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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至善医堂

作品名称:槐荫花影      作者:亦 凡      发布时间:2023-03-23 06:03:53      字数:8227

  那年六月,大槐树枝叶特别茂盛,槐花开得比往年又早又繁,微风一吹,金粉落满整条胡同,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槐花的馨香。曙光、我、顶亮、小槐的相继出生,给这条古老的胡同增添了生机。可是,正像盛极则衰一样。秋分刚过,胡同里就接连死了人。
  一天午饭已过,大家都在歇晌。接连一段时间的种麦,人困马乏,胡同里静悄悄的。突然,从胡同南口的明瑚爷爷家传来王燕奶奶的哭声,唐七爷、唐奶奶、我爹和我娘,大伙都一齐跑到他家。只见明瑚爷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早已咽气了。他脸色青紫,一脸痛哭状,炕下还有一摊血迹,是吐出来的。王燕奶奶本来就常年有哮喘病,这时已经哭得背过气去了。唐奶奶赶紧去掐人中,王燕奶奶才慢慢喘过气来。出生不到一岁的小槐,满脸鼻涕地抓着他姐丫儿的头发。稍微平复的王燕奶奶向大伙说,“明瑚这几天老说胸口发闷,有时胃疼,说八成是当年挨饿落下的病又犯了,他就不时喝一口地瓜干烧酒,感觉疼得就差些。谁想今年中午下地回来,他说胸口堵得难受,火烧火燎的感觉,饭也不吃了,躺倒炕上就睡了。我抱着小槐刚迷糊过去,只听得他爹像老牛憋气一般,脸憋得青紫,两手抓着胸口,身子团成了一团,在炕上滚来滚去,我一时慌了神,还没等我反映过来,一口鲜血喷在炕下面,顿时就没有了气!一个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撇下我们娘们咋过呀!”她说着又哭了起来。人们一边安慰王燕奶奶,一边安排明瑚爷爷的后事。大家都感到明瑚才刚过五十岁,又老来得子,猝然去了,太可惜了。明瑚爷爷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当年在那么恶劣的条件下都生存下来。也是一个好庄稼把式,让人太痛心了。
  明瑚爷爷死了不到十天,我家斜对门万福哥不满周岁的妹妹小莲夭折了。小莲也是唐奶奶接生的,出生时白白净净的,头发像墨染过的一样,一生下来那双大眼睛就是睁着的,忽闪忽闪地四下里看人。这可喜坏了万福他娘,谁去看都向谁夸一番她的宝贝女儿。可就在出月子的第二天,给小莲洗了个澡之后,晚上孩子发起高烧来,严重时抽筋,哭着哭着就没气了。不到一个月的孩子,吃药困难,只能用一些传统的降温办法退烧。三天后,烧是退了,别的毛病来了,吃了奶就吐,这可急坏了万福娘。喂点小米熬出的那点汤,倒是不吐,可又闹肚子,折腾了半月,终于能吃奶了,可孩子已经皮包骨头了。腿和胳膊细得像秫秸,只长了个大头,还不能灵活转动,需要人搬动才能转一转。尽管大人不舍得,这孩子还是没长成人。当小莲被装进小匣子(小棺材)抬走的时候,小莲娘那变了音的哭声,悠悠凄凄,让槐树胡同的男人女人,都落下了悲伤的泪水。小莲,一朵小花还没有绽放就谢了。
  村子里死人的事是经常的,但半个月之内、一条胡同连续死人,令人悲伤,压抑,尤其是女人们。她们一会儿在我家,听听王燕奶奶的诉说,追忆一下明瑚爷爷的过去,哭一阵子,一会儿在唐奶奶家说说小莲生下来可爱的样子,又悲伤一阵子。男人用汗水洗涤悲伤,女人用眼泪治疗伤痛。这里面只有一个女人,也就是唐奶奶比较特殊,在听她们的述说,安慰着她们,还时不时问及死者生前的生活和病情。我娘知道,唐奶奶自从做了母亲,成了接生婆后,她好像对医术更加上心。在我姥爷来凤凰山给人看病之后,她经常问我姥爷的至善医堂情况,问我姥爷的徒弟的情况。在胡同里死了一老一少的一个多月之后的有一天,唐奶奶对我娘说,“我有个事心里一直很忐忑,要拜陈老先生为师,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收我这个笨学生!”我娘说,“你还笨啊,上次我爹一个劲地夸你,说你看的书深,还问我你原来是不是有学过医的基础呢!”唐奶奶听我娘这样讲也很高兴,说:“冥冥之中命运让我来到凤凰山,让我有了家。这里的山好水好人好,是一块风水宝地。来到这里我感到还是缺医少药,那天陈老先生来时那么多的病人需要医治,这次明瑚和小莲的死对我触动也很大,其实他们生病都是有前兆的,只是我说不明白。不瞒你说,我原来在满州里教会办的医护学校学过,对药铺药材都有些了解,懂点医术,不然,我哪敢接生啊,还给你动‘小手术’?我的想法是遇到陈老先生这样的名医是我的幸运,跟着老先生再学习学习,长进一些,为乡里乡亲做点儿好事。”我娘被唐奶奶的想法深深感动,这个远乡女子真有见识,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凤凰山人了!
  九月初九,凤凰山玉皇庙会到了。这天,唐奶奶和我娘要带着曙光和我去陈村至善医堂,拜我姥爷为师。去陈村要翻到山那边,穿过庙会。娘和唐奶奶分别抱着我和曙光,一边逛庙会一边说着话。庙会很热闹,庙里的香火也很旺。唐奶奶对我娘说,“以前从关外来时,路上看过一些庙宇,经过战火许多都破败了,很凄凉,没想到我们这儿这样兴盛啊!”娘说,“我们凤凰山的玉皇庙和别的玉皇庙不一样,我们这儿供奉着一个真神‘姜太公’!”唐奶奶疑惑地说,“不对吧?玉皇庙应该就是供奉玉皇大帝的庙呀!传说当年姜子牙封完众神,唯独没有封玉皇大帝。其实他是要把这个位置留给自己的。但是有一个叫‘张友仁’的人,事先猜出了姜子牙的私心,就藏到了封神台下。等众神仙问姜子牙为什么还不封玉皇大帝时,姜子牙说,‘不用急,自然有人!’这时,藏在台下的‘张友仁’跳出来说,‘谢谢丞相,友仁在此!’姜子牙无奈,只好把玉皇大帝封给‘张友仁’,自己只当了个门神。姜子牙的老婆本想当皇母娘娘的,一听说姜子牙只当了个门神,就大吵大闹。姜子牙被吵烦了,说了句,‘你嫁给我让我穷了一辈子,整日叽里咕噜,说话无穷,活像个穷神!’不料,姜子牙金口玉言,老婆就成了穷神。”我娘笑着解释说,“我们这个姜太公可不是《封神演义》里的那个姜尚姜子牙,而是我们村姜姓的一个太爷爷。据老人们说,清末民初建这座庙时,庙宇都建好了,就剩内部泥塑神像。有一天,姜姓太公和夫人走娘家,路过在建的玉皇庙,正好被泥塑匠看见了,他塑完各个神仙,正愁不知道怎样塑门神姜子牙和夫人穷神,他灵机一动,有了。等工程竣工,人们一看,那门神和穷神不是唐村的谁谁吗?原来,工匠照着姜姓太公和夫人的真人塑了,姜姓太公和夫人也成了活神仙。玉皇庙火了,庙会也兴起来了。人们有病有灾都来这里烧香消灾。”她们正说着,看到几个抱着纸草香火,在庙前面三拜九叩,然后烧了。后面一个妇女抱着一个病奄奄的孩子,来到神像前的香炉里抓了一把香灰,抹在孩子的脸上。唐奶奶若有所思地说,“果真灵验就好了!”我娘说,“信则灵吧?”唐奶奶笑着对我娘说,“赶快走吧,我要去拜见我师父呢!”
  翻过玉皇庙往山下走,远远看到依山坡而建的围子墙,围起一片庄园。娘对唐奶奶说,“那就是万顺庄园。万顺是我们方圆百里的大地主,土地万顷,房屋几百间,雇工佣人两三千人,在济南、青岛、天津、北平等城市都有商号。土改时,大部分房屋分给了穷人,小部分房屋公用。你看,围子墙有些地方也被拆了,拆下的石砖用来盖了房子。现在围子墙斑驳残缺,倒有些沧桑的意味啊!”唐奶奶好像发现了什么,指着万顺庄园的南面不远处的胡同,大声说,“你看那条胡同真像一把钥匙哎!”娘说,“那就是我们常说的钥匙胡同了,胡同最南边的那座四合院子,就是我的家至善医堂了。”唐奶奶仔细看去,胡同也是依山而建,一幢幢青砖瓦房,排列有序,后面山上的梯田里绿油油的,一片生机。与北面的高墙大院比起来,并不寒碜,倒显得那高墙院子死气沉沉,像一把锈坏了的巨大的铜锁,等待这把钥匙去打开。唐奶奶不仅赞叹,“好有人气,这条胡同很旺啊!”
  下得山来,又走了大半个小时来到了北胡同口。只见几个人,早早等着我们。其中有姥爷的徒弟傅山和刘义。娘一一向唐奶奶作了介绍。他俩分别接过曙光和我,一起向胡同里走。这条胡同,长大约二百多米,宽大约有三四十米,居住着很多户人家,各家的大门彼此斜对。从胡同北口进去,行至前方十几米处,出现向西拐弯的岔道;沿岔道继续前行十米左右,又拐向南,这里又住着几户人家,大门面向东;再向前行十几米,又向东拐,这里也居住着人家。转行至胡同南端,出现了一块开阔地,地面平整,四周用竹篱笆围成一个场院。在场院的西边,依山坡建了一个两进的四合院子,这就是至善医堂和姥姥家了。
  走进场院,西北角有座假山和山坡相连。东北角有棵很大的旱柳,柳树下有一口水井,安着一架水车,东面和南面种着一畦畦的草药,微风一吹有一股股奇异的草香。在药圃里,姥爷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大概也是他的徒弟在谈论着什么,见我们来了便走了过来。看到我,便从傅山怀里把我抱过去,沿着场院的甬道往家里走。四合院子的两扇朱漆大门敞开着,迎面一座“福禄寿禧”照壁映入视线。檐下以四季花(牡丹、荷花、菊花、梅花)为主体的砖雕纹样,檐的斜上方两端高翘着“马头”,雕刻十分精美。绕过照壁,五间正房,正房门上方挂有一块大大的匾,书有“至善医堂”四个金字,门两边有一幅对联,“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南北各三间厢房,抄手游廊与正房连接,从两侧的游廊到后面就是姥爷生活起居的房子了。南边厢房是药房,有盛着各种草药的柜子,北面厢房是用来诊病的地方,有桌子和床。唐奶奶我们随姥爷来到医堂,当中的客厅占有两间那么大,中间一张大四方桌子,两边各一把罗汉椅,还有两排罗汉凳。姥爷坐在罗汉椅上,唐奶奶和娘分别抱着曙光和我坐在一边的罗汉凳上,几个徒弟坐在另一边。坐定之后,姥爷对唐奶奶说,“他七奶奶,自从上次去凤凰山见了一面,这一晃三年多过去了,你们也都做了母亲。我这里还要感谢你给我闺女接生,给我平安生下大外孙呀!听说你胆大心细,妙手回春,真是了不起啊!”唐奶奶赶紧欠身说,“老先生过奖了,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想也是后怕得很!”姥爷说,“他七奶奶也不用谦虚,现在我们这周边村庄接生的,你还是一流的。我们医堂可以治妇女病,可接不了生啊!”说完看看他的几个徒弟,不由地笑起来。我娘这时候插进话来,“爹,你收了他七奶奶作徒弟,你们医堂不就能接生了吗?”姥爷说,“你这闺女呀!做了母亲也不沉稳!”唐奶奶这时站起来说,“老先生,这次我就是来拜师的,请收下我这个笨徒弟吧!”说着跪下给姥爷磕了三个头,姥爷赶紧扶起唐奶奶,连连说,“不必这样!不必这样!”等了一会儿,姥爷又说,“上次闺女回来说,他七奶奶要拜我为师,我就想,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要再拘泥旧礼。你可以经常来医堂,一起坐诊,一起研究病案。我也会把我的一些经验传授给你们。其实,我这几个徒弟也是这样子的。”说着一一介绍了傅山、刘义。说着该吃午饭了,大家随姥爷去后边的房子去。午饭很简单,都是家常饭,因为七奶奶和闺女来,加了一条鱼和一只鸡。姥爷一直遵守食不语寝不言的古训,吃饭时很少说话,只是礼节地让菜。快要吃完的时候,忽然从外边气喘吁吁地跑进一个半大小子,进门就喊,“陈先生!陈先生!快,快,二平掉进老鳖湾了,你赶紧去看看吧!”姥爷一听,带着两个徒弟,就往外跑,唐奶奶和我娘也跟着跑。
  老鳖湾在陈村东边,与东河的一条河汊子相连。湾里的水常年瓦蓝瓦蓝的,中心处呈墨绿色,深不可测,夏天,水性好的人游到那儿,感觉那儿的水冰凉刺骨。据村里人说,这个湾里有一只长着五花斑纹的鳖精,盖子有锅盖那么大。当年东河出河时,见它在这里耍水,一袋烟的功夫,东河堤就决了。平时大人们都不让孩子到这儿游泳,因为这儿出事不少。你看这不又淹着一个了吗。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姥爷他们来到了村边,只见围了一圈人。人们闪开一条道,地上仰躺溺水的二平。姥爷让人们赶紧散开,围得都透不过气了。接着用手在二平的鼻孔上试了试,然后扒掉他的上衣,用双手按压他的上胸,大约过了一二分钟,二平的口里吐出一口口水。姥爷又捏住二平的鼻子,口对口人工呼吸,大约五六分钟,姥爷又用手试了试二平的鼻孔,发现他的胸脯微微起伏,大量的水从口里吐出来。姥爷轻轻舒了口气,然后让两个徒弟把二平翻过来,放在腿上,轻轻拍打二平的后背,只见拍一下,二平就吐一口水。过了大约十分钟,只听二平哇的一声哭了,人们也跟着叫了起来。当二平渐渐清醒过来,趴在地上给姥爷只顾磕头了。
  姥爷他们回到家,稍微平静下来,喝着茶。这时唐奶奶说,“陈老先生,你又救了一条命。照佛家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老一辈子救过多少人呀!”姥爷说,“我们治病救人,从不问回报。我的祖父给我起名字至善,就是对我的期望啊!”七奶奶微微点头,不愧是至善医堂啊。徒弟傅山说,“上次仁寿的孙子也是掉进湾里,您也是这么救的,还放在牛背上驮着在村里走了一圈,吐了一路水,最后也没救活。”姥爷说,“仁寿他孙子和今天二平情况不一样。其实当时仁寿他孙子鼻子嘴里全是泥,是扎猛子扎到泥里去了,已经没有气了。最后把他放在牛背上,也是为了安慰死者的家属,尽尽我们的意。”刘义看了看傅山说,“没救活仁寿他孙子,人们说都是因为仁寿那年当还乡团时,活活地把农会干部傅山他二叔傅成栋的小儿子打死了。这个报应今天落到到他唯一的孙子身上了。还有人说傅山不让师傅去救,是为了报多年的宿怨。”姥爷轻轻地摇了摇头说,“真是人心叵测,无稽之谈。报应的事说不清楚,在我们看来,每条生命都是宝贵的,都要珍惜,怎么能见死不救啊!”徒弟们和七奶奶都不住地点头称是。后来我有了文化,听娘说起这事才恍然大悟,姥爷其实是在对徒弟们进行生命教育,没有正确的生命观,是做不了好医生的。
  大家在说着话,我娘说,“光顾说话了,两个小家伙我娘看着,快闹翻天了吧?”一边说着一边拉起唐奶奶去后院。来到后院,一片静悄悄,曙光我俩都睡着了。姥娘在出神地看着我俩,手边还放着一本线装的《石头记》。我俩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小香包,睡得正酣。曙光的小香包上绣着梅花和喜鹊,我的绣着荷花和金鱼,小巧玲珑,栩栩如生,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唐奶奶轻轻地向我姥姥打招呼,一边赞叹这小香包,问是谁做的。我娘指了指姥娘,唐奶奶向姥娘直竖大拇指。
  姥娘她们到另一个房间说话。唐奶奶第一次见到姥娘,感到由衷的亲切。姥娘身上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一下子就吸引了唐奶奶。唐奶奶有点激动地说,“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陈老先生收我做了徒弟,您老就是我的师娘了,从今往后又有娘疼我了!”说着,看了我娘一眼。我娘笑着说,“我不嫉妒,我又多了姐姐呀!”姥娘说,“人与人都是有缘分的,你从那么远的满州里来到我们这个穷地方,能聚在一起就缘分不浅了,还成为师徒关系,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啊!”我娘这时笑着说,“命运又给我安排了个姐姐,也真是想不到!”姥姥娘仿佛想起了什么,“听说你这么年轻就没有了母亲,我也是从年轻时没有了母亲,我们是同病相怜啊!今后这儿就是你的娘家了!”正要再说下去,曙光和我醒了跑出来,闹哄着要回家。唐奶奶看到太阳开始偏西,也该回去了。姥姥爱抚着我后背说,“外甥狗,外甥狗,吃了饭往家走!”我娘和唐奶奶去和姥爷告辞,医堂里没人,姥姥说,“可能又去药草圃侍弄那些药草了。”于是出了大门,远远看到姥爷戴着一顶草帽,蹲在地里干着活计。这个药草圃被分成若干小块,各种着不同的药草。唐奶奶大多都认得,一一指点给我娘。姥爷看到了我们,手里拿着个小家什,从药草圃的那边走过来。唐奶奶和娘拜别姥爷姥娘,抱着曙光和我回家去。
  俗话说,“立了秋,北风溜。”太阳慢慢西下,山风吹来有些凉爽。半个多钟头,又到了山上的玉皇庙。唐奶奶叫了一声,“师妹!”我娘楞了一下,笑着不好意思地说,“还真改呀!有点别扭!”七奶奶说,“当然要改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个不能乱。”娘说,“也行。不过七爷他们就别改了,咱们各论各的吧。”唐奶奶点头同意,我娘亲切地叫了声,“姐姐!”过了玉皇庙,远远就看见唐村了。唐奶奶和我娘坐在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歇息,这时两只大大的花蝴蝶在我们眼前飞来飞去,我和曙光去追蝴蝶,唐奶奶和我娘啦呱。唐奶奶对我娘说,“师妺,今天我有娘家了,见到师父、师娘那一刻就像又见到了我的父母。听师娘说的那番话,我差点落下泪来。没想到师娘的命也很苦,也早早地失去了母爱。”娘说,“我的姥娘家也是当地比较大的富户,在外边有大买卖。但即使是这样,家里还是保持着节俭的传统。如一个月,用多少煤油,都有定量,女儿家都要学会纺线、织布,做各种女红。家里按照女儿们的劳动成果,给少量的体己钱。娘说起她祖爷爷的一个笑话,我至今还记得。有一天,祖爷爷到一个二十里外去走亲戚,回来的时候,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响,他想可能是中午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前面很快就到了自己的庄稼地了,一定要肥水不流外人田呀!正想着实在坚持不住了,还是肥水流到外人田了。这个事真假没法考证,但祖爷爷经常说,好日子都是抠出来的。即使有了“洋线"、“洋布"了,家里女眷还是纺线织布。小时候我的袜子、鞋,衣服料子,都是娘织的,衣服也都是她老人家缝的。有一年过年,我刚穿上一件新裤子,天黑出去玩,不小心滑倒了,右膝盖裤子磕破了一个洞,我很伤心。娘安慰我,并着手给我修补。当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裤子的两个膝盖上,长出两朵美丽的花,好看极了。那细细的针脚,和娘两眼的血丝,表明她一夜未睡。有时候,我端详娘的手,这哪像大家闺秀的手啊!”唐奶奶听了说,“大家庭有大家庭的规矩,大家闺秀有大家闺秀的难处啊!”娘继续说,“说起姥娘,我娘总是充满了忧伤和遗憾。那年她七岁,姥娘已经病了好长时间了,从年初就吃饭越来越少,到了秋后就只吐黄水,眼看快不行了。姥娘年轻时特别漂亮,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头发,明目皓齿,尤其那双纤细的手,就像那春笋一般。可到最后,她病得只剩一双大眼睛了,娘从那时就知道什么叫病魔了。姥娘在去世的前一天,把我娘叫到她床前,无力地说,苦命的闺女啊,娘今后不能管你了,你要听你爹的话,尊老爱幼,自己照顾好自己。要学会忍耐,学会吃苦。姥娘说着从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撸下玉镯子戴到娘的手腕上,眼里含着泪水,那无助爱恋的目光,深深记在娘心里!”讲到这里我娘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唐奶奶也是泣不成声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我娘继续说,“姥姥去世后,虽然后来又有了后娘,尽管姥爷更加爱她,后娘也对她很好,但母爱的缺失,那个大家庭的规矩,总使她沉默寡言。她十三四岁了,还待字闺中,这倒不是因为家里不给她订亲,也不是没人提亲,主要是姥姥去世后,娘虽然在别人面前好像很恬静,但人背后总是郁郁寡欢,有时暗自落泪。到了十三四岁时,看起来好像十岁,面黄肌瘦。在她15岁那年,她突然病倒了,饮食日渐减少,到后来也是吐黄水,家里人一看这不是和她娘得了一个病吗?都十分着急,请了好多中医来看,都找不出原因。那时爹正年轻,20出头,单独行医三四年了,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自己找上门去给娘瞧病。半年过去,娘的病好了。”
  唐奶奶问,“师父是用什么方子治好了师娘的病的?”娘说,“我爹听到我娘的身世和病情后,心里大概有了数。当他看到我娘把脉后,就确定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主要是由于长期过度伤心,心志不畅,脾虚肾弱,导致月经紊乱。最后厌食,食欲不振,肝胆受损,吐出的是黄水。我爹开的方子,没有什么偏方,就是调养的药。”
  唐奶奶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病这么重了就只是调养?”娘笑了,说:“当年我也是这么问的,这时娘会说,别人给我治病是用药,你爹给我治病是用心哪!”唐奶奶说,“是啊!师父和师娘在媒妁之约的年代,因为治病结下这段情缘,也是传奇了”。娘说,“后来,娘给我说,看了那么多医生,吃了那么多药,就是不好。见到你爹,听到他说话,他给我把脉,心里就特别温暖。后来,他几日不来,我心里就好像又病了。有时人是钻牛角尖的,如果别人点拨一下,就可能走出来了。”唐奶奶说,“确实这样,我有段时间也是这样,老是想如果娘在该多好啊,你说娘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吗?那怕是在梦里相见也好啊,可梦是那样不真实!”说着又落下泪来。娘叹了口气说,“唉!爹常说,人身上的伤痛好治,人心里的伤痛难医。医者要医心。”唐奶奶听了点头说,“做医生,就是要做活菩萨!”。
  这时,我和曙光满头大汗跑过来,打断了她俩的说话,曙光手里捏着刚才我们逮住的一只很大的花蝴蝶,向唐奶奶炫耀,“娘!娘!看,漂亮吗?好容易,才落到花上,给我捏住了。”曙光和我虽然同龄,但她口齿比我伶俐,还有她那一双忽闪着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我娘夸赞,“是呀,这只蝴蝶真漂亮,你看这橘黄色的身上还有黑色的斑点,这两个翅膀、长长的胡须,真是一只蝴蝶小精灵呀!”我有些失望地说,“还有,有,一只,飞走了!”这时,唐奶奶说,“它们也许是姐弟俩,你把姐姐逮住了,她弟弟会孤单的,不如放了,让她去找找弟弟去吧!”曙光看了看我,手一松,蝴蝶扑闪着两个大翅膀飞走了。
  夕阳落山,余晖沐浴着炊烟袅袅的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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