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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肿

作品名称:那年地震      作者:果猿      发布时间:2023-03-27 18:55:58      字数:5272

  
  黎明时分,虎子被尿憋醒,他迷糊着往后院跑。他家的后院就两步深,一堵土墙围着,放着农具和杂物,靠土墙放着一只尿罐。虎子眯着眼瞄着尿罐,褪下短裤撒尿。
  一串尿液喷出,嘀叽咚咚射入尿罐,溅起的尿液溅湿了虎子的双膝。虎子睁开眼,看到了尿罐已经杯流盏沿地满,心里就很不满,埋怨着父母:尿罐满了也不知担到自留地浇庄稼,害得溅了他一腿尿骚。他想喊:咋不倒尿罐呢!可嘴吧干涩得有点疼,他用手摸摸嘴唇,好像厚了点,他试着叫他妈。
  “妈呀——”他听到自已的声音像哑了一样,发不出啊音,倒像羊叫声咩——
  他害怕起来,哭了。尿一股哭一声的。
  昨晚给驴驹压炕的小伙,秦相武,秦如鲜和秦建设,被驴驹妈叫醒,吃了一碗哨子面后,正路过虎子家后院的巷道回家去。他们听到虎子家后院有异常的动静,相武就疑惑,大清早的就有人哭,他家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就示意秦如鲜去查看。秦如鲜本就爱热闹,得到邻居大哥相武的示意,听到虎子异样的哭声,就想探个究竟。他快跑两步,借着冲劲,一只脚蹬着土墙,身子往上窜,抬起胳膊,已经搂住墙头。他纵身又往上挺,用肘拄着,半个身子已高出墙头。虎子家后院的景象被他尽收眼底。
  他探头看到虎子裂着大嘴在哭,裂开的肿唇上卷下翻的,特别显眼。他也看到虎子正在撒尿,就想逗他。
  “啊,一夜之间肿成这样,挨了多少嘴巴子!”他说着,从墙头扳下一块墙土,桃子那么大,顺手朝虎子脚前的尿罐撇去。扑通,土块正好掉入尿罐,溅起的尿液高高射起,溅了虎子一交当。“哇——”虎子又哭了。“你也不嫌㦏(sun)。”他丢下一句嘲笑的话,跳下墙头,然后用手把自己双唇撑开,向秦相武等几个同伴用手语表达他看到的。几个青年人哈哈哈地笑,秦建设还打了一声响亮清脆的口哨,以示惊奇。
  关中口语把在别面前丢人就用撰(sun)字,如说不嫌㦏(sun),㦏(sun)的很。
  虎子妈被儿子怪怪的哭声惊醒,在房内大声问。“咋了?”回答她的是尿液射到尿罐的嘀咚声、虎子的哭声。她慌乱地穿了衣服,跑到后院。虎子依旧尿一股,哭一声。
  “咋了咋了?”她着急地问。
  “疼啊。”虎子屁股避开他妈赶来的方向,以躲开妈妈的目光说。
  “让妈看。”她把虎子身子拨转到她的面前说。这一看,吓得虎子妈也大叫。“虎子爸,快来快来。”她喊。
  虎子爸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赶紧跑来,看到虎子的嘴唇红肿红肿的,心里咯噔吸了一口冷气。“你骂鬼了,被打成这样!不说了,带孩子去看医生吧。”他说。
  医生就是秦世蒙。
  秦世蒙家在村东头。他在部队当过卫生员,又爱好翻看医书,复员后就成了队里的赤脚医生。他是龙王嘴的大儿子。虎子爸和虎子妈拉着虎子来时,他家还没有开门。虎子爸在大门外使劲地喊他,还用力拍打着门环,他才起床开门。
  “咋了?叫的这么急。”秦世蒙打开门就问。
  “哎,娃的嘴怎么了。”虎子爸用手比划着说。“赶紧给娃看看。”
  秦世蒙看到虎子爸鼻梁上的指甲痕就想笑。痕已经结痂,暗红的血色,凝结住土色,那肯定是掰了一小蛋墙土,揉面,成面面土,敷上去的,能立马止血,像堵水用的硬泥一样管用,这是村民止血的一种方法。
  如果是在田间地头劳动,碰破或割破皮肤,流血了,村民就在田地里找一株刺筋,摘几片叶子,放在嘴里,嚼成泥状,糊在伤口上,一会就止血了。
  关中人把小蓟叫刺筋,刺取小蓟的叶杆长有锋利的细刺,筋是关中口音的重,就发成了转音,把蓟音发成筋音,这就像大秦的重典,侵入民间的风俗,养出说话的霸道,好像能从关中口音里朦胧出大秦官僚滥用重典的狰狞。
  秦世蒙心里笑骂道:“老骚情。”
  “进屋吧。”秦世蒙说。他带着虎子他们进了院子。
  秦世蒙家境较不错,大房是三间大瓦房,瓦房前面是东西相对的四间厦房。秦世蒙和二弟世儒已结了婚,各占着两间厦房。世蒙是老大,本住在东边的厦房。世儒要结婚,嫌火灾后翻修的西厦房还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做新房不好,龙王嘴就让老大世蒙搬到西边的厦房,腾出东边的厦房给大弟当婚房。东边的厦房门上着锁,自从世儒失踪后,他媳妇——公社文工团那个把喜儿唱得悲悲戚戚的女演员,心里就吹北风,飘雪花了,她回娘家去了,好疗养孤独压出的悲伤。三间大瓦房西边的一大间房用胡基墙隔开,龙王嘴夫妇住着,当然,灶房也在他们房间。东边两间算是大厅,大厅南北两个东墙角处各隔开一个小间。小间里盘着土炕,炕后能放置一只木箱,炕下行道不过两步宽,关中人把这样的小间叫旮旯。旮旯是秦世蒙小妹和三弟的住处。
  龙王嘴夫妇睡着大炕,颇感开豁,只是到了冬季,小儿子嫌旮旯里的土炕冷,自己又不愿意烧炕,嫌麻烦嫌浪费,就搬了被子挤到大炕,这才让龙王嘴感到挤卡。
  关中口语说宽畅就用开豁这词。
  秦世蒙住的两间厦房,外间是医务室,里间是卧室,中间用土墙隔开,土墙开个门洞,挂幅门帘,夫妇和一双儿女挤在里间的土炕上。
  四个人进了厦房就进了医务室。
  医务室极其简陋。
  进门就看见一条桌,上面放着医务箱。医务箱上放着听诊器,血压计,温度计。医务箱旁边放着酒精瓶、碘酒瓶、棉签筒等医用器具。桌子抽屉里放着常用的各种药物,桌子旁边有一方凳,那是赤脚医生秦世蒙坐的凳子。桌子前面有一条凳,是村民来看病时坐。
  “让大哥看看。”秦世蒙在方凳子上坐下,就对虎子说。
  虎子站在他面前,乖乖地仰头对着秦世蒙,秦世蒙看到虎子唇肿得挤平了鼻甲旁的小肉沟。
  虎子是村里有名的乖孩子,从穿开裆裤开始就是。龙王嘴就喜欢逗虎子。他一般走到虎子面前,冷不经蹲下身子,双手拽住虎子短裤的裤脚使劲往下撴(dun),短裤是松紧带裤腰的,歘(chua)地一下,就把裤子撴(dun)到脚面,有时和虎子玩牵牛犁地的小游戏,有时让虎子做扮个夜飚虎的游戏,虎子都很听话地照做。
  歘(chua)在关中口语里是像声词,是形容带着响声的快速动作的,如歘(chua)地从书本中撕下一页纸,纸被撒开的声音和动作的快速全用歘(chua)字体现,这是歘(chua)字其一意。另一种意思那就更精彩了,后面用到再解释,看过解释你可能感觉字典有些小残疾,你也会了解儒家文化的含蓄有时是一种扭捏。
  夜飚虎就是蝙蝠,关中人都这么叫。
  秦世蒙拿起压舌板,让虎子张开口,放到虎子的嘴里,虎子舌头也肿着,他用压舌板轻轻压了压问:“疼不疼?”
  “有点。”虎子说。“舌苔很苦。”他又补充说。
  秦世蒙取出压舌板手,对虎子爸说,好像是过敏。随后又问:“昨天家里吃什么了?”
  “昨天全家都在驴驹家吃席呢,家里就没有开火。”虎子爸说。
  正说着,小毛妈拉着小毛进了房间,房间一下就显得拥挤起来。
  虎子看到小毛,立刻就大笑了。小毛头肿着,额头天生的抬头纹都被肿撑得看不到了,眉毛都立起来,两只眼睛被肿胀的眼皮包裹着,艰难地留下一道细缝,鼻头大得像葱头,嘴唇肿得上唇向上卷,下唇往下翻,两只红肿的耳朵竖在两侧,像小经幡,脖子粗得像水桶,五官没有不肿大的。
  “又被人头蜂蛰了。”虎子指着小毛的大头笑说着。
  村西头老崖上有一座瓦窑,是龙王嘴家的,每年烧几窑青砖,几窑布瓦,卖给本村和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民,让他家的小日子过得也滋润。后来,合作化初期,龙王嘴的三弟就把瓦窑捐给大队,他精明地择木也因此让他成了大队长。
  近几年,大队长带领群众建了大队的机瓦场,有了轮窑,这个瓦窑就废弃了。轮窑是在平地上建一很大椭圆柱台,柱台高可比厦房,周围开出八个窑门,相当有八个窑,有一宽大的土斜坡通向地面,烧砖用的煤碳从斜坡运送到轮窑顶。
  制作砖瓦的过程是这样:传输带把小伙子用铣铲出的湿土从深深的土壕送到搅拌机,搅拌机把湿土和水搅成硬泥,硬泥被机械挤压,吐出搅拌机时是大条块状,被传输到压瓦、压砖机,被压成一页页泥瓦、或一摞泥砖,社员们用手推的板车把泥瓦、泥砖运到附近的毛坯场,晾着。泥瓦、泥砖的毛坯晾干后装窑,从窑顶预留的孔洞灌下煤炭后点火烧,几天后就可出窑,就是红砖、洋瓦了。
  这样的机械化总在哪儿出点小差错,烧出的红砖、洋瓦时有连体,社员们戏称为团结瓦战斗砖,可也没有人敢想恢复瓦窑,瓦窑就这样废弃着,没有人再去看它。倒是一窝人头蜂霸占了瓦窑,在里面建了一个硕大的巢。
  人头蜂平时就出没在一丈多高的老崖上,像蝗虫那么大,嗡嗡地飞,村民们都知道那毒刺的厉害,从不到瓦窑所在的老崖去。不过,满坡的酸枣在夏季人头蜂的嗡嗡声中更显甜香。小毛和他的小伙伴们心里的馋虫骚动着。村里桃园的桃子、菜园的西红柿、驴驹家的枣等在成熟的季节,都有小毛贼娃子样的身影。他是村里的娃娃头,就召集虎子、尿平俩个小伙伴,商量去摘酸枣,当然,先要把人头蜂的窝端掉。
  主意是小毛出的,也是他去实施的。竹竿、稻草各家都有,煤油各家也都有。煤油火不够旺,要是有汽油就更好了。尿平说文叔家有,他去借一些。尿平向文叔妈捏了个理由说衣服粘了漆,要用汽油洗,就借了一小瓶。文叔妈可喜欢自己的大侄孙尿平,根本不怀疑尿平捏了话,就给了汽油。有了汽油,计划就开始实施了。小毛拿了长竹杆拿了那小瓶汽油,找了父母的宽大衣服穿上,还用衣服把头、手包个严实,就露出两个眼睛就去瓦窑了。虎子、尿平等也是这般装束,小毛叫他们来就是为了壮胆。
  几个小孩来到崖下的窑口,小毛把手里的竹竿放平,虎子把那小瓶汽油泼在竹竿顶绑着的稻草上,尿平就用火柴点燃了稻草。稻草燃起来,扑着一团大火,串着油烟,小毛挺着竹竿就冲进瓦窑,对着挂在窑壁上硕大的蜂窝捅去。
  一团硕大的火焰包围了人头蜂窝。
  嗡,人头蜂从窝眼里飞了出来,烟熏火燎,好多被烧得断翅残翼,扑腾几下就掉到残缺的砖堆中。几只逃过火灾的人头蜂在瓦窑里发懵地飞着,绕着土窑盘旋,振翅的回声在瓦窑里更加响亮,愤怒地找着烧毁它家园的狂徒。
  小毛心里有点害怕,丢下竹竿就逃出瓦窑。他叫他的小伙伴,没有人答应。尿平和虎子早都跑远了。
  小毛也使劲地跑,往村子里跑。几只人头蜂已找到攻击的对象,在后面追赶,尖利刺耳的嗡嗡声由远而近,从空中俯冲下来,就要接近小毛的头顶,小毛便挥动长长的衣袖,在头顶翻飞,挥打着企图靠近他的人头蜂。
  人头蜂也不泄气,围着他盘旋着飞。终于有一只在小毛稍作停顿时落在他的头顶,尖长粗大的毒刺刺穿衣服,刺入小毛的头皮。小毛被刺中,头皮生疼。他就势滚倒在地,不停地翻滚,那几只人头蜂这才离去。
  那天晚上小毛的头就肿了,肿得像个大南瓜。小毛妈一夜没有合眼,不停地用毛巾蘸着凉水给他敷头。一边敷,一边骂:“你个匪怂,把我给扎了。”
  说到给扎,那是关中口语,意为折腾,使受苦的意思。
  小毛妈时时说到给扎,就用毛巾狠狠地按小毛的肿头,也把自己的困意赶跑了。小毛已疼得困了,他睡得像肥猪。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
  “世蒙你看看,娃咋肿成这样!”小毛妈说。
  秦世蒙掰着小毛的头,左看右看,五官没有不肿的。“伸舌头出来。”他对小毛说。小毛张开口,从肿厚的双唇间伸出舌头。“啊,也肿了!”秦世蒙吃惊地喊。
  “还有哪儿肿?”他又问。
  “没有了。”小毛翁声翁气地说。
  小毛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虎子爸和秦相武和和蓉蓉的说话声。“相武咋抱着侄儿红权来了,教师也带着大儿子来了。”他说。
  话说相武回到家里,就听到邻房大哥,大嫂的骚动,夹杂着侄儿红权的哭喊声。相武来不及回家看望一眼妻子萍儿和两个儿子,经直敲了大哥的房门。
  相文给自己的弟弟打开门,相武进门就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相文就说睡了一晚上,红权的嘴巴就肿了,声音也哑了。
  相武就查看了一下红权的嘴巴,那红肿的样子,着实吓到他了。他想起刚才秦如鲜比划虎子嘴巴那个肿样,就感觉这帮少年干了同样一件事,发生了群体反应。就对大哥向文说:“我带侄儿去卫生员那儿看看,你一会儿还要召集队员,派工派活,就别去了。”
  话说完相武就不由分说揢(qia)起侄儿红权,往秦世蒙家里赶去。他家在村子前摆,出了大门往东走,走到队里保管室前往北拐,就有大通道通向后摆。到了秦世蒙家门前,也踫到和蓉蓉牵着自己的大儿子尿平,也往秦世蒙家去,就结伴进了秦世蒙家。
  小毛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且有曾经的语文老师和蓉蓉的声音,就有点害怕起来。他这娃娃头也害怕老师批评他把小伙伴带得不学好。就见秦相武揢(qia)着侄儿红权进来,后面跟着和蓉蓉和儿子尿平。
  “给娃们看看,怎么都肿了。”看来秦相武和和蓉蓉碰在一起已经交流了。
  “好吧,你们大人都出去,屋子都挤不下了。”秦世蒙对相武和和蓉蓉说。
  秦相文和和蓉蓉出去后,秦世蒙叫红权和尿平也到他跟前,查看了他俩的肿脸,只是肿得没有小毛和虎子厉害,这还是秦世蒙碰到的怪病例,医书上也没有这样的病例。他感觉是一种毒,一种孩子们接触到的毒。他询问他们,昨天都干嘛了,得到的答复就像虎子爸的回答一样:昨天都在驴驹家。秦世蒙就想,肯定是碰到驴驹家的什么东西了,对了,一定是新娘子陪嫁的东西,孩子们接触到异乡深山带来的物品,那东西有毒,孩子们接触了,过敏了。秦世蒙了解,大山林深草茂,很多有植物有毒,他了解一些,如曼陀罗、藤萝等,他医学知识不丰富。但他知道也许当地人经常接触,有了抗体,可山外的人接触就会有反应。嗯,有必要去问问慧。他把虎子爸、小毛妈、和蓉蓉和秦相武叫进房间,对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那赶紧去驴驹家问问新娘子。
  一帮大人带着几个孩子向村西走去。
  孩子们都挺着肿脸肿嘴,一副大嘴吃四方的模样。
  太阳已经升起有半杆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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