各家各户已不需要自己打理凉晒粮食了,庄场院便闲置起来。这种时候,奶奶、二奶、三奶这三个老妯理,只要坐到一起就会诅骂的那家贼骨头人家,却人丁兴旺。奶奶的大妯娌,据说在世时傻得连十个脚趾头都数不清,却接连生了三儿三女。这些儿女长大后开枝散叶,尤以二大娘这一脉格外繁盛,也是一口气生了三儿三女,如今顶门汉似的孙子外孙子加起来都有八九个了。原先分到的六间北房已经装不下那些七狼八虎,他们便今年一间明年两间地在庄场院里盖起了土秸房,很快就侵占去了大半个庄场院,而且人多手多,偷砖揭瓦溜门牵物损害别家利益的事情,隔三岔五就会发生,简直防不胜防。
  另外三个老弟兄家,则一家不如一家地人丁稀少,即使把我们这三家人合起来,都没有贼骨头人家的一家人多。天底下千奇百怪的事儿多如牛毛,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其中的缘由。
  二爷二奶倒都健在,偏偏是儿子去世的早,没留下一根儿苗。俩个老人苦巴巴地收养了一男一女俩个孙子。后来孙女嫁到了外村,孙子倒很争气,竟然考上了太原冶金学校,回回写信回来时信封上都赫然写着“梁汝林祖父母收”的字样,这让二奶感到很是荣耀。但荣耀是荣耀,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依然是人单势孤。
  三奶人很泼辣,高门大嗓,虽然是小脚,走起路来却刮风煽火,即使成了寡妇,干起仗来却连贼骨头人家也是望风而逃。这倒不是三奶她有什么过人的独门武功,也不是三奶她有什么镇妖捉鬼的特殊本领,只是因为凡事都占了个理字。三奶生过十一个孩子居然没能成活了一个,于是索性直接就收养了个孙子,并连带收了个童养媳,如今居然已经有了重孙子啦。三奶后来不愿意再住在这个院子里和贼骨头人家胡搅不清了,就把她的东房靠北边的三间卖给了贼骨头人家,靠南边的两间卖给了我奶奶。三奶搬出这个院子以后,除了偶尔会到奶奶这里来坐上一会儿,平日里不太能见到她的面了。
  每逢晚饭后聊天的时候,已经佝偻着腰掉光了牙齿的爷爷,会端来一个大大的箔箩,去剥那些好像永远都剥不完的玉米穗。我现时的爷爷,和我奶奶不是法定意义上的夫妻,却是这个大家庭中相濡以沫和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成员。他叫王良,原本是解放前就住在我家几十年的的长工。爷爷年轻时曾是票号的镖师,長年走南闯北,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却潜藏不露,据说八卦掌拳法好生了得,年轻时双脚一跺便能窜上房顶。村里过年过集赶会唱戏时,只要他在戏台角上一坐,偌大的戏场里就没有人敢站起来捣乱。
  爷爷是在兵荒马乱票号联袂到闭的年代,孑然一身回到故里,枪炮兴起的时代武功也失去了用途。他的家里弟兄很多,但因贫穷大多打着光棍。曾经,他和我死去的亲爷爷拜过同一个练武的师傅,平日里和奶奶也还熟悉。在我的亲爷爷死去之后,他将看到的情况对他师傅老刘师说:“根柱这一死,根柱嫂拖着三个孩子,那日子就实在是没法儿过。再看看根柱的那些本家,谁也不肯去照看一眼。”他的师傅老刘师就说:“倒不如你去把根柱的这家人扶持起来,也算是件积德习好的事情。”他就把他师傅说过的话说给了奶奶听。奶奶听了后说:“那敢情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情了。你能养活了孩儿们的小,孩儿们准定将来养活你的老。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们这家人,一定不会亏待了你。若是他们亏待了你,我就是死了也绕不了他们。”爷爷就这样住进我家,当起了长工。
  土改时,贼骨头首领二大娘想趁机瓜分我家的三十多亩地和四间青砖瓦房,以及两间土坯立表的东厢房,便教唆她的儿孙向工作队去告状,说我家挂户的人口只有奶奶和她的一儿一媳三个人,却占有那么多的土地和房屋,还雇有长工,有剥削行为,理应被划为地主,将这些财产分给穷人。土改工作队一开始相信了他们的话,将我家贴上了封条。一生多灾多难的奶奶被驱逐出家门,面临着即将被划为地主成份和财产被瓜分的时刻。爷爷是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向工作队声明自己早就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分子,根本不是什么长工。工作队下来调查时,石桥巷里左邻右舍的人也全在为奶奶叫屈喊冤,从而使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躲过了一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厄运,被划为了上中农。从此,爷爷与这个家庭同声同气,风来雨去,任劳任怨,对每一个后辈子孙都给予了发自肺腑的亲和爱。我们从小到大,也始终没有认为他不是个亲的爷爷。
  爷爷身材高大却慈眉善目,而且从不使气斗狠,武功也从不流露于人前。他还会讲《东周列国》和《三国演义》里的好多人物故事,更会做各种各样的农活,从庄稼地里的锄钯耕种,到安瓜点豆,赶车套犁,及至抹房顶修猪圈,全套子的把式。他还会给跌打损伤的人接骨按摩,十里八乡常有人找上门来,上膀子接断腿,没有理料不好的。我记得有一年来了个掉了下巴子的人,疼得眼泪连串地往下落,啊啊啊地不住声叫喚着。爷爷笑咪咪地用手按着那人的脑袋转了两圈,只听见轻轻的一声“咔吧”,那人的下巴子就安上去了。那人当时就给爷爷跪下了。但爷爷有个怪僻,就是从来不直接捏女人的脚,凡有女人来捏脚,都得自带一块红布来,垫上那块红布他才肯上手。他那双大手,似乎什么都会做,而且从来都不肯停歇,连过年过节时,做肉食炸油糕之类的活儿,也全是他。爷爷五十多岁的时候扭伤了腰,他能治得了别人的毛病却治不了自己的毛病,从那以后腰就伸不直了。爷爷是为我们这家人累弯了腰的,用我奶奶的话说就是:我们这家人,欠着这位老人的恩德太多了。
  其时,大姑一家已经回到了文水县的夫家。解放后公私合营,爸爸的修车铺合并到了县城里的车辆农机厂,并正式成为农机厂的四级钳工。大丑哥也不再跟着爸爸修理自行车,招工去了太原双塔寺附近的无线电设备厂,已经结婚生子。二丑哥成为福建前线的雷达兵,还在一次侦察敌机的战斗中立了战功,受到了毛主席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我看到过他们被接见时的照片,就挂在二丑哥的家中,二尺长的照片上排满了绿豆大小的人头,刚能看清眉眼。大姑那时已经是光荣军属了,奶奶也终于放心她这个年近五十岁的女儿了。
  二姑则永远在夜晚的煤油灯光下为全家老少缝补着衣裳鞋袜。她就是人们俗话中说的那种“不离老母十八步”,早已经习惯了生活中的一切都由奶奶来操持把握,一辈子都不曽也不想离开娘家。父亲活着时在太原的省委机关当炊事员,每逢父亲逢年过节回来,她也会领着儿女去租赁的房子里住上几天,但也是从娘家端米面端菜油。父亲前脚离去,她立马就领着孩子住回娘家。熟悉她的人当面就取笑她是“油旱鬼(蚜虫)”,意为啃老的人,她也不羞不臊不恼,反而是一副憨笑得意的表情。及至六二年父亲去世,她就索性将租赁的房子退掉,正二八经地住进了娘家,整天热心去田里劳动挣工分,成了我们居住的这条石桥巷里所人都公认的“公分迷”。
  我还有大我十岁的姐姐和大我七岁的哥哥。姐姐非常漂亮,脸庞眉眼和前些年走红的韩国影星金喜善很像,还考上了县里的农机校,晚饭后就被同伴叫走了。哥哥铁儿十七八岁,正是玩深沉的年纪,似乎不太願意兜搭这一群老弱妇孺,自顾自躲在炕角里念念有词。只有我们三个年龄小的,在另一侧炕角里嬉笑着玩耍几颗光滑油亮的桃核,你争我抢,不亦乐乎。
  这种时候,石桥巷里那些住在东院西院南院北院的平日里踏破门槛的老邻居,吃过晚饭后也会赶来凑热闹。常常,炕上、铺上、灶边的柴箱上,往往都坐满了人。
  这是一铺能并排睡下七八个人的大炕,暖炕头是奶奶的习惯位置。住在我家东厢房里的财奶奶,每天晚饭后都要过来凑热闹,每次来了都和奶奶膝盖顶着膝盖坐在一起。财奶奶和奶奶年龄相仿,也是一个干净利落的老太太,喜欢头上顶着一块方格子四方手帕,两前角掖在耳后,常常很灵敏地用手捂着嘴问:“谁放下屁啦?”但她更加不幸的是,到老来无产、无夫、无子。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刚刚四十岁就去世了。她有一个外孙,抗美援朝结束后留在了辽宁锦州。她所有的寄托和期望,就是别在相框里的一张发黄的黑白相片,和每季度一次寄来的十五元钱。从我记事起,财奶奶就住在我家的东厢房里。奶奶曾叮嘱过她的子女:“就是我死在前头,你们谁也不许收你财大娘的房钱。”
  端着饭碗就常常跑来的“庄儿妈”,是我一个人对她的称呼,其他的兄弟姊妹都叫她大妗子。她和二姑一样有着半大的“解放脚”,没有儿女,住在我们这个大院的东场院里。在我五岁那年,她有次被她的丈夫揪着头发乱打,旁边的几个大人都拉不开,我奶奶就点拨着放我过去。我一路“啊啊”哭喊着冲了过去,对着她的丈夫拳打脚踢,她的丈夫才摸摸脑袋傻笑着放了手。后来,她就总想认我当干闺女,一来二去地就真的让我喊起了她“庄儿妈”。“庄儿妈”虽然也是对面那家贼骨头人家的一个媳妇,是贼骨头首领二大娘的妯娌大嫂,但她经常受到二大娘的挤兑和欺凌,似乎和我们这面的人更一心,成天跟着奶奶“四妈”“四妈”的叫,遇上什么事情也会过来讨主意。她的丈夫是屠夫,包揽着全村的猪羊宰杀,因此,她的手里常有活钱。她常常会交给我两毛钱,让我去供销社为她买一盒顺风烟。顺风烟一毛四分钱一盒,剩下的六分钱就让我买糖吃,能买到六颗棕色的古巴糖。由于买的次数多了,所以后来我一进供销社的门,里面的人就会说:“那个吃糖的女子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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