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个对象被吓跑
作品名称:糟老头子情事 作者:李卫荣 发布时间:2023-03-08 22:37:01 字数:3285
这事没过多久,同院在电报大楼上班的冯嫂又把她表妹苏彩文介绍给我。据冯嫂说她表妹思想特别红,《毛主席著作》都学过好几遍了,主席语录更是背得滚瓜烂熟。人长得漂亮加上思想红,给她表妹介绍的对象都排成大队了,但是苏彩文一个都没看上。这些人有的虽然思想红家庭富裕,但是本人长得歪瓜裂枣一样太难看;有的长得很俊但是根不正苗不红。冯嫂说:“建国你长得太俊了,表妹一见你的照片立刻就表示愿意见面。”为了我们能够成功,冯嫂特意嘱咐我这两天在家多学习“毛选”和主席语录,先别去郊区倒腾水果了,没准见面那天苏彩文要考我呢!
听冯嫂这么一说,我就不打算去了。觉得自己思想上实在配不上苏彩文,人家“毛选”看过好几遍了,我连一遍都没看全。毛主席语录嘛,头两年带着院里的老人早请示晚汇报时虽然也背过,但是这两年尽顾倒腾买卖了,早忘得差不多了。我们家又这么穷,全家七口人只靠父亲五十来块钱工资生活,我和四个弟弟一共五个秃和尚挤在接出来的十平米小屋的大通铺上,连插针的缝隙都没有。退一万步说,即便人家苏彩文愿意,我把人家娶进家门往哪儿放呀?听说我不想去,母亲“啪啪”在我后脊梁上拍打几下,哭天抹泪地骂我混,说:“你不是为你一个人相对象,你是为咱家为你几个兄弟相对象,你大排头的对象解决了,底下几个兄弟就好办了。你要是打光棍子,底下几个兄弟也得打光棍子。”母亲还说,“你要不去见苏彩文,我就让张大妈找李艳俊去,人家跟公主似的,和你结婚就是招驸马嘛!你个没出息的,被人家吓跑了。”母亲又打又骂又哭又闹的,再加上冯嫂不厌其烦地劝说,我只好硬着头皮去赴约。
我们那天是在劳动人民文化宫见的面,冯嫂因为急着上班,只把我们相互做了简单介绍就离开了。
那天天气特别好,像大海一样蔚蓝色的天空上悠悠地飘着几片白云,小秋风徐徐吹来。因为是早晨,又不是星期天,所以公园里的人很少。我招呼苏彩文:“坐吧,你家离这里远,坐了一路的公共汽车一定很累了。”说罢,我自己率先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昨天跟韩青去平谷倒腾水果累得够呛,一宿都没歇过来,现在两条腿都打不过弯来。
“年轻人不能只追求安逸。”苏彩文说,没坐。
我仰脸看着苏彩文,光洁的瓜子脸,五官清秀端正,一身军装笔挺,身材显得特别苗条。果然如冯嫂所说,很漂亮。
“你喜欢军装?”我又问了一句特别愚蠢的话。
“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练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回答我的是一首毛主席诗词。
想起冯嫂说的苏彩文没准儿会考我,我再也不敢多嘴了。心里琢磨着她会考我什么呢?考我主席诗词没问题,我从小就喜欢背诗词,小学和初中、高中课本上的很多古诗词我都倒背如流,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就不用说了,杜甫的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和汉乐府民歌《木兰辞》,这么长我都背得滚瓜烂熟。我最喜欢的古诗是初一学的唐朝诗人崔颢的《黄鹤楼》,蹬着平板三轮去郊区贩瓜换白薯的路上,抬头只要看见深邃高远的蓝天上飘着几朵白云,我就大声地背诵《黄鹤楼》,背完一遍不过瘾,我又把“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这句背诵很多遍,心里想着:在我头顶上飘着的白云是不是唐朝诗人崔颢看见的那朵云呢?我要是一朵在蓝天上无忧无虑飘着的白云多好啊,可以俯瞰下面的芸芸众生日日为生计劳累奔忙。
“李建国你快看!”苏彩文忽然指着天上喊我。
“怎么了?”我赶紧抬头看,还以为天上有美帝国主义侵略者的飞机呢!因为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时刻警惕来犯之敌”,毛主席还说“深挖洞,广积粮”。高三最后一学期我们因为延迟毕业,参加了学校的红卫兵。班长韩青曾在全年级的红卫兵大会上,把这两句主席的话连在一起给我们讲解过,说美帝国主义随时都想颠覆我们新中国无产阶级政权,随时都有可能派飞机闯进我们中国领空轰炸,我们要把防空洞挖得深深的,把粮食藏得多多的,警惕一切可能来犯之敌。我抬头看去,天上连个飞机毛都没有,就是一朵悠悠飘着的白云,虚惊一场,什么也没有。
“不就一片闲云嘛,瞧你大惊小怪的。”我的口气有点儿埋怨。
“天是那么高,云是那么淡。”苏彩文自顾说下去,没理会我的不满。忽然停住话,扭头问我,“你会背那首白云的诗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相关何处去,烟波江上使人愁。”我喯儿都没打,就把《黄鹤楼》背了出来,“咱们初三第一学期的语文课本上的,还有好几首古诗呢,我都背得下来。不信,我背给你看。”
“李建国,你这人真够呛,一脑子封资修的东西!”苏彩文批评我,两脚并拢,挺胸昂首,“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搏(缚)住苍龙。”苏彩文变立正为稍息,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望坐着的我,“你脑子里的封资修的糟白(粕)太多了,需要狠狠斗私批修。”
我使劲儿忍住没让自己笑出来,像被批判的地富反坏右似的,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回答一个“是”字。把“缚”念成“搏”,把“糟粕”念成“糟白”,也太可笑了!错字连篇,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考我教训我呢,苏彩文你的脸皮可真比城墙拐弯儿还厚。我心里很鄙视苏彩文,觉得连她好看的长相都变丑了。
“我再考你一个,看见长椅旁边这棵松树了吗?你能背一首主席的有关松树的诗词吗?”苏彩文又给我出了第二道考题。
我想说不就是主席那首《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吗?小燕搭窝泥事,我这就背给你听。
“我不会。”可是我说出来的却是这三个字,因为短短几分钟相处,我对苏彩文实在不感兴趣了。这个女人太枯燥无味了,果真和她成了夫妻,以后家庭生活中她老考我背主席诗词和主席语录,甚至我上厕所前也得先背一段,憋不住的屎尿肯定就近排泄在裤裆里了。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摆脱她呢?可不能像对李艳俊似的一跑了之,那样回家妈妈得把我骂死不说,还得罪了冯嫂。冯嫂跟张大妈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人家在单位是负责人,街坊通常有什么大事拿不定主意,也都去找她。为了我和一位郊区姑娘恋爱的事,我妈就找过冯嫂,“坚决不能娶向阳花”,在冯嫂的这句话的指示之下,妈妈命令我和那位姑娘中断了如火如荼的恋爱,虽然这段刻骨铭心恋情让我至今难忘。
“这么重要的主席诗词你都不会背?你知道主席这首诗是写给谁的吗?是写给李进同志的。你知道李进是谁吗?是毛主席的革命伴侣,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江青,是无产阶级革命的伟大旗手,是……”
“哎哟哎哟……”我忽然双手捂住胸部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身体也配合声音在长椅上蜷缩成一团。
“怎么了你,李建国?”我的表演把苏彩文吓坏了,她停下对我的教训,两只眼惊恐地注视着我。没准儿苏彩文以为是她无情的批判让我犯了病,如此她要承担后果的。
呻吟好一会儿,我才和她说话。我告诉苏彩文我胃上长了一个大瘤子,是我同学韩青爷爷诊断出来的。他爷爷是协和医院的退休大夫,非常权威。那天去找韩青时在他家犯了病,韩爷爷给我看了,说这个肿瘤是恶性的,就是通常说的胃癌,目前是无药可治的绝症,根据我发病情况,胃上的恶性肿瘤不出仨月就扩散,我能活半年都是奇迹。
“你妈也太自私了,这么严重的病情怎么还瞒着我表姐,托她把你介绍给我呢?”苏彩文说着抬脚要走,被我拽住了她的军挎包。
“苏彩文求你听我把话说完再走行吗?”我的声音可怜巴巴的,“我得这个病一直瞒着我妈。你回去以后,也千万不要把我得癌的事和你表姐说。冯嫂知道了,我妈也瞒不住了。我是我们家的老大,我妈的心尖子,她要是知道我得了不治之症,怕是我还没死,她就先急死了。没我妈了,我们家就剩下一窝秃和尚,那日子一天也没法过下去。”说着话,我离开椅子装出要给苏彩文下跪的样子,被她拦住了。
“行了行了,我不把你长瘤子的事和表姐说就是了。其实你就是不长瘤子,我也不可能同意,咱俩的思想差距太大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悬……悬……崖之别。”说完这话,苏彩文挺胸昂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
望着苏彩文的远去背影,我捂嘴大笑。谢天谢地,最后这句话她总算没念错字,虽然把“壤”换成了“崖”。
很显然,苏彩文是被我的“大瘤子”吓跑了。
那时候太简单太轻率,只自己痛快就得,根本没想对方的感受。殊不知,我的轻率和简单,给自己后来造成很大麻烦……