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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她为韩青而死(1)

作品名称:糟老头子情事      作者:李卫荣      发布时间:2023-03-16 22:39:24      字数:3504

  韩青想念的她,是北屋村的邓淑英。
  没上班之前,我和韩青每个礼拜都去郊区倒腾好几回买卖,顺义通州平谷密云是我们常去的地方,顺义的北屋村去得最多,也最熟悉。
  大概跟我和韩青长得帅又爱唱歌有关系吧,甭管到谁家,只要这家有没出嫁的姑娘,保准对我们特别热情。姑娘们追前追后,总惦着多接近我们,多和我们说几句话,多听我们哼哼几句歌。和我们最要好的、我们也最喜欢的便是北屋村老邓家的闺女邓淑英了。
  邓淑英和我们一样,也是六六届高中毕业生,和我们一样也非常喜欢唱歌。这姑娘人长得漂亮,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上的五官都长得很得体,细高挑的个儿。她曾经的理想是北京音乐学院。高考取消了,邓淑英的理想也取消了。但是对唱歌的爱好却无法取消,唱歌是维系我们友谊的纽带。
  我们哥儿俩每次见到邓淑英,心情都很愉悦。邓淑英像一只小鸟儿,围着我们喳喳叫个不停。当然,每次见面,唱歌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我们仨都不爱唱音调短促铿锵有力的歌,包括时下流行的主席语录歌,觉得音调太简单太不好听,好像砸夯号子似的。最喜欢唱音调悠扬曲折表现爱情的老歌,而这些老歌当时都算靡靡之音,是禁止唱的。为了怕别人听见被举报,我们在邓淑英家唱歌的时候,不光抬上外院的秫秸大稍门,插上里院的二门子,连堂屋门和东屋(卧室)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但是门关上了,歌声却关不住。我们唱歌的时候,常常有端着饭碗的社员们来邓家串门。大家都心知肚明,应名串门,其实是来听我们唱歌的。唱得正酣的我们,常常中断歌声去开那一道道的门,还得嘱咐人家,千万别把我们仨人唱歌的事传出去,更别向公社举报。淳朴善良的社员们虽然没举报过我们,但是老邓家丫头邓淑英和俩换白薯的北京小伙儿会唱好听老歌的事全在村里传开了。只要我和韩青一来,只要我们换完白薯一进老邓家的家门,社员们端着饭碗也缕缕行行来了。有的人还拿来家中的好吃食给我们吃,说我们不能老白听歌啊!
  有一年夏末秋初,我们用粮票换完青棒子准备走的时候,邓淑英找来了,说今天是七月十五鬼节,家家都改膳吃油炸鬼(炸油饼),为的是把那些在阴间欺负自家亲人的恶鬼炸死吃尽。因为我们赶上了,她妈让我们到她家去吃,家里炸了一大盆油炸鬼哩!
  到了老邓家,邓大妈端上一大盆香喷喷焦黄的油炸鬼,说:“你们俩使劲吃,吃完了再给你们的父母带一些,让他们尝尝我们乡下人炸的油炸鬼有没有城里的炸的油饼儿好吃。”我和韩青都饿了,一气儿吃了四五个。那香劲儿呀,没法说了。不像城里六分钱一个的油饼儿,因为油来回用,炸出的油饼儿都是暗黄色的。回到家我爸我妈吃了也有同感,说啥山珍海味也没我带回的油炸鬼好吃。
  吃完油炸鬼天刚过晌,离生产队敲钟干活还早着呢,邓淑英说:“你们好多日子都没来了,我嗓子憋得难受,咱们唱会儿歌吧!我先唱金嗓子周旋那首《四季歌》,歌词要是忘了,韩青你提醒我啊!”
  “很可惜,我要是把手风琴带来就好了,能为你伴奏。你的嗓子太甜美了,比金嗓子周旋的还美。”
  俩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这让一旁的我很是嫉妒,韩青呀,虽说咱是好哥儿们,可你和邓淑英的相互爱慕也应该避讳一些呀,你知道我心里多吃醋多嫉妒吗?
  “韩青哥你不是说将来要成立乐队吗?”更亲昵了,居然叫起了哥。
  “那是肯定的。”韩青说,“到时候我们的男女对唱将是乐队的保留节目。”
  韩青可真有你的,头几天咱俩才念叨成立乐队的事,今儿个邓淑英就知道了,你们俩暗中有联系吧?是不是你现在和邓淑英的关系比跟我这个铁哥儿们还要铁呀?看着韩青和邓淑英的热络,我心中酸酸的,觉得邓淑英把我的韩青哥给抢跑了。
  “韩青,要不我唱完《四季歌》,咱俩就对唱?”邓淑英好看的两眼里满是期盼之火。
  “要不你先别唱《四季歌》了,咱俩现在就对唱?我早就盼望了。”可恨铁哥们儿韩青,见色轻友,心中只有邓淑英,完全忘记我的存在。
  “还是让我先唱《四季歌》吧。韩青哥你不知道,我在家对着镜子练好多天《四季歌》了,就等着唱给你和建国听呢!”还好,邓淑英总算顾全大局,把我的名字捎带上了。
  “行!”怕韩青再磨叽,我抢先举手同意,蹬掉鞋“噌噌”爬上炕盘腿卧脚坐好,又对邓淑英父母和韩青说,“您二老和韩青都上炕端端正正坐好,当观众,给淑英一个在大剧院唱歌的氛围,她会唱得更好,更动听。”
  “既然是在大剧院唱歌,报幕员是不可或缺的,我做报幕员吧!”说罢,韩青就立正和邓淑英站在一起,身体和邓淑英贴得很近。这个狡猾的家伙,竭力表现他和邓淑英的关系与我和邓淑英的关系不一样,他和她近,和她在谈恋爱。
  “第一支歌,歌唱家邓淑英独唱《四季歌》。”韩青一报完幕,邓淑英便迈着台步缓缓走近炕沿,双手叠放在小腹前面,朝炕上的我们深深一躬,开口唱起来:“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前绣鸳鸯……”
  我完全陶醉了。说实在的,文革前在大街小巷和韩青家里也没少听周旋唱的这支歌,但是跟今天在真人面前聆听到的真声音实在有天壤之别。什么叫大珠小珠落玉盘?什么叫余音袅袅绕梁不断?我想说大概就是邓淑英的歌声吧?
  “下一个,男高音歌唱家韩青和女高音歌唱家情歌对唱《草原之夜》。”邓淑英一唱完,韩青都没容对方喘口气,就报幕了,并且拉着邓淑英的手,望着邓淑英的目光深情款款。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韩青浑厚的男高音,把我带进了高二的新年晚会,我们的班长韩青在晚会上唱的就是这首歌。那天晚会上我嫉妒死了韩青,班上所有的女生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等到千里雪消融,等到草原上吹来春风……”邓淑英边唱,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向着韩青递送秋波。
  轮着我了,我迫不及待地跳下炕,韩青报完幕我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呢,赶紧趿拉上鞋开唱。我唱的是胡松华的《天安门赞歌》,还没唱完呢,就有用筷子挑着油炸鬼的社员陆陆续续挤进来。
  “建国你唱得太好了,我还以为是胡松华到咱村换青棒子来了呢!”我的歌声刚落,一个挺壮实的小伙子就说。
  小伙子的话把满屋的人都逗笑了。接下来就有人喊:“韩青和淑英唱吧,你们俩刚才的对唱我们是在外边听的,不过瘾。”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社员们的提议正中韩青下怀,这家伙连幕都没报,更没征求邓淑英的意见,张嘴就唱。那意思好像夫唱妇随,我是丈夫你是媳妇,我唱什么你就随着就行。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哟,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邓淑英心领神会,声音轻柔婉转,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过韩青的脸。
  二人唱完了,不等大伙让,我就抢着唱了《十送红军》。一个原因是我太喜欢这首歌了,再一个我怕又被韩青抢先和邓淑英对唱情歌。爱情的魔力实在太大了,韩青今天都有点儿疯狂了,我要不争相表现一下,他与邓淑英敢唱到天黑,我们甭回北京了。
  只可惜我的《十送红军》刚唱一半,下地的钟声就敲响了。社员们恋恋不舍离开邓家。临走还一再嘱咐我和韩青,你们勤来着点儿北屋,仨人在一块儿勤唱着点儿,别总在淑英一家吃饭,轮流到各家吃啊!
  这次“音乐会”之后,几乎都成了惯例。每回我和韩青到北屋村,吃完午饭,只要生产队下地的钟声没敲响,我们仨总要在邓淑英家唱一会儿,没少吃邓大妈做的饭。知恩图报,我们也经常带些城里的东西给邓家,给邓淑英买件掐腰的上衣,或者毛线帽子有机玻璃发卡什么的。
  有一年冬天,我妈得了重感冒,几个弟弟都在农村插队,爸爸要上班,我必须在家伺候我妈。本来说好的第二天和韩青一起到北屋村换白薯的事,只能韩青一个人去了。把韩青送到胡同口时,我趴在他耳边小声说:“今儿个趁我这只灯泡不在,还不和有情人亲热亲热?”我说着,还做了一个鬼脸,“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流氓!教唆清白人家子弟不学好!”韩青当胸给我一拳,蹬三轮车顶着大西北风就急急地走了。我的教唆还真管用,韩青和邓淑英那回真有事了。
  后来韩青跟我讲过那件事发生的经过:
  那天是腊月初一,头几天顺义刚刚下过一场雪,路上的雪被人走车轧变得非常瓷实,比冰还硬,比冰还滑。再加上高低不平,稍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车重重摔倒。好在韩青腿长反应又机敏,好几次三轮车歪下去的时候,他赶紧两脚踩地支住车子。但也不是回回都那么幸运,也有重重摔倒的时候。这只是路上的,还有天上刮的卷着雪花的白毛大西北风呢,虽然韩青穿着军大衣和翻毛军用皮靴,戴着我爸爸发的厚厚劳保棉手套,可是手和脚还是都被冻僵了。韩青觉得被冻僵的手和脚就像不是自己的,只是机械地蹬车,机械地握住车把,浑身像有很多锋利的小刀子在割。摔得最重的一次,韩青的腰被车道沟上一块变成大冰坨子的积雪硌得生腾,好半天才爬起来,他打算不去了,想原路返回。可是咬咬牙,又低头弓背奋力向前骑行——这可能是要见恋人的关系吧?好不容易骑到邓淑英家,韩青变成了雪人:军大衣上沾满了雪,嘴边原本黑魆魆的小胡子茬儿也挂了一层白霜,连眼睫毛都挂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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